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的加入让北狄措手不及,因为早在新九夷战火燃烧之时,北狄就觉出苗头不对,频繁派遣使者与东夷往来,东夷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缓和,北狄万万没想到,他们翻脸的竟如此突然。
开梁军备力量太强大,使得他们面对大多数情况都很坦然,此时情况尤在他们稳步推进之中。而开梁能有如今武器强盛的情况,要得益于一个人,此人也是常怀山今日祭奠乌木顺路一起祭奠的人。
她,名叫裴瑞,是监道院最初执行判决的十三名官员之一。
常怀山还记得那时候,被抄家时官员有愤怒反抗的,有贿赂求饶的,只有裴瑞,反应很是不同。
裴瑞是一个体态丰盈的中年女人,许是这些年用多了心力,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更加苍老。那日谢安带人进去之时她还给谢安倒了杯茶。礼数虽尽,但她的神情皆是傲然和不屑。
霍兴抠抠后脑勺,站在谢安身旁真诚地开口,“执镇长,她好像在挑衅你诶。”
谢安睨他一眼,要不是场合不合适,霍兴脑袋的一巴掌应是免不了的,“你也像是在挑衅我。”
谢安负手走进去,也不退让,奉承道:“裴大人并非出生南岭的世家子,完全是凭借自己的一身械术本事坐到今天的位置上,开梁现在的军武力量这样强大也完全是由裴大人一手缔造。恃才傲物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谢某不明白,裴大人与季海清季大人有同窗之谊,一路相伴为官,知交深厚,何以成为诬害季大人的主谋之一。”
裴瑞眼神闪烁,复而再度昂起头,将气势端起,“我与海清…是我对他不起。提携玉龙为君死…海清是一个好官,却死在污秽的阴谋之中,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就在于,这个阴谋是由他最信任的、有共同志向的伙伴勾织的。
可是,我无法不顾父辈和家族的仇恨。现在好了,一切终结于此,你来了,就是我的报应。”
“裴大人似乎很期待我来。”
“当然,这是我罪有应得。至于你清算的其他人,也是他们的罪有应得,他们的罪就在于太蠢了。”
“像海清这样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官员日日如行于崖边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江山社稷便崩塌的七零八碎。本事再大,再能贪求不当之利的人,他们的所得也要建立在海清这些人稳固的朝纲之上,可他们竟想赶尽杀绝。
若非他们做得太狠,陛下和你未免会分出精力先整治他们,不是吗?”
谢安笑笑,“裴大人,妄自揣测圣意可是罪加一等。”
“可我也能戴罪立功啊。谢执镇长,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如今我裴家什么都没了,唯有我脑中或许还有些对陛下和你来说有价值的东西。你想要,我尽可以给出来,换执镇长善待我家人,怎么样?”
“裴大人安心,监道院一向秉公办事。”
“多谢。”
...
祭奠完后,霍兴随谢安一同进宫。近来萧衍单方面对谢安冷战,谢安却是一切如常,公事公办定期向萧衍禀报,这才是真的把萧衍气得半死的事。
“霍兴,你有想过离开王都吗?”
“离开?你和陛下都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离开。”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问一问。”
霍兴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道:“常姐,你好奇怪,怎么突然说这些。”
......
无论如何,战争一旦发生是无人能避免的灾难,身在其中便不可能逍遥内外。
哪怕强盛如开梁,战火一起,西京边陲也同样陷入混乱当中。往日崇信一朝崩塌,从前被当做现世神佛的加百利一夕间成了骗子和罪人,连他曾经所做的善事、所付出的都随之消失了。
加百利被处以火刑这天,他已遭了很多天的罪,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饶是再英俊的脸成了这种程度也是可怖的,他的面色青白而昏暗,眼睛也因精神无力灰暗暗的,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
可奇怪的是,唯有他的头发,丝毫不像被虐待久了的人的头发,光泽鲜亮,如同流动的黄金。
他已经听不到周围乌泱泱人群嘴里的讨伐,他的意识和视线一起模糊,只有指甲紧紧抠住手上的镯子才能清醒些。
在边陲长期苦难深重的折磨下,狂热的痴迷带来了狂热的毁灭。
加百利极为费力地跪立起来,他虔诚地跪在荒火中,向着东方眺望,仿佛看到了久远记忆里那两位身姿稚嫩的姑娘。
他在精神混乱之时听到了很多年前梦中自己的声音,
“如果这样也算有罪的话…我愿意承担她们的罪孽。”
他满足的笑起来,一手握住金镯,一手握住药瓶,消弭于人间。
从前那个声名远扬、万民崇敬,在西京边城一句话便可掀起浩荡之风的人,死去时竟也如此悄无声息。
...
王都这边,快速晦暗下来的天色吸引走了霍兴的目光。“诶,常姐你看,这天怎么阴下来了,我们好像又没带伞诶。”
“常姐?”
“常姐!”
霍兴愕然,只是一转头的功夫,为什么常怀山就成了这幅样子。
她半跪在地,不住呕血,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和衣衫,像是把中乌木之毒那日未耗尽的血今日全都还了回来。
霍兴呆愣在原地,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天竟也会塌的荒谬感。
“常,常姐,常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常怀山的呼吸被攥走,散了一半在空气中,剩了一半才将将够声音传播出来。
“我没事。”
常怀山缓了口气,紧紧攥住霍兴的手腕,“霍兴,你不要怕,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怕。
我若死了,你就是监道院的执镇长。你记住,监道院不光是陛下也是开梁百姓手中最锋利的刀刃,现在这把刀即使挥错了,也不能回头。不毁不休。”
霍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似是出现了应激反应,怎么止都止不住。
电光划过长空,随着轰隆的巨响,暴雨随之击打下来。
“还有,”常怀山的眼皮愈发沉重,发音也逐渐模糊不清,“你一定要紧跟着萧衍的脚步。只有她能保护你,你也要保护好她,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俩相依为命。记住了吗?”
霍兴呜呜哭着,“常姐你不要再说了,你一定没事的,我们去找陛下,找太医,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