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距离金陵城有三十多公里远，苏然步行回到故乡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与金陵城不同，资源贫瘠而生活枯燥的清河镇，天色一黑，就已经安静地进入梦乡了。

末日来临后，从八荒逃难来的神族，依靠神之序列，掌握了绝对的力量，将原本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土·神州的华国，彻底击败。

神州陆沉，百姓只能居住于农村乡镇地区，成为了城市的资源供给地，生产力水平倒退回了农业时代。

所有人都在为三餐发愁，早点睡觉，也成了活下去的必要手段。

顺着穿镇而过的小清河，慢慢的走，河水里泛出淤泥腐烂的臭味、岸旁老旧房屋的霉味、灶台冷却后的淡淡烟火味，这些故乡的味道，从鼻腔直入脑海，苏然的心，变得沉甸甸的。

两年的时间，镇子没有一点改变，河畔依旧是低矮破旧的房屋，大堆的杂物，散乱地堆放在岸边，了无生趣。

夜晚也挺好，免得叫人瞧见，又是一些尴尬的对话，难堪的情景。

苏然走到自己家门口，看到一个白发散乱、胡子邋遢的醉汉，倚坐在门边。

“叔公，你怎么睡在这里了，会着凉的，快起来吧。”苏然快走几步，扶起了醉汉，推开家门，就走了进去。

浑身酒气的叔公，脚步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苏然一想到自己离开这两年，没有好好照顾叔公，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过去五年间，苏然的家人接二连三地去世，只剩下他的叔公，与他相依为命。

苏然的这位叔公，平日里最喜欢喝酒，可小镇上却根本没有酒坊，毕竟在这样的乱世里，百姓能吃饱饭，已经很不容易，又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可叔公的葫芦里，却总是能倒出酒来。

苏然小时候也很好奇，因为他看到叔公往葫芦里灌的是井水，可倒出来的却真的是醇香秀雅的陈酿。

叔公喝过酒之后，就喜欢给镇上的小孩子，讲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

诸如他曾与怪物战斗，只是挥出一剑，就斩断了某个鸟人的六只翅膀；又说自己乘着真龙，与七十二个魔神搏斗，双方约定不用任何兵器，拳拳到肉，自己一共砸碎了四十九个魔神的头颅，真龙则绞碎了剩余二十三个魔神的身躯，但最终真龙陨落，自己的胸膛也被彻底凿空。

他还说自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吓退十万圣骑士。

说到这里，除了苏然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在吹牛，因为小镇上的人都没见过鸟人和魔神，但有人见过圣骑士。

圣骑士的战斗力，据说已经到达了人类天花板级别，一个圣骑士仅凭单枪匹马就能够震慑一座城池，更何况，普天之下，哪里会有十万圣骑士呢？

所有人，都喊苏然的叔公，叫老疯子，而苏然的爷爷，则被小镇上的人，称呼为老先生，因为苏然的爷爷，生前是小镇上最后一个教书先生。

如今别说是清河镇，哪怕是在整个金陵城的方圆百里内，大概也找不到一个教书先生了。

想要识字，就只能经过选拔，被城里的学校录取。

苏然把叔公扶到了床上，自己则开始收拾起东西，整理行礼。

过了一会，卧室内，传来了叔公的声音。

“阿然，你回来了，说明你的仇已经报了。”

但这个声音却并非震动空气产生，而是直接响起在苏然的脑海里。

“是，仇人已经被我亲手杀了。”苏然并不会这等传音入密的功夫，只是说话声音很轻，但他知道，叔公一样能听清楚。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叔公责问道。

“想给爹娘和爷爷奶奶磕个头，还想带你一起走。”苏然说道。

“两座空坟，一个醉汉，有什么好牵挂的？”叔公说道。

“我放不下。”苏然说道。

“也好。就趁现在去给大哥他们磕个头，然后就离开清河镇吧。”叔公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的状态一瞬间变得好像很清醒。

“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苏然说道。

“蜡烛香火，不过是烘托氛围；酒肉祭品，也是为了生者口腹之欲。你倒拘泥于此了？”叔公说话间，好似已经完全酒醒，飘然出门而去。

苏然放下手上的包裹行礼，一路追了过去。

清河镇的坟堆，都聚集在小镇西南方的一座小丘陵上，苏然家的两个坟也在那里。

两年没有打理，坟堆已经被杂草掩埋，甚至还有粗壮的竹子，穿坟而出。

苏然正准备拔草清理，却见叔公伸出剑指，左右挥动之间，好似凭空出现了剪刀修剪、锯子伐木一般，将坟堆四周的杂草和竹子，统统削去了。

苏然以前就知道叔公深不可测，否则不可能教他打了八年拳，就让他能抗衡拥有神之序列的神之选民，但叔公此时露的这一手，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好像神之选民能够操纵光，进行隔空攻击一样，但他却看不出来，叔公操纵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风吗？

“爹、娘、爷爷、奶奶，我回来看你们了。当年杀害爹娘的恶棍，我也已经亲手将他宰了，可惜没法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来，祭奠你们。”苏然说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叔公倚在一根粗壮的竹子旁，喝着酒，冷眼旁观。

苏然起身走到叔公身旁，说道：“叔公，这一次进城，我遇到了许多事，心里也充满了疑惑，还请您为我解惑。”

“十五年了，你终于开口问我了，我很欣慰。”叔公咧嘴笑了起来，像是一个辛勤耕种的老农，终于见到五谷丰登时那样喜悦。

“我在城里和拥有神之序列的神族交过了手，在交手之前，我曾仔细观察过他们每个人。无一例外，他们的呼吸和肌肉力量平时与常人无异，但奇怪的是，一旦身上冒光，就会掌握远超常人的能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然问道。

叔公沉吟了许久，说道：“你问的这个问题，很直接，也是我已经思考了一百年的问题。我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但能告诉你，我所得到的结论：他们掌握力量的方式，是与神进行交换。”

“这世上真的有神？”苏然震惊道。

“它们并非故事里的神，而是一些不可描述的超自然存在。其实，我们也曾有自己的超自然存在。”叔公说道。

“我们的？那是什么？”苏然感觉很震惊，但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追问道“是爷爷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仙人和圣人吗？”

“对，只不过，我们的仙人和圣人，都是从超凡者修炼而来的，而神族所谓的神明，却无人知晓它们真正的来历。”叔公说道。

“超……超凡者？这又是什么？”从苏然发出第一个疑问开始，他彻底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