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府。
“道长,那和尚真是个宝贝?”游东泊蹙着眉头,一脸黑青道。
柯道长斜倚窗台,正借着正午阳光,眯眼盯读一本《玄安游记》,反问道:“怎么?你当真不知普天寺?”
“嘁!”游东泊摆手道:“哪管他是什么寺庙仙府,这七里城的和尚有不敬咱的?像什么舍利子,金刚丹我从小就拿来当豆子吃,全是他们上的贡。”游东泊意兴索然。
“呵呵...”
柯道长只浅浅一笑,敷衍之意班班可考。游东泊心中添堵,冷哼一声,就要抬足离开;又见柯道长向他招手,心里偏生好奇,便挨了过去。只见那《玄安游记》上写道:
迳群山,涉足百里,又东,有大江直天而降;循江而去,遇高涯,云翻雾绕,不见其底;大江无名,宽逾百丈。江水时逆流,涌起数十丈,蔚为壮观;拾级而上,有群殿巍峨而立,并概青云。群殿又上,画流金大字:普天寺!
这段文字,仿似承有普天寺威压一般。游东泊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普天寺?定是小和尚胡说八道。”
柯道长合起书本,道:“游少爷,你自幼习书,眼界高于常人。而老夫走南闯北,阅人见事多如牛毛。连你我二人都不知道普天寺,更遑论他了。”
不知为何,曲殇的身影蓦地蹿进了游东泊脑海,怖地他冷汗涔涔,直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们害残了小和尚...该死该死...”巍峨壮丽的普天寺,显而不是凡俗之所,就如一座大山,压在了游东泊的心上,令他心绪不畅,慌心难安。
“当务之急,自是找到那孩子,万不可让他跑了。”柯道长眯眼道。
“对,道长说的对,我这就去找。”
柯道长又摆手道:“这么猴急干什么?茫茫人海,你又去哪里找?我们要引蛇出洞。”
“谨遵道长吩咐。”
“你安排人,去把那和尚挂在市集上。”
游东泊后脑仿佛吹过一阵寒流,迟疑道:“得罪到底?这样可就没后路了!”
“此即再无他法,下策就是上策,若在两日之内不见那孩童,再寻他法。”
游东泊脸色怪异,嘀咕了几句,转身离去。
而早前七日傍晚,远在丽都,圆成脸色郁郁,正回叶府。
叶府四壁清冷,寂赖无声。
圆成大踏步而入,迎面撞来一黝黑汉子:手里掐一串珠玉,脸上淫靡之色然然,显是干了甚么龌龊勾当。
那汉子见圆成虎虎生威,心中胆怯,灰溜溜拐走了。
圆成进到内院,见三五个妇人在那柳树下,衣不遮体,俱在哭啼。圆成漠然不语,片刻后转身离去,留下满地殷红。
他深知,此刻的叶府早已名存实亡,府内的男壮丁都死了,仅余两个孙辈孩童寄存他人篱下。而那两个孩子,连他家族破亡的原因都不会知道。
至于让叶府崩塌的罪魁祸首是谁,谁又能说的清呢?
夜幕降临,圆成草草果腹,望封国而去。
天方破晓,远方有鸡鸣传来。柳渊睁开眼,微微一笑。言天因挂念静开,一夜未睡,此时看那柳渊,也跟着笑;又觉他与昨夜好似判若两人,具体何处不同,却也说不出来。
柳渊将普天石递给言天,抱拳躬身道:“我已得道,全靠小兄弟赠宝之恩,柳某镂骨铭肌,永世不忘。”又看向屋外微笑道:“你且睡吧,我去救那和尚。”
说完,提了天行剑,大步而去。
七里城,雾雨蒙蒙。
甲巷街,人流稀疏。道路两侧屋顶之上,藏匿着数十位江湖悍莽,这些人神色专注,筛查着街道的每一个人。而人流之中,亦藏匿着许多好手。
“滚开,滚开!”
威凛凛的巨马之上,泼辣辣的恶奴呵斥连连,恶奴手中握着一支长鞭,左甩右抽,吓的市井小民左躲右闪,乱作一团,街道上满是油纸伞,拥挤不堪。
虽说慌乱,却不显喧闹,是因众人目光都聚在那马车之上。
马车之上,有十字木架,高挂着一赤身裸体的和尚:斑驳的血迹满身,殷红的血液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合着雨水延肌肤蜿蜒直下,经由马车车板,最终滴散在青石板上。
前方,人流分开处,有青衫男子横剑而立,拦住了马车去路。
游动泊脸色阴郁,他倒是识得此人,扭头对柯道长气急败坏道:“他妈的,这外地来的村野匹夫,偷偷摸摸地杀了我们十几人了。他来做什么?”
柯道长捻着胡须轻声道:“速速解决了他。”
游东泊道:“我去。”
柯道长伸手拦住,摇了摇头。
游动泊面有不解,终究转向身侧之人道:“杀!”
屋顶之上,瓦砾崩碎之声爆响,紧着一黑衣人持剑弹射而出,直刺柳渊脊背。却是那日从静开怀中抢走言天的“影子”。
游东泊与柯道长,见是他出手,嘴角抹过一丝冷笑。
静开抬起眼皮,虽不认识这青衣人,只当这人一样与游府有仇。看他黑衣人偷袭之时,心下却也替他惊心不已。
剑尖就要触及那袭湿漉漉的青衫,黑衣人暗下窃喜。青衫剑客身体却从容一侧,恰好躲过剑锋;又有两根手指比之并发,夹住剑刃,向前一带,剑身脱手而出,斜里刺入青石板一尺有余,黑影随之趴到地上。不等他起身逃离,柳渊提足踏下,黑衣人脊背瞬间弯折,满腔血水从口中直喷而出,身死当场。
楼上的游东泊与柯道长骇然失色:从黑衣人偷袭到死亡,不过一个呼吸而已。游东泊只“这这...”的说不出话来,游东泊身侧之人,也就柯道长有些本事。而就算是他,都未曾看清那青衣人呼吸间的动作。心下暗呼:“糟糕,这人有些道行,不好对付啊。”
见有人身死,街道之上平民百姓惊声四起,乱作一团。又有几人从人群里窜出,举刀直冲柳渊而来。
屋顶悍匪眼见那青衣人无懈可击,皆缩了缩身子,心生退意。
游东泊看情况不妙,求向柯道长,恰好见他翻过后窗逃离而去。游东泊气急败坏的骂了几句娘。转而对身侧之人咬牙切齿道:“传令下去,都给我上,谁也不许逃!”那人连连称是,领命而去。
游府毕竟是此地蛇头,而手下大多是本地之人,身家性命皆在游府手中,狠令之下,全都像飞蛾扑火般冲了上去;反观柳渊,只手臂轻舞,足下却似生根一般,不动如松。天行剑在其手中,隐隐绰绰似有清风随之而舞。来犯之人无一人可抵一剑之威,柳渊脚下血水横流。
看那青衫剑客所向披靡,游东泊面色阴沉,袖中拳头攥的咯吱吱的响。
正此时,下方传来一声暴喝。游东泊偏头一看,面露喜色。
柳渊神色冷漠,在他眼前,有两人:一秃头和尚,手持一炳禅杖,油光满面;一低矮道士,怀抱一支拂尘,神采飞扬。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一身高九尺却胖如肥猪一般的老人,目光阴鸷。此为游府家主,游金星。
和尚眼睛一瞪,望柳渊大步冲锋。和尚速度极快,比之方才偷袭的黑衣人快三倍有余。身上袈裟飒飒而响,手中禅杖破风呜咽。柳渊面色凝重,脚尖发力后蹬,堪堪躲过禅杖,地面青石板四分五裂。不等柳渊稳住身形,和尚松开禅杖,如猛虎般扑过去。柳渊神色一凛,抬手便要前刺;但余光之内已不见道士身影,下意识得将剑上挑。下一刻,柳渊被和尚扑飞,而道士用拂尘缠着天行落下来。
和尚得手后狰狞大笑,一拳打在柳渊脸颊上,这一拳势大力沉,直打得柳渊下巴脱臼,歪歪歪斜,满嘴血花。
道士在一侧嘿嘿直笑;游东泊在窗台畔拍手叫好;静开默默闭上眼,满面死灰。
柳渊乱了方寸:提起胳膊慌忙护住脑袋,屈起膝盖撑开和尚。
和尚砸了两拳到胳膊上,心下有气,又扒拉两下,直接攥住柳渊脑袋往青石板上撞。
“哈哈哈哈。”远处传来奸笑。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游东泊一看却是已然离去得柯道长,手中提着一孩童,却是放下不下偷偷前来得言天,同样面露喜色。
“老祖!”静开在吊杆上挣扎着,大声嘶吼。言天在柯道长手中,看着上方静开,同样一顿挣扎,哇哇直哭。
“小心!”持拂尘的道士一声惊呼,却是天行剑似是生灵一般,挣脱拂尘,望和尚激颤而去。由后背而入,从前胸而出。
和尚一愣,目光逐渐呆滞。
柳渊趁此踹飞和尚,踉跄而起。血水和着口水挂在歪斜的嘴角上,直往下流,甚是狼狈。
方才慌乱时,柳渊面色憋得通红,此刻飞剑刺杀了和尚,已然气血不足,脸色苍白,嘴里流出的血水分外艳红。
那和尚仰翻在地,想翻身爬起,挣扎了几下,却浑身没了力气,不久便不动了。
柳渊脸色苍白,走过去,抽出压在和尚身下的天行,平气定身。
整个街道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