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博云是个很古典的大美人儿,她极少用电子设备与人沟通,她的手机联系人也只有自己的父母和洛山红,可是她和洛山红也是相约见面居多,甚少直接在手机上交流,直到洛山红最近总是不愿出门见她,她们才在手机上联系。
某一天,蓝博云的手机上竟忽然多出了一个联系人,她不太懂这种电子设备,父母又总是出门在外,问管家,管家也不明所以,原想咨询一下洛山红的意见,谁知道那个名叫霍世源的陌生联系人竟然先发来了消息。
他的消息很奇怪,只有四个字:“我在哪儿?”
最初,蓝博云还以为对方要自己猜猜他在哪儿,于是回复了一句:“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哪儿?”
对方很快传回消息:“我在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蓝博云随手打了一句:“怎样奇妙?”
这一次,霍世源回复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却能清楚地看见一切;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可是我却真的存在;我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可是却能够清楚知道,自己本不应该在这里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你可以来找我吗?”
蓝博云被他的话引起了好奇心,这个本应立刻删除的陌生联系人,成为了蓝博云手机里的第四个常联系号码。
他们聊了许多话题,霍世源的语气也从刚开始的冰冰冷冷,变得逐渐热切。
蓝博云发现这个霍世源竟然如此博学,天文地理几乎无一不晓,甚至蓝博云有时候在学术上出现了难题,他都能够帮忙轻松解决,蓝博云越来越想跟他见一面,可是每次当蓝博云问他到底身处何方的时候,他的回答都是同样的一句:“不知道。”
蓝博云觉得霍世源是故意不肯跟她见面的,可越是这样,蓝博云却越是想见他。
“你恋爱了。”洛山红发送了四个字。
“怎么可能,人怎么肯能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虽然发过来的是文字,可是洛山红却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蓝博云在打字的时候那种面红耳赤的神情。
“相信我,我是过来人。”洛山红这个只有过一段感情经历,而且还是失败的感情经历的家伙,竟然开始给自己的好姐妹做起了人生指导。
蓝博云还是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喜欢上了霍世源,可她的确越来越想见他,到最后蓝博云实在是按耐不住,直接要求霍世源见面,这一次霍世源的回复却让她大吃一惊。
“我一直能看见你。”
蓝博云顿时吓坏了,她跑到窗边,向下望去,可是那条幽静的小路根本没有任何人,蓝博云又拿起望远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窗外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她开始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寻常,于是找到洛山红,让她无论如何来家里一趟。
洛山红到了蓝家,听说了事情经过,气得拍案而起,在蓝家周围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番,可是蓝家本就是私人豪宅,又处于幽静的地段,洛山红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回到楼上蓝博云的房间,看了一下霍世源发来的信息,然后摁下电话号码就打了过去。
蓝博云一愣,她从没想过直接打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喂。”
洛山红立刻破口大骂:“姓霍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博云做些什么,我可不会放过你,你知道上一次惹到她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对方明显一愣,然后缓缓问道:“小姐,你是哪位?”
洛山红当即回道:“我是蓝博云的朋友。”
对方却说:“可是我根本不认识蓝博云这个人啊,你们是世源的朋友吗?”
洛山红说道:“别装蒜,你们最近不是经常有信息来往吗?你是不是这个号码的机主?”
“我当然不是。”对方的语气异常严肃,“这是我儿子世源的电话号码,他在三年前的就已经去世了!”
洛山红更是一阵愕然,对方竟然说自己是霍世源的父亲,而且霍世源已经死去三年了!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在跟蓝博云通信息的人是谁?难道对方竟然开这种玩笑?
对方接着说道:“我们因为舍不得世源,才一直把他的电话号码保留下来,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请你以后都别再拿我儿子开玩笑!”
挂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应该都是一样的,可是洛山红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挂断电话时候一定是怒气冲冲,一点都不像是装的,可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未免太诡异了。这个电话号码应该只有霍世源的父母能够接触到,但它却一直在跟蓝博云通讯,世上应该没有一对父母会拿自己儿子的死来开玩笑,那难道霍世源竟然死而复生,来跟蓝博云讨论学术了吗?
洛山红是开了免提的,所以蓝博云也听见了双方的对话,此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洛山红放下手机,说道:“我看还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先查一下,这个霍世源是不是真的死了,很可能刚刚跟我们通话的就是他本人,只是他在恶作剧骗我们而已。”
当晚,洛山红哄着蓝博云睡下之后才离开蓝家,刚出门口,就拿出手机,拨通了陈舒望的号码。
“大姐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陈舒望自从上次的绑架案之后,就一直称呼洛山红为“大姐头”了。
“帮我查个人。”洛山红说道。
陈舒望回道:“大姐头别说笑了,你的人脉,要查个人还轮得到我?”
洛山红说道:“我现在不方便联系他们。”
陈舒望犹豫着问:“大姐头,自从上次回来之后,你就怪怪的,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洛山红为了不让陈舒望卷进麻烦事当中,于是编造了一个故事告诉他,他的朋友不会有事,而没有告知他事情真相,现在她自己还处在严密监视之下,如果她贸然去找那些有门路的朋友帮忙,监视的人员很可能误以为她想泄露政府机密,从而弄出更大的麻烦来。
洛山红说道:“废话少说,这个人的名字叫霍世源,电话号码我待会儿传给你,你给我查出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事情。”
陈舒望说道:“得令,二十四小时后给你报告。”
第二天晚上,洛山红来到蓝家,跟蓝博云一起听陈舒望的报告。陈舒望并没有来,而是在电话里面对洛山红进行汇报。
陈舒望说道:“大姐头,我查到了,这个霍世源是个年轻英俊的帅小伙子。”
洛山红怒道:“废话,说重点!”
陈舒望说道:“霍世源是个天才,自幼读书过目不忘,喜爱古典文学,主攻生物科技,天文地理尽皆有所涉猎,而且品学兼优,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十六岁被政府破格提拔为科研主任,从此极少在人前露面,可是三年前不知因何缘由,辞去了政府的科研工作,那一年也才二十三岁,可惜天妒英才,回到老家不足一个月,便车祸身亡了。”
洛山红问道:“你确定,他三年前便已经身故?”
陈舒望坚定地说:“非常肯定,这件事情在当时还是人人谈论的花边新闻呢。”
洛山红与蓝博云互望一眼,洛山红又问道:“他父亲呢?”
陈舒望回道:“霍世源父亲名叫霍天图,算是个上流社会的人物,可为人深居简出,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资料有限,只知道他和他妻子二人极其宠爱霍世源,唯一能够找到的公开照片,也只有他们二人在儿子葬礼上的照片而已。”
洛山红紧接着问:“那个电话号码呢,霍世源死后,他的电话号码有易手吗?”
“那倒没有。”陈舒望答道,“霍天图夫妇对儿子极其宠溺,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少年而亡的事实,所以把他的一切都保持着生前的样子,从书房到电话号码,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我偷偷潜入过他的房子,霍世源的房间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当真好像还有人在使用着一样,他的电话我也曾到电讯公司打探过,以霍天图的身份地位,只要说一句,这个号码永远不可能流到别人手上二次使用。”
听完了陈舒望的报告,两人面面相觑。既然号码确实没有易手,那么使用它的就只有可能是霍天图夫妇二人,可是他们二人是社会名流,又跟蓝家互不相识,何必来跟蓝家大小姐开这种玩笑?
洛山红挂断电话,沉声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霍世源根本没死。”
蓝博云说道:“可是报纸上都报道了他的死讯,而且数十位社会人士都参加了他的葬礼,这怎么可能做假?”
洛山红回道:“只要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瞻仰遗容时看见的是死人还是活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谁都不会去仔细观察一具尸体的,至于报纸上的报道,以霍家的势力,要捏造一条假新闻,简直易如反掌。”
蓝博云讶然道:“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洛山红苦笑:“比起死而复生或是灵魂通讯这样更加荒唐的事情,我还是比较愿意相信霍世源因某些难言之隐而假作身故,这样还比较合理。”
蓝博云问:“可是这样做有何目的,又为何偏偏要选中我?”
“刚刚听到这霍世源是政府某科研项目的相关人员,我的脑海里就浮现了那张讨厌的脸,看来有必要跟他联系一下了。”洛山红披上鲜红色的外套,说道:“至于为什么偏偏要跟你联系,那就是我下一步要查清楚的事情了。”
霍家大宅的所在众所周知,可是洛山红来到大宅外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简直寸步难行。这里的安保措施异常严密,除了门口两个醒目的门卫正在站岗,其余各处都有隐藏式的摄像头,洛山红毫不怀疑连一只蚊子飞过里面的人都会知道,想偷偷溜进去根本不可能,可既然如此,陈舒望又是怎么进去的?
她又拨通陈舒望的电话,对方刚接起来,她劈头便问:“你真的进去过霍世源的房间吗?”
只听对面竟然传来一把惊讶的女声,然后过了好一会儿,陈舒望的声音才传来过来:“怎么了大姐头?”
洛山红没好气地说:“你竟然让你女朋友来接我电话。”
陈舒望竟然还扭捏起来:“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洛山红说道:“少废话,你是不是真的进去过霍世源的房间?”
陈舒望答道:“当然,不必怀疑。”
洛山红说道:“那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绕过门卫,躲过所有的摄像头进去的?”
陈舒望愕然道:“你到了霍家大宅?”
洛山红说道:“没错,这里守卫的严密程度连我都没有自信能够偷偷进去,你怎么做到的?”
“我根本没有偷溜进去。”陈舒望回道,“我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想不想知道我用了什么方法?”
洛山红冷冷道:“你说不说。”
陈舒望赶紧说道:“他们家前一阵子正在聘请打扫工人。”
这下子轮到洛山红讶然了:“他们竟然肯请一个惯偷?”
陈舒望说道:“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小偷,我又没有案底,我虽然做过许多案,可是从来没有被抓到过。”
洛山红无奈地说:“你好像很以此为傲。那如果不是他们的人,应该怎么进去?”
陈舒望说道:“我明天到了大宅,对某一处的摄像头稍微动一下手脚,让他们的监控范围出现一处不显眼的死角,你可以从那里进去……可是调整的角度大了我怕他们会发现。”
“无需太大,仅够一人通过就行了。”洛山红说道,“我不会有丝毫误差。”
第二天,洛山红顺利进入了霍家大宅,她已经收到了陈舒望发过来的大宅平面图,所以直接从霍世源的房间窗户翻了进去,开始寻找线索。
这间房间当真是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洛山红在想,是不是所有年轻科学家的房间都是这样的风格?她四处搜索,这房间的确不像是丢空多时,可是洛山红非常肯定,除了每天的打扫工作,这间房间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
无论一个房间多么整洁,有人住的话总会有些痕迹,可是这房间里却连床铺都整整齐齐,就连枕头床褥都没有一点儿凹陷,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上面躺过;拖鞋放进了鞋柜里,如果有活人住在这里,天天躲着不能出门见人的话,他是没必要把拖鞋收进去的;最重要的是日历,它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再也没有被翻过。
洛山红不知道霍世源是不是真的死了,可至少能够肯定他早已没在这房间里生活了。
洛山红检查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这个房间里同样是摆满各种晦涩难懂的书籍,可也有一些爱情小说;桌面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洛山红尝试开机,可是需要密码,唯有无功而返;衣柜里全都是纯色的衣物,无论是衬衣、外套还是裤子,都只有黑白两色,样式也极其简朴;鞋柜里面只有三双鞋子,其中一双还是皮鞋,鞋子也都只是黑白两色,实在看不出来是一个富二代青年才俊的房间。
洛山红打开书桌的柜子,那柜子有锁,但并未锁上,很可能也是保持着霍世源离去之前的状态,打开之后,是一只小纸皮箱子,小纸皮箱子里,是一大摞纸,洛山红感到很奇怪,现今这个时代,她这样的人都不会用手写文件了,更何况是政府的科研人员?可是那一大摞纸上却密密麻麻地写满字,字迹清秀而挺拔,跟日历上那几个重要日程的字体完全相同,很可能是同出自霍世源之手,看来霍世源在某些方面也很老派,喜欢手写文字。
洛山红刚想拿起来仔细瞧瞧,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洛山红迅速合上柜门,藏在门后,这样来人一开门,就会在她身前造成视觉盲区。来人果然打开了门,走了进来,洛山红正想迅速从他身后出门离去,那人却忽然回身,洛山红无计可施,唯有迅速一记手刀切了下去,可就在得手前一瞬,却停下了动作。
那人长着一张瘦削猥琐的臭脸,现在他的鼻尖离开洛山红的手刀不过半寸,这个猥琐脸的男人正是陈舒望。
洛山红立刻收手,一脚踢上门,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舒望定了定神,才说道:“我来打扫房间。”
洛山红讶然:“他们请你来打扫这个房间?原来的佣人呢?”
陈舒望耸耸肩,洛山红说道:“这房间的确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你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这宅子有地下室之类的东西?”
陈舒望说道:“这倒没有。霍天图夫妇很少出门,只有每天早上固定出去一个小时,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连续几天的空余时间已经足够我搜寻这间大屋子了,这里真的是很正常的一个大户人家,除非霍天图特意雇我来,然后在我面前做戏,否则他们真的就只是怀念逝去儿子的可怜老夫妇而已。”
洛山红狐疑地自言自语:“每天早上固定出门一小时……”
陈舒望说:“很可能就是去喝早茶而已。”
洛山红说道:“你帮我查一下,原本打扫这个房间的人哪里去了。”
陈舒望问道:“你打算明天早上跟踪他们吗?”
洛山红点点头,原路离开了霍家大宅,她全然忘记了柜子里那一箱不同寻常的手写文件,而这些手写文件,又跟日后发生的离奇事件扯上了关系。
当晚,蓝博云联系洛山红,霍世源又跟她联系了。洛山红赶到蓝家,两人坐在蓝博云床边,看着霍世源发过来的信息。
“我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却又那么熟悉,仿佛是一个我天天面对,却又全然不了解的世界。在这里,我能够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甚至每一句话,都无需说出口,只要思想便可以了。
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畅快的感觉,我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能够掌控一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创造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家。
但正如你所知道的,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都是孤独的。在这里,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始终只有我一个人,我能够创造出外形跟任何生物都别无二致的物件,但它们都只是死物,没有任何生气。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两人面面相觑,这段文字完全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霍世源难道是被囚禁在某一个地方太久,于是开始精神失常了吗?洛山红很想拨打过去问个明白,可是她知道,很大机会接电话的又会是霍天图,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唯有安抚蓝博云睡下,自己也养精蓄锐,准备明天一早跟踪霍天图夫妇。
第二天早晨,洛山红一无所获,霍天图夫妇真的就只是在雅座喝茶聊天而已,那落寂的神情也足以说明丧子之痛是真的,可是洛山红总觉得奇怪,霍世源离去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这对夫妇却处处表现得自己儿子好像是昨天刚离去一样。
跟踪没有收获,陈舒望也没有带来好消息,之前的佣人不过是年纪老迈,退休回家养老而已,并无任何可疑。洛山红掏出手机,看着里面林鹤归的电话,不知道该不该拨过去。终于,她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林鹤归像是很愕然:“怎么了?”
洛山红直接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霍世源的人?”
林鹤归回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说话的口气总是命令的语气,好像我有义务要回答你一样。”
洛山红说道:“事关重大,别打岔。”
林鹤归无奈地说:“认识,我还出席了他的葬礼”
洛山红说道:“他之前负责的科研项目是什么?”
林鹤归说道:“你知道我不能说。”
洛山红问道:“如果我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呢?”
林鹤归决然回道:“政府不会做这些杀人灭口的事情的,你是电影看多了。”
洛山红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怀疑霍世源根本没死,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诈死,正躲在不知道那个角落里。”
林鹤归说道:“荒谬。”
洛山红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鹤归,林鹤归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他也跟霍家相熟,知道他们不可能开这种恶趣味的玩笑。他说道:“我只知道他跟我一样,负责的是生物科技的相关研究,但我们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项目内容,这在我们内部也是禁止互相讨论的事情,这方面恐怕我帮不了你。”
结束与林鹤归的通话之后,洛山红紧接着又拨通叶守寒的电话,简洁明了地问:“霍世源的死有无可疑?”
叶守寒先是一怔,随后回道:“没有。”
两人的对话出奇地简洁,但她们知道,对方完全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挂了电话,洛山红呆在原地,无计可施。她还是不相信霍世源确实已死,但是根据陈舒望观察所得,霍家的人均无任何异常举动,霍天图夫妇也极少出门,霍家大宅又无任何隐藏密室,如果霍世源当真还活着,也不可能跟霍家的人完全断绝来往。洛山红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有人绑架了他,强迫他做什么疯狂的研究,并且威胁他的家人不能对外张扬,可是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霍世源是政府要员,即便退下前线,也很可能像自己一样受到政府严密监管,要是他真的被绑架,政府内部资料便有可能外泄,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而叶守寒的回答是,没有。
正在洛山红无计可施之时,蓝博云却来了电话。在电话里,蓝博云的声音听来极其惊恐:“红,快来,快来,我好怕!”
蓝博云是个大家闺秀,极少表现得如此慌张,看来必然有非比寻常的可怕状况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可是等到洛山红到达蓝家的时候,蓝大小姐却已经不见了!蓝先生和蓝太太都在公司,家里只有几个佣人,洛山红问了管家,管家说蓝大小姐刚才匆匆忙忙地出了家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这极其不符合她的性格,管家还问了她要去哪儿,蓝博云却没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虽然着急,神情却并不焦躁,是以管家也没深究。
这就奇怪了,蓝博云刚刚在电话里的语气,分明急得快要哭了出来,照理说她应该等到洛山红来才是,却又忽然独自一人出门,脚下急急忙忙,脸上却全无惧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山红打电话给蓝博云,蓝博云却挂了她的电话,洛山红拨了五次,蓝博云也挂了五次,洛山红暗骂了一声“该死”,吩咐管家打电话通知蓝博云的父母,自己出门去追寻蓝博云的踪迹。
蓝家大宅是一个幽静之所,只有一条小路出大门,洛山红到了大门外,这里也是一条非常静谧的大路,洛山红甚至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但是她刚才看见蓝博云自己的车子还停在车库里,所以她应该是徒步出行的,如果她真的这么急,又发现自己忘记开车,那么这里应该往左,去比较多出租车经过的那条大马路去才对——除非她要去的地方很近,根本不必驱车前往。
洛山红向来都仰赖自己的直觉,于是她马不停蹄往左边跑去。
到了大马路边,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洛山红看见路旁蹲着几个地痞流氓,于是走过去,一个流氓已经开始对她吹起了口哨。洛山红也不多说废话,劈头便问:“喂,你们几个,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女人,穿着天蓝色的睡衣来过这边,很可能是打车走了。”
一个流氓用下流的语气说道:“见过、见过,那个女人还真他妈带劲儿,脸蛋儿那么好看,身材前凸后翘的,还穿着那么诱人的睡衣满大街跑,可惜她上车快,要不然老子定要跟她大战三百个回合。诶呀,仔细瞧瞧,你也不错嘛,怎么样,跟老子们来乐呵乐呵吧,保证你流连忘返,嘿嘿嘿嘿……”
洛山红二话不说,把三个流氓的手腕全都扭伤了,当作是小惩大戒。她知道蓝博云在家就爱穿那套薄薄的睡衣,她说那样比较舒服自在,但是以她如此腼腆的个性,从来都不会穿着睡衣出门的,即便是那条蓝家的私有小路,她都要先换过衣服才肯踏上去,看来这一次,事情真的非常紧急了。
小混混们忍痛说出了蓝博云乘坐的计程车的车牌号,洛山红立即转交给了陈舒望,车子已经离开太久了,洛山红根本无从追踪,幸好陈舒望在车这方面的人脉还挺广,尤其是计程车这方面,陈舒望的“大名”当真让人如雷贯耳,城中任何一个计程车司机都知道,如果不想自己的车子无缘无故消失不见,或是无辜被开了罚单,那么陈舒望的忙还是能帮则帮为好。
陈舒望很快便找到了出租车司机,而司机对这么一个大美人儿也很有印象,因为她穿着一身不适宜上街的睡衣。据司机所说,他载着蓝博云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地方,那里有着许许多多已经废弃的工厂,当时他就感到奇怪,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司机曾经问过她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可是蓝博云给了钱,二话不说直奔而去,司机连零钱都来不及找还给她。洛山红跟陈舒望通过电话之后,急急忙忙乘车来到电话中提及的地方,这里实在是毫无人烟,可是一点儿都不荒芜,甚至有一种类似末日般的时代感。
这里的建筑全都有着高科技的外观,可是却死气沉沉,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了,极有可能是某个已经被遗弃的科研基地,一般而言这种地方是无法轻易进入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洛山红来到通向建筑群的入口,这里有着最先进的防盗设备和生物识别技术,洛山红连一根脚趾头都迈不进去。
可是这就奇怪了,司机明明看见蓝博云脚下不停地跑过去了,她怎么进去的?难道她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如此说来,蓝博云来到这种地方,定是有人指点的,这个人跟她之前打来的求救电话,一定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洛山红正犹豫不决,要硬闯进去也不是不能一试,可是现在她自己也是一身麻烦,要是让监控她的政府人员知道她私闯废弃的科研基地,真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大的问题来,而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这是蓝博云的来电,洛山红迫不及待接起:“喂,妞儿,你在哪儿?”
“我在家。”蓝博云的声音异常平静,“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现在没事了。”
洛山红还想说过去探望她,可是蓝博云却已经挂断了电话,洛山红莫名其妙,可是刚刚在电话那头,好像隐约传来管家的声音,看来她们两人刚好错过,蓝博云已经回到家了,洛山红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蓝家大宅,可是这一次,她却被拦在了大门外,二十多年来,这可是头一回。
从小到大,蓝家对洛山红来说几乎就像自己家一样,这种被家人挡在门外的感觉,可真不好受,蓝博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
翌日早上,洛山红来到蓝家夫妇的公司,直接来找蓝博云的父母。前台接待员也认得洛山红,看来蓝家夫妇并未想到洛山红会造访公司,所以没有吩咐拦住洛山红,洛山红顺利进入了总裁办公室,但是蓝家夫妇正在开会,并不在房间里。
洛山红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站在离天空如此之近的地方俯瞰全城,当真会让人眼界开阔,然而那堵冰冷的钢铁巨墙,却还是坚毅地矗立在那里,在这城中,就算攀得再高,也不过是池中鱼、笼中鸟。
洛山红轻叹一声,回过头来,无意中瞥见蓝先生硕大的办公桌上,有一本小小的记事本。蓝先生通常都是用手提电脑办公,但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蓝先生却喜欢用原始的手写方式来记录,现在那本蓝先生常用的小小的笔记本,就孤零零地留在了桌面上,里面夹着一张便签,露出了一角,上面有一个日期,后面还能隐约看见“陪小云去”几个字。
小云当然是指蓝博云,然而蓝家夫妇虽然溺爱女儿,却因为事务繁重,极少陪伴她左右,就算在一起,也不过是在家里,从小到大,洛山红就没见过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过门,蓝博云也没少在洛山红面前抱怨这件事。
而如今,蓝博云身上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蓝先生看来打算陪她出去走走,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洛山红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这一次出门,很可能跟最近一连串的怪事有所关联。
洛山红微一咬牙,抽出了便签纸。
这张纸条并非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是蓝家大宅一般会用到的便签纸,看来记下这段话的时候,蓝先生是在家里,临时写下来的。洛山红看着上面铿锵有力的字迹,在日期下面写着一个地址,他将要陪蓝博云去的地方,正正是那天洛山红追着蓝博云去的地方,那地方绝不是像蓝先生这样的商贾会去的场所。
门外传来脚步声,洛山红迅速把便签纸放回原处,一点儿都看不出破绽,才刚放好,房门就被打开,蓝家夫妇走了进来。如果擅自进房的是旁人,蓝家夫妇恐怕就要雷霆大怒,可是他们见到洛山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却带着尴尬,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洛山红不禁暗自痛心。
蓝太太说道:“小红,怎么来了?”
洛山红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道:“我去蓝家,被挡在了门外。”
蓝家夫妇互望一眼,蓝先生说道:“这些佣人们啊,真是荒唐。”
洛山红分明知道这是蓝家夫妇下的令,否则佣人们断不敢把大小姐的挚友挡在门外的,可是他们还是在她面前做戏,这让洛山红更加心凉,她也不想蓝家夫妇继续难堪下去,于是开门见山地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急事想问阿姨您的。”
蓝太太脸色微微一变,问道:“是什么事?”
洛山红闲闲地把手放在桌面上,正好按在蓝先生的小笔记本上,蓝先生适时地转过身去,显得毫不在乎,但正正是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反而让洛山红更加确定,他们是有意在隐瞒些什么的了。
洛山红说道:“之前,我接到个电话,是小云打过来的,电话里面,她的语气很急,也很惶恐,还喊着救命,可是等我到了蓝家,她却已经出门去了。我追着她去,可是随后便失了踪迹,后来又接到她的电话,说是已经没事了,我觉得很奇怪,可是当我想去见她的时候,蓝家的大门却进不去了。”
蓝太太正想说什么,蓝先生却抢先开口:“原来是这件事。小红,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是一场误会,那天小云忽然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她身体不适,想让我们早点回家去陪陪她,所以我们就让佣人们照顾好大小姐,别让任何人打扰她,我们尽快赶回去,可能是佣人却曲解了我的意思,连你也挡在了门外,这误会真是大了。”
洛山红问道:“那小云现在没事了吧?”
蓝太太说道:“没事了,就是有点儿血气不足,我早跟她说别那么挑食的了。”
蓝先生不经意地说道:“害你担心了,小云那天翻来覆去还是不舒坦,打了电话给你之后,就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你误会了,也不知道她蹓跶到哪里去了,害自己的朋友如此担心,真是胡闹。”
洛山红微微一笑,说道:“没事,虽然不知道她那天去了哪里,可是现在知道她没事,我就安心了,那么我就先走了,免得打扰了叔叔阿姨工作。”
蓝太太拉着洛山红的小手说道:“怎么会打扰呢,你又不是外人,就在这待一会儿,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用餐。”
洛山红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蓝先生说道:“既然小红有事,你就别强留了。”
蓝太太勉强点了点头,洛山红走出了房间,蓝太太痛苦地挽着蓝先生的手臂,蓝先生抚着她的后背,说道:“这也是为了她好。”
蓝太太几乎要流泪了:“小云是我的女儿,小红也是我当作女儿的孩子,我真不想这样欺瞒着她。”
蓝先生无言,只能继续抚摸着蓝太太的后背,洛山红一直在门廊外拐角处藏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可惜她不懂得读唇语,否则她就会知道,蓝家夫妇毕竟还是对她好的。
隔天,蓝家夫妇陪着蓝博云来到了那个荒废的科研基地,洛山红也跟在后面,亲眼看着他们从打开的大门走了进去,洛山红不敢跟得太近,可是等她来到门前,大门又已经锁上了,看来里面果然是有人接应的。
洛山红看着门旁的对话器,伸手想去按下通讯按钮,却又缩了回来,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指,谁知道还没按下去,对话器却先传出了声音:“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按下去。”
洛山红一愣,那对话器的电源根本没亮,可是声音又确确实实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洛山红四处张望,看见头上一个摄像头正对准着自己,于是向着镜头说道:“请问我是有幸在和谁说话?”
“霍世源。”
洛山红又是一愣,对方竟然自称是霍世源,虽然洛山红未曾听过他的声音,可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都发端于这个神秘男子,骤然听见有人自认是霍世源,不免吃了一惊。洛山红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霍世源的语气,仿佛能够听出他耸了耸肩:“我自己也不确定。”
洛山红不明所以,霍世源叹一口气,又说:“小云不想见你,这也是为你好,你走吧。”
洛山红摇摇头:“小云在里面吧?你让她亲自跟我说,如果她能亲口说出让我走,我立马就走,头也不回。”
对话器沉默了好一会儿,应是里面的人正在商量,结果“霍世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进来吧。”话音刚落,大门便打开了。
洛山红毫不犹豫走了进去,虽然这里建筑林立,可是洛山红每走过一个地方,就会有一扇门打开,洛山红很顺利地走到了一个宽阔的实验室之内,实验室里面空空荡荡,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三把椅子和一台电脑,蓝博云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之上,蓝家夫妇则站在她的身后,蓝太太抚摸着她的肩膀,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说是站着,也不恰当,因为这个人并不真的在这里,洛山红的眼前只不过是一个全息投影,却没见到任何投影仪,很可能是隐藏式的投影设备。洛山红还没见过任何全息投影能做到如此逼真的,她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不过可想而知,他就是霍世源——或者说是自称霍世源的人了。
洛山红走近前来,蓝博云站了起来,霍世源和她并肩站着,洛山红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世源说道:“我也不太确定。”
洛山红说道:“我不是在问你。”
蓝博云轻叹一声:“红,我不是不想见你,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了。”
洛山红说道:“你我的交情,还用得着说这种话吗?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我都可以跟你一同承受,你究竟还有什么需要瞒着我的?”
蓝博云说道:“我要走了。”
洛山红愕然:“去哪儿?”
霍世源答道:“到我的身边。”
洛山红问道:“那你又在何处?”
霍世源回道:“就在你眼前。”
洛山红冷冷地道:“我是问你本人现在身处何地。”
霍世源与蓝博云对望一眼,霍世源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洛山红冷哼一声,蓝博云说道:“世源他……严格来说已经死了。”
洛山红说道:“你可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
霍世源说道:“我确实应该是死了,我醒过来前,最后的记忆是被一辆大卡车撞上,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却以如此的模样出现在这里。”
洛山红说道:“鬼话连篇,也想我相信你。”
霍世源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我现在正处于电子世界当中,我跟全世界的互联网链接在一起,我能够瞬间调动互联网上的一切资料,也能够在信息海中自由来去,甚至创造出全新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所不能……几乎无所不能。”
洛山红不言语,只是眼带锐利的笑意,盯着霍世源的全息投影。
霍世源苦笑一声,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也知道你是一个很难缠的人物,所以原本也不想把你牵扯在内,想不到现在实话实说,你反倒不相信了。”
洛山红说道:“要我相信一个死人的灵魂,在互联网上复活了,我倒真的还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呢。”
“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霍世源说道,“我能够链接到这世上所有的资料库,即便是最庞大或最机密的信息,我都可以随意调用。你可以随意问我,问我霍世源生前绝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你就会明白,我并未说谎。”
洛山红说道:“那也只能证明你的骇客手段高明。死人能调用数据,活人一样能够做得到。”
霍世源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你本就已经被盯上了,我们也不想让你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反正现在你也知道自己的朋友没事了,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洛山红皱一皱眉,忽然说道:“你如果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信你。”
此刻的霍世源只是一个投影,但是他的神情却还是能让人感觉他在两眼放光。他问道:“什么问题?”
洛山红一字一句地问道:“城墙外,那栋实验室里面,在进行着什么研究?”
霍世源很明显愕然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说道:“的确,即便我是世上最厉害的骇客,也不可能入侵政府设置在城墙外的数据库,而且我跟林鹤归虽然相识,但我们之间绝不可能对对方透露科研机密,所以这件事,活着的霍世源绝不可能知道,除非我真的是无所不能的互联网幽灵。”
洛山红说道:“少废话,快回答。”
霍世源微微闭了一下眼,然后说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们既不是适者生存的淘汰赛幸存者,也不是创世神所选中的子民的后裔,先驱者们,这是何等伟大的身姿,超新派……超新派人类竟然还藏着如此诡谲的秘密!”霍世源在诉说着一切的时候,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在冒冷汗,虽然他的投影根本不可能出汗。
蓝博云在一旁好奇地问:“什么超新派?”
洛山红喝止住他:“别说了,我信你!”
洛山红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在那个漆黑的房间里,忽然之间灯光亮起,那两个恐怖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她眼前,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再想起这件事情来了。
平息了好一会儿,洛山红才说道:“就当我相信你是网络中的幽灵……”说到这里,洛山红都感到自己的话有多么滑稽,“可我怎么知道,你真是霍世源的灵魂,而不是……某个实验中诞生的……人工智能?”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遣词用句了。
霍世源耸耸肩:“刚醒过来时,我也曾对自己的存在抱有疑问,我究竟真是霍世源,还是只不过是拥有霍世源电子记录的……数字程序,先人曾有过‘我思故我在’的说法,可是如果我真的是个人工智能,那么这句话也都不适用于我了,因为我会把数据分析当成是自己在思考,没有任何人能够分辨出来,但是我很幸运,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
霍世源与蓝博云四目交投,眼中星光璀璨,洛山红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霍世源继续说道:“人工智能能够进行绝对客观理性的分析,这是它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因为它的思考方式是纯理性、纯逻辑性的,绝不可能诞生任何感情,即便它能够在思想方面伪装成人类一样,也绝不可能有真感情,所以,如今的我可以非常肯定,我绝对不只是一串数据。”
是爱,霍世源爱上了蓝博云,他因此知道了自己并非毫无感情的数据包,洛山红从未想过,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浪漫的方法,来区分人和机器。
洛山红渐渐开始相信了他的话,她问:“那又何必瞒着我?”
霍世源严肃地说道:“我不想和她分开,可是如果我如今的存在方式被发现,科学家们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在网络上,他们不能对我怎么样,即便断了网络,我依然能够存在于独立的数据库之中,现实世界的人无法奈何得了我,可是同是现实世界的人,却是难逃厄运,我关心的人,一定会为挟为人质,逼我就范,也就是说,在我所爱的人当中,又是唯一一个了解如今的我的人,就只有小云一个,她是我唯一的弱点。”
洛山红隐隐感到不妙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霍世源坚定地说:“我要带她走。”
洛山红虽然吃了一惊,但其实也隐隐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回答,于是问道:“你要带她到哪里去?”
霍世源答道:“到我这边来。”
这个回答倒真是大大出乎洛山红意料之外了,洛山红愕然地盯着两人,蓝博云说道:“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再见。”
洛山红苦笑:“我看是因为你重色轻友。”
蓝博云也苦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洛山红说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内情,那么我也来帮忙吧,可是要让妞儿去到你那边,应该做些什么?”
霍世源顿了一顿,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洛山红一怔,叫道:“你开什么玩笑?”
霍世源回道:“我实在不是开玩笑,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知道,更何况要把另外一个活人变成和我一样的状态,但是我知道应该去找谁帮忙。”
洛山红问道:“谁?”
霍世源朝她身后一颌首:“他来了。”
洛山红一转身,却看见林鹤归和叶守寒走了过来。叶守寒依然穿着黑红两色的高阶军服,还是那么英姿飒爽,林鹤归倒是没有了那件制式的白色长袍,穿着一身休闲装,形象跟之前大不一样,洛山红差点儿没认出来。
洛山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鹤归说道:“我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忽然之间收到死去三年的人的信息,让我过来一趟。”说着走到霍世源跟前,问道:“你搞什么鬼?之前装死,现在又是全息投影,这么怕被人找到吗?”
林鹤归的态度跟洛山红先前表现的一模一样,这也是人之常情。洛山红问叶守寒道:“我还以为实验已经被无限期搁置了。”
叶守寒还是那样冷冷地回答:“的确。”
“那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洛山红愕然,“难道你跟他已经……”
叶守寒难以察觉地动摇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淡:“我是政府委派给他的保镖。”
洛山红点点头:“明白了,政府怕他泄漏机密,派你来监视他,就像我也要受监视一样,只不过我是平民,所以监视要在暗中进行而已。”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霍世源已经向林鹤归粗略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林鹤归自然是将信将疑。他说:“我不相信你的说辞,要证明你真的不是人工智能,我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霍世源问道:“什么证据?”
林鹤归反问:“你也是生物科技高材生,应该知道什么是神经元连接吧?”
霍世源苦笑:“你莫不是要让我立刻展示一下下意识思维调动吧。”
林鹤归严肃地说道:“这是分辨人类思想与人工智能的唯一可行方案。”
霍世源抗议道:“这是唯一方案,但不是可行方案。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思维调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主动完成的,越是主动想要实现思维调动,便越是需要耗费长时间,结果也可能是一无所获,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只能在不强求的偶然状态下发生,根本不可能作为有明确目的的科学实验的证明手段。”
两人争持不下,洛山红与叶守寒来到跟前,洛山红作势让两人冷静下来,并说道:“两位,请说人话。”
霍世源开始解释道:“人脑中有着至少八百六十亿个神经元,这些神经元彼此相连,构成大脑的思考网络,通常人类能够调用的都是单一或少数的神经元,可是有时候,人在想着别的事情,或者正在发呆的时候,之前一段时间产生的难题反倒会在脑海里忽然浮现,并突然出现解决方法。
这是因为神经元相互作用,调用了跟解决难题相关的知识和记忆,这些记忆通常是看似毫无关联的,所以在清醒思考的情况下,往往会被自动忽略掉,然而在思想放空的情况下,下意识却会自动调用关联记忆,轻而易举地找出解决方法,也就是一般人经常说的‘灵光一闪’的情况。”
林鹤归接道:“电脑,乃至人工智能,都是使用纯理性和纯逻辑的思考方式,他们会从上往下层层递进,梳理细节,从而找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人们普遍认为电脑比人脑聪明,只不过是因为电脑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知识储备,和主动调用这些知识的时候的超常速度,往往能够比常人更快一步解决问题。
但是人工智能却不会出现刚才所说的‘灵光一闪’的情况,因为它们的思维是硬逻辑,不可能在解决问题的途中忽然跳到别的节点去寻找方法,这也就是人类比电脑和人工智能优胜的地方,也是生物科学之中最大的奥秘,我们至今对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都还没有一点儿合理的猜想。”
霍世源说道:“你知道就好,这也就是这种方法至今无法实际应用在科学验证领域的原因,我现在怎么可能控制自己忽然灵光一闪!”
林鹤归回道:“你让我帮你把这位小姐的脑电波注入到互联网中,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失败,很可能危及生命,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我绝不会答应的。”
蓝博云对霍世源说道:“你一定可以的。”
霍世源苦笑一下,忽然神情严肃,对林鹤归说道:“你竟然把你的老师也叫来了。”
林鹤归愕然:“万教授来了,怎么可能?除了我这保镖,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他的确没来。”霍世源狡黠一笑,“但是你相信了。”
林鹤归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灵光一闪想到的办法?”
蓝博云和洛山红异口同声道:“什么办法?”
林鹤归说:“让我相信他不是人工智能。”
洛山红说道:“他想让你明白,刚才的谎话是灵光一闪的结果,从而让你自愿协助,而你现在也是真的相信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为了让你帮助他而想出来的办法?人工智能也是可以思考的不是吗?”
林鹤归解释道:“他的确希望得到我的协助,这就是他的目的,无论他是人工智能还是……灵魂,可是如果他是人工智能,那么他采取的方法应该是逻辑辩论的方法,通过无法反驳的理论和罗列证据的方式来说服我,而不是说出这么一件无缘无故、即兴创作的事情,来赌我相信他的可能性。”
洛山红一怔:“所以你确定了他真的是某种……幽灵之类的东西了?”
“还差一点。”林鹤归走到一旁的电脑前,双手翻飞,十指灵动地操作起来,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极速的数据滚动,在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林鹤归便停下了动作,颤颤巍巍地向后倒退,要不是叶守寒轻轻扶了他一把,他恐怕就跌坐在地了。
洛山红奇道:“怎么了?”
林鹤归吞咽了一下,说道:“我刚刚切断了这间房间的的所有网络。”
霍世源接道:“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在别处通过投影的方式出现在这里,恐怕即便是人工智能,也不可能从仅仅一台断网的电脑的数据里面模拟出一个能够思考的人类形象。”
林鹤归说道:“不只是这样,我把投影仪和电脑之间的连线也切断了,现在那个投影仪就是一个只能记录,无法输出影像的机器,你怎么可能……”
“别问我。”霍世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但我就是可以。”
林鹤归站定身子,缓了一下神,说道:“我需要一系列的设备。”
霍世源随手一指,房间侧面一道小门随即打开,门后有一台电动搬运车,车上早已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搬运车缓缓驶到林鹤归面前,林鹤归二话不说,开始检查起来,洛山红等人只能在一旁看着,无从插手。
林鹤归检查过一切之后,说道:“看来你早都想好了,可是这里还缺……”
霍世源说道:“缺一台脑电波收发器。”
林鹤归问道:“你打算从哪里弄来?”
霍世源摇摇头:“我能够找到,可是这种机器是极为重要的仪器,无论如何修改记录,只要少了一台,定会引来相关机构的追查,我又不能篡改人类的记忆,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
林鹤归奇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霍世源说道:“我们自己组装一台。”
林鹤归刚想抗议,霍世源便截道:“我收集了网络上的资料,我能够做出比现成品更加好的仪器来,问题是这种仪器太过精细,我信不过机械组装,我必须找一个手感细腻的人来帮我完成这项工作。”
林鹤归还是有点儿抗拒,需知道生物科学的实验跟组装机器是两码事,林鹤归虽然跟霍世源是旧交,但也没有到深交的地步,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太值得了。
霍世源仿佛看穿了林鹤归的内心,他说道:“想想看,你能够学到怎么组装一台超越现今时代的思想仪器,而且很有可能,能够见证一个人如何灵魂出窍,进入到互联网的世界,这个机会可谓千载难逢,你绝对不会想错过的。”
林鹤归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终于摊开双手,说道:“你赢了。”
霍世源得意地一笑,随即对其他人说道:“这会花费很长时间,你们先回去,不要让其他人产生怀疑,林鹤归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了。”
叶守寒纠正道:“我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洛山红天生好奇心重,好管闲事,自然不肯走,于是提出抗议,霍世源坚决地道:“洛山小姐……”
可是没等他说完,洛山红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下意识地看向蓝博云,只见蓝博云也是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于是他问:“我怎么了?”
洛山红转而看向蓝博云,蓝博云则摇摇头,说道:“我可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
洛山红说道:“我姓洛。”
霍世源一怔,随即说道:“对不起,你现在是姓洛,是洛家夫妇的独女。”
洛山红纠正道:“我从来就只姓洛,我也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
霍世源郑重地说道:“对不起。”
其他人都被他们的对话弄糊涂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洛山红身上,包括蓝家夫妇在内,他们现在才知道,这个一直视如己出的女孩子,竟然还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看来,蓝博云是知道的,她应该只跟蓝博云一人说过。
洛山红问:“你怎么知道的?”
霍世源说道:“我能看见你的……我能看见他们,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全都被某处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他们和你的资料也都记录在……某处,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调出来给你……”
“不必了。”洛山红挥手打断了霍世源的话,“我是洛家独女,旁人与我无关。”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霍世源对蓝博云说道:“你也先走吧,去陪陪她。”
蓝博云点点头,在蓝家夫妇的陪同下也离开了,林鹤归叹了一口气,暗骂一句“该死”,捋起袖子,开始埋头苦干。
洛山红这一离开,就等了三天,三天之后她才收到叶守寒的消息,那个时候她都要以为蓝博云又再一次瞒着她离开了,谁知道到了实验室,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来的,霍世源不见了,叶守寒依然冷冷地站在那里,林鹤归则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托着额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看就没有好事。
洛山红问叶守寒道:“怎么了?”
叶守寒说道:“我也不知道,看来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不懂。”
林鹤归说道:“思想仪器成功造出来了,我用自己的脑电波试验了一下,的确能够不通过语言,直接跟霍世源的思想进行沟通,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只是个坐在这里的凡人,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思想进入电子世界之内啊。”
刚说到这里,蓝博云一家人就来了,霍世源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他跟蓝博云先互望了一眼,然后才对林鹤归说道:“查不出原因。按照我的设想,思想仪应该能够将人的脑电波抽离出来的,可是不知为何,你体内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思想仪的运作,让脑电波无法顺利地通过思想仪进入电脑网络。”
林鹤归诧然道:“我体内的力量?什么力量?”
霍世源摇摇头:“说不清楚,只是每一次你的思想跟仪器做出联结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一股……一股力量,我的脑子里像是受到海啸冲击,头昏目眩,厚厚的水墙阻隔着我跟思想仪,这股力量像是在保护着你的大脑信号,不让任何人接近。”
林鹤归问道:“会不会是人脑当中神经元的防护机制?”
霍世源无奈地说:“看来凭我们的学识,实在无法突破这一关口,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去找万教授来。”
洛山红插话道:“你拥有互联网所有的知识,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你博学?”
霍世源解释道:“不是博学,而是在某一个领域有专长,而且那些老教授,总是会有一些古老的习惯,不把自己的研究资料存在电脑上,而是习惯用手写文件,所以这一方面的知识,据我所知,现在还只能去找林鹤归的老师帮忙了。”
林鹤归道:“我可先警告你,万教授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老学究,要是把他找来,这事说不定他就会如实上报,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这不就是你一开始不肯去找他帮忙的原因吗。”
霍世源顿了一顿,说道:“事到如今,唯有赌一赌了。”
林鹤归最后拗不过霍世源,只能带着叶守寒去找万教授了,虽然霍世源认为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但林鹤归坚持亲自去见自己的老师。林鹤归离开之后,蓝博云强求着霍世源,让他指导着洛山红把思想仪器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开始试验。
让霍世源大出意料的,是蓝博云刚戴上仪器,他们的脑海中便响起了彼此的声音,林鹤归在调节好仪器之后,也用了很长时间才跟霍世源的思想取得了联系,蓝博云却不知为何立刻便“找到”了霍世源的脑电波,两人轻而易举地连接了起来。
两人都大喜过望,霍世源甚至一度以为,思想仪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不同的人使用会有不同的效果,可是等到他试图引导蓝博云抽离自己的灵魂的时候,却又出现了障碍,而且这一次,情况比林鹤归更加艰巨。如果说林鹤归的思想像是被海浪层层阻隔,那么蓝博云的思想简直就是被埋在了千山万水之中,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却连思想的“位置”都找不到。
蓝博云都快要哭出来了,洛山红和蓝太太无力地安抚着她,就在此时,林鹤归和叶守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家。洛山红自然是见过他的,一段时日不见,万教授好像又变得比从前更老了,眼睑上的皱纹都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眼珠子,让人怀疑他究竟还看不看得见脚下的路,可是他的腰板还是挺得笔直,步履也不见蹒跚,这一点倒显得比从前更精神了。
见他进来,不知为何在场的人全都精神紧绷,好像那双几乎不能视物的眼睛随时会发出靛青碧绿的精光,把他们全都吞进去似的。霍世源见他进来,也感到紧张,可是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的原因,感情好像也淡薄了,除了对蓝博云的爱,其他的感觉好像都无关紧要了。
万教授一眼看见霍世源,对其他人当即视若无睹,直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道:“好,好极了,妙极了!”
霍世源问道:“有什么好的?”
万教授说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啊,我研究你这样的东西都多少年了。”
霍世源说道:“可我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资料。”
万教授一边把手伸进霍世源的投影里面,不安分地划动着,一边说道:“像我这种老学究啊,总是信不过这些电子的东西,可偏偏实验结果告诉我,脑电波也就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电子信号,但我还是相信自己天生来的双手,不相信电脑屏幕啊。”
霍世源自然感觉不到万教授的手“插进”他体内的感觉,可是他看着那只布满皱纹的干巴手掌在自己“体内”不停游走,还是觉得恶心,他都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有过这样负面的感觉了。他不自觉地退后,避开了万教授的手,说道:“那你知道我的情况吗?”
万教授说道:“有些设想,但不能确定。”
林鹤归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禁拦住了想进一步接近霍世源的万教授,并问:“教授,您不用验证一下他吗?您就这样直接相信了他的话?”林鹤归实在难以相信,这位一向严谨的老教授,居然对霍世源的情况毫无怀疑。
万教授罕见地露出温情的神色,微微笑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我刚刚进来,看见他望着那小姑娘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个机器产生的思想集合体。”
林鹤归还是不死心:“难道人工智能就绝然不会产生爱情吗?”
万教授回道:“并不是只有人会产生爱情,而是拥有爱情的是人,要是产生了爱情,那就不是人工智能了。分辨一个思想是不是人,并不只是看他的存在方式,有些事情,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林鹤归真没想到,这个在学校里曾经让无数学生闻风丧胆的大学究,竟然有一天会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霍世源问道:“您的设想是什么呢?”
万教授说道:“我也不相信死人能够复生,也不相信世上有神鬼之说,然而有些传说,却极有可能是因为从前的人无法理解,所以才蒙上了神秘的阴影,一直流传至今。如果说人的灵魂是人死后残留的脑电波,那我是接受这种假说的,可是你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万教授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他说话,房间里静如深海,万教授问道:“有水吗?”
旁边的小门打开,运送车送来了一杯清水,万教授拿起水杯呷了一口,接着说道:“脑电波假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证实,可我总觉得,它跟灵魂不是一回事。如果脑电波是人死后遗留的思想,那么它应当是不会变的,只会一直保持它的主人最后一刻心心念念的那件物事的模样,可是传说中的灵魂却能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反应,犹如活人,只是没有肉身而已。”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霍世源和林鹤归,他们都熟悉这位教授,他们请他来,是为了听取他在科学上的意见,可谁曾想,跟这老教授见面之后,他竟然满口都是传说啊、灵魂啊之类的东西,让他们都听懵了。
“正好,我最近的研究,也是跟人的……思想有关,可是我做了大量的研究,却发现科学根本无法给我任何解释,于是,我开始求诸于传说。”万教授自顾自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仔仔细细地观察起霍世源身旁的仪器来,“思想仪,嗯……比我们政府部门研发的还要精良,能够以如此简陋的材料,组合成如此高级的工具,当真是能够调用全世界的知识的人,才能够成就的丰功伟绩啊。有了这东西,政府许多正在进行的研究都能够推进一大步了。”
“能够调用全世界的知识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是个什么鬼都不知道了。”霍世源自嘲道。
万教授摸了一下下巴,说道:“要是我的设想正确,你不是鬼,你是一个……生灵。”
“生灵?”众人异口同声道,“什么是生灵?”
万教授解释道:“根据《博物志》所载,生灵是一种异常的生命,世人经常把他们和灵魂搞混,但生灵是无根的,是凭空而生的,他们并非从人的体内出来,也无法进入人的身体里去,是一种千年罕见的生命体。”
霍世源摇摇头:“那不可能。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那也不会是我,我明明是霍世源,就算我已经死了,那我也是霍世源的灵魂,而不是凭空而来的生命。”
万教授说道:“先听我说完。生灵与人的灵魂容易让人混淆,乃是因为生灵的诞生原因。我刚才说生灵凭空而生,其实并不准确,他们的确是忽然而生,但并非全无缘由,他们的诞生,是因为思念,是因为某人或某些人,对另一个人的极度思念,与自然之气产生了共鸣,生灵便由此而生。”
所有人都不言语,洛山红舔舔嘴唇,感到喉干舌燥,万教授说的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空间。
万教授继续道:“但人的思念再强烈,一般顶多也就是产生幻觉,许多母亲在孩儿死后,忆子成狂,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然而思念终究只是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怎么能够和大自然产生联系,从而创造出新的生命?这个谜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而生灵,也是千年难遇的一种生命体。
古人们无法解释这一切,但是他们经过世世代代的传承,探明了这种生命体的特征,就是他们会拥有自我意识,这个自我意识就是对被思念之人的内心与记忆的完整复制,他们出生以后,通常会依附在某些与此人生前有关的物件上,在生人面前显示灵异,以昭示自己的存在,然而像你一般能够成像,甚至能够连被思念之人的容貌特征都重现出来,倒真是前无古人了。”
万教授顿了一顿,喝了口水,又补充了一句:“大概是因为你是互联网出现之后第一个诞生的生灵吧。”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霍世源终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作为生灵,依附在了网络上?”
万教授点点头,霍世源却开始狂笑起来,笑得整个身子都簇簇抖动起来,笑得旁人都以为他要窒息断气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断气这回事。
在快要笑到众人都几乎难以忍受下去的时候,霍世源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带着滑稽的腔调对万教授说道:“行了,谢谢你万教授,原本打算请你来帮忙,可是看来你对我的情况也是一筹莫展啊,谢谢你跟我们说了个这么好笑的笑话,我心情好多了,您请回吧。”
万教授说的话已经够离奇的了,可是霍世源的话却更加让人大跌眼镜,他甘愿冒着秘密泄露的风险,找来现今世上在生物科技方面最最权威的专家,接着又无缘无故大笑不止,笑完之后竟然要直接把万教授赶走。
正在众人瞠然不知所对的时候,万教授悠悠说道:“我知道这一切很难接受,但正如我所说过的,并不是只有‘人’才会拥有爱情,而是拥有爱情的,就足以称之为‘人’,至于这个人是怎么来的,是以何等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产生连接的,只是其次而已。”
“废话!”霍世源愤然道,“我一直在这个冰冷又黑暗的世界摸索,靠着对父母的记忆,才不致于发疯,我对小云的爱,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你现在却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个拥有霍世源记忆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的东西,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万教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们总是如此在意自己的来历,活在当下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以外界条件判定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个人又如何?你对父母的爱是虚构的吗?你对蓝家大小姐的爱是假的吗?”
蓝博云直直地盯着霍世源的双眼,霍世源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是真切的,而她对自己的爱,也同样真实,即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就在那儿,实实在在地存在在那儿。
万教授适时地开口道:“你没有肉身,可是你的生命比大多数人都要完整,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多少拥有健康身体的人,都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父母对自己的溺爱,恨不得用自己的健康,去换一个真心相爱的情人,你究竟对自己还有什么不满的?”
霍世源缓缓地摇了摇头,林鹤归轻轻碰了一下万教授,说道:“可是教授,这充其量只是个猜想而已,万一猜错了……”
万教授回道:“起码他绝对不会是鬼魂。现在的电影大都误导了人们对于鬼魂的认识,以为鬼魂能够改变现实世界,但鬼魂大多不过是人的残念,他们只能够让人产生幻觉,不可能改变物质世界,所以也不可能‘活’在网络上。
像他这样拥有完整的记忆体系,能够依附于信息数据之上,还可以自主思考的,除了生灵,我无法再想到其他东西,但如果猜错了,大可继续进行调查,毕竟这样的东西,世上可不多见,只要在古籍中找到相关资料,就能够一直试验下去。”
洛山红严肃地道:“他们可不是你的小白鼠。”
万教授不以为然:“他们能够达到目的,我能够证明传说的确存在,各取所需而已。”
“便算你说的是对的吧。”霍世源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你有什么计划?”
万教授说道:“生灵是思念的产物,如果要让蓝博云也进入这种状态,必须要有真正爱她关心她的人,发自内心地祝愿她离开,进入网络世界。”
霍世源笃定地说:“我就是全世界最爱她的人。”
万教授说道:“这倒未必,可就算真是这样也没用,你不是人,我不知道生灵的思念跟人的思念能不能产生同样的效果。”
一直沉默的蓝先生终于发话,说得那么自然而然:“我相信这世上最爱小云的三个活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他说的自然是自己和妻子,还有洛山红。
这几天以来,蓝博云已经很少跟他们说话了,虽然蓝先生从前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最近这几天,他们连眼神接触都减少了,蓝博云曾经一度认为,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导致他们的关系变得僵硬和冰冷,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父母主动跟她变得疏离,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要适应没有她在的生活了。一向柔软的妈妈并没有号啕大哭,一向坚硬的爸爸也没有暴跳如雷,他们开始改变自己,改变生活方式,用自己独有的方法,继续宠爱着这个从小陪伴到大的小公主。
他们早已下定决心,要把蓝博云送到她真正最爱的人的身边了。爱并不等同于拥有,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一点,可是蓝家夫妇明白。
蓝博云禁不住泪眼汪汪地抱着父亲,蓝太太也过来拥抱着她,洛山红也眼眶湿润了,可是她并没有走过去,跟他们拥抱在一起。她都不知道有多少年,自己没有拥抱过父母了,亲情对她来说就像是禁忌一样,无论表面上如何亲昵,但内心就是无法完全坦然接受。
洛山红转过头去,问道:“那具体应该怎么做?”
万教授走过去拿起思想仪的头盔,说道:“我们还需要多做两个这样的东西。”
“没问题。”霍世源说着,旁边的门又打开,运送的车子又进来,装载着组装思想仪的零件,来到众人面前。
林鹤归惊异道:“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零件?”
霍世源没有回答,万教授拿起零件便组装起来,霍世源刚想指点一下他,却发现他竟然把零散的组建都精准地装到了一起,虽然速度比较慢,而且有时候还会拿着一个零件端详半天,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可是每个零件所摆放的位置都是正确的。
霍世源讶然:“教授,您……”
万教授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刚刚已经研究过那个头盔了。”
林鹤归插话道:“教授只要看一遍,任何精密仪器都能复制出来,即便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科技仪器。”
霍世源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满脸皱褶的老人家,其实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人畜无害。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心悸了一下,觉得自己冒险把他找来,恐怕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这种想法毫无来由,可他总觉得万教授虽然现在答应帮助他们,暗地里却肯定在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
万教授的聪明才智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事到如今,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万教授和林鹤归合力做好了四台思想仪——为防万一,他们还多做了两台,又把众人召集到了废弃实验室,把三个思想仪分别给了蓝家夫妇和洛山红,他们戴上之后,万教授开始施展催眠术,把他们引导进潜意识的最深处。
万教授懂得催眠术,这一点连林鹤归都不知道,林鹤归觉得,这个自己一直仰望,如师如父的人,还一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前在学校,他就是个可怕的老师,可是如今,林鹤归简直觉得他有点儿恐怖了。
三人眯起了眼,似梦非梦,霍世源感觉到三台思想仪器一起传来了怒涛般的思绪,他虽然没有实体,可脚下还是打了一滑,强烈的脑电波影响让他皱起了眉头。蓝博云在一旁站着,虽然并未连接到思想仪上,却也出现了头昏目眩的状况,她开始能够感觉到,霍世源的脑电波——或者说是灵魂——正在四处搜寻着她。
她没说话,只是在脑海里不停地呼唤着霍世源的名字,霍世源的耳边隐隐“听”到了蓝博云的呼喊,他闭紧双眼,尽力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这一次,他顺利地找到了蓝博云的脑电波所在,可是在他和蓝博云之间,却还是隔着一堵高墙。
那堵高墙仿佛是透明的,霍世源和蓝博云甚至都能在脑海中看见对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了,可是他们之间就是隔着铜墙铁壁,这块钢化的玻璃坚硬而冰冷,无论他们如何呼喊拍打,都无有丝毫动容。
五个人都紧皱着眉头,痛苦地流着冷汗,最后一同大喊一声,全都清醒过来了。洛山红和蓝家夫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头痛难当,但蓝博云却是泪流满面,霍世源更是疯了般地呼喊:“为什么?”
万教授摇头道:“看来在你们三人的心底,还是舍不得这小姑娘走啊。”
即便洛山红他们三人都在心里告诉自己,送走蓝博云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可是在心底的最深处,他们还是无法骗过自己,他们的确不舍得蓝博云离开。蓝博云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是洛山红的挚友,是蓝家夫妇的独女,他们怎么忍心让她就此离去?其他的人也知道,这确实不能怪他们,可是蓝博云和霍世源还是面露苦涩,相看无语。
万教授忽然说道:“看来,还得去找两个人。”
林鹤归问道:“谁?”
万教授缓缓答道:“霍天图夫妇。”
霍世源突然激动起来:“万万不可!”
洛山红奇道:“为什么?”
霍世源垂下肩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管你说我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我就是他们的儿子,而于我而言,他们就是我的父母。三年前,他们已经失去过我一次,这一次的事情不论成败,我都必然不能再跟他们扯上关系了,你让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再一次失去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就在众人无言以对的时候,蓝先生发话了:“我觉得应该找他们来。”众人都看向他,霍世源更是瞪大了双眼,不明白他也身为人父,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蓝先生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的确,为人父母,谁会真心愿意亲自送走自己的儿女?可是我在想,如果我是霍天图,知道自己儿子尚在人间的消息,肯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到他的身边,即便这意味着要亲手送他离开,可只要知道他依然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总比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来得安定。”
所有人都沉默了。蓝先生是他们当中最冷静严肃、沉默寡言的一个,连从小认识他的洛山红都没看见过他流露真性情,可他同时也是所有人当中唯一的父亲,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无言以对,或许为人父母,真的就是那么回事,既慈爱,又严厉;既珍爱,又冷漠,无法表达,充满矛盾。
蓝博云把手放在霍世源的手上,虽然他们无法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但是霍世源还是感到了她温热的掌心,和她传递的安心。霍世源点点头,说道:“通知我的父母吧。”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谁去做这件事?恐怕任何人去通知他们,都只会被他们当作是恶作剧甚或神经病,更有甚者会惊动政府机构,后果不堪设想,霍世源倒是可以亲自联络他们,可是霍世源却无论如何无法说得出口,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却不多了,这件事再拖一分,被人发现的危险便更增加一分。
大家都感到左右为难之际,洛山红忽然拿出手机,凭借记忆拨打了霍世源的手机号码,她知道,接电话的一定会是霍天图或他的妻子。果然电话一通,那边就传来一声强压着怒气的招呼声,想来霍天图是知道这个电话不会再有人打了,所以对这些打电话来恶作剧的人很厌烦,但又顾及到可能有霍世源的熟人还不知道他的死讯,打电话过来找他,所以不便直接发作。
洛山红从来没有用自己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过,所以霍天图并不知道对方就是上次的人,洛山红说道:“霍老先生,是我。”
对于一个陌生电话那边的一句“是我”,寻常人的反应都会是恶作剧电话之类的,可是霍天图却立刻认出了洛山红的声音来,因为上一次通话,足以让他毕生难忘,那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儿子死后接到要找自己儿子的电话,而且语气还是那么的不善。
霍天图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洛山红捂着电话,问霍世源道:“你有什么只有父母知道的特征?”霍世源想了一下,拉起衣服,露出右腹部的一块胎痣,洛山红点点头,对电话那头说道:“你儿子右腹上是不是有一个硬币形状的胎痣,而且中间有一道闪电般的留空。”
霍天图怔住了好一会儿,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想知道更多关于你儿子的事,就带着你太太,赶快到我这里来。”洛山红说完,立刻挂了电话,不让霍天图有任何回话的余地,并且把地址发送了过去。
林鹤归苦笑:“你也太乱来了吧。”
叶守寒冷冷地插了一句:“她从前就这样。”
洛山红撇着嘴道:“反正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倒不如威胁他来更省事。”
霍世源一直没作声,因为万教授要求他继续拉起衣服,自己则不停地端详着霍世源身上的胎痣,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明明只是一个电子形象,竟然能如此活灵活现地重现出生前的模样,你身上究竟蕴藏着多少天地间的奥秘?如果可以,务必请你来协助我们的研究,让我们好好分析分析你的……”
万教授话还没说完,霍世源便急忙截道:“免了、免了!”
等待的这一段时间,众人都各怀思绪,而其中最为惴惴不安的,一定是霍世源。原本至亲重逢,应是喜事,可是霍世源实在无法预料,那个守旧的父亲亲眼见证自己此番模样,会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内心会掀起何等的波澜。万一再把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吓着,可不知如何是好。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虽然所有人在等待的期间都沉默不语,却没有任何人曾经怀疑过,霍天图夫妇不会出现,就好像大家的心里都隐隐感觉到,这一次的相逢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霍世源忽然神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都觉得以霍世源现在的状况,是不可能有任何实际感觉的,只有蓝博云一人马上会意,并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霍世源点点头:“我看见他们了。”
在此之前,霍世源有无数次的机会能够去见自己的父母,只要是连着网络的视像设备,都足以让霍世源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可霍世源就是不敢,现在,他们两个终于来了,出现在了大门外的摄像头下。霍世源看见他们,看见两位老人家互相搀扶着、佝偻着,一步一步走近前来,从前端庄贤淑的母亲、顾盼神飞的父亲,都随自己的儿子去了,留下来的,只有被往日不断蚕食着的空壳,怎叫霍世源不悲从中来?
蓝博云虽然无法触碰霍世源,可还是作势扶着他,并转头望了洛山红一眼,洛山红会意,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霍天图夫妇走了进来。霍天图一边走一边还嘀咕着:“我可警告你,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但你敢拿世源开玩笑,我们就算死下黄泉,也放不过你。”
洛山红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理解你的愤世嫉俗,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我绝不会拿死人开玩笑。”
三人走进实验室,霍天图夫妇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禁呆住了,霍世源也是整个人都僵直了,虽然他根本没有实体,可是他的动作毫无疑问,如果有血有肉的话此刻必定如石像般僵硬。霍天图夫妇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直接走到霍世源身前,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结果却直接穿过了霍世源的身体。
霍世源痛苦地扭过头去,不敢想象父母现在的模样,是何等失落、失望,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两位老人家都哭了起来,而哭声中却又带着欢愉。
“世源、世源,你还没死?你还没死!你在哪儿?快告诉妈妈,你在哪儿,我们想抱一下你!”霍太太简直喜极而泣。
霍世源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而只是以为自己身处某个地方,用投影的方式跟他们见面。这下子霍世源更加为难了,他从未想过如何跟父母解释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状况,他转过头去,望向林鹤归,寻求他的帮助,林鹤归走上前来,还未开口却被万教授抢先了。
万教授说道:“你们的孩子就在你们的眼前,说他活着,或许并不恰当,但说他死了,那也不恰当。”
两位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霍天图转过身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看见万教授之后,又大是愕然,“你好像是……万古楼,万古楼教授吧?”
万古楼微一颔首,微笑道:“霍先生贵人事忙,竟还记得我这闲人。”
洛山红奇道:“你们认识?”
万教授说:“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而已。”
霍天图问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们明明……明明……”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万古楼跟他们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猜想,以及把他们找来的原因。霍天图夫妇听完沉默良久,无言以对。众人皆知,要这样一对垂垂老矣的父母,亲自送走已经失去过一次的孩子,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是无论如何,霍世源非走不可,如果只贪恋眼前片刻相聚,只会引来后患无穷。
霍天图终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发自内心希望这位小姑娘能够去到世源的身边,就可以了吗?”
送走蓝博云等同于送走霍世源,要真心做到这件事情,对两位老人家来说并非易事,但万古楼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他一生孤寡,无儿无女,但是一个人晚年无依无靠的感觉,他还是深有体会的,所以他也没打算三言两语就让霍天图答应下来。
万古楼原本以为会大费一番唇舌,谁不知霍天图却答应道:“我明白了。具体要怎么做,只要想着这件事情就行了吗?”
这下子所有人都愕然了,霍天图这样的顽固老人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艰难的要求,实在是出人意料,当然,是除了蓝先生之外,他听到霍天图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像是早已料到霍天图一定会答应一样。
万教授看向蓝先生,说了一句:“看来还是父亲了解父亲啊。”
万教授着手准备思想仪器,在这个空档林鹤归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霍天图夫妇的确只要真心实意地祈求一件事就可以了,主要还是看思想仪和霍世源能否接收到这份思念,创造另外一次奇迹。
蓝氏夫妇和洛山红、霍天图夫妇五人都戴好了仪器,万教授再一次施展催眠术,让他们进入到潜意识的最深处,引导他们作出送别蓝博云的决定。这一次,蓝博云很快便感到了头昏目眩,不由自主地瘫坐下来,浑身冒着冷汗,叶守寒在一旁照顾着她,罕见地露出极其女性化的一面。
霍世源紧闭双眼,眉头聚拢,忽然之间,林鹤归像是看见他的影像模糊了一下,还以为只是自己眼花,可是紧接下来,霍世源的影像开始分崩离析,变成了只有放映仪器损坏时才会出现的崩坏的画面。
他虽然一直只是个影像,但他是如此的活灵活现,让人感觉他就是一个真人,而这个真人竟然开始崩裂开来,不禁让林鹤归看得心惊肉跳,万教授看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回身一看,竟然用那嘶哑的声线欢呼了一声。
“成功了!”万古楼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辉,“不论正在发生什么事,人类的科学都向前迈出一大步了!”
万古楼那种异乎寻常的神态,并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的话也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中,各人都埋头在自己负责的部分,无暇他顾。
五个戴着仪器的人汗如雨下,蓝博云紧紧抓住叶守寒的胳膊,叶守寒温柔地安抚着她,霍世源无助地“坐”了下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而随着五人神情越来越痛苦,他的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叫。
林鹤归见情势不对,失声道:“教授,要不要暂停一下?”
万古楼说道:“不需要!进步总是会伴随风险,怎能就此畏缩不前!”
万教授的神态明显已经陷入疯狂,此前几次试验,众人都不曾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态,也不曾给林鹤归如此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意外了,他正准备不顾教授劝阻强行终止思想仪运作的时候,却被霍世源喝止。
霍世源痛苦地说道:“我已经接近她了,千万别停下!”
霍世源此时已跟电视上杂乱无章的信号点都差不多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乱糟糟的电流声,林鹤归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最后,霍世源倒在地上,像是要挣脱火海的囚徒,林鹤归实在无法继续袖手旁观,他一手已经搭在了思想仪的中断保险上,可是霍世源突然大喝一声,随即一片声浪滚滚而来,掩盖了众人的感官,仿佛连天地都倒转了过来。
天地并没有反转,只是人倒了而已。林鹤归被刚才的声浪掀翻在地,头昏目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歪歪扭扭,连声音都是旋转着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地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
无论他如何努力,双脚还是无法站稳,他终于只能勉强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象也稍微安定了下来,只见其余的人也都倒在了地上,洛山红等人的思想仪器也全都掉在了地上,地上长久没有人打扫的灰尘漫天飞扬,影影绰绰中霍世源身边好像站着一个人,正扶着他站起来。
林鹤归心中一惊:“成功了?!”
需知道能跟霍世源接触的,只有跟他同样的生命体才能做到,林鹤归的想法自然而然,可是等到众人的咳嗽声渐渐变得清晰,所有人都挥着手拨开眼前的尘埃的气候,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更加大吃了一惊。
只见蓝博云还躺在叶守寒身旁,叶守寒正勉力扶她起来,向来体弱的蓝博云还不断地呛咳着,这证明她的“灵魂”还未离开肉身,她的肉身还活着,那在灰影中扶起霍世源的又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望向霍世源身边,而他们看见的情景之诡异,已经不是任何语言和文字所能够表达的了——霍世源身旁站着的,也是蓝博云!
蓝博云当然只有一个,在这种情况下,霍世源身边的当然也不会是真的“人”,然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心头都有疑问,但只有蓝博云问了出口:“世源,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霍世源茫然无措:“我也不知道。”
“她就是你。”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的人是万教授。万教授缓缓站起,解释道:“我之前说过,思念的力量甚至能够打破自然规律,但我还是想错了,我没料到生命竟是如此奥妙无方!我本以为,集合最爱你们二人的人的思念,就能够达成灵魂离体的效果,却不曾想,你们的意念竟然强大到创造出了另外一个生灵!”
所有人都瞠然不知所对,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奇幻,太过难以理解了,以致于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情、什么状态来面对。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林鹤归,他问道:“可是……可是生灵不是……不是应该在某人死后才会因思念而生的吗?”
“我称她为生灵,只不过是姑且为之而已,实际上她很可能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生命体啊!”万教授舔着嘴唇,压抑着兴奋的声线说道,“她跟霍世源一样,由思念而生,可是催生她的‘蓝本’却还活着,这也就是说,我们成功地‘复制’了一个灵魂啊!这是人类史上的创举,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通过受孕的以外的方法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啊!哈哈哈哈……”
万古楼癫狂的笑声,众人已经听不进去了。思念的能力从设想中的“传送”改变成了“复制”,这一切早已超出了现今科学的研究范围,而让洛山红事后感到可笑的是,在这一刻,在那么多纷乱的境况之中,出现在她脑海里第一个问题是:那蓝博云怎么办?
是的,蓝博云怎么办?
这一切,本都是因为蓝博云爱上了霍世源才发生的,她下定决心,舍弃凡人之身,追随霍世源到那不可预测的混沌中去,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虽然不情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成全她,然而就在经历过那么多的失败、沮丧、无奈之后,上天却给他们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新的蓝博云诞生了。
这个新生的蓝博云跟霍世源是同类,她能够毫不费力地追随着霍世源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且从霍世源的状况来看,新生的蓝博云必然跟原本的蓝博云一样,她们对霍世源的爱必然不分高下,那么两个同等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究竟该如何收场?
这是千古谜题,这是一个用科学都无法解答的难题,也许从它发生的那一刻起,它就注定是无解的。众人都看向了蓝博云,此事一半因她而起,而此事已经无可挽回。霍世源也看着蓝博云,“原本”的蓝博云,眼中带着不安与痛苦,因为从刚才“新生”的蓝博云扶起他,两人四目交投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也是真真正正的蓝博云,他最深爱的女人。
只见蓝博云松开了叶守寒的手,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掌,对面的影像也同样伸出手掌,像是在照着镜子一样,虽然两人无法真的触碰对方,但是她们都感到心意透过掌心传递给了对方。
蓝博云苦笑:“这感觉真奇妙。”
“蓝博云”也苦笑:“真的很奇妙。”
蓝博云说道:“替我照顾好他……替我照顾好他。”
“蓝博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蓝博云潇洒地一转身,轻快地说道:“好啦,我们也该走了。”
霍世源叫道:“可是……”
“蓝博云”截住了他:“再不走,‘我’就要哭了。”
霍世源轻叹一声,扭头叫道:“爸,妈。”
霍天图两夫妇走了过来,霍世源说道:“爸,妈,孩儿不孝,这就要走了。”
霍太太说道:“傻孩子,只要你还活着,还健康快乐地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大最好的孝顺了。”
三人都忍不住流泪,霍天图夫妇无法拥抱自己的孩子最后一次,但他们的手紧紧交叠在了一起。
洛山红一行人刚走出大门,蓝博云便搂着母亲号啕大哭,一家三口抱在一起,让洛山红不期然想起了父母,直想尽快回家抱着妈妈,跟她说一声“我爱你”。
万古楼和林鹤归还有叶受寒三人最晚离开,万教授见林鹤归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你怎么不走?”
林鹤归说道:“我先在这里收拾残局,免得被牵扯进什么麻烦事里。”
万教授走到思想仪旁边,抚摸着它,感慨万千地说道:“真可惜啊,经历了这么多,才终于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到头来一点儿都带不走。”
看着万教授那种贪婪的目光,林鹤归真怕他一时动了歪念,要把思想仪带走,于是说道:“教授,今天的事要是传了开去,要不是得罪政府机关,就是要得罪那两个来无影去无踪,能知世上一切秘密的生灵,两边可都不是闹着玩的啊。”
万幸万教授叹了一句“我知道”后,便离开了。
林鹤归和叶守寒立即着手销毁一切相关资料和仪器,不曾料到霍世源竟然再度出现,林鹤归讶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霍世源说道:“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所谓来啊去的,世上任何地方,都如我脑海中的一隅,转瞬即至。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三年前的一件事,关于我为何忽然离开政府的科研机构的大事。”
林鹤归说道:“你有保密协议的吧,而且都过了三年了,为什么忽然想告诉我?”
霍世源解释道:“保密协议只在我生前有效,而且我到底是不是签订协议的那个霍世源,现在也难有定论,至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是因为这个研究惨绝人寰,本应在三年前就无限期搁置了才对,可是我刚才想在避世之前最后看一眼自己生前去过的地方,却发现三年前废置了的实验室竟然又投入了使用,我觉得事有蹊跷,探查之下却发现那个计划竟然重新开启了,而且进度比我三年前所知的要超前得多!”
林鹤归知道事态严重,他本不想趟这浑水,可是他也知道霍世源如今可以托付的,就只有他一个了,既然霍世源说这个计划惨绝人寰,那么自己也不应该坐视不管,于是问道:“究竟是什么研究计划?”
霍世源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叶守寒,林鹤归当即说道:“我能知道她就能知道。”
叶守寒不经意地转过了脸,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我现在不能说。”霍世源摇摇头,“我要先警告你,一旦知道这个计划,就会带来无法预测的危险,所以我也不想强迫你插手,但如果你认真考虑过之后还是想要帮忙,那就去我家里,找到我房间的一个箱子,里面有我手写记录的关于那个研究的一切,可是要看之前,你还是要深思熟虑,看过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回头了。”
他说得如此凝重,林鹤归也不禁思虑重重,最后他只问了一句:“现在是谁在主持这项研究?”
霍世源再度摇头:“不知道,负责人一项完全空白,大概是某个不喜欢电子设备,喜欢纸质文件的……老教授……”
许多时日之后,洛山红忽然想起,问蓝博云道:“话说你离家出走那一天,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喊救命?”
“噢,是这样的。”蓝博云说着,拿出手机。
洛山红看见手机上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这霍世源神经是有多大条?”
手机上显示的,是当日霍世源发送过来的信息,上面有明显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偷拍的蓝博云的照片,下面还附带着一句话:“我可以看见你。”
这样偷窥狂性骚扰般的信息让女孩子看见,不吓死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