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四不过三,但王保芳这个家伙儿,今天这是第四次!而且第三次就在大前天!
不过第三次的时候这个家伙儿没喝醉,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中午,而是趁着卡点的大伙儿都在就着馍馍吃泡面的时候直接就跑过来质问大伙儿凭什么不让自己出去,又有什么权利拦着自己!
可整个村委会下大大小小几十个卡点,在这些每天林林总总至少轮换的上百人中,根本就没一个人会说硬拦着谁不让谁出去的。只要那人的手里拿着村行证,他想去哪里去哪里;只要他回来的时候能够通过检测,那么就是他把整个村委会所有家庭的每日村行证拿出来一趟一趟走都没人会拦他;如果这人要“出门儿”,无论是他是去走亲访友还是回去外地工作经商捡破烂,他只要把村行证放这一放便大可去得。
但是,他出了本地之后沿途经遇到的站点会不会放行,到了地方能不能下高速,外省的关口会不会接收,去到那边会不会被隔离……这些事情,是王庄村委会里所有卡点的轮班人员都会跟通行者解释的,也是村里的大喇叭每天都会定时播放的说明。
而当天中午,被王保芳操上的卡点人员也是这么跟这个杖子解释的,但你猜人家怎么着?凭着一点马尿吹气球!个头愣得比降落伞还要大!上去就跟卡点人员动手动脚推人肩,若非是黄舒芳和王建峰及时找过来把这个杖子给硬拽回去,而且还连连给卡点人员赔礼和道歉?那明明坐在板凳上却在低头望着自己裤裆上的王国绍会饶了这个混账?
在当时,王国绍一手端着空空泡面桶一手拿着小餐叉,而他之所以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裤裆,是因为那一桶里的泡面和汤料全都洒在了他的裤裆上!
是以,王国绍这最后慢慢抬起来的怒容又岂是震怒?简直面容扭曲!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更莫说像王国绍这么个血性方刚的汉子了。
这世间的财富有高低,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比别人贱!
尤其是当他们在履职尽责的时候,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你说了个详细,而且把所有能够解释的事情都跟你解释了一遍甚至好几遍,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凭什么来衅辱我?就因为你不满意,你就可以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作唾弃?就因为没有满足你的利益,所以你就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格?!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拼什么让着你?!
要不是当时所有的卡点人员都在硬拽着王国绍,就凭着王国绍上面抱守的这些原则和底线,王保芳这个混蛋?他能留下一个蛋就信了邪了!
然,屡屡教训,对于王保芳这个孽障来说却如同过眼云烟。
单就这个早就可以被判定为寻衅滋事的违法行为就一而再、再而三,如今更是已经造下了第四次!
要不是有王国梁及时赶过去将王保芳这个混球给带走,卡点人员忍不住冲动将他给揍一顿也就算了,要是谁咽不下这口气打电话把正在所里值班的老陈给叫过来了……在这个关键节点,在这种屡犯屡衅的行为前提下,再加上老陈这个嫉罪如仇的性子!只要是犯罪事实确证无疑,他就是拼掉自己头上的藏青帽也会把王保芳这个循恶份子给关进大牢里!
而如今……
“嗤!”捂着大肿脸的王保芳突然嗤笑出声,随后便阴沉着大肿脸摇摇晃晃地爬站了起来,乃一路晃晃荡荡地捂着腮帮子直往家门进:“哭哭哭、哭什么哭——?老子打你骂你啦?!”
李传红和王国梁一听到这话就怒目一瞪,而屋里的黄舒芳更是气得还没完全爬起来就推向了王保芳的腿:“滚!”
“啊!”王保芳顺着黄舒芳推过来的力道就直接坐倒在了地上,更是直接以脑袋为轴心的向后倒滚了一圈儿:“你他嘛的!”
“你骂谁妈!你骂谁妈?!”黄舒芳勃然大怒,更是当场就强行挣脱开儿子的劝阻,当真是不等完全爬站起来就往王保芳那里扑:“我让你骂……”
“妈!”王建峰一爬起来就跑过去拖拽黄舒芳,但黄舒芳一扑倒王保芳的身上就开始轮锤乱打:“我叫你骂!我叫你骂——!”
“我就骂!我就骂!”王保芳非但用右手护着脑袋,还用左手胡乱地挥挡和反打黄舒芳:“死婆娘!老子蹬死你!”
王保芳是这么骂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更因为王建峰把母亲黄舒芳硬往后面拖走的缘故……王保芳的这一脚正好就蹬在了黄舒芳的肚子上。
李传红怒得当场就要冲过去,可在身体产生动作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梗塞住了呼吸更即时顿住了步子,所以最后冲进去帮忙拉架的只有王国梁和王国刚,可随后老两口子也大惊失色地赶了过去,因为这次不是王保芳在跟黄舒芳打架,而是王建峰突然就扑上去把自己的父亲按在地上往死里打!因为他妈妈黄舒芳正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更痛得连张着嘴巴都发不出声音来!
“建峰!建峰——!”王国梁硬拽着王建峰都轻易拉不开,这头的王国刚更是因为无从下手去拖拽王保芳而气急败坏:“你他嘛的该!”
“芳儿,芳儿——”老两口子颤颤巍巍地蹲跪在黄舒芳的左后和右前,但这双手已经颤抖着伸了过去却又不敢碰,又岂止是急出了眼泪啊。
“咕唔!”李传红挤闭着眼睛大口咽吐沫,他面上稍有一些痛色,但等他在咽完吐沫之后睁眼缓出一口气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噔㘄㘄㘄、噔㘄㘄㘄、噔㘄㘄㘄㘄……”
“啧。”李传红嗔怪的声颇为深慢,但随后他便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喂?”
同一时间,李传红家。
东间里,既然老座机安装在床头桌上,刘爱莲自然也是坐在床头打电话。
“唪——”刘爱莲两眼红润更禁不住哽咽抽泣,但既然电话已经接通,她哽咽出了悲屈泪:“二姑走了……”
彼时,王丘林家的大门口。
李传红在那一瞬间化掉了所有的神情,但随后他便满面绞痛得挤闭着眼睛撇转头,可这左手才刚刚抓住右胸肋……他却一头栽倒了下去。
“建峰!建峰!松手!”王国梁才刚刚怒火中烧地把泪流满面的王建峰从王保芳的身上拖退出去,可他这原本是要怒盯向王保芳的一眼却看到了门外的李传红。
但彼时,李传红已经侧躺在地上失去动静了,就连手机也都掉在了地上。虽然那手机屏幕亮着还在通话中,但是声音已经传不出来了……
王国梁慢慢瞪大了眼睛更扩张了瞳孔,他虽然看不全李传红的脸,虽然李传红是脚对着他们这边,可他能够看到李传红那只闭着没动静的右眼。
“喂——”王国梁的轻唤如同呢喃,而且只是这一声轻唤便让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王国刚才刚刚把王保芳扶坐起来,但见王国梁这幅模样他便不由为之一怔,可那时,就连倒在王国梁怀里的王建峰也慢慢惶恐了起来更无法置信得瞪大了眼睛。
“哎——”王国梁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眼眶里聚涌的泪水也在轻唤出声的时候流淌了下来。
当王国刚在深为一愣后怔怔地转头望去时……
“哎——!”王国梁突然面目狰狞地喝喊出来,随后便勃然暴怒得丢开王建峰冲了过去:“李传红儿——!”
侧卧门前靠路边,漫漫村庄也无边……
那一块地,那一栋楼,那从门里冲出来的人……
他就像一块石头,任由王国梁如何摇晃也没有睁眼……
那一条路,那一座村,越来越小漫无边……
……
……
李传红已经失去了体征,便是在抢救室中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摇曳的灯火,昏暗的环境,昏沉的世界……
就像他微弱的烛火一般,风一吹过,便熄了……
……
当李传红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面孔是从军?不,原来是从文哪……
又惊又喜,还流泪了……他禁不住忪目微笑,但他只是笑动了一下却没有笑容。
从文没有来得及跟父亲说上话,因为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动静……
从文惊恐失措,他已经朝着室外喊了一声,但旋即又怒吼着冲了出去……
彼时,刘爱莲正好端着一碗热粥走到门口,但却被突然拉开房门冲出来的从文撞翻了粥碗……
从文只顾着冲过去叫医生,而刘爱莲也只是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热粥……
……
当李传红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这个世界很安静。
他感受到右手上传来温度,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他便慢慢转动目光看了过去。
爱人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但她的右手却一直和自己十指紧扣。
他禁不住露出一丝浅笑,不过突然端着碗筷回来的从文却引动了他的注意力。
彼时,从文直接僵在了那里,等他很是迟滞地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竟然慢慢松落了手里的碗筷……
刘爱莲被惊醒了,从文也突然就哭着冲了过来……
……
李传红所在的病房只有两张床,他只要稍微往右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远景,那些摆放在窗台上的盆栽也很是鲜绿。
门口在左边,但平时进出的人只有医生和家人,他的病床靠着卫生间,右边的那一张床没有人。
这一天,他听爱人说了很多话,看到爱人流了很多泪。
这一天,他看到有影子从墙角露出来,他知道是从文躲在厕所门口,他知道这孩子没出息。
这一天,医护人员每隔十五分钟都要过来一趟,医生每个小时都会来一次。
这一天,二叔在电话里啰嗦了很久,但传承一家人哭诉了更久。
这一天,他到了大半夜都还没有睡着……
他望着天花板,他想到了很多东西,他看到了很多自己曾经遗忘掉的记忆……
爷爷的笑脸,慢慢清晰了。
奶奶的慈蔼,也慢慢回来了。
父亲的严肃,母亲的温柔……
二大爷怎么一直背着双手往前走,都不回头看看自己呢?
二叔,一整天故作严肃和嗔怪的样子……
传承,又因为躲在宾馆里面打牌被抓了……
报警的人……怎么是小慧呢?
从林,文静,从振……
从雨,橙子……
从军……
他禁不住笑了,可是却流下了一行清泪。
他想到了连长,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儿……
他想到了班长,还是那么严肃和严厉吧……
他想到了自己的战友,想到了自己的副手……想到了那年——被自己打死的人……
他禁不住悲凉得闭上了眼睛,但却流下了更多的眼泪……
但有人会让他笑的。
王婆子,一脸恶相……
长征,一天到晚烧不服……
进东,整天都在抱怨工作,但是比谁都认真……
雪莉,爱笑的女人不会不美丽,温柔大方找对了人……
文斌和学武,一文和一武,秀才配莽夫……
小刘,多少年了还是那么秀气……
老高老师,肯定又在拄着拐棍训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儿……
良子,小武,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兄弟……
龙龙,志东,一天到晚坐在文工室,哪会不腰酸背痛……
老陈和老梁,守着那座大门,有多少年了……
大崔子,人高马大个汉子铁公鸡……
梁建设,虎头虎脸心思细,妇女之友脸没皮……
大胡子,粗野豪犷了多少年也不肯剪胡子……
强军的美人痣,三胖子的嫌弃脸……不过大林子,还要阴阳怪气一些……
刘康华,欠了你多少钱了……
三位菜老板的账,也还没有补上呢……
村里的大伙儿,环卫队员们那一张张爽朗的笑脸……
他能记住的人,他能想起来的面孔,都逐一投放进了他脑海中的大荧幕里。
“从……军……”他呢喃轻唤,但如梦呓一般随风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