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我和弟弟出生在一个小山村,1012年尼恩刚满一岁,那年我八岁了。

按照村子的习俗,家里人为弟弟举办了抓周礼,梳子、画笔、缝纫机,借来的、捡来的,能到手的都摆在了尼恩面前。弟弟半张嘴欢快地爬着,他拿起了一把小木锤,从此,我和弟弟的未来沿着不同的轨迹书写。

“哥哥,你周岁的时候抓到了什么?”

“我?是一本连爸妈都看不懂字的薄书。”

“真好,不像我,将来只能跟着老师傅做木工。”

为了学习更多知识我离开了故乡,等到学业稳定才偶尔回家一趟,当我再次见到弟弟,他已经到了我的腰间。弟弟总喜欢黏着我,我也常常与他谈心,看他穿上鞋匠做的新鞋子,一蹦一跳的很是可爱。

一次,我请求父亲让我带弟弟到我念书的城市看看,父亲允许了,弟弟欢呼雀跃,在我那里住了好一阵子。

“莱恩,你看,这书上说我们住的地方只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还有很多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世界存在。你说,这宇宙得有多大?”

肖:“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我的大学室友,洋廷。”

白夜意外道:“就是那个著名的天文学家,宫夕洋廷?”

“嗯,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我弟弟的回答。”

尼恩:“你说的‘宇宙’是什么东西呀?”

“你是…”

“他是我的弟弟。”

洋廷:“哦,所谓宇宙啊,是我们所处的最大空间,就像一个空空的大房子。小弟弟,你觉得宇宙有多大?”

尼恩想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说道:“或许宇宙本身并不存在,又何来边际可言。”

那是弟弟第一次展现他的才能,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真正的科学家。

可惜命运早已为他规划好了方向,在我毕业后回到家,弟弟俨然一副木匠模样。我们不再无话不谈,彼此陌生,有时他还故意躲闪我的目光。

直到那天,尼恩的师傅上房修屋顶时不慎跌落,我和尼恩一起去了他的追悼会。

这位老先生享年76岁,在村子里也算高寿,到场的有他的亲属、同事还有我们。他工作了五十年,参与建造了四十多间房子,大家一致赞扬他为村子所做的贡献,只是似乎没人在意他已死去这一事实。

“哥哥,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

自从回来,弟弟难得向我敞开心扉,我好奇地点点头。

“如果从我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中选一边活下来,你会选谁?”

“当然是你了。”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如果是我和三个人?”

我摸了摸他的头向他解释道:“生命的价值是无限的,无限的三倍和无限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我和一个村子的人?和这个世上的所有人?”

我哑口了,本该信誓旦旦重复上述回答的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我以前从未想过这类问题,更没想过会从弟弟的口中听到这些。

在那以后,弟弟开始不主动与人搭讪,也不爱出门,因为年龄关系,在家闲置了两年。他时常盯着地面发呆,观察过往的行人,更有甚者还去偷窥别人的行房之事。

肖:“我为此事训斥过他几回,可他总是心口不一。为了让他不再封闭,我硬拉着他去参观了一场婚礼,没想竟成了导火索。”

婚礼上,两位新人手牵着手走上台前,牧师宣读着那千篇一律的祝词,尼恩望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

“让我们祝福他们白头到老,百子千孙。”

“哥哥,你知道吗,人啊,在骨子里还是跟动物一样。”尼恩突然讲起,“虽然人比动物拥有更多情感,形形色色的欲望交织成现在的社会,但若每个人都安于扮演自己的角色,又有几人会有所作为。看看他们,以为繁衍后代就能安然老去,那跟蝼蚁有什么两样。

明明珍爱生命却要漠视会有失去的一天,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真是可笑,我绝不认同这一切。”

“住口!”我严厉喝道,周围人被吓了一跳,尼恩也是,他闭口不言。

这时,台上的牧师发问道:“这位新郎,你愿意守护你右手边的姑娘一生一世吗?”

尼恩瞪大眼睛,耳边回响起牧师所说的话,他一点点笑了,“一生一世,哈哈,一生一世,哈哈,一生一世!”

那刻起,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弟弟尼恩变了。

肖不禁叹了口气,“有时我会想,其实他并没有错,只是他明白得太早,而我们是到了无力反抗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后来,我把研究所设在大学,这样做就像是为了逃避作为哥哥的责任。

一晃十年过去,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我收到妈妈的死讯,于是收拾行李回到故里。

这几年我所做之事传到了村子,大家对我啧啧称赞,说我长了村子的脸。我也算是衣锦还乡,父亲很是欣慰,对着母亲的照片点头抹泪。

“哥哥,对不起,上次的事让你挂心了。”在只有我们两人时,弟弟向我真诚地道了歉。

“没关系,当时的我也有错。”我安心地笑了,像是和最重要的朋友重归于好。

“对了,哥哥,现在你能看懂那本书上的字了吧?”弟弟打趣地问道。

“那个呀,是本很厉害的书哦。”

没过几日我就背上行李与他们道了别,留下父亲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把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父亲也常在书信中向我夸赞弟弟的孝顺,我差不多忘了小时候的事,只把它当作尼恩的叛逆期。

两年后,父亲去世了,我和弟弟哭得像两个泪人。我想把尼恩接到身边,他却拒绝了。

经历大大小小的事,弟弟成熟了许多,我尊重他的选择,他像那位老师傅一样为村子盖着新房。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可命运又再次跟我开了玩笑。

肖:“村子里接二连三传来怪事,起初我没太在意,后来实在放心不下就偷偷回去了。”

我打开房门,弟弟不在屋内,地下室的灯却亮着。

我悄悄走下石阶,这地下室是我开研究所前当作实验室用的,里面的器材简陋,平时也没人打理。

是弟弟,他对着灯光在操作台上划弄着刀具,“你在这里做什么?”

弟弟吓了一跳,立马放下刀转了过来,“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这些是…”我这才留意起四周,实验室里堆满了我早已淘汰的设备。

突然,我看到一样原本被封存的仪器,顿时发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擅自研究癌细胞是犯法的!”

弟弟只好坦白,“哥哥,我是在延续你的研究,你说过每个细胞质都有它对应的原始生命体。就像你找到叶绿体的始祖蓝藻,我找到了细胞核的始祖——青博拉病毒。”

“你说…你做的这些都是从我的文章中学到的?”

“是,是的。”

白夜:“真是难以置信,光是看了几篇论文就有这般作为。”

“我把青博拉病毒用作基因探针,通过植入癌细胞中将一部分基因提取出来。这五年,我利用空暇时间不断做着测试,终于找到了使癌细胞永久再生的基因序列。只要把它对应的性状特征运用在兰族技法上,很快,我的研究就要成功了!”

“这么说,《长生论》是你弟弟写的!?”明白到这一切后,白夜大惊失色道。

“尼恩…”莱恩刚抬起头发现弟弟瘫坐在地上,他立即跑了过去,“你怎么了?”

“我…”尼恩瞥了一眼桌上的石头。

“你怎么这么傻,这种辐射石虽能使细胞癌变,但长期接触对身体的危害极大,甚至会影响周边环境。”莱恩的眼泪一滴滴落个不止,他看着尼恩,眼前模糊一片。

弟弟咳出血虚弱地躺在莱恩怀中,“以前的我是多么愚昧,我不想像周围人一样平凡地度过一生,我唾弃他们、轻视他们,又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个社会带给我的便利。到头来,我只是不愿轻易地离去罢了。”

尼恩坦然地笑了,“真奇怪,明明贪生怕死的我,现在内心倒格外平静,这也许是为了向他们赎罪吧。”

他将手慢慢伸向莱恩,“我做错了吗?我的一生可以无憾吗?爸,妈,对不起,我一直没能跟你们说我的心里话。哥哥,我好想你,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尼恩的手落下,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夜,莱恩抱着他不曾放开。

肖:“第二天,我参加了弟弟的葬礼,我的亲人就这样一个个离我远去。之后,我替弟弟完成了遗愿,编写了《长生论》。

在那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科学院的高层担心有图谋不轨之人觊觎文献就封存了起来,等到时机合适再公告天下。”

故事讲完,肖的眼眶湿润,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的弟弟用尽一生为世人造福,可又有谁能回答他的问题,我想这个答案只有神知道,所以我才要成为神。”

天亮了,尼恩的审判之日来临。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