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来到永乐四年五月。
此时郑和的船队正在瀚海上航行,所到之处,欢声雷动,他们都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热烈的欢迎。
送人玫瑰、定分止争、德被四海、远播威名……
从占城到爪哇,从满剌加到古里,一路风雨和天晴,一路走来一路歌。
米嫂拉米嫂,拉米拉嫂叨……
蓝天黛海之间,宝船昂首挺姿,无往不前。耕耘碧波,犁动清涟,激浪漫卷,龙游海天。
郑和意气风发的站立于船头,思绪飘飞,感慨万千。
35岁的郑和就站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过去,满眼都是自己25岁的影子。
呼呼的海风,韧猛纵贯,吹起他鬓边的乱发。远离故土身背使命的他想着皇帝的嘱托,为了那个神秘的方向,尽心竭力的寻找、奔赴着。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心里默念道。
海鸥飞处彩云飞。
天海之间,他的一袭大红色斗篷在随风劲舞,猎猎作响。
时空同步。湖州药王峰下的叠翠坪。
在“仙客来酒肆”里,几桌人正各自低头吃着饭。
或谈笑风生,或静默独坐,或举杯停箸,或大快朵颐。
或粗犷豪迈,或温文尔雅,或奸诈阴险,或忠厚憨直。
小小酒座间,一副众生相。
应文也沉浸在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融洽氛围中,享受着美食带来的片刻欢愉。郑洽虽说有点盘缠,但这样漂泊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所以他们更得精打细算。虽说只是一些粗茶淡饭,但他们却比珍馐佳肴还吃的甘之如饴,津津有味。
就算几碟酥饼,几味青菜萝卜,也满足了。因为,只要能坐下来填饱肚子,他们的感觉就是幸福的。
——“我已有三年不知苏州点心的美味了……”想起自己曾经说的话,想起曾经的和现在的自己,云泥之别,天堂地狱,一切都恍如隔世!
情不能控,他的眼眶湿润了。
他轻轻的吸了吸鼻子,辛酸的眼泪只能连同饭菜一起咽进肚子里。
他们一路奔波劳累,三餐不济,早已经饥肠辘辘。所以只顾的埋头开造。
却不想有一双狼的眼睛正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小二,续些茶水来。”应能说道。
转头间,他忽然瞧见了那双死死凝视着他们的眼睛。
那眼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对视中,应能心头猛的一凛。
他不知道这样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反正感觉不会是好的预兆。
他拍拍沾了酥饼渣的手,缓解了短暂尴尬,然后迅速把头转向了一旁。
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种不详的气息。
于是悄悄告诉应文他们赶紧吃完,离开“仙客来酒肆”这是非之地。
片刻,那双狼目也逐渐收了凶狠的寒光,笑盈盈的看向同伴,与他们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
萧赟与应文的目光,也在电火相接后迅即弹开。他们没有点头致意,没有惊喜相认,只是在匆促之间蜻蜓点水,疑诧过后又归于沉寂。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觥筹交错中,邻座几个华服之人已喝的酒酣耳热,有了几分醉意。他们口若悬河、东拉西扯,扯着扯着,就扯起了一些荤段子。
“纪大人,听说那个三娘子美的很,肤若凝脂,屁股丰腻,脸蛋水嫩,吹弹即破。嘿嘿,还有那酥胸小足,绝美玉腿,用起来想毕也是舒服的紧啊。哈哈。”一个人轻浪浮薄的说道。
“嘿嘿,你小子,尽说些疯话!说的老子心都痒痒了。别只说什么花脚猫,你不也是只爱偷腥的猫儿吗?哈哈哈哈!”被称作纪大人的人说。
“嘿嘿,大人,谁还想不吃点荤腥呢?哈哈。上个月,我听说又来了一个花魁,叫做什么品红娇啊,哈哈哈。”
“是啊。大人。我也听说了。那小娘子生的杏眼桃腮,白白净净的。而且乳丰尻肥,曲线玲珑。端的是一身子秀色可餐的细羊羔儿肉啊。大人别错过,回去您千万要尝尝鲜。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另一个手下传风搧火,推波助澜。
“是嘛?回去一定亲近芳泽,好好品尝一下,饱饱艳福!看她到底娇不娇,红不红?哈哈哈!”纪大人咽了咽口水,哈哈笑道。
“纪大人,娇肯定娇,红却不一定红了。哈哈哈!”又一个华服之人道。
“哈哈哈哈哈……”几个锦衣人仰天狂笑,伴随着一片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旁若无人般你一言我一语,调笑嬉闹,撺哄鸟乱,完全不顾及周围食客的眼光。
“哎呦,纪大人,您看。对面那个皮肤白白嫩嫩的……”一个锦衣人指着应文调笑道。
听闻此言,刚刚从应文等人身上移开的那双眼睛,忽然又聚焦在他们身上。
“哦?”姓纪的闻声,又盯着应文一行人。
“嚯,还真是呢!够白,够嫩!只可惜了,是个公儿崽!哈哈哈。不然,老子非得好好玩一玩,乐一乐!哈哈。不过,公儿崽也不错!哈哈哈哈。”纪姓人色咪咪的笑着说道。
“大人,您,您也有龙阳之癖啊?嘿嘿!”一个手下喝的枕曲藉糟,对影三人。酒壮怂人胆,他竟有些口无遮拦。
“哈哈哈!——额?大胆!放肆!臭小子!——哈哈哈!”从属虽以下犯上,但因姓纪的也至微醺,醉意朦胧,迷迷糊糊,所幸并没有发作。
换作平时这样讲话,这家伙的脑袋估计早就当保龄球打了。
应文等人看了一眼,知道说的是他们;但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当充耳不闻。
“哈哈哈哈哈,看小公儿崽怂的,哈哈哈。”乱蝶狂蜂的他们,对应文的挑衅逐渐升级。
——“去去去,快过去!过去呀!哈哈。”众人一力撺掇,在此起彼伏的怂恿声中,一个锦衣人起身离座,嬉皮笑脸的来到应文桌子前。
“哈哈,叨扰了!这么多人吃些素的,没有荤腥,嘴里能淡出个鸟来!又不是吃斋念佛的比丘尼,吃这些清汤寡水,岂不寒碜,岂不乏味?如果没银子,大人我可以请你们吃些好的,哈哈。吃完了,再去找几个歌J耍上一耍,岂不是人间快事一件?”来人油腔滑调,无赖至极。
郑洽低声道:“阿弟,不必理会他,我们吃完快走。”
应文面红耳赤的说,“咱们走吧。小二哥,结账!”
“哎,来了!”小二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客官,您吃好了?一共二十文钱!”
“这里没你的事,先下去。”姓纪的拉住从他这桌经过的小二,一把将他推开。
应文等人见势不妙,起身要走。
“别着急走啊!会不会唱小曲啊?给爷唱支小曲!把爷伺候高兴了,这桌爷请了!哈哈哈。”那小子上前拉扯应文,戏谑行径更为变本加厉。
“大人不要说笑!”应文一甩袖子,低声呵斥道。
“哈哈,还有点小性格呢?呵呵呵,谁给你说笑了?小公儿崽,让爷也瞧上一瞧!看你水不水,嫩不嫩?嘎嘎嘎……”在酒精的作用下,在下属的撩拨中,纪姓人已是心痒难搔。他当即释放天性,推凳离席,快步来到了应文身边。
他色眼迷离,直直的盯着应文的脸。
“呦呵!长的还挺俊俏。看这皮肤白的,莫不是个唱花旦的角儿!哈哈哈哈。来,让老爷我来摸摸!”说着,探出尖如鸡爪的长手,去摸应文的脸蛋。
应文大惊失色,连忙扭头躲开。
程济和应能忙拦住纪纲,陪着笑脸,说道:“呵呵,大人,别这样,您喝多了。呵呵……”
“去去去!——呦呦呦,还挺害羞的。不过,爷就喜欢这样半推半就,欲迎还拒的感觉!哈哈。”纪纲不理会程济他们,仍是继续轻薄应文。
他言行轻佻,放浪形骸,极尽无耻之态。
应文无奈,只得离开桌子,撒腿就跑。
郑洽把一两银子扔在桌子上,与程济等人紧紧跟上应文。
“站住!哈哈,嘿嘿……”
此刻,过来两个锦衣人,一左一右拦住应文的退路。
——萧赟和兆沛扭着头,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嘴巴里还在不停咀嚼着美味的食物,脑海中却翻涌着一幕幕往事。
江湖真的很小,他们来到了这里,应文偏偏也来到了这里。
他来这里做什么?
会不会和自己的任务有关?
他有没有认出我们?
海岛山寺,月黑风高,守株待兔,目睹死境,出手相助,松林厮杀,功败垂成……
曾经的普陀山,他们并非行侠仗义,而是蓄谋已久。
如今的“仙客来”,他们将何去何从呢?
现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
“嘿嘿嘿,这小子面白无须,不似粗犷男人,倒像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小娃娃,你到底是鹦哥还是雀妹妹啊?嘿嘿嘿嘿。”嬉笑着,姓纪之人就要伸手去揭应文的帽子!
那几个华服之人都捧腹大笑,直乐的前仰后合。
纪姓之人猥琐的笑着,伸出咸猪之手狎亵应文。
魔爪之下,应文左躲右闪,羞愧难当,脸胀的像个大红布。
应文虽是饱读诗书之人,此时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长于深宫,从来都是别人对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自小哪里受过如此羞辱?想到这里,羞愤异常,一股热血冲上头脑!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应文伸右手入怀,抓住徐夫人匕首的刃柄,奋力握紧,蓄势待发!
应能目睹着他的表情变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安能不忍乎?!”
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感受唤起了他的自尊,愤怒的血液冲昏了他的头脑,这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足够的清醒。
所以,他无视了应能的提醒。
导火索即将被熊熊怒火点燃!
只剩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姓纪的却仍在火山迸发的边缘激惹岩浆满腹的地壳!
“刷”的一下,应文的帽子被他抓下,露出曾明瓦亮的一个光头!
水一落,石即出!
图方穷,匕已现!
挑衅已至顶格,底线不容触摸!
惊恐又羞愤中的应文怒不可遏,拔刃在手!
——“啊!”与此同时,姓纪之人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刹那间,他冷汗直流,酒已经醒了一半!
“纪大人!小心!这小子有刀!”一个锦衣人提醒他。
“鸟儿的!我道是花娘子,原来却是野和尚!”纪姓人惊的后退了几步,大叫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南无阿弥陀佛。我们是出家人。”应能道。
“既是和尚,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还要易装出行,意欲何为?尔等怀揣利刃,又有何叵测居心?”姓纪的大声喝问。
“我们是出家人,是你们出言不逊,欺人太甚!”应文因怒失态,亮明身份后连佛号也忘了讲。
“出家人?我看是假和尚吧?装神弄鬼、鬼鬼祟祟,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呀,全都给我绑了!”姓纪的道。
“是!”三个锦衣人围拢上来,拔剑出鞘。
其中一个挥剑急奔应文,另两人分别取程济等人。
众食客大骇,纷纷拉开凳子站起来,呆呆看着。
萧赟二人还在安静的吃饭,只是会时不时的抬起头,瞟一眼这里发生的一切。在整个事情的进展中,他们仿佛在冷眼旁观;所以,目前还不确定他俩到底是不是看客。
纪姓人环抱双臂,大马金刀的站在酒肆凉棚之下。
“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上!”
姓纪的一声令下,三个锦衣者挥剑而上。
应文等五人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带悲戚,瑟瑟发抖。
“南无阿弥陀佛!大人,我们只是出家人,又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抓我们呢?”应能轻声说道。
殊不知他们正与狼共舞,与虎谋皮。虎狼嗜血,冷漠无情。仅凭只言片语,对方焉能有仁慈之心?
“少废话!有什么话到衙门里说!”姓纪的恶狠狠的道。
“刷刷刷!”三口长剑挺出,辣手直摧应文等人要害!
应文举臂格挡,对方剑影婆娑,将他裹在死地危境!
险象环生,命在覆掌之间!
“嗖!”
一双筷子飞出,直插一名锦衣人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对面桌子上的兆沛突然出手!
只听见“啊”一声惨叫,锦衣人瞬间被刺瞎双目。他扔掉长剑,痛苦的倒地翻滚之时,兆沛已飞身赶到。
他一铁爪抓碎其喉管,送锦衣人去了地府寻花问柳。
另两个见状又惊又怒,放了应文等人,转攻兆沛。
“奶奶的,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快给我剁了他!”纪姓人咒骂着,也挺长剑欺身而进,直刺兆沛肋下。
兆沛并不答话(也答不了),舞动铁爪,一人力战三人。
萧赟端起酒杯,“咕咚”一声,仰头喝下一杯酒。接着,他随手抄起一只盘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眼见的群狼扑虎,萧赟怎能袖手旁观!他“嗖”掷出一只盘子,正砸中姓纪的脉门。
“哎呀!当啷!”纪姓人大叫一声,长剑铿然落地。萧赟微步凌波,从斜刺里突然杀出,铁爪魅影翩飞,直接掏破一名锦衣人肚子。
锦衣人肠子汩汩流出,眼见不能活了。
看热闹的食客们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掌柜和小二也撒丫子跑进里屋,闩上门,然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哆哆嗦嗦的从窗户里向外偷看。
兆沛铁爪呼呼生风,一记“横扫千军”,直挂纪姓人面门。纪姓人就地十八滚,躲开重击,接着扔起一张凳子砸向萧赟。
应文突然出现,慌忙用匕首格挡,凳子顿时“喀喇喇”断成两截。
兆沛一击不中,转而攻向另一个锦衣人。他出手如电,霎那间铁爪已至对方头顶。锦衣人猝不及防,天灵盖瞬间被捶了个“桃花朵朵开”。
己方片刻间三人横尸当场,纪姓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大侠饶我狗命!”纪姓人慌忙跪地求饶。
“哈哈,饶你?”萧赟笑道。
兆沛甩了甩铁爪上的血水,来到纪姓人面前。
“是啊,咱们素不相识,更无甚怨仇。本来误会一场,我不为难师傅们便是。您已经杀了我们几个人,也泄愤了,求求大侠们高抬贵手,就别再杀我了!”纪姓人道。
“嗯……”萧赟沉吟不语。
正思忖间,姓纪的突然道:“大侠,您看那是谁来了?”说罢,信手向东一指。
萧兆二人诧异,纷纷扭头往东观望。
趁二人分神之际,姓纪的噌噌噌跳跃数丈,径直向西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转眼间,鸢飞鹞翀,兔起鹘落,纪纲已经遁入密林。
二人回过神来,心道“这小子好狡诈,可恶!”
兆沛跟进登萍度水,轻跃数丈窜至一颗巨樟之上,瞄准纪姓人后心,轻舒猿臂,甩手打出一颗飞石。
破空之处,纪姓人应声倒地。
萧兆二人追上去,见纪姓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萧赟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