“所以我们猜的没有错,这个村子是薛家的自留地?”郑九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毕竟心里已经有了预设了。
“嗯,是的,”
“那村子的其它村民呢?”
“被薛家联合官府送去服徭役了。”
“徭役是什么?”从小在大山长大,文化课还不怎么上心的郑九,还真不清楚徭役是什么。
“就是百姓在朝廷的治下,必须要完成的义务吧。”郑乾淡淡的解释道,“小到帮当地衙门修修路,大到帮皇帝修皇陵,必要时还要上战场搏命。”
这样不平等的权利关系,立刻让郑九感到不舒服并且迅速想起自己家的郑家村。
郑九一阵皱眉:“那咱们村子为什么要登记造册成为国朝的百姓?这不是受制于人吗?”
“因为不是国朝的百姓,或者不是国朝承认的哪一个国家的百姓,那么我们的身份就是野人。学堂不是有教吗?任何人杀死奴隶要赔牛羊,杀死治下百姓要看身份获罪,杀死贵族死罪,杀死皇族株连...但是,杀死野人,无罪。”郑乾平淡的话语中流露出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在某些野人盛行,不服王化的地方,杀死野人,有功!”
有功!
等于能晋升社会地位。
比如奴隶成为平民,平民成为官员,官员有可能成为小贵族...
在这个没有科举制度,而更需要功劳的社会体制之下,功劳和政绩,往往就代表了一个人的前途。
所以,单单有功两个字,足以令任何人疯狂。
如果郑家村“不服王化”,被判为野人团体的话,无数人会因为功劳这个没有人能拒绝的有货,而选择到大山里猎杀郑家村的村民。
届时的郑家村,绝无幸免的可能性。
郑九脸色苍白,他也想通了这一切:“我们该怎么做?”
刚好这时候,郑乾走着走着,看到了一条小溪,如获至宝一般跑到小溪边上,蹲下来洗脸。
把整张脸都浸在水里好一会儿,郑乾才抬起来,溅起了一系列的水珠,在阳光的映射下,光彩夺目,犹如他这个人一样。
“我暂时把那个家丁陈有才给控制住了。”郑乾受了水的滋润以后,感觉天地为之一清,于是对郑九说着,另一边还拿出了怀里的一件衣服。
正是陈有才说,薛畅儿记录的那件血字口供的衣服。
不要问一件衣服那么厚是怎么出现在他怀里的,认真就输了,反正这本来就是因为这件衣服是存在系统背包的里呀。
从怀里拿出来的动作,不过是为了迷惑郑九而已。
郑乾把衣服摊开,递给郑九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血字。
郑九拿过衣服,才扫了几个字,眼神就不由自主一厉:口供!
一目十行看完以后,郑九的脸色都青了:“薛家也想用这个方法对付郑家村?”
“不,准确的说,是对付包括郑家村内的所有山民。
实际上,大山里的人,本来不该属于朝廷对边陲之地百姓的优待对象,
但是因为包括薛家在内的豪强和当地官员的贪婪之下,
才将山民、流民都收为本地百姓,这远比在其它地方有登记造成在案的那些百姓好操作的很。”
郑乾说着,竟然笑了,“所以我们也要谢谢这些人,所以郑家村的村民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这个朝代,对户籍管理很严苛。
所以当年郑家村只能护送着郑乾逃到了山里,成了流民、山民。
因为哪怕在战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途径可以做到隐居在闹市之间。
——这些,是郑乾见了薛畅儿的玉佩后的猜测。
不过他一向对自己极为信任到有些傲气,所以他自觉这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个叫陈有才的家丁能令薛家放弃这个计划?”郑九眼睛一亮,问道。
郑乾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郑九:“你觉得可能吗?”
郑九神色一暗。
“他最多就是给我们收收风,送送情报什么的,当然,如果我们有反击行动,他可以成为我们手中最尖利的矛,帮我们刺伤那个最强大的敌人。”郑乾说着,眼神有些深邃。
对郑乾有些熟悉的郑九闻言,立刻知道郑乾心里有了所谓的反击行动的计划。
“我们要怎么做?”郑九问道。
郑乾已经从洗脸变成了洗手,回答道:“先整干净自己,然后回村里报信。”
“我们在外面呆了一晚上,村子里也该担心了。”郑乾如是说道。
同一时间的不同区域——镐京城,是前朝的政治文化中心,是前朝旧都城。
只是天道轮回之下,镐京城在前朝灭亡之后,几次经历劫难,又随着当今国朝改都他地,已经再没有当年的巍峨风光。
如今,在整个镐京城里,官位最高,权势最大,实力最强,就是出身徐清郑家,位属当今国朝十大将军之一的郑大将军家的宅邸。
根据小道消息说,郑大将军当年也曾经在镐京城里,亲手挣下一大笔家业,端是个好大的人物。
只是前朝末年,昏君奸臣当道,郑大将军全家都因故被迁怒而惨遭杀害,只剩下大将军和其幼庶子得以逃脱。
如今国朝当政,早已贵为顶尖武勋的郑大将军,仍旧选择定居在这镐京城内,不免有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之意。
郑大将军府内,
“徐清主家传讯!”一个突兀出现的影子禀告道。
正在院子里,一笔一划认真练习书法的郑大将军,头也不抬的说道:“何事?说吧。”
名满天下的郑大将军此时更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穿着一身麻布做的短打,神色安然,好像全天下没有什么消息能令他真正动容的。
影子知道今天这个消息,或许可以令眼前这个老人心生些许的波澜。
“主家讯传内容:前些日子有不明势力之人突兀出现在清河境内,暗中几番探寻当年渭河郑家遗孤之事,此时被主家探子得知后,故传讯过来相问,不知道大将军觉得是否应该继续追查下去究竟是何人在探此底。”影子如是说道。
“渭河郑家?”
喃喃声响起,影子知道不是和自己说话,而是郑大将军自己一个的自言自语,所以并不为所动。
这真是一个久违的名称啊!
年近古稀的郑大将军听到这个名称,仿佛也不由陷入到了一阵的神情恍惚。
“时至今日究竟谁还会去探寻当年渭河郑家的旧事呢?”郑大将军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常态,淡淡的问道,“徐清那边就这么安分守己,没有私底下去看底的吗?”
“看了,据说没有看出来。”影子轻声说道。
据说?这个词汇用的可真是微妙。
郑大将军笑了笑。
徐清郑家,这可不是一般的门第,是北地当中的老牌贵族之一,尤其这些年在郑大将军的辅佐之下,威风赫赫,直追天下真正的顶尖贵族阶层。
千年贵族,有着常人无以探寻的深厚的底蕴,再加上有着渭河郑家这种年轻的活力注入,
甚至不客气的说一句,当年渭河郑家惨案,第一受益人就是清河郑家!
所以,在今时今日,这个天下间,能令徐清郑家吃鳖的贵族或者豪强,可谓是屈指可数。
而这当中又对当年的清河郑家,特别感兴趣的,到底会是谁呢?
是哪一方贵族或者豪强想要分化郑大将军和徐清主家的联合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什么人可以这么愚蠢吧?
这般想着,郑大将军心里也起了些好奇了。
“我们的人可查到什么?”于是,郑大将军又问道。
郑大将军是作为依附清河主家的分支之一而获得支持,进而在改朝换代的历史大进程中,脱颖而出,更一举成为清河主家最强力的分支,拱卫主家的第一战力。
因此,大将军府在徐清主家的领地和影响力的辐射范围内,也是有一些属于自己力量,
这些力量,只归大将军府统领,而不直接与徐清主家产生横向关系。
最多就是担起传递彼此消息的桥梁作用,一般的时候,不会轻易的出动。
但是影子知道,这一次,这股本该一直潜伏的力量,还是动了动,并且从今往后,还会再次有所动作。
因此此刻,郑大将军口中指的“我们的人”,说的就是在清河境内,独属于大将军府的力量。
即使没人禀报,但郑大将军心中清楚,这股大将军府的力量,已经动了。
“略接触了一下,看路数……是我们老兄弟”影子斟酌了一下,这般回答道,“下面人不敢再跟上去,所以只得先汇报上来,看您的意思?”
说着,还偷看了郑大将军一眼。
老兄弟吗?真是久违的称呼了,和渭河郑家一样,熟悉又生涩。
大将军的神色不免一怔:“我还以为那些老兄弟都葬身在那场大灾难中了呢。”
这既是感慨,也是肯定,还带着些许的莫名神色。
“去探探底吧,总要知道现在的老兄弟是听谁的命令。”郑大将军下令道。
“是”影子领命,然后不知不觉,忽然消失了。
离开了,也没有留下一丝涟漪,除了某人的心里。
仅剩郑大将军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略显出神。
“十几年了,我的孩儿,当年你训练的那帮人,竟还有人活着,希望他们不要,做一些让我为难的事情,你的人,或者说是你曾经的人,我不想染上他们的血,毕竟这些年,我手上的血,已经够多了……”
这时候,一个老人捧着茶壶和水走了进来。
这个老人是大将军府的管家,来自徐清郑家。
当年在那场灾难下存活下来的渭河郑家一脉,只剩郑大将军和庶子一人,仆人是一个不剩。
在郑大将军投靠徐清主脉后,成为徐清郑家的拱卫之一,徐清就派了很多的仆人给郑大将军父子,作为贴身伺候。
这位管家,就是这批仆人之一。
“少爷呢?”郑大将军问道。
管家神色有些难堪,不敢说,更不敢不说,于是低着头,看也不敢看郑大将军的脸色,轻声说道:“在鹏云楼。”
鹏云楼是镐京城的名胜之一,前朝五百年的基业,无数肆意人物在这里呼朋引伴,好不快乐。
郑大将军府的郑小大将军在鹏云楼能干什么?只能是吃喝玩乐。
“陪坐的还有一些校尉级别的……”管家想了想,为少爷说了句好话,“少爷也是想扛起郑家的家业……”
郑家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