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中，慢慢天色暗沉下来，一个太监拎了一个食盒出现在正阳宫门口，尖着嗓子说：“小王爷命我给皇后娘娘送晚饭来了。”门口的甲兵们打开了食盒检查一番，就放他进来了。

我却听着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只以为是以前来过的太监，见他进来，便问：“你怎么没有逃命去？”他也不做声，把食盒里的食物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然后抬头说：“程兮，是我。”

我的神啊，他就是我日思夜想的苏蓦，他比当年看起来沧桑了很多，但还是那般精神和气质，我惊得瞪大眼睛，只说出一个字：“你！……”

他示意我不要出声，坐下来吃饭。

我乖乖坐下来，直勾勾盯着他，突然喜极而泣，问：“听说你流浪江湖，这么些年，可找到了清风国？”

他笑了一下，说：“清风国是没有找到，只是走了很多国家，开了不小的眼界。”

我的眼泪不分个的胡乱掉落，急忙慌乱的擦着，问：“你为何今日才回来找我？”

他望着我，有点伤情，说：“你把车越女剑都还给了我，我哪里有脸再来找你，我只想有朝一日找到了清风国，带着你的爹娘一起来找你。”

我那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说：“如今你也没有找到我爹娘，怎么敢来见我了？”

他说：“如今你有性命危险，我实在不放心了。”

我的心抖了一下，说：“如今苏荟举兵造反，有性命危险的人不光是我，你的妻子和儿子怕是也有危险。”

他怔了一下，说：“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当年的事情当时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我跟爱乐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怀的也不是我的孩子。”

我大吃一惊，望着他，心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居然当年不解释，只说对不起三个字，那不是默认的意思么？我盯着他问：“你在说什么？”

他说：“当年爱乐拿了催情酒跟我喝，我发现那酒有问题，斥责了她就离去了，后来她自己喝了催情酒，跑去了苏节的住处，怀上了苏节的孩子，然后她就拿来威胁我，说常青王府混乱暧昧，兄弟不伦，致使她怀孕，如果我不承认这个孩子，她就去皇上面前哭诉苏节强暴了她，那就是常青王府的错，父王和母妃都要为此承担责任，我知道父王极好颜面，这么有损家门的事情，断然不能张扬，我想着我们要离去的计划，父王和母妃日后都要依靠苏节来照顾，尤其世子之位还要传给他，这件事情若是张扬出来，第一个毁掉的就是他，我们的计划也就泡汤了，这件事我原本也是有责任，我明知爱乐喝了那酒，还丢下她一个人，我若是将她捆了也就不会有事情。所以我默认了这件事，娶了爱乐进门，一切风平浪静，我们的计划可以继续，可是你却退了车越女剑给我。程兮，我说了我们一定要相互信任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哪怕你被封了德妃、太子正妃，我都知道，你的心里必然只有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可是那日赵正送了车越女剑给我，说你已经应允了等他的车越龙剑，所以这女剑退还给我，我知道你必然是认为我背叛了你，所以决定放弃我了，只是在父王和母妃都健在的时候，爱乐的这件事就不能说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取得你信任，后来我征战回来，你被封了皇后，赵正跟我说他跟你的感情日渐浓厚，我想我们大约已经回不去了，彼时父王已经不在，母妃却还在健在，我也不能毁了母妃的生活，我辞去了一切职务去找清风国，我想找到你的爹娘，一定是你最开心的事情，也是我还能为你做的唯一事情，只是没有想到，我找了这么多年，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清风国。”

我已经听得傻了，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竟然还是我没有信任他，我冤枉了他，还欺骗了他，他恪守着我们当年的诺言，为我寻找爹娘，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国度，我的眼泪哗哗直流，抓了他的手，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信任你，可是你怎么这么傻？你可以告诉我啊，爱乐公主的错，不该毁了我们。”

苏蓦笑了一下，说：“我当时刚刚得到确认消息，玄色会一直都是赵正扶持培养的组织，程家的灭门和高安镇的惨案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为了皇位可以说不择手段了，你生活在他的身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他顺利登基了还是会把你还给我的。”

我打了一个冷战，说：“赵正竟然培养了玄色会？！原来他才是程家真正的仇人，只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我还给你了，你竟然不知道么？还把我点晕了送回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说：“我一直还是坚信跟他从小的约定，也是一直放心你在他身边的安全问题，这么多年，他应该没有难为和强迫你吧？”

我怔了一下，想想我这么平平安安锦衣玉食活到现在，倒是也没有被虐待，大约这两个人的约定也是一直坚守着底线的吧。我说：“如今赵正死了，你不难过么？”

他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江湖行走，我看透了很多事情，生生死死各有宿命，我完成了跟他的约定，已经对他没有什么牵挂了，唯一还不能放下的是你，母妃过世后，就听说苏荟起兵造反了，他是个从小被宠坏的孩子，做事情没有底线的，所以我来带你走，如果你愿意，就赶紧吃饱了，我们一起杀出去。”

我破涕为笑，使劲点点头，说：“好，我们一起杀出去。”

我们大吃了一顿，他从腰间拔出了车越女剑，那女剑柔软，可以如腰带一般缠在腰间，他递给我，说：“程兮，这把剑你再也不可以退还给我，好吗？”

我看见那剑，又涌出热泪，胡乱抹了泪水，连连点头，说：“好。”

我们便从正阳宫的正门杀了出去，他夺了一把剑，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把这皇宫杀得昏天黑地，我那时候感觉，就是这般跟他死在一处，也是特别开心的事情。

然而，我们终究没有杀出皇宫，在我们跟甲兵混战的时候，苏荟来了，他射了一箭，正中在苏蓦的后心，我听到他中箭后哼了一声，回头看见他矮下去的身躯，那一刻，我都疯了。我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身子，拼命叫他的名字，他望着我，笑了一下，说：“对不起，这一次我竟然没有遵守诺言。”

我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你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我放下他，转手把车越女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对跑到面前的苏荟说：“小屁孩，你举兵造反，争权夺位，我都不管，但是你伤了苏蓦，我就死给你看！”

他看着地上的苏蓦，吃惊地说：“竟然真的是大哥，传言你跟大哥有私情，竟然是真的？”

我笑道：“我们不是私情，我们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真情，只是为了这个俗世的虚名耽误了些时光罢了，你十岁时候就说要娶我，那才是私情！”

苏荟一脸气愤，说：“我说要娶你，我说道做到，我举兵造反杀进皇宫来娶你，他又为你做了什么？他自己的妻子跟二哥偷情，他都不管，他哪里配得上你！我已经杀了那一对狗男女和他们的孩子，如今我还要杀了他！”

我听得一阵寒颤，这苏荟竟然杀了爱乐公主和苏节，还有他们的孩子，果然是残暴没有底线的，我把车越女剑更紧的贴在脖颈，说：“你敢杀他，我就先死！”

苏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姐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竟然用死来威胁我！”

我笑了一下，说：“我到今日才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可以不死，你把后花园的湖心亭摆上香茶一壶，我跟苏蓦叙个旧，道个别，就此了断干净，然后你放他活着离开，我就从此跟了你。”

苏荟眨巴着眼睛，望了望我们，思索了片刻，说：“好，我们一言为定，姐姐可要信守诺言啊！”

我说：“你可以远远的看着我们，苏蓦平安离开，我才能死心塌地跟你，不然你也不放心吧？”

苏荟点点头，真的吩咐人去备了香茶，我扶了苏蓦走过去坐下，苏荟带了兵马在湖边上团团围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说话，他们是听不见的，不过我们做什么，他们都看得见。

我跟苏蓦面对面坐着，他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望着我说：“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说：“现在我说话，你只管听着，然后按照我说的做就好。”

苏蓦艰难的笑了一下，说：“你要做什么？”

我坐在他的对面，慢慢整理桌面的茶具，说：“我不是程兮，也不是清风国的公主，天下根本没有清风国，原谅我欺骗了你，因为清风国不在天下，而在仙界，我是清风境上师的女儿，是个五万岁的神仙，不小心被姐妹封了法术落入凡尘，我虽然失去了上神的法术，但依然有神仙的不死之躯，这就是你在高安镇灾难中看到我活着的原因，这也是赵正这么多年活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医女得月的功劳，他每半年吃一碗我的鲜血，获得修复能力，现在我给你两碗鲜血，你即刻喝下去，你身上这点伤很快就可以痊愈，然后你就走吧，我会要求苏荟封我做皇后，在封后的当夜里当他的面自杀，他会收了我的尸身下葬，你只要等着消息，一切风平浪静后去刨了我的尸身出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已经听得呆了，我则慢慢拿了两个茶碗放在面前，随手放下车越女剑的时候，划破了手腕，遮掩着滴了两碗鲜血，递到他的面前。说：“快喝了！”

他接了茶碗，说了一句：“你原来是神仙，怪不得那么能吃！”

我笑了出来，看着他吃下两碗血，我顺手把茶碗都扔到水里，又去他背上拔下了那只箭，他哼了一声，说：“还是很疼。”

我坐在他对面，等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他却望着我，问：“你说你爹找你娘用了十年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怎么你娘还没有找到你？”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爹找我娘用了一百年，仙界的一百年，是凡尘的一万年。”

他吃惊地张大嘴，说：“你竟然一百年都没有娘亲的，真是可怜。”

我又叹了口气，说：“我娘一百年后回来，就抛弃了爹和我，跟别人一起生活了，我想她那凡尘一万年里移情别恋了别人，我爹才是真可怜。”

他无限怜惜望着我，说：“你竟然是这么可怜的身世，这五万年是怎么过的？”

我笑道：“我很好啊，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除了我娘的小弟子灵雨不喜欢我，爹和娘不在一起，我什么都有，整个仙界没人比得上我的出身，也没那个同龄的女仙比得过我的神力，从来没人敢得罪我，灵雨毁了我的宝剑，被我娘惩罚面壁呢，估计现在还在面壁呢。”

他又说：“那你若是要在凡间等你娘一万年，我可陪不了你那么久……”

我笑着：“那我就每日给你一碗血，让你长命万岁跟我一起等。”

……

然而我们的诺言还是没有实现。

那夜里他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手握着车越女剑，等着苏荟给我封后，在那之前，不许他进来正阳宫，然后真正封后的那一夜，我做好了一切自杀的准备，就在车越女剑划开脖子的刹那，听见有人换我久违的名字：“影儿！”，然后就看见了我娘。

我的神啊，我等了十几年的亲娘啊，你可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