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梨树花开
虽然是边境小城,地处塞外,但此地有整整十里的梨树,从后山至城前满地皆是,一到四月时节,漫天的梨花散落如雪,仿如人间盛景,美不胜收。
后来被路过游玩赏景的大官儿起了个“繁梨“的名号。
繁梨虽小,但是在整个大梁国也颇有美名。
只因这梨城,还有一活物为此城独有,便是那梨花蛟马,生而三境妖兽,群居于后山梨岭,性格温顺,常以梨子与花茎为食。
蛟马身具蛟龙血脉,极善于奔走有日行十万里的威名,而蛟马本身遍布龙鳞,在日光照射下银光闪烁甚是漂亮。在整个大梁国也是万金难求的稀罕物,那些军中世家的公子哥儿,常常以得一匹梨花蛟马为炫耀本钱。
繁梨城更是地美马稀,所以常常会在城内见到成群的公子哥儿郡主之类的富家子弟出没。
近些年来在大梁更有一句“天下梨花出繁梨,一甲千骑天下离。“
而说出这句话的读书人更有所暗指,不过所指何处,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城墙上飘散的梨花瓣如下雪般随风吹落在一个名叫杨梨城的年轻男子发鬓旁。
内墙下围着小城居民,小城上下满满三千多户人家。不论老人孩童都聚集在一起,看着这些所有熟悉的面孔,杨梨城显得有些落寞。
自他记事后,偶然间听邻里说起,是他爷爷在上山打猎回城时在城门楼下捡了他,身上除了一层裹身染血的素白长布。也没什么别的物件,凭依这繁梨城,随口给他取了一个梨城的名字,也随了老爷子的姓
后来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本来还算硬朗的身子越发不支,终有一天熬不住,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六岁的小梨城,还有一个只能遮遮风挡挡雨的破屋子。
附近的邻居有一个姓裴的寡妇也是带着一个跟小梨城差不多大的男孩,在城里织造司做些手工活计,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也还凑合,看着白肉肉的小梨城可怜模样,知道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便怎么也不忍心看着他这么小就受如此大苦,说不得就要把小梨城接回家里,念叨着一个也是带两个也一样,小梨城这么懂事儿,让我多费不了多少的心。
附近的邻里也知道裴月娥生活不易,一个人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平常也是多多照顾,谁家有岁数大了的孩子剩下御寒的衣物也都给她送了过来。
虽然刚开始小梨城没觉得有什么,但是随着后来日子久了便知道这些年乡亲跟裴姨的恩情是如何的重。
虽然爷爷去世的早,但是后来被裴姨视如己出的照顾,相较之有一副相比同龄小孩要强一点的小身板,本身就是个活泼性子的杨梨城,更是跟个小混世魔王似得,让小城里的乡亲们是又爱又恨的。
有时候在大街上,惹了祸事,说不得又是哪里传出一声吼骂之声。
哪怕是当下,还有些老人还在念叨现在的小兔崽子都是随了那杨梨城那小王八羔子的性子,就爱闯祸。
后来有一次被困在山上,裴姨急坏了跟着乡亲们漫山遍野的找,后来后山梨林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小梨城。裴月娥看到满身血迹的杨梨城也随同一道昏了过去。
本是大家伙一起上山找这熊孩子,结果抬回家两个人。
杨梨城下山后醒来便有些痴傻,呆呆的不会认人,吓得裴月娥找遍了全城的大夫都没效果,最后便请了城里“有名“的老道士前来瞧瞧。
老道士到了之后打量一眼,说是吓丢了魂儿叫叫便好,谁成想那骗子模样十足的老道士有些手段,念叨几句,醒了以后就好可很多。
之后更是养了两个月才缓回神儿来,
因为此事裴月娥更是又足足关了他两个月。
此时已是二八之龄的杨梨城更是叛逆,偷偷摸摸的跑出了城,只留下书信说是闯荡游历一番,有了出息再回来孝敬裴姨。
裴月娥听到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养了许久。
直到前两年才回来,有模有样的拿着就任的文书,莫名的接替了上任城主。
上任城主虽然早已得到朝廷消息,说有一朝廷大官来此接任。
他自己还特地打扮一番,亲自去城外迎接新任城主,谁曾想是那杨梨城那小兔崽子,弄的他都不知如何自处。
还未等接任仪式,杨梨城就被问讯赶来的裴月娥揪着耳朵抓回了家去,在那院子里跪了许久,说了好多个软绵的话儿,裴月娥才消了火气。
说是小城的城主,其实也就是小城城守,平时也不管什么事儿,在乡亲们眼里还是那个没长大的熊孩子,总是风风火火的。
就是这边陲之地常有些妖兽横行,经常伤害出城务农放牧的居民,后来他会经常组织民兵青壮去杀妖补猎。把猎到的妖兽分了,挨家挨户的送去。
每每如此小城居民都是千恩万谢。
妖兽的血肉不同平常家畜,吃过以后,可以熬炼筋骨。像是孩子从小食用妖兽血肉,慢慢熬炼打磨,从一介平凡人到武夫三境也就短短几年时间,天资聪颖的效果更是意想不到,同时境界也会被打磨的极为敦实。
同比那些未曾服食过妖兽血肉的孩子嗯...................要抗揍些!
围在城墙内的居民,他们大多都是这边陲小城里土生土长的老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
他们此刻嘈杂的争吵着,甚至有几位年迈的老人举起无力的拳头敲打推搡着士兵。不过他们不是为了逃难,而是想留在这座已经生活不知多少年的小城,哪怕是要死,也死在自己的家。
毕竟这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家。
甚至老人们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这座小城外会有这么多敌人。
在下面的一众民兵看着人群的老人,里面有些是自己的父母,亲人,甚至从小看到大的街坊乡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该如何去说。
都杵立在那儿,红着眼。
杨梨城望着这一幕两眼发涩,心中泛苦,浑浊的目光慢慢变得锐利,回过头淡淡的说道:“徐大哥,准备如何?“
一位如同普通农家汉子般的男人静立在身后,腋下夹着一个想要偷偷跑上城头偷看的熊孩子。
他坚硬冰冷的声音道:“银蛟马已经被阿三从梨岭牵引进城,已经披甲,敬候将军差遣。“
此人正是这繁梨城的民兵教头名叫徐一,当初是随杨梨城一同回来的外城人,身高约两米开外,壮硕如熊,脸上更是有一道从脸至脖颈的伤疤,看着十分骇人。
刚到城里的时候吓哭过城里的好多孩子,后来更是被当做大人对付不听话小孩的教材。
不听话,就让那大恶人,把你抓了吃掉诸如此类的话。
其实在徐一心里特别喜爱那帮小家伙,只不过他每次试图做一个最和蔼的微笑对待他们时,那帮孩子就像见了厉鬼似得,胆子小的被吓瘫坐在了地上,有力气的,便跑没了踪影。
每当如此徐一都会尴尬的挠着头,生硬的安慰着那些哭的声音越来越大的孩子们。
徐一放下那个被他吓得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的熊孩子,嘱咐他赶紧下去找家里人,现在不要乱跑。
“这次,我们恐怕......是我对不住弟兄们了。“
杨梨城声音呢喃,也并未回身
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的传到徐一的耳朵里
徐一心里也是一阵泛苦,生硬的笑了笑,双眼微眯,脸上的疤略显狰狞。
此时的他以一种略微轻快的口吻道
“说麻呢!说麻呢!
见外了不是,咋如此娘们儿唧唧还怎么当兄弟了?“
如此样子的徐一别说小城里的人没见过,如果传到外面。
整个大梁国赫赫有名的骑军统领。刹鬼徐一竟是这般作像,不知道要惊掉多少大牙。
杨梨城闻声笑了笑说道“好久没见过咱们披甲时的模样了,不知是否如当年般英姿飒爽,讨得外面小娘子倾慕。“
“将军披甲肯定是威风凛凛,没的说!
就比当年的属下差上那么一丢丢儿”
两人笑着互相恭维着
笑眯眯的徐一打趣话音刚落,城外便传来一声叫阵之声!
外城马蹄声渐近,扬起地上一阵碎花瓣。
只见一人骑马临近城前高声喊道:
“庆云国前锋营主将、连锋,拜见将军!
杨梨城回身看向此人顺口笑言道
“哟!腚压双足,正是来屎?“
徐一闻言也是嗤笑
“咋感觉你好像在埋汰自己?“
杨梨城也是难得老脸一红,咳嗽的不停。
只见那自称连锋的庆云主将眉毛一皱脸色铁青大声喊道
“素闻将军曾任大梁国三军兵马元帅,威名遍布苍幽大地,三国之地更是有无数人为之仰慕。
我家陛下十分爱惜将军,如若将军愿意归降,为我主所用,陛下承诺,将军同其下属不损毫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之,还望将军慎重考虑。“
花瓣飘落如雪
此刻已是时年三九的杨梨城弹了弹肩头的散落的花瓣
比大姑娘还白的脸蛋,还有白皙修长的身躯一身素白色长衫,此时的杨梨城像极了那跌落凡尘的谪仙人
嘴角牵动着不算俊朗的面庞,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放声说道
“我是否还要多谢他庆阳老儿爱惜
如此我便要感恩戴德?
是否还需我亲自将这繁梨城双手奉上?
是否还要将我这繁梨上下三千余户近万余人当做活祭?
杨梨城积压在心中的不忿让他此时越发显得狰狞,手掌紧握咬着牙恨恨说道
“你们当真是打着好算盘啊
想用我小城近万人的熟魂作饵,以诱阎君古洞出世?
很好!
真的很好!
杨某不才,不用你等逼迫,自会率军前去领教一番,做个了断。
还望他庆阳老儿,能洗干净了脖子,等老子来砍。“
这边话音刚落,那自称是前锋营主将的连锋,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心里暗想到,此番为庆云幽月两国重兵,大梁国能不能出兵还两说。
你现在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此不识抬举的人他还未曾见过。
只见那庆云武将哼声狠狠说道:“那我等就恭候将军大驾!“
说完连锋便拽了拽缰绳,头也不回的策马远去。
繁梨自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了,从一村落繁衍至今小城规模,甚是繁荣,虽谈不上人间胜景但也差不到哪里。
最近不知哪里的消息传出,此地有一洞天福地,是阎君曾经修行的洞府。
阎君飞升前可是一个时代的主宰,善用奇兵,旗下阎魔鬼军,不死不灭,所踏之处皆被幽冥鬼火所燃,无物不烧,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其本身修为更是通天,传说天下武运其一人便占了六成,压的当代所有天骄黯淡无光未有出头之日。
现如今阎君洞府出世消息一出更是仿如一晴天旱雷,引得三国势力齐聚大梁北部,而繁梨则是他们必争之地。
此地为大梁国边壤,庆云国与然峰国自知不能独享机缘,两国就联合结盟向大梁施压。
大梁国老皇帝病重卧榻,太子当家,正是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不甘于将如此天大的机缘拱手相让。
便降旨上柱国宇文黑獭率重兵前往在繁梨北面百里的玄冥城驻扎,以应万全。
随着身后阿三遣来的碟子一声声情报。
杨梨城嘴里阵阵泛苦,整个繁梨外足足有三国兵马虎视眈眈,如何求得这一众乡亲的命还是未知,如果仅仅是死了便也痛快,可若是真要以熟魂活祭阎魔古洞
死便真的死了,也就没了下辈子。
回转过身,杨梨城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调动周身气息,宽松的素白色长衫被气劲吹的烈烈声响,一股难以想象的压迫感席卷整个小城
刹那间,内城下一片安静,仿佛时间静止。
“诸位乡亲,覆巢之下 皆无完卵,今日繁梨逢此大难,结果如何尚且不知,稍后我便开启护城法阵,封锁小城只留一条缝隙,而我则会亲率一众甲骑前去拖延,如果在这期间可以逃的,便尽快离开吧!
到底能否过得此劫,凭看天数。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群里安静的声音又吵闹了起来,有些外面到这游玩儿的公子哥儿们听着这厮言语不妙,急忙领着家仆女眷仓惶而去,溜之大吉。
正当此时人群里有个上了岁数的外乡老生,巍巍的弯着腰,揖了揖手看着城头上那一抹白衣,试探着问道:“此地为大梁国土,听消息说庆云跟然峰两国兵马在城外驻扎已有两日有余了,为何大梁国不派兵来援?难道任由他国来此鱼肉百姓?“
说到底天下哪里有君不管民的道理。
此言一出更是说到了大部分人的心坎里。
杨梨城听到此言心里也是一阵暗叹,如果真是如此简单,便也罢了!说不得现在我出去厮杀一番,打是打不过但是抵挡一阵还是没问题的,等候支援便好。
可刚刚密报里的消息是已有梁过大军驻扎玄冥城,但是并未有来援的意图。这他娘的就很有意思了。
为此身为繁梨城主的杨梨城也不知该如何同乡亲们讲出此事。
此时的杨梨城并未作答,而是抬起手抚摸的城墙边缘慢慢走了下来。指尖轻柔划过墙道,未曾发出声响,但是在众人眼里却像在心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样深刻。
当脚面踏在城内街道上,回想起儿时无数次嬉笑奔跑,街道旁店铺每一家的墙角处都留有过他还是孩童时期的童子尿,想到了大人们的怒吼之声,当年的情景还仿如昨日。
杨梨城不自觉的笑了,看到不知何时身侧那一众甲骑,又想到自己曾率领三军征战沙场,战无不胜,何等意气,那时也不过堪堪二十出头罢了。
想念到处,他便驱散了心中念想。
望了望从人群中向他走来的裴姨
杨梨城瞬间红了眼,仿佛想起了多年以来的所过的日子。
整了整衣衫,撩起膝下大褂,对着裴月娥与一众乡亲们跪了下去。
“多年养育之恩,梨城无以为报。”
说着躬身叩地,即是一礼。
“梨城幼时多有顽劣,闯下诸多祸事裴姨同乡亲们并未过于苛责,为此溺爱之意,同是无以为报。”
说完这些杨梨城双手撑地拜了下去,在抬头时泪水早已经布满整脸。
望着已经满是泪水的裴月娥
杨梨城轻声唤道:“虽然一直喊您裴姨,但是在我心底里您早就如我亲娘一般。”
“梨城不善言辞,有些话未曾说的出口,只是从今日才这样唤您,总觉得有些遗憾,”
说完已是满脸泪水的杨梨城笑着轻喊了一声
“娘!”
而此时的裴月娥早已是泣不成声,心里更加是翻江倒海。
总是想着我这辈子竟是有多大的福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偏偏还成了我的儿子。
裴月娥杵立着身子强止抽泣重重回了一声
“哎!”
杨梨城哭笑着再拜
三拜九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