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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罕事,大冬天还打雷,不知道是哪个渣男又在发毒誓。”赵钧低声叨叨。

“天气冷,你们先回去吧,门我待会关。”

赵钧和苏胤两人点点头便离开了。

翌日清晨,赵远山六点半便已起床,平常五点多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出门采购饭店所需菜品,今天已经比平日晚了些。

他打开灯,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青丝之中已经多了不少白发,脸色和嘴唇雪白如纸,细看脸部还密布着星星点点的黑斑。摸了摸刺手的胡茬,他拿起剃须刀轻轻地刮了起来。

处理完这些后,他从床底小箱子里拿出一枚红绳串着的玉佩,来到隔壁房间。

赵钧还在熟睡,呼噜声此起彼伏。他掀开被子,将玉佩挂在了赵钧的脖子上。

“上官道长,有劳了!”

“无碍。”

黑暗中,房门外有应答声传来。

未到七点的早晨,天刚蒙蒙亮,街上亮着灯的早餐店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赵远山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裹着棉袄缓缓走在清晨的街头。面包馒头香气四溢,夹着雨水冲刷下腐朽落叶的气息涌入鼻腔。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广海市石湖公园内,经过一段雨季的冲刷,满地枯黄的落叶正渐渐老朽腐烂。也许来年的春天,将是一番新的绿意盎然。

赵远山撑着雨伞,不顾长椅上湿漉的雨水坐了上去。他感觉大脑开始慢慢昏沉,呼吸开始逐渐停滞加重。

一道身影无声地出现长椅后,来人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酒壶放在长椅中间。

他扭头看了一眼,戏谑地笑了笑。

“这算是送行酒吗?”他问道。

李沐枫并不回答,只是负手淡淡凝视着前面的湖泊。

赵远山取过一壶酒,拧开壶口靠近鼻尖嗅了嗅,一股芳香扑鼻而入,神情瞬间有些迷醉。他举起酒壶,倒入一口,酒浆顺流而下。喉咙先是迸发出剧烈的灼热感,酒浆流淌到胃部,那股灼热感在胃中翻腾流转,然后途经四肢百脉。浑身如同在温泉中徜徉,沉浸在一片淡淡的飘然感。

酒的味道他很熟悉,酒名为“仙人醉”。当年青城山上漫山桃树,桃花盛开的季节,师父总会采撷桃花酿酒。浊酒醉仙人,长夜不复醒!于是师父给它取了个“仙人醉”的名字,雅致脱俗。

“当年师父羽化后,我便下了山。如今掐指一算,我已四十有九,少年八岁上山,下山年十九,离开青城山已是整整三十年。临走前还能喝上一口‘仙人醉’,也算知足。”

他诉说着,如同一个暮年老者慢慢回忆着人生的时光。所剩的青丝已经尽皆花白,黑斑已经在脸部和颈部四处扩散。

“我下山前剑斩漫山桃花,酿了最后一炉‘仙人醉’,从此这世间再无酿‘仙人醉’之人。”李沐枫冷冷开口。

“你曾经最喜桃花,青城山道观前后院的桃花都是你亲手栽种。每当春季天气回暖,你总会坐在桃树下的石凳打坐修行。桃花盛开的时候,你会采摘桃花和茶叶一起泡茶,与我和师父品茗论道。喜爱多年的桃花,却在你剑下成了一堆枯枝,真是世事无常。”

李沐枫嗤笑一声,“凡事若不能适度而为,痴迷其中荒废修道,岂不成玩物丧志了。桃花不过一俗物,无助修行,看的多了,便也厌倦无趣,一切有碍道途之物,皆须破灭。”

赵远山闭上眼睛,阐述起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一群黑衣鬼头面具人夜袭赵家,他们周身渗露着嗜血的邪异锋芒,像黑暗森林里凝视着猎物的野兽,杀人如草芥,对整个赵家之人进行屠戮。我侥幸冲出重围,却还是遇上一个凶徒的堵截。”

“那一刻,我站在那人的面前,望着他黑色面罩下那双眼睛,他的眼神空洞麻木,淡漠如雪,仿佛黑夜无边的深渊,吞噬着周遭的光明,不带有半分的感情色彩。他给我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但那种眼神却是那般陌生,就像在看着一个匍匐的蝼蚁。奇怪的是他没有出手,反而放我离开了。”

讲完后他望着李沐枫,眼球已是布满血丝,眼神里弥漫着极重的恨意。

“那种飘忽的感觉,我始终无法清晰地抓住它,直到今天你的出现,那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答案已经呈现面前。二十年前那个人就是你吧,曾经朝夕相处多年的同门师兄,竟然是灭杀我族人的凶手之一,这是一个多么荒谬可笑的故事啊。”

“师弟,师兄让你多活了二十年,你应该好好感谢我的。”李沐枫笑着对他说,那笑却是意味深长。

“我早就死了,死了二十年,死在那个黑暗的夜里。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早已腐朽的灵魂支撑着破碎的躯壳苟活于世。我想知道你们既然覆灭赵家,为何却放过了我?”

“其实,那一晚我没有放过你,我放过的是你怀里的孩子。活得太久远,人是会感到孤独的。你们不过是一群蝼蚁,死得太快未免无趣。当我看到那个小孩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布下的棋局,我需要他成为一枚棋子。你以为那个老道士能护住他吗?在我的棋局里,他们的命运皆由我掌控!”

“至于赵家,它拦了我长生之道,注定会被毁灭的。因为,我曾经也是‘赵氏’!”

李沐枫神情冷峻,眼中涌动着浓浓杀意。

“赵氏?师兄,其实你已经不是我师兄了吧...”赵远山低声呓语,意识快速流失,最终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他身上密布的黑斑开始燃烧起来,开始是星星点点,然后是一簇一簇,最后熔成一团。燃烧后并没有留下一丝灰烬,直至整个人都归于虚无,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李沐枫将剩下的酒洒在长椅上,抹掉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

他将酒壶扔进湖中,撑起黑色雨伞徐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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