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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贴身侍女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激动,快步走进内殿向萧钰通报,“殿下,外面的人是怀山小姐,怀山小姐来了。”

萧钰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刻,几乎以为是她们为了让她在这个盛大节日里开心哄骗她的话。

但她还是怀有期待站起来,走出门去。她倚门望去,客人已经被迎进了花园里。

花园里花开繁茂,但这姹紫嫣红中却只栽种了一棵梅花树。来人似乎是对突兀立在中间的梅花树感到好奇和探究,走过去细细研究起来。

她穿着一身织金纹红裙,头戴一顶虎头绒帽。帽下是大大的眼睛和笑起来圆润稚嫩的脸庞,她有着霜雪般的肌肤,两边脸颊上的冻红显得她更加精巧可爱。

“怀,怀山。”

常怀山听见有人唤她,转过头去。岁月给萧钰的画像铺上了太多层宣纸,使得常怀山最开始有些不确定喊着她名字的人是不是从前那个人。但从眉眼中,她发现是这个人没有变,于是便又展开笑颜。

这一幕重逢无数次出现在萧钰梦中,如今实现了,她仍觉得不真实,她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清甜声音对她说道:“钰姐姐,好久不见。”

常怀山到萧钰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王都身份显赫之人的耳朵,奇怪于常怀山突然以真实身份见萧钰的萧奕和对此同样感到奇异的萧衍先后到了钰王府。

兄妹二人见到常怀山和萧钰相谈甚欢的场面时惊觉今天的常怀山精神面貌和平日里截然不同。

不是毫无波澜的潭水,她生动可爱、开朗活泼,还会笑得甜甜叫“奕哥哥。”

萧衍期待满满地挤开萧奕,凑到常怀山面前兴冲冲地两只手指着自己,“那我呢那我呢?”

“嗯…”常怀山抿唇思索,“陛下好。”

萧衍脸都垮下去,被轻而易举从最靠近常怀山的位置挤出去。

经过这一番调笑,众人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就连萧钰和萧衍此时同在一处都没有感觉到从前种种你争我夺的尴尬异样。常怀山总是有这种魔力的。

萧钰问常怀山现在最想做什么,她说想煮茶,因为冬日里围炉煮茶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仆从们将花园中的木亭布置起来,让它更温暖舒适。难得有此时刻,萧衍不愿走,命人将她宫里的奏折运来,她就在此处处理公务。

常怀山喝着萧奕煮的茶,吃着香甜的果干,笑哈哈的分享着自己这些年游历的趣事和各路高人。他们听着,时不时也说上几句,也傻兮兮地跟着她笑起来。

他们一直聊,一直聊,像是要把分离的小半辈子和未来的大半辈子都聊完,聊过了午饭时候,也不愿意停下。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先是喜悦,而后渐感惶恐。因为这场相聚太脆弱,仿佛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把这幻梦打碎。

直到万里无云的天空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才让他们有了此时正在现实经历的真实感。

常怀山注意到了飞雪,眼睛都直了,笑脸昂扬地站到亭边,“钰姐姐,下雪了,你看下雪了。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她冲进广阔天地的怀抱,纯白的雪如飞花飘叶环绕她。她很快就捏起一个小雪团,出其不意地砸中了萧衍的袖子。

乱战一起,无人能幸免,最后四人都打的脸上酡红、热气腾腾。

开梁每年最热闹的日子当属除夕夜游了。

万家灯火,灯亮如昼。此刻凡人世界奔腾洋溢的热闹与喧闹叫九重天上的仙人都羡慕。

萧衍差一点就因为身份不便被常怀山劝留回宫,好在她口若悬河、据理力争,才得以与他们共同外出夜游。

常怀山与萧钰走在前,她们牵着手快乐的荡啊荡。萧衍和萧奕则分别跟在她们后面。

虽与皇室贵胄相识多年,但常怀山却是第一次来到王都,因此她对什么都感到很新奇。那股新鲜热闹劲儿也带起了萧家三人的兴致。

他们一起买了街边的小吃点心、一起为从遥远国度来到这里表演技艺的人捧场、一起放了霄灯、写了福语。

中途还参加了一个夺花灯的比赛,那盏最大最精致的花灯被放在河的正中央,萧家三人轻功翩然卓绝,一出场便吸引走了所有看客的目光。他们居庙堂之高太久,以至于让很多人都想不起来他们原本就是朝山的传家弟子,从小学的便是当世武功之所长。就连最意想不到的萧奕和萧钰,都是年少时候曾上过战场挽过弓的人。

最后,他们一起来到了银桥。

临近除夕结束,银桥已站满了人。他们好不容易挤上去,便再也动不得。侍官早已准备妥当,在计时仪的滴答声中,人们翘首以盼夜游最精彩的时刻。

绚丽的烟花在众人的屏息声中燃放,照亮了整片夜空。

萧家人大抵还是有些共同点的,萧钰也是个不喜欢大声响的人,以前她只觉得烟花吵闹,且只一刹美丽并不值得。可现在看着常怀山和她弟弟妹妹的笑颜,她忽然间明白为何人们会觉得烟花美好。原来是同赏烟花的人和记忆永难忘怀。

常怀山似有所感,转头直直撞进萧钰眼睛里。她看见萧钰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什么,但烟花绽放的声音太轰烈,完全将其盖了过去。

常怀山没有听到,她揽过萧钰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大声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萧钰的表情是一种难以言喻,是一种同时怀有遗憾的满足的释怀,她轻轻摇头,“没有。”

常怀山笑开来,“那我有,新年快乐,钰姐姐。”

在同一片天空下,玉渚、开梁、北狄、东夷和新九夷五国的人们都在欢度这一时刻。亲人想聚,他们共享家乡的美食,或唱着歌谣或谈说着孩子和爱人。

此时欣赏着同一片星空的他们,期待着新的一年上天会给他们更好的运气,保佑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顺顺利利。

......

萧家姊弟妹和常怀山夜游以后已经很晚了,常怀山跟着萧钰回了王府同住。

萧钰与常怀山同塌而眠时尤感觉这一天都过得太不真实。

“怀山,你说我是在做梦吗?会不会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钰姐姐,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我当然不是梦了。嘿嘿,不信你摸摸看。”

萧钰被常怀山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氛围变得更轻松了一些。缠绕在她心底的迷思也掉出线头来。

“怀山,自我记事之日起,父皇便跟我说,我是未来继承大统之人。凡为君之要,我都勉力学习,从来没有让他和看重我的大臣失望过。”

“怀山,以我所知所学所感,战争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可以让数以万计的生命像灰尘一样飞散,在这样的牺牲面前任何理由都充不上是意义。

企图用战争带来和平也是非常不可靠的。那些狂热的主战派想用一次全面的战争覆盖混乱带来新秩序,他们想得太理所当然,他们凭什么认为新局面成就后,所有人都对他们占据主导地位心悦诚服。痴迷于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的人怎么可能罢手于一个阶段的问题。”

“怀山啊,”萧钰转过身正对着常怀山神情严肃道:“那些血与泪的牺牲不是文书上的一行数字,它是真实发生的。争夺的代价需要无辜的百姓来承担,我无法接受。”

“但父皇最后没有选择我,你也没有选择我。我不明白,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还是我错了呢?”语气的转变昭示着萧钰的情绪变化,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是带着不解和委屈的控诉。

常怀山紧紧抱住她,等她的情绪过去才开始轻声安慰,“钰姐姐,很多年前冬柳制品盛行时,人人都觉得自己只是随手采摘了一株无关紧要的植物,是一件说出来都觉得没有必要的小事。但当灾害肆虐时,已非人力所能阻挡。

我觉得天下大事与此并无不同。钰姐姐你没有做的不够好,也没有选错。每个人都是一滴水,汇聚成涌动的历史潮水流向前方。但其中的任何一滴水在面对这由无数滴水组成的洪流时,都是无法抵抗无法脱离的。”

常怀山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了萧钰身上一些再抬头看她,“但这绝不能说,每一滴水的努力是无用的。钰姐姐你看,如今朝堂尽在陛下之手,你们在这里被压的难有出头之日。不如先避其锋芒从他处入手,来日东山复起再杀回来?”

萧钰握住常怀山的手,与她相视,没有说好与不好,而是真诚道:“怀山,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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