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心惊。这老者翻来覆去,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中最寻常的擒拿手法,却已把这四名绝顶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武功之高强,竟似犹胜照千峰一筹!
我心神摇荡,忽觉迎面而来一道冷锋,一惊之下奋力跃起,堪堪避过七尺萧剑锋,衣袂上却已挂上一道缺口。
“与我比剑还敢分神,你倒是天下第一人。”照千峰冷然道。
身后又响起刀兵之声,想来台上七人已展开混战,我却无暇顾及。照千峰脸色不善,定是已厌烦了我穷追不舍,对我举剑相迎,要先除我而后快。我反手握剑,摆好架势,心里却好生没底。我剑术与照千峰应在伯仲之间,然而他有七尺萧在手,与剑法配合天衣无缝,实在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
忽然,一阵琴声传来,寒气自脚而升,热血化为清泉,使我们都平息了下来。我微微一笑,知道是白霜凝开始奏乐了。这乐声能抚平情绪,定人心神,若是疗伤,自是无往不利,只是如今鏖战正酣,骤听此曲,不觉气息为之一窒,连滔天战意都被抚平。我静下心来,回想当日噩梦之中,寻到一片清泉的景象。
我一抬手,双足如沐清泉,在涓涓溪流中顺水而下,一步滑到照千峰面前,反手一剑自下而上,削向照千峰面门。照千峰剑长七尺,自然不擅长近身作战,他抽身急退,长剑翻手画圆,与我剑锋相触,划出一道花火。他长剑向旁一带,隔开我的剑招,我顺势反手又是一剑,削向他的手腕。这一招眼看他已避无可避,我已自忖胜券在握,谁知他忽然诡异一笑,长剑脱手,电射而出!
七尺萧直向枭剑奇面门射去,我大吃一惊,不料想他竟向一小辈下如此狠手。我勉力一蹬,追过七尺萧,拉着枭剑奇不断后退,手中“千年”向上一挑,本想挑开七尺萧,却只觉手上千斤重压,动弹不得,只得拉着枭剑奇一退再退。城墙眼看就在脚下,退无可退,我一手甩开枭剑奇,停住脚步,运全身力气扭转腰身,劲力从脚下升到半身,再传到手臂,终于把七尺萧抬起一寸,堪堪从肩上划过,狠狠钉在了城墙上。
枭剑奇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目瞪得老大,却空洞无神。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方才剑尖离他双目不及一寸,想来他已经历了无数次生与死。他是断然无法再参战了。
这一招瞬息之间奔行千里,势不可挡,直如轻舟顺流而下,越万重山。我虽勉强避过,却毫无还手之力。如此剑招,哪里有丝毫气息窒碍的迹象?
我看错了照千峰!我本以为他手持魔剑,挑尽天下,定是王者气度,不甘平庸之人,谁曾想和风细雨,顺势而为,竟比那城楼之上咄咄逼人,寸土必争的照千峰更加厉害!
照千峰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傲然道:“我心中自有剑道,岂惑于外物、外声?便是手持朽木,我亦挑尽天下。无名,你未免太轻视于人!”
我无言以对。此前白霜凝、柳轻衣合奏,尚且不能伤照千峰半分,我岂会如此天真,以为有了无弦琴的乐声,便能节制剑神?看来此人此剑我是无论如何赢不了了,眼下只能拖延时间,希望楼上四人能顺利破坏水晶棺。
忽然之间,琴声更盛,我口中气息化为白雾,牙关几乎打起颤来。照千峰眉头一皱,竟似甚感不适,气息也开始放缓。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身后,只见小鹿不知何时在她师父身边坐下,也弹奏了起来。
同一首曲子,小鹿的乐声清婉悠扬,与她师父的凄冷寒伤南辕北辙,效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支小曲,却直如机关齿轮,本身虽小,嵌入巨大器械之中,以微力生巨力,使器械效力大涨。白霜凝的乐声此刻听来,直如天籁之音,天地间蒙上白霜,风卷云号,天地同呼。
凡人的琴声,竟真能唤来风雪!
照千峰转身,我猛然出手,握住七尺萧,却不料剑柄忽然生出如棘利刺,我掌心吃痛,手一松,掌上已满布血痕。七尺萧倏然飞出,回到了照千峰手上。照千峰剑势快绝,我虽马上追出,然而鞭长莫及,这一招无论如何是挡不下了。白霜凝专注奏乐,眉头紧皱,虽有心替小鹿挡下剑招,却是无力回天。
眼看小鹿就要魂断魔剑之下,忽然我身后城门之外,传来一声:“此处好生热闹啊。”这一声平平无奇的招呼如暮鼓晨钟,重重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我恍惚间以为自己正立于高山之巅,面对苍茫云海,不知天地广阔,只感到自身的渺小。我心驰神往,不能自已,浑忘了眼前凶险的杀局。
照千峰也怔住了,七尺萧停在小鹿额前,一动不动,小鹿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看照千峰,不看七尺萧,倒探出头来,从照千峰身旁透出视线,看向我身后。“爷爷?”她奇道。
我转过身来,只见一名老者身穿粗衣麻布,身形佝偻,脚步蹒跚地在恢弘的城门下缓缓走来,活像苍穹下的一只蝼蚁。此人便是方才以无俦内力压住我等,一句话便消解了剑神雷霆杀机的绝世高人?难以置信!
城楼上也没了声息,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名老者。老者来到城楼下,以手遮额:“老万,你果然在此啊。你忽然离家出走,也不留下只言片语,你家人可都担心得紧啊。这都几天了?该回去了。”
他与白发老者竟然认识!
白发老者巍然不动:“路兄,你来此处,却是为何?”
小鹿爷爷答道:“你失踪多日,你家人急病乱投医,倒来求助于我,幸而我还听孙女儿说过此处之事,想起你徒儿也在此处,便过来瞧瞧,还真就叫我给碰上了。快回去吧,一把年纪的,别再让家里人操心了。”
白发老者斜瞥一眼小鹿,了然地笑道:“我看你此来,不是为我,倒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吧。”
小鹿起身,跑到爷爷身边保住爷爷的大腿,老爷子伸出瘦弱的臂弯,宠溺地把她抱进怀里。我不禁苦笑。当日这白发老者假冒照千峰挡道,事到临头却又退走,我还道有什么离奇诡谲的前因后果,如今看来,倒只是给小鹿一个面子,才勉为其难放我们一条生路。
白发老者说道:“都是为了小辈操心,谁也别说谁。此间事与你无关,你走吧,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回去。”
小鹿爷爷说道:“我也知道劝不回你,只是受人之托,自当遵人之事。如今话已说了,事已办了,成不成事,不在于我,我原本大可就此离去。”这“原本”二字一出口,白发老者便眉头一皱,小鹿爷爷继续说道:“只是我宝贝孙女儿在这,难免受到波及,她又不愿回去,我也不想强拉她走,既然如此,便只有一个办法。”
白发老者缓缓说道:“你是宁愿与我为敌了?”
小鹿爷爷说道:“你不也是为了徒儿,闹了个天翻地覆吗?我的心情,你该明了啊。”话音甫落,小鹿爷爷一耸身,竟便上了城楼,只留小鹿一人平平稳稳、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连何时被放下的都不知道。
白发老者与小鹿爷爷已然交上了手,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仍是照千峰,他飞身一跃,也抢上城楼,我亦紧随其后。上了城楼,照千峰先是接下了叶红与柳轻衣的攻势,随即竟把七尺萧扔给了李月怀,并对他与洛善渊说道:“杀了那抚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