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闹够了的人类终于选择将世界交给其它的原住生物去打理。

昆虫求偶的声音，弱小的猎物被猎杀的悲鸣在深夜里被无限的放大，“乐师”们纷纷用自己独特的手法在寂静的舞台上演奏着名为自然的交响曲。

但可惜，躺在五层楼高病床上的崔珏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根本不会在乎，毕竟，外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此刻，名为崔珏的小孩正仰着面躺在病床上，未曾入睡。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黑夜里轮廓并不清晰的电灯，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紧紧贴着大腿的双臂感到酸麻，他这才放松了绷直的身体。

崔珏尝试着模仿想象中的尸体，但看来效果不怎么好，他的腋下已经被汗水浸湿，显然是坚持了不短的时间。

崔珏翻开被子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了了自己的拖鞋，走到窗边。

他悄悄拉开深蓝色的窗帘，映入眼中的首先是一片黑暗，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一如往常的样子。当然，如果没有银色的合金防盗窗将窗外的世界划分成几十个碎片，或许会更好一点。

作为病情“比较”严重的病患，崔珏幸运的拥有一个单人病房，在五楼回廊里最深的角落，这是唯独属于他的世界。

他熟练的跳起身子，将窗户的插锁拨弄开，打开窗户，夜晚的气息铺面而来，崔珏天马行空地想着：“要是缝隙可以大一点，我就可以跳下去了啊。”

很好，深夜发病。

他不是没尝试过，通过绝食来抑制发育，试图穿过防盗窗所营造的监牢。但很快，崔珏就明白，即使瘦成皮包骨，也不可能成功。还好他放弃了，不然医生可能会认为他病情恶化，给他安排几位护工，昼夜不间地监管。

仿佛是清凉的晚风让崔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神色平静的合上窗户，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动。

悄悄打开房门，观察了一下回廊，很好，不在保安的巡视时间，楼道里很安静，静的能够听见隔壁病房里病人的呼吸声。

不，这已经算是呼噜的范畴了吧。

崔珏一个人在楼道里游荡着，丝毫不在意医院墙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他是个惯犯，当第一次尝试，未被逮捕的时候，摄像头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就形同虚设。

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的尽头，转弯，然后走进一个门都没关的房间。

嗯，房间里没人。

毕竟，这么晚来上厕所的人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不过，也难说，毕竟这是精神病院。

挨个打开每一个关着的隔间门。

嗯，没人蹲坑，也没有电视里的从不露脸，头发长到可以卖钱的花子。果然，电视都是骗人的。“我这样细皮嫩肉的童子，难道没有妖魔鬼怪喜欢吗？要是，我变成唐僧的话，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崔珏一边放着水，一边胡思乱想着。

最终，崔珏还是结束了今夜的寻鬼之旅，或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吧。重新回到房间，这次，他闭上了眼睛。

崔珏也不是没想过，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大吉之日，溜进药品室。哪怕是分不清药剂，胡乱往嘴里塞。那样，他就可以迅速的结束自己的一生，或者是童年？

但每当他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来阻止他。

“小崔珏，你要记住，我们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有意义的。即使我们的生命短暂的如同一闪而逝的流星。当你能够独立思考的时候，你的人生就被赋予了责任，你才是真正鲜活着的人。我们每个人在别人的眼中会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可能是路人、可能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可能是未来旅途中的另一半......但我唯独不希望的，你会变成别人眼中的恶人。记住哦，小家伙，即使你做不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你也不能变成一个会给别人造成伤害的坏蛋......”

如果，他自顾自的走向死亡，那么很多人都会为自己的自私买单吧。比如，那个看着就笨笨的专职护士大姐姐，可能会因为失职失去工作，还有，医院的风评也会因为自己受到影响。主治老爷爷虽然老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但看起来是个好人，如果自己死了，他也会挨罚的吧

年龄不大的崔珏其实懂很多东西，他明白那些话的含义，但当温柔的大道理忽然变成脑子里逐渐褪色的回忆。他知道，那个人失言了。

“那个女人，明明她才是给人添麻烦的那个人，明明她才是抛弃别人的恶人......”

崔珏能够真切地体会到眼眶的湿润。但没有眼泪留下来，牢牢合着的眼皮守护着他生为男孩子的尊严。

病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以来异常的差，或许，美好的梦境早就在一年前的车祸爆炸声中迎来了终结。

他从死神的手里逃生，作为看见过地狱风景的幸运儿，只有死后才能得到寂静的长眠。

梦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如同这没有星月的夜晚。和以往不同，没有刺耳的刹车声也没有追悼会里肃穆的悼词声。

病人在了自己的睡梦中迎来了苏醒。

看着眼前四面八方的黑暗，崔珏有些迷茫，却不感到害怕，起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挥手摸了摸眼前的空气，理所当然什么也没抓到，他开始漫无目地行走。直到看到远方出现一缕微光。

崔珏的心中少见的涌动出好奇的感觉，他加快脚步。用有些营养不良的脚步奔跑，直到光芒越来越刺眼。

他触碰到了那个闪现着白光的物体。

猛然间，物体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崔珏慌忙间闭上眼睛，但依旧受不了这瞬间的刺激，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再度睁开双目，日月换新天。

梦境由无法观测的黑暗变成了没有瑕疵的白昼。

崔珏打量着这个新地方，有些新奇。

在他发愣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他的脑袋上，崔珏伸手往脑袋上扒拉。毛茸茸的，有些软，他右手微微用力。一个纯白色的小脑袋顺着崔珏的脑门垂下来。

是一只狐狸，此刻，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要不是狐狸的爪子死死抓着崔珏的头发，崔珏保证一定将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扔下来。

似乎是看到了崔珏心中所想，白狐优雅的抬起头，在崔珏恼怒的眼神中调整好身位，跳了下去。但纯白的爪子并未落地，它的身体在空中悬停，和崔珏的目光保持平视。在崔珏想要伸手抓住它之前，白狐发出了声音。

“对一个女孩子动手动脚可谈不上绅士”。带有少女清脆的质感和一丝妩媚的声音传入崔珏耳中。

崔珏瞪大了双眼，但想到这是他的梦境，眼神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沉默的望着这只可以说的上是可爱的狐狸。

没有得到回应，白狐像是有些气恼，人性化的跺了几下后脚。

“喂，小屁孩，你不觉得你很没礼貌吗？和别人说话时要认真听，而且你得做出礼貌的回应。或者说你难道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崔珏依旧不理她，气氛忽然就有点尴尬。至少白狐是这样觉得的。

一人一狐僵持半天，崔珏有些厌倦，不耐烦绕开眼前鼓着脸“卖萌”的狐狸。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可以走出去吧”。

崔珏步伐一怔，回头，有些疑惑。

狐狸轻声笑起来，语气有些促狭：“小鬼你不是很臭屁吗？还不是得回头来求姐姐？”

看着狐狸陶醉其中的样子，崔珏久违的感到了无语，果然刚才就应该扔了她。

崔珏的目光渐渐不善。

可能是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狐狸的语气忽然变得正经起来。

“小屁孩，你渴望得到力量吗？渴望得到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吗？渴望走向人生巅......”

话没说完，狐狸的眼睛对上了崔珏宛如看白痴的眼神。

“我只想知道怎么出去？”

一阵嘶哑和低沉的声音传到了狐狸高高竖着的耳朵中，发现这里并不是简单梦境的崔珏如是说到。

狐狸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平静的小孩话语一噎。

沉默片刻，狐狸晃了晃小脑袋，“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刚要回怼的崔珏想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栗，他表现出少有的兴奋，眼中迸射出摄人的光。

“死亡，我想要没有负担的死亡”。

惊讶于他的答案，狐狸一只小手捂住小嘴。

趁着崔珏不注意，毛茸茸的生物一个滑铲，将软乎乎的脑门贴到了崔珏的头上。

崔珏反应过来，他能感受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正在疯狂的被对方翻阅着。被触及到伤口的幼兽放声地咆哮。

这次，不在犹豫，狐狸被扔了出去，再虚空中翻了一个圈。

两只小兽再度对上目光，狐狸的目光有些复杂，对着极度愤怒的崔珏道：

“对不起”。

狐狸叹息一声，“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虽然这不是一个系统应有的初衷，但当你幸运地成为我的宿主之后，我就理所当然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反正以你真实的身体状况，也没法在这个世界存留太长时间。”

“做好觉悟了吗？”看着忽然就冷静下来的崔珏。狐狸再一次发问，她是真心希望崔珏可以做出其它的选择。

“当然”，崔珏一脸平静的说道。

“那么，满足你的愿望。”

崔珏望向狐狸伸出的爪子，不在抗拒，将右手递出。

两者接触的瞬间，契约达成，无暇的白光将崔珏吞噬。

空间里只剩下一只狐狸，它抱起自己的尾巴惬意的揉了一会，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作为一只拥有职业道德的狐狸，它怎么能看着宿主自暴自弃呢。

一个优秀的系统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宿主。

“希望你在能在旅行中找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吧，崔珏，世间美好的事情有很多呢，怎么能就这样收尾呢？”

“旅途要顺利呢。”狐狸喃喃中发出祝福，随即打着哈切遁入虚空。

“熊孩子，搞得人家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