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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传红是坐在轮椅上被陆三川推出来的,不过当时李传红是笑呵呵的,可陆三川却一直面无情绪地低垂着眼睛,只是情意上却难掩落寞和黯然。

面对冲过来的一家人和所有到场者的切声追问,李传红只笑呵呵地摇头说没事并且轻轻拍了拍刘爱莲的双手作安慰,但见众人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李传红便笑呵呵地把难题抛给了身后的医生。

医生略有沉默,随后又默默摇头,这才怅叹着摘掉口罩说道:“突发性的心肌梗塞。——没什么大碍,以后注意饮食节制和运动就行了。”

刘爱莲一听这话就流眼泪,但李传红却笑呵呵地开玩笑,以至于最后又挨了刘爱莲一巴掌才讪笑着老实下来,不过刘爱莲的这一巴掌没有打疼李传红却打疼了自己的心。

这一场病人遭受的苦难,最后反倒是全靠病人自己在开解家属和同事……对于这些亲眼所见,几位医生深为沉默。

一家人在向医生感激道谢后便由刘爱莲推着李传红去往了病房,王国梁和陆三川等人略有沉默,尤其是在彼此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后更为沉默,但不等一家人往前再走几步李传红便把左手招呼了出来。

但对于此,众人深感默然,尤其是陆三川更是深为没落,但随后他们便纷纷向医生道谢,乃大步撵小步地跟向了李传红那边……

几位医生默默地目送着一行人转进病房,后来又在沉默之后彼此一望,乃纷纷摇头叹息着回去收拾室内的器具和病床……

……

当日,陆三川等人在病房内跟李传红谈论了许久,而刘爱莲等人也在室外静候了许久。

当最后陆三川等人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彼此略有沉默。

事后,陆三川先向刘爱莲深深点头致意,随后便同身后的三位部属齐齐立正敬礼,所谓郑重肃穆注目礼,分别点头之后才礼毕。

“珍重。”这是陆三川在临走前环顾过一家人之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走得急,因为任期紧急,他们不甘心,但是无言以对。

在那一天,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兵,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在这一天,他们把这种失去带给了他们。让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兄弟。

但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不只是李从军,历往以来所有慷慨就义的人民子弟兵,所有英勇牺牲的军人和人民战士,都肩负着这种宿命和使命。

在部队里,流转着这么一句话:最后悔的事情,是当了一辈子的兵没有打上仗。但最幸运的事情,也是当了一辈子的兵没有打上仗。

他们想要打的仗,是保家卫国捍卫人民和家园。

虽然自然灾害不算是他们理想当中的仗,但当家园遭受破坏和磨难时,这就是一场舍我其谁的战争,就是一场党枪所向、我必效之的硬仗!

他们会义无反顾,他们是一直在准备着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使命,更是他们该去争夺的荣光,也是他们的宿命。

多少热血青春好男儿,曾在各种疆场之上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但……有多少人能够看到和铭记的呢。

他们奉献了多少的青春和热血,他们为这个国家保驾护航,为人民群众的安居乐业牺牲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这是一种大义,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尊崇!

但军人的地位……令人摇头。

为善百年沦一错,为恶千秋溶一善。

闲人的嘴,舆论的毒,可以将所有的是化成非,可以将所有的非包成是。

在这一场波及范围如此广袤的大地震中,在全国上下众志成城、齐心向背全力施援时……又有多少无知无畏的劣毒者在戳伟岸的脊梁骨。

好像他们保护的不是你,好像这个国家护佑的不是你,好像给你带来安定生活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外面的野狗。

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永无止境,庆幸国人始终如一的坚守。

李从军死了,但还有无数个李从军活着,他们会一直保卫着这个国家,他们会一直守护着这个家园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屎。因为在英雄的眼里,在国家的眼里,就算是这领土中的一粒老鼠屎……也是人,也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我们不会放弃,我们正在努力,就像这场令世界震撼的灾难一样,它比不过我们的万众一心,因为我们是一个摧不跨的民族。

……

从军的葬礼,是在9月20日。

彼时,关于“灾后重建”的总规划已经颁布实施。

忠孝难两全,从军选择先尽忠再尽孝,但最后白发送黑发。而他,也永远停留在了18岁。

李传红一家人在葬礼当天并没有表现出伤感,一切都郑重,更庄重。

可到晚上归了家,独自坐在堂屋里的李传红还是禁不住对着相片抹眼泪,也泪湿了放在腿面上的军功章。可他是在笑,对着相片里的小子又赞又骂。

刘爱莲独自侧卧在床,但她只是在装睡,泪眼婆娑,抹泪多少。

从文没有上床睡觉,而是赤着双脚站在地上。他有些伤感,他有些落寞,他慢慢转着圈子环顾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哥哥的床上再也不会夜半偷笑了。

那一年,李传红霜白了鬓角,年至41岁。

……

2009年,国庆大阅兵。

英姿飒爽,雄赳赳,气昂昂。

威武之师,仪表堂堂,多少守在电视和电脑跟前的国民都在为阅兵式的雄伟而擂拳鼓掌,但李传红却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于是便悄悄抹着眼泪走出了堂屋。

从军总想去阅兵,尤其是在入伍之中,总是心心念念着有生之年怎么着也得去那里走上一趟,然斯人已逝梦成空,如今老泪潸然望天堂……

……

2012年,秋天。

当夜,天高气爽,红色飘飘。

二大爷在老宅的东间里睡梦渐深,嘴角上还挂着一丝恬淡的浅笑。

翌日,清晨。

李传红一大早骑着电瓶车溜达了过来,而且右手里还拎着两坛小酒,所谓优哉游哉也不过如是。

一到门口先停车,钥匙不拔电不关,屁股一拱座子就下车。

大门是从里面挂着的,不过李传红只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伸进去一挑就把小锁挑落了,当下便嘚嘚瑟瑟地推开大门闯进了院里。

堂屋的大门虚掩着,李传红吊儿郎当地用左手拎甩着小木棍儿,这右手还提着两坛小酒自然也是没工夫,所以就直接用大脚把门给趟开了。

“二大爷。”

这是李传红在进屋儿的时候死气白赖地喊出来的一句话,不过等他推开东间的房门看向床上时……

李传红深为一愣,随后慢慢沉默。

那一眼的深长让李传红禁不住深深闭目地咬合住牙关,但便是如此他也禁不住转头哈气释悲凉,可这眼泪实在不争气,他只能用手捂着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

二大爷在昨天晚上咽了气,不过他走的时候没有感到痛苦,便是如今等到李传红眼泪的时候嘴角还有笑……可能,他是在笑这个浑货没有出息吧。

在二大爷下葬的时候,传承一家人也都赶了回来。

传承在当天接到李传红电话的时候还在笑呵呵地吃早餐,可一旦听到二大爷的死讯他却愣掉了自己的手机,随后捂着眼睛就痛哭了起来,直把孙小惠吓得慌忙绕跑过来捡手机……

在二大爷下葬的那一天,躺在老床上的大姑感到心里不得劲儿,于是就问守在床边给自己削苹果的大儿子,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几天一直都心不在焉不说话的。

大老表深为沉默,但兜里的手机却正好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大老表略有沉默,随后便直接隔着口袋挂掉了电话。

大姑默默摇头,不过她并没有去看大老表,而是观望着天花板说道:“打回去吧,我想听听。”

大老表沉默一时,随后轻轻点头,便直接放下苹果和小刀拿出手机往回拨号码。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不过接电话的人是李传红的三姑李秀娥,所以大老表便顿时心中一松,随后便把手机递给母亲去说了。

“鞥。”大姑微微一笑深点头,但是多听少讲:“是……我这右腿瘫了,走不动了……嗯,你说。”

大姑微笑聆听了好一会儿,随后便舒心深笑着闭上了眼睛:“好——,没受罪就好——”

但话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大姑却禁不住哽咽了起来,更是眼泪一出就松落了手机,直是悲痛摇头捂心门:“我二叔苦——啊……知孝……知——孝——”

大姑颤颤巍巍伸出手,大老表又岂忍母亲难受,可不等他伸手去抓住母亲的右手……手已垂落,唯听手机在唤:“姐,姐——,大姐——”

“妈……”大老表恍恍落泪,随后便伸手抓住了母亲的右手,可他本人却趴倒在床头痛哭了起来:“妈……妈——”

呼啦。

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杂物落地声,随后便传出了一片急唤和惊呼:“妈!——娘!——姥姥!”

……

这一年,李传红失去了很多。

那一天,李传红失去了很多。

他失去了自己一天不闹就感觉闲得慌的二大爷,失去了最要好的酒友,失去了最烦人的絮叨,失去了最及时的教训,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他失去了自己和蔼可亲最敬爱的大姑,失去了彼岸的靠山,失去了电话那头的倾述者,失去了那份牵挂于心的疼爱,失去了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失去了那份无法弥补的恩情。

那一年,李传红慢慢花白了头发,日益显老。

是年,二叔李万胜在10月底的时候退休了,他先去传承那边住了两个月,随后便回到老宅子里挂牌营个小诊所,也时常会去村委办的卫生室里帮帮忙。

李传红又找到了一个亲酒友,但是不比二大爷来得痛快,所以每次跟二叔坐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喝得酩酊大醉,二叔也多半要被灌上七分头。

……

2013年,8月。

李传红和刘爱莲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挥手送走了从文,从文把整个上半身都伸出窗口跟父母挥手道别,他这个时候是笑呵呵的,可一旦坐回到座位上他便禁不住抱紧背包捂着眼睛哭……

李传红和刘爱莲一直目送着火车远远的开出视线,也直到这个时候刘爱莲才禁不住心酸抹眼泪。

李传红悠悠一笑,随后便直接转身将爱人给挽走了:“没出息,看你这眼泪不值钱。”

话虽如此,但李传红还是会心微笑着去为刘爱莲擦眼泪,只是他们是在往前走,所以也看不到二人多少神色和交流了……

从文去了北京的一间报社实习,而且这一去就是好多年……

一线城市的压力和打拼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当从文从一个21岁的小伙子慢慢成长起来或者熬出头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可当他终于腾出时间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一场全球危机挡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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