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岎北有山,名曰太玄。山高千丈,从百里,至往西,自成绝地,四处成崖,不见其彰。山腰终年见雾,常闻飞瀑流水之声,自云雾而下,声若奔雷,掩鸟兽之鸣,盖天地之巍峨,仿若天河,不见其源,甚是绝妙。

云雾其上,可见平台,向内延于数里,有一湖,不闻其名。湖岸比邻于山脚间,但见一草庐,略显破败,平常至极。草庐前柴扉半掩,可见庐前空地上盛开一花,单枝并蒂,花开两朵,然颜色却各有不同,一枝天青色,一枝水墨色,呈上下折射之状。各开十三瓣,六瓣如伞状向下卷曲似菊,六瓣向上延展如莲,第十三瓣则闪动着银芒倒悬这花蕊之上,上下交映间,又各自旋转不停,甚是咋眼,奇异之极。湖岸处有一方青石,光滑如玉,水没其半,石旁生有一柳,一人粗细,苍劲挺拔,柳条倒挂于青石之上,其上卧有一人。青衣白发,面目庸常,仔细端详间又颇为耐看。只是眉眼间给人一种嗔态,白发随风舞动间遮盖住男子的侧脸,给人一种苍浊不清之感。此人双手秉持一件墨色小埙,附于唇边,指尖飞扬,曲声浩渺,幽沉空旷,令人顿生空灵忘我之感。久听之下又顿感压抑,声虽低扬,但与此间仿若有一种裹挟之感,令人窒息。

湖中一条三寸银白鲤鱼似受埙声吸引,摆尾跃出湖面,一身雪白鳞片随着湖面粼粼光影,反射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凌空吹吐出一个气泡,随即钻入水下。如此往复间,欢悦喜人。扶摇摆尾,正待再次跃起时,忽然似受到惊吓,一头扎入水底,不见踪影。埙声也同时戛然而止,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闻微风拂柳的婆娑声。青衣男子微微抬眼望向远方的湖面,面色无喜无悲。

湖面无波,尽头处与天际相交,稍显朦胧,一时间未有任何动静。几个呼吸间,两道身影踏湖而行,起脚间在水面点起淡淡波纹,身影也渐渐显现出来,随之变得清晰。一人身着黑色长衫,腰插折扇。头挽发髻,发髻上一个墨色玉牌镂空錾刻祥云图案,面目似雪,眉目轻浮。嘴角上扬间给人玩世不恭之感。另一人头发灰白束于脑后,面目平平无奇,三缕小长须,一身粗布大氅,腰配一杆铜烟枪。扎眼的是他肩头的一尺火色灵猴扒着老者的头不时来回张望。

几个呼吸间便到了青衣男子百步之内,身形缓缓停了下来。老者抽出腰间烟枪,张开枪身悬吊的锦囊,向龙眼大小的烟锅倾注烟丝。黑衣男子则单手轻轻一甩,扇面展开,一幅恶鬼炼狱图呈现眼前。微笑看着白衣男子,黑衣男子刚欲开口,一道冰凉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也许,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黑衣男子一愣,随即一笑。遥指远处茅庐前一双色花。幽幽说道:“风闻十多年前,你破了八境,可惜境界未稳,当日在这太玄山上,便与皇甫家、叶家,为了一个女人连番出手。六大七境高手全部殒命,无一幸存。半步八境高手也被你重伤其一。了不起,了不起!不过可惜啊,最终导致心境大乱,一身修为只剩十之二三,如今我等前来虽然有趁人之嫌,但也实属无奈,此番前来,只为往生赴。还望北嗔兄勿起兵戈,成人之美。”说罢还不忘瞄一眼远处草庐前的两色奇花,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烟枪老者则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也不言语,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似乎默认了二人同行的关系。但对那株奇花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并不在意。又或者说,他此行或许另有目的,同行而非同道。

“我很想现在就杀了你,不过就在刚刚,我改变主意了。”白发男子拾起身旁的一条柳枝,另一只手掌在枝头轻轻拂过。尽管举止淡然,但眼中却杀机隐现。继续说道:“这普天之下知道往生赴的人不过五指之数,你是从何而知?你虽然气息内敛,但修为却是不错,不过气息起伏不稳,心火躁动,额前明台暗沉,如不稳固,恐有入魔之危。你或许应该学学身旁这位,虽似闲状不语不问,实则已对我这方清修之地仔仔细细感知了三次,不知可否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

清风渐起,柳叶轻摇,眨眼间,数片柳叶离枝而下,慢慢飘向湖面,浮在水面上泛起点点波纹。慢慢潮湖中二人飘去。

烟枪老者依旧漫不经心,丝毫没有被道破形状的意思,不急不缓的图粗一口烟雾,砸了砸嘴巴,笑着说道:“这烟草还是小江南的最好,岎北的烟草太硬,老头子我享受不来。咳咳.......”烟枪老者咳了咳嗓子,戏谑的接着问道:“乐家小子,你就对我二人的名讳和身份一点都不好奇吗?”

湖面柳叶随波而荡,呼吸间已到了二人脚底处,说也奇怪,飘到此处便再也不动,烟枪老者双眼微眯,隐晦的偏低眉眼,仔细盯着脚底处的几片柳叶,似乎在想些什么。

白发男子抚摸着手里的墨色小埙,送入衣内。一手持柳枝,另一只手轻抹石台,撩衣而起,双手背负,不喜不怒,唯独声音却冷冷的飘向二人:“我没有给别人树碑立传的习惯,更不会对两个死人的名讳有多好奇。你们清楚自己此行而来的目的,我只需要清楚你们会死在这里,这就够了。这天下来跟我乐北嗔借东西的人不止你们两个,可惜他们都没有带够本钱。”

“你这是要动手吗?乐家早已不复当年,要不是忌惮乐东来那个老家伙,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这十多年里早已无他半点消息,你们足以被灭门多次,我兵阁只是不忍乐家覆灭,阁主当年才未追究你弑杀少阁主之事。今日前来,你若肯交出往生赴,或可平息此事。况且你并非我二人对手,那东西与你已无半分用处,何必因此丢了性命?”黑衣男子面色严肃,手中下意识紧握折扇,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可怕,毕竟当年一战相隔二十余年,但传闻应该并非有假,虽不可尽信,但心底依旧慎重了三分。看之前乐北嗔道破自己修为提升之事,便让他隐约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本来想快速了事的心态也不由得谨慎起来,泛起了嘀咕,此时也不敢贸然出手。毕竟看对方的言语形状,不似有假,难道是他真的能留下自己?还是他还有别的手段?但是想到自己的修为,似乎一切仍然还在自己掌控之内,毕竟身边还有一位,只是这一位的行为让自己搞不清他心里的想法。随即向身旁低语道:“何老,可曾探得想找之物?此地不宜久留,如有发现,为确保万全,你我二人便速速动手。以免横生意外。”

烟枪老者砸吧了一口烟,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见老者点头,心里立马踏实了一些,眉眼喜梢浮现,精神为之一振,看向远处的乐北嗔,顿时多了几分自如洒脱。

可对面的情况却似乎不妙,一闻此人来自兵阁,乐北嗔目现凶光,衣衫随风泛响。口中怒喝:“兵阁?你是叶家的人?那就从你开始吧。”

双脚轻点石台,一跃而出,柳枝轻挥,数片柳叶离枝破空而去,随着咻咻声,排列出复杂的轨迹射向黑衣男子。见状不妙,黑衣男子也不耽搁,脚跟点向湖面,身体凌空翻转,随后折扇旋转间挡在头部位置,身体横空,金铁交接声噼啪响起,击打在折扇上闪出点点火花。随后身体再次腾挪,折扇合起。忽见一片柳叶如透明利刃撕破空间泛着白芒直指自己眉心灵台而来,随即心间犯狠,握扇对着面前三尺的柳叶直指而去。只抵住两个呼吸间,便一声闷哼,向后急退。但见折扇只余数根扇骨,透明的柳叶穿臂透肩而过。鲜血顺着手中紧握的扇骨滴滴哒哒落向湖面,一抹红色刚入湖水就被稀释散开,不见痕迹。他想过乐北嗔或许境界有所恢复,所以他对实力没做太多保留,他甚至想在动用全力的情况下数招解决掉对面这个人。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一招,他居然没能接下来,我心里顿时慌乱,想起当年这个乐疯子徒手斩杀七大六境高手,心头萌生起了转身逃离的想法,又看看了看眼前还是毫无动作的老者,几欲开口又念头百转,思量间不禁朝着老者破口大喊:“何老,此人有古怪,传闻有假,还望速速动手。事成之后,兵阁必有重谢!”

老者回头笑着,伸出舌头润了润唇角,啐了啐嘴里的唾沫。不急不缓的道:“看到了!看到了!”

黑衣男子不禁一愣,见老人仍未准备动手,心头有气又怒,原本一直计算着能把老头带到行动的布局里,让他探一探乐北嗔的底细,哪怕自己先手一步,只要老者出手,自己便可伺机而动,毕竟老者论起修为强过自己一个境界,这是他此番计算的一部分。接连试探后,这老头可谓是老谋深算,本以为他此番与自己同行也是索取至宝,虽不知他到底想在乐北嗔手里拿走什么,但肯定大有来头。毕竟能让一个修为八境的人出手,这至宝想必一定对得起这个价钱。但是这老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到现在也不清楚他到底找到了没有。本该两人共同对付的局面现在开始变得不确定,自己虽有再战之力,但也所剩无多,以对面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自己结局难测,这老头显然是个未知数,看着自己目前负伤的状况,他此刻最担心的是老头会不会反手干掉自己,然后和乐北嗔谈别的条件。毕竟他始终未直接透露他此行的目的,也没有什么过失的言语迁怒乐北嗔,想到这些他心底暗恨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他丝毫不会质疑乐北嗔能顾及兵阁而对他网开一面,相反,乐北嗔会彻底干掉他。因为当年的事有很多原因是因为少阁主引起的,而这个乐疯子也很直接的干掉了少阁主。这种人行事风格从来不问后果,后果就是破坏他底线的人最后都被他干掉了。而他依旧活着。他不明白为何这十多年里阁主为何不除掉此人,毕竟那个乐东来那个老家伙已经销声匿迹了。此番回去定要问个明白。

再次看向老者,黑衣男子强行忍着怒火,假装淡定的对老者说道:“何老前辈,如果你发现了此行要找的东西,请直言相告,你我二人时间不多,我虽已负伤,仍有再战之力,却难牵制此人。何老前辈如果能牵制此人,我可以把你需要的东西先行取来,为您奉上!”

黑衣男子不甘心就此离去,虽然眼前这个老头还是个未知数,但他敢笃定,只要他想从乐北嗔手里拿走东西,那势必会有一战。他只需要把这个矛头不断摆出来,让乐北嗔时刻也注意着他,还能把他绑在自己的立场内。只要还具备逃离的把握,他不介意再挑动下三人的微妙关系,只要老头肯出手,他会率先奔向自己想要拿到手的那株花——往生赴。如果眼见老人不敌,那自己可以取花之后立马遁走。他心里清楚,和乐北嗔动手的人只有两种结果,杀和被杀。所以,他是不会担心一个死人事后向自己寻仇的。如果老人应对自如,他也不介意再帮老头一把取得老头想要的宝物。观时代变,但其实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他有种预感,这个乐北嗔似乎很可怕,尤其是他之前出手的那一招,似乎并未使用全力。他甚至觉得他们二人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烟枪老者嘟着嘴,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没想明白。表情十分滑稽,然后单腿屈膝,轮着烟枪在鞋底敲了敲,说:“嗯.......我抽烟的时候不打架!”

黑衣男子顿时暴怒,三分五次的计算,这老头就是不上钩。反观乐北嗔似乎不急不缓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老者。黑衣男子强压下愤怒,眼睛上下打量着老头脚底板正在敲打的烟袋锅子,声音有些哑然的道:“你这不是抽完了吗!?”

“是啊!第一袋烟抽的老头子我不开心,这岎北的烟草,太呛,还是小江南的烟草润啊!我得重来一袋烟!”烟枪老者一边敲打烟枪,一边自顾自的嘀咕。全然不理会一旁目瞪口呆的黑衣男子。

而黑衣男子看着眼前这个巨不靠谱的老头,心里咒骂不停。情急之下手中紧握的残余扇柄随手抛出,单掌覆拳往行前一横,面色一改,笑语连声:“恭喜北嗔兄修为重塑,重振往日风姿,世人云,青衣白发柳下埙,冲冠一怒乐北嗔。当年一怒为红颜,徒手斩杀六大七境高手,重伤破八境。今日一见,犹胜当年。方才北嗔兄一语道破小弟修为问题所在,又经方才交手的一番点拨,另兄弟我茅塞顿开,似有所悟,此番离去定闭关参悟,不负指教。今日叨扰已久,实属惭愧,至于借宝物一事,实乃戏言,玩笑而已,切莫当真。兄弟就此离去!”

此言一出,乐北嗔和烟枪老者均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此人竟会做出如此姿态。乐北嗔当先走出一步,轻蔑一笑。轻飘飘的说道:“这是打算要走了吗?可你似乎有东西没留下啊!?”

“北嗔兄切莫玩笑,我方才已经实言相告,借贵宝一事实属戏言,玩笑之词,做不得真,况且,我来此许久并未带走一物,又谈何留下?这位何守坞何老前辈却是真心诚意来借贵宝的,你可以问一下他,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这厢告辞!”黑衣男子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你好像还落下了什么!”乐北嗔双指撵着一片柳叶,弹指而出,柳叶瞬间出现在黑衣男子面前,定在哪里,封锁了他正欲逃跑的方向。

黑衣男子暗中提了一口气,眼神环顾四周,思绪百转,最后慢慢转过身,面带微笑的说道:“北嗔兄是说这位何老前辈吧?此事存有误会,待我解释一番,我与这为老前辈也是昨日山下才偶然相识而已,并无交情。相谈间听闻他要来贵地借一至宝,恰好我也是对北嗔兄慕名已久,特来此一见,果然不负传闻,在下十分倾佩。今日又受点拨之恩,已不虚此行,北嗔兄切莫再做挽留,容在下离去。至于这位何老前辈,是去是留,犹他取舍。也听凭尊意!我还有事,就不在打扰二位相谈借宝一事了,就此别过!”

“贤弟误会了,我是说,你可以走,但是你的命得留下,这个你不能带走!你知道,我乐北嗔对真君子向来不会食言,下辈子如果再出门与人同行,记得找个靠谱点的朋友!”乐北嗔冷哼一声,单手隔空紧握,定在半空的柳叶猛地射向黑衣男子的眉心。

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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