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住时间的线,这对多少只能在生老病死中苦苦等待的常人而言遥不可及,可那些与天争命的修行之人,却有人能走在时光的脉络之中,有人挑出了时间的线,时间倒流,本与天理违背,就看修士能不能争过天了。
只是仅仅能操纵须臾之间,并没有多么显著的成效,当你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就算让你回到了刹那前,那时候的你,就不是一副老弱病躯?即使已经知道片刻后的结局,这几息之内,寻常人家又能改变什么,仅仅多喘几口气的时间,就可以找到一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了吗?
一朝九州会试,埋葬了多少书生,但让考生重新回到考官喊停的前一时半刻,他们没曾答出的题目,就能写个完整?
岁月的变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部分的重回须臾之前,只不过是让知道结局的人重新经历一遍,那些挥手成百上千年,山河可变的修士,奉仙印象中不是没有,只是谁都被困在了限制之中,与天争命,说的可笑,只不过是几只会钻上天空子的蝼蚁罢了,就算是曾经那些与天争命成功之人,又有谁真能舍了这片天?
但这片刻的回溯,对奉仙来说已经足够,木桌重新呈现之时,伴随着阵阵粉光,虽然在轻轻摇晃,可却没再粉碎成末。
奉仙扔给沈青君一册,自己拿起了一册,沈青君刚翻开一页,便不由一惊,书中粉碎的裂痕依旧可见,奉仙竟是以一人之力,操纵着这些比细沙还要细小的书末,让每一颗粉末的都固定在那个位置不动,单单是这一手拿捏掌控,便足以让沈青君叹为观止。
这本手记,还是刚沈青君看的那一册,第一页写的是白日楼第一任掌门柳梦所记,可掀开了第一页要开始看正文内容之时,书页之上竟全是空白,沈青君扭头看向奉仙,奉仙正一目十行,一页一页。
“把真气运转到你的手上,这书册应该是昆仑九色鹿的皮毛所制,当真气的强度在某一层次,书页上的字迹才会显现,本大爷猜测这应该是考验宗门弟子谁有往上攀登的资格,看到的字数越多,了解楼内秘闻越多,才可能让你成为亲传弟子,内门弟子,甚至长老什么的。”奉仙翻着书,说着话,十指之上,正有一点微微可见的粉光。
沈青君似乎明了,脸庞认真了几分,眼神清澈,好像没什么改变,可下一时,他的指尖,同样冒出一点青色光芒,再看手上书册,已经渐渐有墨迹呈现。
他的真气还很微弱,书册上的字迹,时隐时现,甚至有些地方的记载,只呈现了一半,所以看得速度自然要很慢很慢。
“吾名柳梦,自知命数已尽,现把一生回顾。”
开篇第一句,便如雷鸣把人惊醒,白日楼那个一梦到长生的掌门,竟然自知尽了命数?沈青君继续向下看着,字迹出现的慢,他看得也很慢。
从下一句开始,老气横秋的吾,已经换成我了。
“昨天我又做梦了,梦里那个地方很冷,有风,雾蒙蒙的,到处都是黑暗一片,不知道为何,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以前梦到的天上阁楼,瑶池仙子,林间晚风,现在想想,或许是寿命将至的缘故吧。”
“在那幽深的黑暗之中,我只能看见身前是一方小桥,隐隐约约能听见黑暗中的流水声,或许上了桥,便能看见桥下紫红色的河水流过,在桥那边的黑雾里,我似乎看见了两个人影,他们都有着一双闪着光芒的猩红色的眼睛。”
“他们好像想让我过去,不知道是哪里响起了来吧、来吧的声音,好像魔音一般深深刻在了我的骨头里,无时无刻不在响起,就在那时,黑雾里竟然伸出了两只手,朝我抓了过来,我自问我的白日千秋掌不输任何人,当即便一掌迎了过去,可是,感受不到一丝震动,我却无端离桥更近了一点,我知道,我刚那一掌打在了他们身上,可我也知道,我输了半步。”
“接着只听见桥那边传出一阵闷哼,他们竟开口说话了,具体的话语我已经记不太清,毕竟一场梦醒来后的大部分都会忘去,大致意思就是我迟早还要再来到这个桥,并且我快要过去这个桥了。”
“诡异的声音消散,我突然醒来,全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我觉得有点儿不太对,低头一看,胸前有一道奇怪的抓痕,好像是被厉鬼抓过一般,那一时我记得很清,天这边正挂着夕阳,天那边淡淡能看见一轮月影,我所创的白日梦之法,不分白天黑夜,只要闭眼做梦,就是修行。”
“只是或许正因为这个犯了忌讳的功法,我才沦落到了这一步,想我年少时,便已是天纵之才,这不是自夸,当时天下所有的天才,在我这里都失去了颜色,还有好好多个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找我比试一场,许多人都因为我而怀疑自己,最后都坏了大道根基。”
“那时我不过十八,却修行如饮水,境界提升飞快,即使睡着了都要甩那些天才一日千里,于是我感到了无趣,毕竟我什么都不做已然远远超出那些天之骄子,所以我就不再修炼什么的,除了睡觉就是每天去街边瞎写写,乱画画,可说来也好笑,不知道怎么的,某一天就有各地的财主争着千金买我的字画。”
“那一日我睡醒时已经正午,没想好今天做什么就躺在街边的大石头上,等想好了再起来,毕竟其实没事做了是很可怕的,我写字画画便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事做,如果你有我这般天资,便应该明了。”
“那一天,我刚睡醒,就躺在石头上仰望着天空,那天的天空,是我一生所见最为干净的天空,蓝天白云,没有一丝风,像是一面装饰着白云的镜子,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尤为温暖,那时我是否睡着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当时记不清,如今还是想不起来。”
“和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我眯着眼看着高高的白云,突然间,我看见最高的一朵白云之上躺着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虽然很模糊,可我看得清楚,尽管许多洪荒巨兽,妖魔厉鬼我都见过不少,也杀过不少,可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看着怪物,的确感到了害怕,我见过了那么多的妖魔,都没有比他还要狰狞的,他的脸,似乎是继承了万物的险恶与凶,只是他没有睁眼,枕在白云上好似睡着一般,尽管隔了万里长空,可我还是能听见他的鼾声。”
“从那之后我便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世间为什么没有一边睡觉一边修行的功法,如果没有这样的功法,我又为何不能独创一派?”
“刚已经提过,人总要有事做才好,我独创一派,便是给自己找了个事做,只是那些听起来大气非常的开宗立派,对我而言好像也就那般,几乎涵盖了天下大半武学的白日大梦功法,一个月,不过一个月便被我完成。”
“只是那时候,我只顾着功法外表,却忽略了这个功法最为依靠存在的本质,那就是梦,到底是什么?”
......
“最开始,我试着做山野村夫,私塾先生,我可以在梦里种地,教书,也就是哪一年,天下的田地大大丰收,九州会试的考生不相上下,竟是人人皆可成状元。”
“后来,我开始想那些王侯将相又会做什么,我认为他们要领兵打仗,便在梦中统率千军万马,就在那天往后刚好一年,中土和西域两国开战。”
......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还是太过儿戏。”
“再后来,我想起了那天白云之巅,枕云而眠的怪物,我好奇,那些天地初开之时,教化着茹毛饮血的蛮荒之人的仙人,又是怎样,那些王朝册封的神祗,不过是哄骗百姓的一个存在罢了,只有那些从远古而来的仙人,才是正统的神灵。”
“我开始想象仙人的住处,逐渐的,我的梦中浮现了出现在云彩之上的阁楼府邸,有的云彩之间还有河流流动,只是流动的不是清水,而是彩虹,那时候,我看天上宫殿好像隔了好远,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我便一发收拾不住,整日白天也睡晚上也睡,整个人沉迷在了梦中。”
“接着我想起来,天宫中的仙人们,又会是什么样子,那场梦,我记得尤为清楚,霓虹长成的林子中,有一位比人间所有绝色都要动人的仙子,她正采摘这琼露,而且朝我笑了笑。”
“那时我才发觉,遥远的天宫,已经近在眼前。”
“山中一日,人间百年,我整日在睡梦中,也不知道人间变换了几个春秋甲子,我喝仙人所喝的玉露,躺仙人所躺的流云,好像我也成了仙人,只是除了那日朝我一笑的仙子,我再没看清过别人的脸。”
......
“不知哪时,我想起了仙人好像活了好久好久,他们会不会死,是否真的与天地同寿?后面我记不得我想了什么,只知道那一个夏天,天上飘起了猩红色的大雪。”
沈青君看到这里合上了书,停了一停,墨迹所承载的东西,过于沉重,他要理顺理顺,如果真如柳梦所记那般,他这个局外人,可是看得很清,柳梦的梦,已经超出了所有已知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