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沈易安走到田不旱面前的时候,他正在木棚前劈柴,几日未回家,家里便有几日的柴未劈。小雨身子虚,奶奶年纪大,都干不来这体力活,所以田不旱每次回家,都会劈好几天的柴,这次出门久了些,柴也刚好烧完。杀人的活若想办得好,总归是要花上些时间的,好在他接的都是些五龙镇附近的活,一般出门几日就能办好。

沈易安朝木棚里瞧一眼,小雨正在教慕容回雪和面,可能是学得不太顺利,两人脸上都沾着不少面粉,可慕容回雪学得很认真,时不时还露出久违的、圣洁如莲的笑容。沈易安也在笑,从他第一次见慕容回雪起,她一直在压抑心中的悲伤,少言、寡笑,太久了,或许此刻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慕容回雪当然觉得开心,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下过厨,更没有亲自做过吃食。如今尝试起来,倒真别有一番趣味。不用亲自动手就能乐享其成是福气,自己动手收获成果是能力,她开始觉得家破人亡的她或许不再一无是处只能依附于人,或许她能为处处帮助自己替自己着想的沈易安做些什么,尽管只是端茶倒水、刷锅翻铲……所以,对上沈易安的目光时,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胜过漫天星辰。

“你为什么要当杀手?”沈易安转头对田不旱说到,脸上的微笑如常。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杀人?”手起斧落,劈柴跟挥刀一样利索。

“所以你杀人挣钱,是为了给你妹妹治病?”

“我从前不懂,治病要花钱?要花那么多钱?可我花了不少钱,妹妹的病仍是没有治好。一个月前,小雨的病突然加重,大夫说需要更多的银子,买更好的药材……我便更着急杀人……更着急挣钱……”

认识到钱来之不易,是男孩长大的第一步。成为杀手前,田不旱就在五龙镇干活讨钱,干的都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挑粪倒泔,拉犁刨地,劈树砍柴……年少的他没有任何谋生的本事,只能凭借那单薄、年轻的身子里,每日如朝阳重新升起的力气,拼着命养活妹妹跟奶奶,攒个大半年才能给妹妹看一次大夫。

窘境持续了很久,直到三年前,他遇见一个带黑纱斗笠的玄衣男人,家里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他的双手,也从此染上洗不去的血腥。

不知是看上田不旱眸子里藏不住的凌厉眼神,还是看上田不旱身上生来就带有仿佛三寸之内便能将人割裂的杀气,玄衣男人拦下正在挑粪的田不旱,将他带到一个僻静的巷子,给了他第一笔生意:二十两银子,杀一个人!

杀人?挑粪?他挑一趟粪得二文钱,二十两银子,他得挑一万趟才能挣这么多银子,机会摆在眼前,前所未有的机会,想了想家中的妹妹和奶奶,他毅然做出选择。

再次出现在玄衣男人面前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颗人头。

“你是怎么将他杀死的?”

田不旱伸出右手给男人瞧,手中握的是铁匠铺里打废不要,被他苦苦讨来带回家切菜用的破刀。

“很好!”男人的语气充满赞赏。

从此,男人不时给田不旱带来“生意”,田不旱则用他自己的方式杀人,杀人的武器,也从破菜刀,最终变成如今所用的利刃唐刀。

听完田不旱的故事,沈易安问道:“你的父母呢?”

田不旱停下手中的斧子,转身望向屋后巍峨的青影:“小雨出生不久,山上突发泥洪,在山中砍柴的父母不幸遇难,尸骨都未寻回来……”

沈易安不禁叹气:“‘不幸’二字确实在你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可以帮你治好令妹,亦可让你们今后过上舒服日子,可你手上的杀戮终归太重。”三年,就算是一个入门伊始的杀手,也足够他杀很多人,田不旱的双手确实沾了太多鲜血,可帮助这样的人远离血腥意义更深,不是吗?

田不旱轻松挥下斧子,木头瞬间劈成两半,如今他杀人,跟劈柴一般容易,即便他从未学过武功,也不妨碍他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猎杀本就是人之本能,一旦触及便能无师自通。他看向木棚下的小雨,嘴角弯起微笑:“我不后悔!”

沈易安点头说道:“令妹之疾乃喘证,非不治之症,医治起来倒也有些难度。方才在屋内,当着老太太跟令妹的面,我未细说,她的病积堆已久,非短时之内能够治愈的。

你们之前找的大夫虽能辨其病症,但医治之法有失偏颇。喘证有虚喘实喘之分,实喘治肺,虚喘则培补纳摄。令妹属于虚喘,需补肺健脾,而你们找的大夫却以实喘之法医之,故长久不见疗效。你们按我开的方子服药,再安生静养,一年之内或可痊愈。”

田不旱挥在空中的斧子有那么一瞬间停顿,沈易安看得出,从田不旱坚毅的眼中闪过感激的目光,但他没有说出“谢”字:“好!”早已习惯杀人的少年似乎羞于表露自己的内心。

沈易安继续说道:“至于老太太的眼睛……由于失明已久……我也无能为力……”

田不旱还是只应了一声“好。”不好也好,好也不好,既已无能为力,便由它去吧!

沈易安道:“我打算给你介绍一份营生,比直接给你银子合适。银子来得没有杀人快,养活你一家却也绰绰有余,未来的路终究要靠自己走下去,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你觉得如何?”

田不旱将斧子立在身前,双手搭在斧柄末,说道:“甚好。我需要银子本就是为了给小雨治病,你既然能医好小雨,这笔银子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沈易安笑了,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田不旱道:“什么事?”

沈易安道:“那个将你领入杀手行当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田不旱眉毛微微皱起,道:“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也不清楚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是‘暗月’组织里的人,道上的人,称他‘乌鸦’。”

沈易安的神情微微动容:“要你去杀顾长羡的也是他?”

田不旱:“不错。”

暗月?沈易安听过这个杀手组织,成立时间不长只有三年多,但其发展之快不逊于江湖任何一个组织帮派,短时间就召集了众多杀手,管理上也极其严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布及整个江湖。

暗月对组织内的杀手按照“天、地、玄、黄”进行严格的等级划分,每个人也都有着独一无二的代号,天字杀手等级最高。

相传天字杀手的武功不亚于江湖一般门派的掌门,三年多来一直没有人证实这个传言,因为见过暗月天字杀手出手的人,无一仍活于世……而暗月组织地位最高的首脑,武功更在天字杀手之上,其身份也最为神秘,江湖中无人知晓。

沈易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你是否也加入了这个组织?”

田不旱的脑海中响起那个男人说过的声音:“从今日起,你就属于暗月!你的命,你的一切都属于暗月!”为了银子无计可施的他,被迫接受暗月的一切要求,他本以为会在这条黑暗的道路走到底,可他没有想到,沈易安就像一束光,让人无法直视的光,刺破眼前的黑暗,他今后的路,突然变得无比光明。他慢慢点下头。

沈易安道:“那你应该知道,暗月不会轻易允许你脱离。”青衣少年还是重重地点头。“只有死人才能脱离暗月!”他再次会想起那个男人说过的话,他当然不想死,也不想继续留在暗月,决定接受沈易安的帮助那一刻起,他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可一个人,如何能够与一个组织对抗?就算能,他也不是那个人。

沈易安道:“你的刀能杀人,但是却不足以保护你的家人,你能明白这点吗?”

看见少年再次点头,沈易安继续说道:“你必须变强,才能护住家人平安。这点我还能帮你,也是最后一次帮你,我能帮你变强!至于你命运如何,那便看你的造化了。”

田不旱突然觉得,也许上天并非一味将不幸砸到他的身上,他眼前遇见的男人,或许就是改变他一生的人。

之后他们还聊了什么,只有风月知晓。

……

斗转星移,昼夜更替。

九月初五,举行武林大会的隆重日子,东边升起的太阳都比往常灿烂些,浑圆而耀眼,清晨就已经照得人睁不开眼。

沈易安等人起了个大早,跟东升的太阳一同起的,今日的武林大会开始得很早,他们得早些上山,何况大会开始之前,沈易安还有些事情要办,不得不起早些。

昨夜睡得很安稳,非常时期能有屋檐遮风、铺盖就地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尤其是慕容回雪,她跟小雨一个屋,虽跟自己以前的家比差上十个客栈都不止,但身边有可爱善良的小雨细语呢哝,做梦都是香甜的,她越来越喜欢小雨这姑娘了。

告别辞谢田不旱、小雨跟老太太,几人便朝上山的路走去。田不旱没有跟他们一起上山,他对武林大会不感兴趣,不如待在家陪小雨实在。这点也跟沈易安相似,沈易安也是不愿凑武林大会这个热闹的,若非诸多原因掺杂到了一起,他绝不会出现在武当山的上山路上。

时间尚早,上山的路却已挤满了人,好在铺路的阶石够宽敞,走起路来还算迈得开腿。

“凤兄若再不抬头,脑袋就要被撞出个包来了。”沈易安突然开口,对从开始上山就一直低着头的凤秋梧说到。

凤秋梧赶紧抬头,一根长在路旁却枝干妖娆弯得比扬州最有名的花魁还夸张的树枝横在面前一尺处,凤秋梧吓得双眼瞪得比死鱼眼还大,反应倒是没有慢下,迅速仰头躲过,身子和脚步仍旧是往前走的。凤秋梧捂着胸口大声喘气,缓了缓说道:“多谢沈兄提醒!不然我恐怕不是脑袋上长个包这么简单,人都要顺着阶梯滚下山去!”

沈易安笑道:“连盲琴先生都不用提醒轻松避开那树枝,凤兄怎未注意?”

凤秋梧双臂抱在胸前,正色道:“有几个问题我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沈兄没有注意?”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