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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还是扈通石先开了口:“夫人,是时候了。”

童夫人先是愕然,随后便释然了:“终于到时候了吗。”

二人仿佛在打什么机锋,群雄面面相觑,童八和此时忽然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夫人体弱,还不快快扶夫人回房歇息!”

满堂静默,隔了好一会儿,下人们才会过意来,原来童八和这是在对他们下命令。他们正待上前去,扈通石忽然说道:“诸位可知,童夫人出自大户人家,却为何愿意下嫁一个满鬓斑白、垂垂老矣的江湖佬呢?”他的声音不高,说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众人耳中,众人不敢开口询问,心里却自然都是无比好奇的,就连下人们都纷纷停住了脚步。扈通石接着说道:“那是因为爹娘所逼。”

童八和打断他道:“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说是相逼!”

扈通石不理睬他,继续说道:“夫人是大家闺秀,当时登门求婚者比比皆是,俱是名流之士,何故夫人的双亲却选择一个江湖莽汉?若是二人情投意合,倒也罢了,可他二人从来未曾见过一面,遑论相识,又何来两情相悦?二人之所以结为夫妇,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时,夫人已然怀了身孕,夫人的双亲为了瞒住家丑,这才把夫人嫁给了童迎宝那个老儿!”

未婚先孕!此言一出,满座俱惊,连我都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虽然我早已料到此事必有内情,然而事态发展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说道:“老先生,兹事体大,关乎夫人名节,可不得妄言。”

“我既请出夫人,自然无有胡言。”扈通石说道。

众人齐向童夫人望去,只见童夫人紧抿双唇,艰难地点了点头。众人瞠目不知所对,唯有默然无语。我感觉不妙,童夫人便是有如此秘辛,又岂能大庭广众轻易承认?而且观乎她方才与扈通石的对话,好像早已预知此番对质,这却又是何故?

童八和为难道:“嫂嫂,您这……”

童夫人却罕见地强硬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莫再叫我嫂嫂,我陪你们演戏演了这么些年,还不够吗?”童八和面露惭色,低头不语,童夫人接着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妨把真相公诸于世。

我本是洪城大族苗家之女,想当年,登门求亲者不计其数,都是世家大户,我偏看他们不上眼。我性子孤傲,本打算就此孤独终老,直到那一天,我家来了一个卖艺人。那卖艺人虽然粗衣麻布,貌似不文,可他手底下的新奇玩意儿却总能逗我开心……日子久了,我们互生情愫,虽然明知道爹娘不会轻易应允,可我们还是私定了终生。

原本我已下定决心,便是家人坚决反对,我也情愿离家出走,随他浪迹天涯。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说到此处,童夫人掩面而泣,扈通石深吸一口气,接了下去:“谁知道这个时候,童向礼那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竟然……竟然对夫人施暴!”

众人闻言,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童八和瑟缩到一角,不敢抬眼与人对视,我却感到奇怪。便算是真有此事,可夫人下嫁的却是童迎宝,为何却又与童向礼扯上了关系?

像是为了解开我的心中疑惑,童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童向礼不知廉耻,畜生不如。他毁了我的清白,却为了保住自己清白,让他大哥前来提亲!我爹娘知道我受人欺负,我却羞于启齿,他们不知道对方是谁,竟便稀里糊涂地急着把我嫁了出去!”

大多时候,我热切希望这江湖是真实的,可有些时候,我又会暗自庆幸,幸好这里并非真实世界。如此人伦惨剧,实在震骇人心,如此仇恨,也确实足以杀人,不必多言,那位与苗家小姐私定终生的卖艺之人,定便是扈通石了。

童夫人如泣如诉:“如许年来,我受尽他二人欺辱,若不是稚子无辜,我早便已了此残生了。”

童八和急道:“嫂嫂,我对您可是一直礼敬有加啊。”

童夫人疾指童八和:“你……你确实未曾对我有丝毫冒犯,可是你明知他二人的禽兽恶行,却无动于衷,袖手旁观。我该不该恨你,我该不该恨你!”

童八和无言以对,惭愧地低下头去:“他们毕竟是我兄弟。”

群雄莫不惊骇莫名,他们大都受过童迎宝的恩惠,或与其称兄道弟,谁承想一直相濡以沫的武林大豪,背地里竟是如此龌龊小人。柳轻衣忍不住骂道:“他娘的,死得好。”

我问道:“杀人动机我已明了,可便算是你们所说句句属实,然而也诚如夫人方才所言,稚子无辜啊。虽说迫于无奈,然二位公子始终是夫人所出,是至亲骨肉,却何苦要斩尽杀绝?”

扈通石抢道:“人是我杀的,我的计划,夫人也是最后才知晓。我之所以第一个便要杀童弃疾,就是因为我知道夫人若是得知我的计划,必然不会同意,而我又实在无法饶过他们。虽然他们与此事确无关联,然而每每想起他们是那老禽兽的骨血,我便怒火中烧,不能自已。”

如此一来,于群雄而言,此事便算真相大白了。扈通石是家中下人,负责洒扫,加之不会武功,进得房来,自然不会引起戒心,他的机关术,也足以在一瞬之间搏杀三人,加上血海深仇,杀人夺命再无可疑。

人群中不断有人喊道:“报官,将他送官法办!”

扈通石一副凛然无惧的样子,童夫人泫然欲泣,而童八和,除了木然矗立,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人群蜂拥而上,那阵势,恐怕还没到官衙,扈通石便要被他们活生生给压成肉酱。我示意叶红与柳轻衣护住扈通石周全,一边举起手来,大声喝道:“静一静,且听在下一言!”群雄见叶红和柳轻衣都对我言听计从,一时无不慑服,声浪渐息,每个人都向我看来。我一正衣冠,装得有模有样:“此事牵连甚广,尤其关系到已故总镖头与童夫人的清白名声,若送至官衙,难免当堂对质,到时候,怕是要惹得全天下都来看笑话。”

群雄觉得我言之有理,一时之间都没了主意。忽然一个人问道:“那依萧闲官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此言正合我意,我趁机说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既然此案证据确凿,真凶也愿伏法,那么我看,便也无需闹大了。杀人者死,本是天理公道,大家有都是江湖中人,不如便在此间作个了断吧。”说着,我走到扈通石跟前,问道:“在下萧百轩,不是什么响当当的江湖大侠,顶多算是个爱管闲事的闲人。如今你既然肯认罪,我便斗胆代表在座诸位英雄,向前辈讨命,前辈可心服?”

扈通石傲然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我环视群雄,群雄也都默许了我的举动。我心里清楚得很,大家虽然都身在江湖,不过此事对错难辨,传了出去,难说对名声有无损害,自然是明哲保身为上。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手上沾一点脏血,那么此事由我一个闲人来代劳,自然再好不过。

我对扈通石拱手为礼:“闲人萧百轩,敢向老前辈讨命。”说罢便即扬手,一掌打在老人家单薄的胸膛之上。老人家喷出一口老血,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重重地跌倒在童夫人脚下。

童夫人猛然起身,想要过去扶他,却又无力跌坐,只能以袖拭泪。童八和说道:“扶夫人回房歇息吧。”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把童夫人扶进了内堂,童八和便向群雄拱手:“诸位,今日之事,我元亨镖局贻笑大方,实在不敢再自取其辱,强留各位。此间事了,童某谢过诸位鼎力相助。诸位,请回吧。”说罢深深一揖。

群雄默然无语,一阵面面相觑后,便自散去了。童八和见我们几人并未离开,便问道:“不知几位少侠尚有何见教?”

我看了一眼窗外,晚霞殷红如血:“天色已晚,我等可否再借宿一宿?”

童八和一愣,显是没料到我们会有此要求,不过此时此刻,他也再无余力思考其他问题,便点了点头,吩咐下人收拾了扈通石的遗体:“就埋在后院吧,也不用设坟了。”然后便转而对我们说道:“府中突遭巨变,无暇招待,几位请自便吧。”说罢垂头丧气地走了。

堂上顿时变得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叶红此时来到我身旁,问道:“你方才一掌,明明保住了扈通石心脉,他根本没死,你这是意欲何为?”

我故作神秘地说道:“今晚三更,等童府上下都安歇之后,便把扈通石给挖出来。好戏还在后头。”

叶红见我装模作样,莫测高深,不禁苦笑:“你这胡闹性子可真是一点没改,唯恐天下不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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