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不知道最终崔先生在母亲的墓前说了什么，但是听人说，先生回来得很晚。

长岳山的晚霞，最是迷人，火红地映照在苍茫群山上，层林尽染，一行飞鸟疾驰而过，宛如画中景象。

萧念最是喜欢坐在山上，看着天边晚霞。

“念念，我回来啦！”

萧阳对着山上看晚霞的萧念喊道，唯有这时，萧阳方才像放下了一身的束缚和规则。

遥远地便看到萧念对着山下的萧阳挥了挥手，落日余晖洒在萧念的身上，恍若画中。

萧念是萧阳的妹妹，并无血缘关系，却是萧阳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当时的萧阳只有九岁，刚刚失去了母亲，一路乞讨，遇到了善良的萧念，一个馒头，救了萧阳的命。

不久之后，便是大周武卓二十三年，三个月的大雪，断了很多人的生机，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萧念是萧阳凭借一柄生锈的匕首，生生从其父母的手中抢回来的，若非如此，萧念也将成为易子而食中的一员。

后来萧阳似乎也明白了，自己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在两个大人的手中，抢走萧念，那柄生锈的小刀，还不如一根木棍来得威慑力大。

也许，妹妹的父母，也希望自己带走她吧。

后来萧阳带着萧念去寻找过其父母，但是那里已经成了一片荒废之所，雪过之后，新上任的户籍登记官陈启，用颤抖的双手，划去了九成的人名。

大灾之后，百废待兴，也恰是辛苦之时。

大周幅员辽阔，人杰地灵，自立国之后，门阀具起，豪门膏粱子弟入朝为官者，举不胜举。

此番西北十三州大灾，不少年轻子弟想要来此处镀金一番，好为自己的功绩簿上添上一笔浓墨。

因为西北十三州的物资救援，皆有朝廷一手供给，故此并不需要多费心思。

于是一时间上书请求西北赴任的官员，不计其数。

这样的“美差”，经过一番朝堂舌战之后，最终落在了户部侍郎曹芳的大公子曹胜虎头上。

这位曹大公子自打生下来，便过得锦衣玉食的生活，来到饿殍遍地，瘟病丛生的西北十三州，下了马车的第一眼，这位虎背熊腰的公子哥便吐了出来。

上任不足一月，便托病回京，乾帝盛怒，连带户部侍郎曹芳也闲居在家了近三月，才再次回到朝堂。

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西北十三州刺史之位，最终落在了雪后第一时间来到这里的户籍登记官陈启的身上。

陈启出身寒门，和颍川世家陈氏并无关联，天份不高，从童生到如今的进士，用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如今已经是知天命的人。

陈启上任半年，西北十三州便已然步入平稳，就连萧阳萧念这样居于长岳深山中的人，也得到了官府的救助。

陈启巡查长岳山下的望海村的时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跑去看这位心系百姓的陈大人了，当时萧阳领着萧念也去看过陈启陈大人一面。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语气温和，笑容和煦，丝毫不像是什么身居高位的大官。

萧念端着小半碗粟米，一边吃着野菜，一边道：“哥哥，今天汉阳城的官吏来了，问我愿不愿意搬到汉阳去居住，房屋都是分配的，官家招工，银钱高了一成。”

萧阳放下手中的碗筷，微微皱眉，而后眉头舒展，他轻声询问道：“念念，你是怎么想的？现在马上入冬，春秋打下的野味现在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其实去汉阳居住，也不错。”

萧阳经历了武卓二十三年的大雪，人间惨烈，皆种在了心头，人性在极度饥饿的地步，连牲畜都不如。

这也是萧阳最终选择带着萧念来到长岳深山居住的缘故。

但是现如今，刺史陈启治理有方，西北十三州百姓甚至为这位大人立了生祠，陈启大人亲自下令解决百姓困苦，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萧阳想到这里，心中放松了不少，笑着对萧念说道：“也行啊，汉阳是一州之府，如今吸纳流民，必然会扩建，机会自然很多，更重要的是，念念就不用陪着哥哥在这里受苦......额，我错了。”

萧阳看到萧念沉着脸，立刻认错，没办法，虽然萧念比自己小不少，但萧念的心智可远超寻常十二三岁的孩子，加上萧念天生聪慧，家里的一切，都是萧念在操办。

萧念埋头吃饭，嘴里小声道：“我不是想去汉阳，我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就好，可是我想，哥哥总是要走出去的，这长岳山，拦不住哥哥的脚步。”

“那位崔先生，不是凡人，哥哥能让崔先生夸赞，日后成就定然不下于先生，当个状元公，或者成为当朝大儒。”

萧阳无语，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恐怕还没有妹妹的多。

兄妹二人很默契地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默默吃完饭，萧念收拾碗筷，萧阳便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拿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且笔直的树枝练剑。

萧念起初还嘲笑过萧阳明明从未学过剑术，还这么有模有样地练剑，一练就是两年多，后来萧念也正色起来，萧阳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得到名师教导，但这日复一日的刺挑把式下，竟然也生出一抹剑客的意味。

萧念知道哥哥萧阳这般刻苦，是生怕再次遇到如同三年前那场大雪般的灾难，无法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家，大抵上也就是在明白这个道理后，萧念变得成熟了起来。

院中传出阵阵破空呼啸声，继而“啪”的一声，破空呼啸声停了下来。

萧阳面露无奈之色，从地上捡起半截树枝，和手中的另外半截扔在了柴火堆里。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萧阳算是练废了近千柄“剑”了。

要是换做读书人，都算是个读书破万卷的君子了。

“接剑！”

萧阳一回头，萧念已经将一根歪歪斜斜的树枝扔了过来，萧阳顺手借力对着身后劈下，却见那树枝从弯节处断裂开来。

萧阳和萧念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候，篱笆院墙外，也传来一阵少女的嬉笑嘲弄声音。

“哈哈哈，这里的人真是好玩，还有人拿树枝练剑！”

“世上可没有拿树枝的剑客！”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