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手掌上的温热，许寂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他能够清楚感受到李风的生命在自己手中不断流失。

城主府的大门被关上，那些平民百姓步步后退，苗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许寂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和李风两人。

满脸是血的李风脖子动了动，似乎想要努力抬起头来，但是也只能动一小下，他张开嘴，声若游蚊。

“许大侠……馄饨很好吃……可惜老母没尝到……真想带她一起搬进……大房子……可以……”

声音越来越小，许寂却无能为力，他是武者，不会救人，他是武者，却连人都救不了。

直到李风的身体一动不动，许寂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满了鲜红刺眼的液体，包括自己的双手。

杨玉华不知何时站到了许寂的身后，他沉默不语地看向许寂，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连苗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何况是他。

比起他们两人，此时许寂的沉默似乎更加可怕，苗淼身为一境武夫没有太大感觉，但是身为三境武夫的杨玉华能够明显感受到整片天地都变得压抑起来。

而这片天地压抑的中心，正是许寂所在的位置。

明明只有一境的实力，却让杨玉华都感觉压力十足，心中有些战栗，身体本能想要躲避。

所幸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很久，许寂也没有暴起出手，只是沉默地将李风的尸体抱起，背对着城主府离去，行人纷纷避让。

每个人都惊讶地看向抱着满身是血尸体的许寂，他们都表情恐慌，但是却又满脸好奇。

许寂低头沉默，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不知该去往何方，他才认识李风不到两天，他连对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是他只想带着李风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离那城主府远一点，离那落霞城远一点。

可当他走出一段路，留下一行红色血迹后，他停下了脚步。

在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哪里是能安葬李风的地方，举目四望，许寂不知应在何处放下李风。

一直跟在许寂身后的杨玉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许大侠，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来处理这尸体如何？”

许寂扭头看去，双眼平静如水，“好。”

杨玉华伸手接过李风的尸体，顾不上自己那绿色的名贵折扇被染上猩红，他低头看向这陌生的脸庞。

他从小就在落霞城长大，对于落霞城还是很有感情的，他想要那北字令，其实也是想让落霞城多一位九境，那么落霞城的地位必定会提升很高。

可是如今他深爱的城市却变为了这般模样，他手臂上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是一个生命的重量，那同样是落霞城的重量。

杨玉华突然明白许寂为何会那么痛快地把李风交到他手上，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落霞城的那半边天该变了。

只是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还需他的父亲点头，并且杨钱两家如果真的撕破脸皮，那么必然不只是官场和商场的明争暗斗，也会牵扯到朝廷。

如今乾朝大变，那年幼的皇帝无人不知是个傀儡，所以具体还要看柱国大将军的意见。

虽然落霞城处江湖之远，但还是不够远，如果真的变天，那么庙堂那边是什么态度还不得而知。

毕竟杨家那点钱和乾朝的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而一位城主在乾朝还是有点地位的。

抱着李风尸体的杨玉华表情苦涩地看向许寂，“许大侠，杨家……不好说。”

许寂表情已经平静，轻声说道：“你能抱起他，已经让我很是敬佩了。”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具尸体，而一直养尊处优的公子能够主动抱起一具陌生人的尸体，这在许寂看来，是真的把落霞城的百姓当做自己的亲人。

而再想让杨玉华甚至杨家做些什么，那就有些蛮横无理了，他们身为一大家族凭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去和另一大家族拼命。

许寂没能力也没资格奢求他们这么做，所以接下来他会自己去行动，也不是很在意这条命。

在前世时，爷爷在练拳前就问了他习武是为了什么。

还是孩童的许寂回答道：“行侠仗义！”

爷爷当时只是抚须而笑，并未多说什么。

这一世师父也问过许寂同样的问题，只是这一次的许寂沉默了许久才给出自己的回答。

“拳出无束。”

许寂只希望自己在想要出拳的时候能出拳，他习武不是为了这一拳多么惊天动地，只是为了能有出这一拳的勇气。

他希望在自己的未来，有某些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而如今确实有了。

李风只是个普通人，无钱无势，又没有本领，但是偏偏愿意出头，即使知道对方权势滔天，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就此再也不能升官发财，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失去尽孝的机会，但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当一个世界中，个人的实力能够强大到足以影响人间，那么此人究竟会做些什么？

李甬选择退隐江湖，只为了扶起李氏将倾的大厦。

北腿选择发出令牌，只为了瞧一瞧这人间百态，见一见人生万象。

传闻中的剑仙独守巨城，无论是谁，只要入了城内就能保其不死，城名“和平”。

许寂心中梦想着成为其中之一，而他想必会去尝试变一变这人间，至少像李风这样的人不该死。

从被偷窃的衣服到一条人命，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都是同样的小事，但是在某些人眼中那就是天塌的事情。

少女可能会忍受一辈子的流言蜚语，孤寡一生，而老母只能绝望地盯着那扇永远不会再打开的房门，不会再听见儿子那碎嘴的絮叨。

许寂想让某些大人知道，某些小事并不小，就像他们也并不算大一样。

在回到客店的一路上，许寂都无比的沉默，站在一旁的苗淼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能猜到许寂想要动手，但是她好想劝一劝，这几乎和送死无异。

对方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员，许寂真要大闹城主府必定会被朝廷通缉，打上罪人名号，或许落霞城的捕快实力最高也不过两境，许寂能够侥幸逃脱。

要是许寂上了通缉令，乾朝检察院的人出动，那么他就难逃一死，那群人可各个都是怪物一般的存在，还没有听过有人能从检察院的手上逃走。

许寂如果真的敢动朝廷官员，那么必死无疑。

最怕的是，许寂还没有做成想要做的，就已经被毁掉，而她身为一个一境武夫同样也不能做啥。

虽然苗淼和许寂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苗淼已经把对方认作自己离开家乡以来遇见的第一个朋友，没有朋友会记得究竟是何时和对方成为朋友的，也不会记得成为朋友多久。

如果许寂真的动手，苗淼会义不容辞地出手，至于会不会豁出性命她不敢说，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许寂一路沉默地进入房间，坐在桌边看向窗边的那朵小黄花，若有所思。

天已经黑了，他却毫无睡意，也不想吃晚饭，只有麻木的感觉，一动不动地坐着。

“怎么？绝望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那书生坐在一旁，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盘花生米，他一边嚼着一边望着窗外说道。

许寂沉默不语，依旧是如同雕像一般，只是单调地眨着眼睛。

书生笑了笑，又拿起一粒花生米扔入嘴中，嚼出声来。

“对于李前辈你知道多少？”

许寂知道书生说的是李甬，李风可算不上什么前辈，除了一个南拳名号，他还真是一无所知。

书生没有等许寂回答，而是自顾自说道：“李前辈以前的甬不是甬道的甬，而是勇敢的勇，初入江湖的他被誉为千年难遇的拳法天才。呵呵，熟悉吧，想必你也受到过这种赞誉。”

“李前辈之所以让我特别关照一下你，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见过他年轻时的影子。初入江湖的他意气风发，各种行侠仗义，打出一片赫赫名声，同样也惹到了不少仇家。”

“终于有一次，李前辈的所有仇人齐聚一堂，联手制服了李前辈，同时也抓来了他心爱的女人。没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伤痕累累的他逃了出来。那之后，意气风发的李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武道如虹的李甬。”

“勇而无力，勇而无力啊。”

书生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把这位九境武夫的故事讲给许寂来听。

许寂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扭头看向书生，平静说道：“我早就已经体会过无力的感觉，所以我不会绝望。我只是在想咬对方的哪里会让对方更疼一点。”

书生愣住了，显然他没有料到许寂会说出这种话，他以为许寂是因为自己弱小而感觉无力，结果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许寂在前世就已经死过一次，他知道那种被掩埋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所以他不需要他人的提醒。

他紧接着看向书生，轻声问道：“李前辈让你如何？”

“照顾一下你而已。”

“杀一人可否？”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