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泽兰说道:“我在跟你爸聊天儿呢。”
龙舌兰没好气地说道:“妈,都跟你说多少遍了,爸爸十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早已不在了,你看见的爸爸只是因为你的脑袋里生了一颗肿瘤,出现了幻觉而已,你手上的烫伤也是因为脑瘤导致手脚不协调而打翻了热水才造成的,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符泽兰微微一笑:“我这病,不就是应该记不住东西吗?其实这样挺好的,还能够再见到你爸,跟他聊聊,挺开心的。”
龙舌兰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
全世界的医院都一样,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医护人员总是连休息时间都不多,绍北川是一名皮肤科的医生,却也总是忙个不停,他简直难以想象,为什么每一天都会有这么多的人出现皮肤问题?
有的人是细菌感染,有的人是先天性疾病,这都算了,可是他在皮肤科接触得最多的病人,却是意外受伤,而这其中,又以烧伤和烫伤占最多数。虽然本国是人口大国,可是这每一天的受伤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这一天,又有一名手腕皮肤被严重烫伤的老太太被送了进来,她的伤势严重到必须立刻做手术修复创口的地步,否则一旦细菌感染,甚至很可能会危及生命。绍北川看着老太太如此严重的创伤,问道:“婆婆,这么严重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符泽兰说道:“今天我倒水给老头子喝的时候,不小心自己烫伤了。”
绍北川左看右看,却不见有人陪她进来,便问道:“婆婆,那你的老伴在哪儿呢?”
符泽兰说道:“他去了厕所,很快就会回来了。”
绍北川“嗯”了一声,虽然这次只是小手术,可是毕竟老人家岁数大了,手术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大,根据医院守则,必须先通知病人家属,得到同意后才能够进行手术,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绍北川等了大半个小时,却还是不见符泽兰的老伴从厕所里出来,绍北川刚想询问,一个护士却走进来说道:“婆婆的女儿来了。”
护士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走了进来,绍北川上前跟她打了声招呼,并说道:“婆婆的老伴去了厕所大半个小时都还没见人,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正想去找找看,你来了刚好,就在这里先照顾一下婆婆吧。”
谁知道女子却说:“不必去找了,我爸爸早就死了。”
绍北川不禁愕然,女子接着道:“这几年,妈妈总是出现幻觉,还越来越频密,总是说看见了爸爸,可是爸爸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绍北川虽然是皮肤科的医生,可是他也明白老人家到了某一个年纪,就难免会出现脑退化的迹象。
绍北川说道:“那你可要看好她啊,倒热水这样的事,就别再让她自己做了。”
女子说道:“我也想啊,可是我也要上班,她平常在家要干什么,我也管不了。”
绍北川叹一口气,孤寡老人的问题,实在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他说道:“我建议顺便替老人家检验一下脑部,防止她的脑退化症进一步恶化。”
女子点点头,两人回到病房,绍北川跟符泽兰解释了他们的打算,符泽兰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意进行脑部检查。初步检查进行了非常长的时间,女子一直在外等候,绍北川告诉过她,这个检查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可是现在都已经三个小时了,符泽兰却依还未出来,女子不禁担心起来。
终于,门被打开了,符泽兰在几位医护人员陪同下走了出来,脑科医生随后也走了出来,面有难色,绍北川也匆匆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我接到通知,符女士的病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脑科医生沉重地点点头,说道:“详细情况需要之后再进行进一步检查,可是我们初步判断,符女士恐怕是......脑里面有肿瘤,她身上出现的记忆衰退,和看见老公的幻觉,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女子惊道:“肿瘤?!”
脑科医生说道:“等详细报告出来之后,我们会开始拟定治疗方案,可是要不要进行手术,到时候就需要家属来决定。”女子点点头,脑科医生又对绍北川说道:“你们先给符女士进行初步处理,至于植皮和切除坏死组织的手术,恐怕得压后了。”
绍北川应道:“明白,我们会尽量遏制细菌扩散,先让婆婆处理好脑部问题之后再说。”
之后,绍北川处理好符泽兰手上的伤口,便把她送进了检验室,经过一系列紧密的检查以后,终于证实,婆婆的脑前颞叶下的确有一个肿瘤,万幸的是肿瘤属于良性,而且还不算太大,要成功移除并不太困难,问题是肿瘤的位置太过靠近脑神经,移除脑神经之后会出现什么并发症和后遗症,医生们都不敢确定。
脑科医生对龙舌兰详细解释过手术的过程和风险之后,龙舌兰去见了自己的母亲,两个人单独在病房内交谈了三十分钟,最终龙舌兰气鼓鼓地摔门而出,很显然符泽兰并不同意自己做手术,两人就此事产生了分歧。
从病房出来以后,符泽兰独自来到了医院后院的一处人工池塘,池塘上面有一座小桥,符泽兰轻轻地、缓缓地坐下,望着旁边的空气,自言自语,龙舌兰跑过来,善意地责备了她几句,可是她还是不肯接受手术。
龙舌兰负气地问:“你究竟为什么不肯做手术?你知不知道,医生说了,你的肿瘤要是不及时摘除,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恶性肿瘤,而且肿瘤一旦长大,会压住脑神经,到时候你的身体机能会越来越差,甚至会连话都说不了,难道你就想这样吗?”
符泽兰轻叹一声,说:“我是不想,不过你不是挺想吗?”
龙舌兰脸色骤然变寒,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符泽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装疯卖傻,就是为了保护你,免得你会出什么事,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撒谎,说自己能见到你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我还替你隐瞒,说我身上的这些伤,都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想要了我的命。兰儿啊,你就这么恨自己的母亲吗?”
“住口!”龙舌兰喝道,“母亲?十三年前你抛夫弃子的时候,你就没有再把我们当成亲人了吧?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虐待你,你却一直不走,死皮懒脸地留在我身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人老珠黄、走投无路,迫于无奈,想让我养你终老,才厚着脸皮忍气吞声吗?这是你欠我的,不要装作自己是出于母爱那么伟大和无私!”
符泽兰说道:“唉,这是我的错。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那时候你还小,不懂,可是在这之后,我和你父亲都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好好地教育你成人,才导致你今天变得如此偏激,这是我们的责任。可是,自从我回来以后,我已经尽了全力来弥补这一切,我帮你把家打理得整整有条,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逆来顺受,难道,你就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吗?事到如今,难道还不能让我赎罪吗?到了今天,你还是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龙舌兰冷哼一声:“赎罪?十三年,十三年漂泊无定,十三年父子离散,十三年无依无靠,我当年亲眼看着父亲上吊自尽,我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我在房间里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已经双目失明,这一切,都是你留给我。赎罪?你凭什么?除了性命,你还能拿什么来偿还给我?”
符泽兰摸摸膝盖,缓缓站起来,说道:“你母亲的童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提也罢,你父亲当年如何负我,也懒得说,我只告诉你,无论幸福还是痛苦,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那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别人对我们怎么样,那是她们的事,我们自己怎么过,是我们自己的事,你把一切归咎于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是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我现在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我死,你就可以原谅我?”
“原谅你?”龙舌兰靠近符泽兰,阴鸷地道:“你死了,我顶多替你风光大葬,让人少说闲话,想我原谅你?你做梦!”
符泽兰讶然道:“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憎恨我?”
龙舌兰流着眼泪,笑着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当年是谁发现的我?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才多大?你知不知道,我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到医院,那些医生和病人用什么眼光来看我?你做过人流吗?你做人流的时候几岁?你做完人流之后,有被警察盘问过吗!”
符泽兰惊愕万分,无法言语,龙舌兰擦干眼泪,说道:“你最好是死在手术台上,如果你不死,我会让你‘意外死’,你放心,念在我始终流着你的血,我不会让你有太多痛苦的。”
符泽兰勉强镇静下来,说道:“等我的脑肿瘤顺利切除以后,无论我再说什么,人们都会认为我是手术后遗症,导致记忆错乱,你便安枕无忧了,可是同时,你也再没有借口掩饰我身上的伤,你要让我‘意外死’,想一劳永逸,也是会有风险的。不用等手术了,就让我自己来,一了百了,就当是母亲还给你。”
龙舌兰说道:“想不到你还有一点儿良知。”
远远传来一把声音:“没有良知的是你!”
绍北川看着医院的监控录像,旁边的脑科医生说道:“这符泽兰可真是,明明旁边都没有其他人,却还是要演戏,她明明没有幻觉,明明没有臆想症,却还要装作看见自己老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你让我骗她说她的脑子里有肿瘤,究竟想要干什么?”
绍北川没有解释,只是说道:“对不起,让你陪着我一起胡闹。”
脑科医生说道:“就因为是你我才肯舍命陪君子,要是换了旁人,我都懒得理他。”
绍北川在显示器上看到,符泽兰来到了小桥上,医院到处都有摄像头和收音设备,以防止病人自己悄悄逃出去,出了什么意外都没有人知道,所以两母女在小桥上的对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绍北川和脑科医生跑到小桥上,当面斥责龙舌兰,龙舌兰怒道:“符泽兰,你竟然跟外人串通一气来设计我!”
绍北川斥道:“你母亲并没有跟我们串通一气,是你小人之心,你母亲如此疼爱你、维护你,你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哈哈哈哈......我是禽兽,你们都是大仁大义!”龙舌兰状若癫狂,“要评判一个人又有多难!你们谁是无父无母?你们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绍北川严肃地说道:“我们的确没有资格评判你,正如你也没有资格评判你的母亲。你一直认为,你母亲跟我们串通一气,要陷害你,可是你问一下你的母亲,她有没有跟我们说过半句你的不是?”
符泽兰摇摇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症,跟我的女儿无关,我已经决定要做手术,请医生您尽快安排吧。”
龙舌兰怒道:“少来假仁假义。”
绍北川说道:“你母亲从来没有跟我们串通过。在那三个小时的检查时间里,无论我们如何询问,符女士只是一直沉默不语,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假作检查,让你们都以为符女士患了脑肿瘤,再让你们在病房里商量,希望你们能够坦诚相对,可是想不到,你们还是不欢而散,然后,更加让我们见识到了如此荒唐的一幕。”
龙舌兰冷然道:“她没有跟你们串通,你们怎么知道不是她自己受的伤,懂得问她?”
绍北川说道:“符女士受伤的是右手,但我注意到符女士是右撇子,正常来说在家里应该是惯用手装水,那么发生意外,就应该是非惯用手受伤,可是符女士却是惯用手烫伤,明显有不妥,我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早就怀疑,是人为创伤。
我本以为,是符女士的老伴不小心造成的,符女士是为了老伴打掩护,可是你却告诉我符女士无亲无故,只有你一个亲人,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上你,当我们劝说符女士说出真相的时候,符女士虽然只字未提,可是当我们提到你的时候,她眼神闪烁,我们就猜到个大概了。”
龙舌兰怨毒地盯了绍北川一眼,说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绍北川说道:“不是我们想怎么样,是符女士想怎么样。我们监控着医院的状况,只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而根据医疗守则,这一切都是保密的,我们不会、更加无权泄露,可以揭发你的,只有你的母亲,符女士一个人。”
龙舌兰转向符泽兰,符泽兰叹道:“一生儿女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