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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续不断的山风让人心旷神怡,荫处歇息着的多是摇着蒲扇的老人。

没走几步,众人再次停下,几米外的陈渚清正慢慢靠近草甸上一只觅食的山雀。

这林间的生物大都相当警惕,稍有动静便会奔逃飞走,想要生生扑上去抓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记得小时与小伙伴们抓鸟的尝试几乎没成功过,陈渚清的动作只得尽可能的轻微,避免造成大的声响。

一步一步地靠近,陈渚清也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到它跟前了,它却毫不知觉,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一般。

阳光之下,陈渚清蹲下抚摸着雀头,欣喜地看着方桐她们。

“他还挺有意思。”陈宇说道。

“说不定是受了伤飞不起来了。”方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庄尧不曾想到陈渚清在摸鱼捕鸟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天分,内心又思索起了往日发生的一些小事,这是一种特殊的体质吗,新闻似乎报道过这样的案例……

山雀在掌中平静地停留,陈渚清于是把它放在了肩上向众人走去。

“好可爱啊。”山雀乖巧地任凭方若盈轻抚着自己,羽毛润滑而有光泽,不像是带伤的情况。

这种技能在博取小女生好感方面还是有效果的。

陈渚清将它交到了方若盈的手中,而就在方若盈放松的一刹那,山雀扑腾着飞回了林间。

……

行山之路坚实平坦,一行人没入了草木葱茏。

半山,溪声不绝,凉亭石桌上老者伴茗而弈,观者献策,举棋不定。

脚下的山并不高,可由于跟在后面的庄尧三人的散漫而行进缓缓,时折新叶、时嗅花香、时惊林动、时奇未见,追逐呼唤,草帽生花,这茂密山林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鲜热闹。

踏上最后几阶石梯,众人终于来到山顶的观景台。

呈六角形的观景台是近年来所新建的,未挪走砍除的石木巧妙地融为一体,一个简易的长廊足够遮阳挡雨。

弯折兜转,登高而望远,始知身临壮美河山之间,。

晴空万里,山峦乃至林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浮云微薄,至远处方交叠出一片乳白,一幅墨绿画卷跃然眼前。

若登于晨曦微露,或可瞰苍茫云海穿行峰峦;若登于黄昏日暮,或可见青山尽染倦鸟归巢;登于千里皓月,何尝与青山对酌,敬饮云中仙;或遇好雨,则山色迷蒙云雾飘渺,如梦,如幻……

而此刻,除去未止的喘息,只拾得一种平淡的磅礴。

立于群山之巅,人们的心境总是出奇的平静,俯览群山却不觉山小,临台远眺而愈觉风清。

虽是出游,陈渚清所念,除了庄尧,不,他们每个人在感叹之外应该都思索着心事。

他与方若盈聊了许多。

两人亲近地靠在一起,但就如同丢书的那一天,他不会大声喊出一句表白,现在也不会对着群山诉心起誓。

——不问山高,但凭路远。

溪中鱼听得见,林中鸟听得见,料青山也听得见。

……

庄尧所念,无过乎大好河山,河山大好。

陈宇所念,奈何哪般,一者无权无钱,成天处理鸡毛蒜皮的事,今天却是闲的发慌;二者,钟爱着家乡的秀丽却无法发展它,倒不如专注推广稻谷和药材的种植,尚且能谋求一点实际的收益;其三者,一生所爱就在身边,却安慰着自己能够再见到她已心满意足。

至于方桐,远处的山崖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她的梦——

「彩云,这是她的名字。

她原是郑府三小姐,但家族被莫名牵连入一桩谋逆案中,父亲入狱重审,男丁充军流放,家仆尽皆掠为私奴,而她还算幸运地被曾经与自己有交情的一个大小姐领入宋府,名义上成为了一名婢女。

彩云长相温婉,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落入到这等地步,她愤恨却也无门可诉。

宋麟是宋家二子,称得上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当日赏戏归来便撞见了她,自家大姐身边怎刹时多了一个眉眼低垂的美人?

宋文君将实情道来,郑府涉案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此事虽不太令人相信但眼下已无甚转机。前一日尚是达官显贵,而今日命丧屠刀在如今的天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来感叹世事无常,宋麟也不禁对郑彩云心生垂怜。

彩云哪敢还有一丝非分之想,能够活下去已是不易,此刻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父母的安危。

好在宋府上下待她不薄,她与大小姐宋文君出入相随,自然也就免除了繁重低微的体力活,但她对待其他仆役仍保有一如既往的体谅和抚慰,毕竟历经此番,更能体会他们的苦痛。

宋文君侠气尚武而不修女工,至于诗书更不必言,宋麟总是借典故嘲弄她毫无女子修养,彩云通晓其意却只是婉言相诉;有一日宋文君质问他为何送给彩云一支发簪而对自己毫无表示,宋麟更是直言她不需要。

在那段日子里,比起宋文君,宋麟对于彩云的照顾更为殷勤,乃至于时常看戏都会带上她。

宋文君当然看得出来两情相悦,不过后者常表现出来的状态则是受宠若惊,她做不了主而彩云也不指望自己能够攀附。

这里很好,但彩云仍奢望着与自己的父母回到从前的日子,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放弃向宋文君打听他们的消息。

最终等来的,仍是噩耗。

父亲早已死于狱中,日盼夜盼的生母亦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就在几天前,拒嫁已久,年二十有一的宋文君将要嫁入虞府,而她也要作为滕妾陪嫁。

犹豫之际,得闻此讯的彩云万念俱灰,一连四日水米不进,终日以泪洗面。

宋麟在床榻旁看着日比一日虚弱的彩云,可他除了焦急外,无论说什么也没用。

——我会娶你的。

这是彩云一直在等的话,它如同一束光射入自己黑暗空洞的内心,给了她唯一生的希望。

休养了许久,一夜,在月下柳树旁,宋麟向天起誓,永世不离……

可这世道朝不保夕,又谈何相守。

欢愉总是短暂的,宋府的权势已谈不上好,也不得不考虑笼络其他门第,宋麟因而也不得不迎娶秦府的四女。

他已经因为一个婢女与父亲大吵过数回,彩云也不愿让他为难,她不介意作为妾室陪在他身边,但这,也是她最后的软心肠。

然而,秦柔非但不是善类,反而刁蛮任性,处处给宋麟施压,不许他纳妾。

——什么时候娶我?

彩云永远也等不来回答了,若是私奔,非但宋府遭殃,他们二人也难逃一死。

死,她不怕,只不过宋麟的懦弱暗灭了她心中的最后一束光。

可她不知道,失守誓言的宋麟亦是生不如死,身在府中却有如入赘之婿,此时死,不难说是一种解脱。

那一天,彩云在茶水中放入了剧毒端入了宋麟房中,她绝望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看着饮过后即刻抽搐倒地的秦柔,宋麟看到后只是淡然地走到门前。

决意赴死之前,彩云面无生气地打开房门,再看一眼那个失信的男人,却见宋麟跪倒在地,胸前插着那日他亲手为自己戴上的发簪,面色坦然,如释重负。

她发了疯地跑出宋府,任由泪花飘洒在空中,待官兵寻到时,躺在山崖下的郑彩云已没了呼吸……

——下一世,再娶我。

梦尽。

纵意芳华似昨日,谁料万事迁。贱体应死草莽,卑身入新门。白玉有情;

闲土荒坟亲安在?哀灵已西归。形同走骨行尸,泣涕不绝流。白玉有义;

寄我孤魂悲歌里,凄凄命难违。踌躇生死门前,徘徊月下柳。白玉有信。」

……

这样宛如亲历的情节对当时情窦初开的方桐造成了强大的冲击和震撼,宋麟死时的画面时常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此刻念起,悲戚之感再度涌上心头,而再念及自己现实的遭遇,清风拂过,不堪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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