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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王朝,神武十六年,北边的天空阴沉晦暗,像极了人间炼狱。

三伏已过,鬼王潮提前到来,江南钱塘江下了一场天灾级别的倾盆大雨,洪水如猛兽,肆虐横行,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中元节当天,潮水尽退,浮上岸的一百二十七具无头尸体,震惊朝野内外,庙堂江湖。

……

钱塘江。

雨后尚未天晴,看上去有些惆怅惨淡的阴云之下,闷热的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阵阵潮湿的味道。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个顶个湿发披肩,不少男人直接赤裸着上半身,尚且顾及体面的人却依旧不肯在人前失态,所以一直忍着燥热。

镇上最大的酒楼,祥云酒楼里偷跑进来了两个一老一幼,浑身上下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伙计小厮们见着了,急忙上前强加拦阻,欲将其催赶出去。

可能是人在极端的处境下真的能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所以即使是有再多的人赶来,也依旧无法挡住他们对于求生的那股迫切的渴望。

一位身着青衫,长相周正的青年学士最先时便坐在角落里,此刻闻听身后吵吵嚷嚷,难以休止,终于忍耐不住,满脸厌恶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去,抬腿就是一脚,直到那两个乞丐被踹倒在地之后,还不肯停手。

“一大早就碰见这等肮脏之物,真是晦气!

下辈子,一定要记得‘尊卑贵贱’这四个字,也更要看清楚场合,不然即使投对了胎,以后也难免还是要被人给继续打杀!”

话罢,抬起手掌,下一刻便要覆顶而下。

“且慢!”

一道干脆利落,中气十足的纯净嗓音在门外响起。

片刻,一袭黑衣的清秀年轻人从容不迫地迈过了门槛,光洁的额头上,两撇垂下来的龙须随风轻摇,与他那双看上去极璀璨的眸子交相映衬,看上去出尘耀眼,潇洒不俗。

右手背在身后,恰好能够看到他右侧腰间别着的那道紫色。

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竹萧。

明明这人生的这般好看,偏偏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板,来壶西湖龙井!”

此话一出,就连先前那两名被踹倒在地,狼狈无比的乞丐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倍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客官,我们这儿……是酒楼。”

伙计上前一步,好心提醒。

“对啊,没错,我就是要喝西湖龙井。”

“客官,酒楼酒楼,不买酒,还叫什么酒楼啊?

不过寻常茶叶还是有的,您喝吗?”

眼瞅着伙计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年轻人逐渐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其身后的那名青衫文人身上,语气意味深长。

“既然酒楼不卖好茶,茶馆不给好酒,那高雅清净之地,又如何能够让一介心狠手辣之辈畅饮于此呢?”

书生甩了甩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兄台气质不俗,想来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何需替这些肮脏的蝼蚁瞎操心呢?天灾人祸,那是上苍给予俗世的意志,为的便是消去这些人间的蛀虫,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年轻人笑了笑,语气轻松。

“你看起来也是一只蛀虫,虽说不大,可到底也是蛀虫,那我为了人间太平,是不是也要杀了你啊?”

“我已摸到修行的门槛,你这真的就是找死了!”

言毕,书生纵身一跃而起,犹如蜻蜓点水,身法迅捷,毫不拖沓。

“看样子还真是有所苦练,只可惜根基不足,全是凭风和借力,也不只是输在了功法武学上。”

眼见书生犹如虎狼一般在空中朝自己向下扑来,年轻人半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睡眼惺忪地耷拉着眼皮,不急不慢地抬起腿,紧跟而上便是一记晃晃悠悠的侧踢。

起势未见波澜,看上去当真是平平无奇,然而在脚尖刚接触书生侧腰的一瞬间,劲风顿生,气力翻涌。

后者恍惚间竟觉得是一个百斤重的坚硬石锤砸向了自己。

势大力沉,刚猛无比。

砰!!!

须臾之间,书生便像一个肉球一样不停地冲撞,接连砸碎了数张桌椅之后将一面墙给拍的寸寸龟裂。

酒楼里的伙计们见状,急忙四下逃窜,生怕一个倒霉,就呜呼于此。

“说什么摸到了门槛,到头来不还是在门外。

书生,这才断几根肋骨?你要读的书还多着呢。”

“你想要救这两个蝼蚁,我偏不遂了你的愿!”

说着,他便捂着腰身,朝地上那两人飞奔而去。

嗖!!!

一枚细如毛发的钢针穿空而过,眨眼间仿佛看到一缕气流尾随其后,只听破体穿肉之音响起,书生立刻停下脚步,捂住自己的右手腕,下意识神情狠厉地望向那道黑影。

“我乃钱塘太守庄子安的亲外甥刘书恒,你岂敢杀我!”

侧头看了一眼那书生面目狰狞的嘴脸,年轻人只是冷笑一声。

“放心,死是死不了,只是封了你的经脉,让你无法提气运气而已。至于最后能否解开,那得看钢针停留在你体内的时间,是长,还是短了。

唉,太守外甥身份何其尊贵,出来游玩,身边不跟着几个护卫怎么行,下次记得可要多带些人啊,这样也能多出几个心甘情愿为你挨针的蝼蚁不是?”

刘书恒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便急忙转身出门,不想,身后传来的那道声音却顿时间令他后背发毛,不寒而栗。

“帮我跟太守大人带句话,天巡司副使宁辞,不日定会上门叨扰。

你且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我不将你法办惩处,一是没出人命,二就是看在你舅父的面子上。倘若下次再让我撞见你欺凌无辜弱小,势必天牢伺候。”

待书生狼狈地离开之后,年轻人径直地走到那两名乞丐跟前,蹲下身子看着瘦弱的他们,悄声问道:

“爷孙?”

老乞丐略显胆怯地点了点头,而小乞丐则一脸的茫然无措。

宁辞取下腰间的钱袋,掂了掂分量,递交到老人的手上,随后掏出自己怀里的一枚白玉质地的令牌,放到了另外一个小乞丐的手掌心里。

“钱塘县初经水患,已满目疮痍,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更是迟迟未到,继续在这儿活着,会很苦累,很困难。

这里面是十两黄金,你们一路向北,或是向西,都无妨,象征天巡司副使身份的令牌我也一并交给你们,路上会很安全,不用怕贼寇惦记。”

老乞丐见状,急忙跪下来,朝着年轻人不停地磕头,小乞丐在自己爷爷的催促下,也一同对着宁辞跪拜。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恩公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

后者急忙搀扶起二者,面色温和。

“快走吧。”

就在这时,小乞丐死死地抓住宁辞的手心,不肯撒开。

“大哥哥,你的手,好暖和。”

望着那两只澄澈干净的眼睛里闪烁出的光芒,宁辞没来由地笑着摸了摸小乞丐的头。

“快跟你爷爷过好日子去吧。”

“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大哥哥?”

“江湖不大,有缘,自会相逢。”

目送着一老一小两个乞丐离开之时,宁辞对不停回头的小乞丐挥了挥手之后,便登上了二楼。

独坐在窗前一侧,他在等人。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便急步走上了楼。

“拜见副使大人!都听楼底下的伙计们说了,今日不知是副使大人亲临,草民沈庄文有失远迎,还望副使大人勿怪!

草民早先便听过都城的传闻,说天巡司的副使大人相貌出众,风流倜傥,长安一众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都对您倾心至极,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传闻果真非虚啊!”

宁辞嘴唇微翘,语气平淡。

“今日失手砸了你家的桌椅,多少钱,我赔。”

“大人,您这可就是折煞草民了,草民纵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天巡司的副使大人讨要钱财啊!

权当是破财免灾了!”

宁辞也不拒绝,眉头一皱,伏在桌案上,随后煞有其事地询问道:

“鬼王潮都把钱塘给冲的一片狼藉了,到哪儿都是穷苦流民,你这儿十两一斤的琼花露,肯定也不怎么好卖吧?”

闻言,沈庄文无奈苦笑道:

“不好卖也得卖啊,毕竟草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活。

唉,不过跟外头的那些个穷苦百姓们比起来,我们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着,他便望向了窗外的那些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们,叹息一声。

宁辞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随后面露愁苦。

“也是,这四周皆是破败不堪,可唯独你这祥云酒楼还是跟往常一样金碧辉煌,人来人往,钱塘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也依旧会来捧你的场,钱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少挣吧?”

话到此处,宁辞双腿一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搭在了桌案上,双手抱着后脑勺朝后一仰,叫苦道:

“富的人越来越富,穷的人越来越穷,老天爷还真是偏心得很呐!”

沈庄文盯着那两条腿失神片刻,随后急忙开口道:

“大人这可就误会草民了!”

凝视着沈庄文脸上的苦笑表情,宁辞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表示愿闻其详。

“算算时日,已经过去近一周了,可朝廷的赈灾银两还未到达钱塘县,若再这么下去,百姓们可就真的撑不过去了啊!

我在这里,能帮上一点儿是一点儿!祥云酒楼虽说不大,我沈庄文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能让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都有一碗热水喝!”

“热水?”

宁辞差点笑喷了出来。

“沈老板可真是菩萨心肠啊,身处险境还不忘关照穷苦百姓,倘若在下事先不知您祥云酒楼的庞大生意,都已经开到都城金玉街去了,怕是说什么也要垂泪感动一番呢。”

言即此处,年轻人突然伸手一把将老板给扯了过来,盯紧他的眼睛,气势汹汹地低声道:

“听传闻说,前几日在你的酒楼里,流出了一锭刻有大楚国库私印的银子,此事你可知晓啊?”

沈庄文闻此言后,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赔着笑。

“这,这怎么可能,哦不,我怎么会知道!哈哈哈哈,大人请先稍坐一会儿,我这就亲自去为您沏茶!”

瞧着沈庄文那道逃也似的背影,宁辞不屑地冷哼一声,暗自骂道:

“老东西,这就如此迫不及待地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副伪善的丑陋面目,究竟能装到几时!”

这时,宁辞不经意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过往街道,却无意间看到了一群身着素洁白衣的年轻人,个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看上去气质出尘。

“嗯?太湖缥缈峰?

这群洁身自好,不染尘埃的仙子仙女们居然也来了?”

宁辞有些惊讶,但并不多。

“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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