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还想造老子的反不成!老子告诉你,今天你若是不能给老子带个十两银子回来,老子照样把你妹妹给卖了换钱!”马明见呆愣在原地的杨平紧握双拳浑身战栗,顿时怒火中烧,提出的条件更加苛刻。
“你!等!着!”杨平的回答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马明被杨平的反应惊得一顿,不知是出于良心发现还是怕自己逼的太急真把杨平弄得狗急跳墙,竟没再继续以狠话威胁,仅是赌气般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看你能带回来什么东西。”
这时节已经渐渐入夏,天气也愈发闷热,整个武阳城仿佛被架在蒸笼里蒸煮一般,湿热难耐,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也远没有了往日的繁华。杨平知道,这时候的武阳城居民大都喜欢往茶楼里汇聚,他们在那里饮茶纳凉顺便还可以听听说书人演绎各处的风貌故事。
“只有往人多的地方去,才有可能偷到十两银子吧,说不定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杨磊呢。”虽然杨磊已经失踪多日,但杨平相信杨磊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与自己和小雨不告而别的,所以一定是在杨磊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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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平被迫成了小偷以及杨磊的突然失踪,还得从那日他们与马明争执之后被抓走说起。
原来这欺负李雨,与杨平杨磊起了争执最终抓走他们的马明竟然是武阳城的头号地痞恶霸,他靠着自己的一身蛮力和豢养的几个打手,控制并强迫着一帮孤苦无依的小孩子每日上街行窃,以用偷来的财物供养自己过逍遥的日子。
“若是不从,老子可不能保证你们这娇滴滴的小妹妹会被他们摧残成什么样子!”马明对着被毒打了一顿而瘫倒在地痛苦呻吟的杨平和杨磊冷笑着威胁,而围在他们周围的几个鹰爪也随着马明的言语适时地发出阵阵淫笑。
“只要你……你放过我妹妹,我们……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杨平紧紧抱着躺在身旁的杨磊,望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李雨,他们人小力微,面对心狠手辣的马明等人,只能无可奈何。
“早这样不就行了,何必要受这么多的皮肉之苦呢?”马明哈哈大笑,甚觉满意。
于是就这样,杨平和杨磊也成了马明手底下众多小毛贼里的一员。
可是杨平与杨磊二人虽然顶着小偷的名头,真要下手从别人那里窃取财物,却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仅从技术上来说,经过马明一伙“火中取栗”、“滚水取石”等一类的残酷训练,短时间内是可以在手速上过关,只是真正的难关却是存在于二人的心里。杨平和杨磊皆是乡里人家出身,乡里人家自给自足互帮互助,也造就了他们十分淳朴的性子,即使大难之后在武阳城里乞讨为生,也终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而且百家饭的经历,更使他们对武阳城的居民心存感激,突然之间让他们对着曾经施恩于己的人下手偷窃,无论换做是谁恐怕也难以快速转变角色。
“小平,以后还是我来偷吧,你就负责转移他们的视线。”每次空手而回,换来的都是谩骂毒打和不能吃饭的惩罚,杨磊实在有些难以忍受,更何况李雨也要因此受到牵连而食不果腹,终于让杨磊下定了决心。
“小磊……”杨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母的谆谆教导和所受的经历都在告诉他一定要坚持正道,可现在他们孤苦无依,连累着小雨也得跟着一同遭罪,走投无路之下,所以也只能勉强点头答应,“但是,以前施舍过我们的恩人,我们绝对不能偷。”
之后的一段时间,杨平与杨磊二人默契配合,或多或少每日都能带回一些财物,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让自己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虽然被迫放弃了是非对错,但还是在默默坚持心中的底线,不偷恩人、完成每日的任务便不再下手。
这样的安稳日子直到三天前,杨平不知何故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无力的他不论如何坚强支撑,依然没有气力能够出门,而一贯铁石心肠的马明此次竟然大发慈悲,不仅准许了杨平在家休养,甚至还让李雨从旁体贴照顾。当然,马明的好心不可能是无条件的,既然杨平不能开工,他便要求一人出门的杨磊必须要带回相当于平日里两倍的财物。
“放心,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杨磊宽慰了杨平,并嘱咐李雨小心照料,然后便只身出门,从此了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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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马明驱赶出门的杨平其实并未痊愈,他那高烧过后的脑袋仍然还有些沉重,而且方才的一番热血过后,换来的十两银子的任务也使他十分惶恐,他知道这是马明要让他将之前几日里缺失的进账一次性补齐呢。
可是虽然如他所料,这武阳城的各处茶铺里确实聚集了许多人,但却并没有哪家茶铺有说书人在,没了说书人吸引注意,茶客们都是三三两两围坐一起谈天说地,这是形单影只又不买茶的杨平便变得十分惹眼,所以几家走下来,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直到又来到城南的“陈记茶铺”。
时过境迁,恍若隔世,短短一个多月过去,茶铺还是那间茶铺,杨平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杨平。
可是杨平无暇感慨,昏昏沉沉的脑袋和十两银子的重任使他无法安心,他必须站在远处仔细观察,看看这热闹的茶铺里面,有没有可供自己完成任务的机会。
或许是与这间茶铺存在特殊的因缘际会吧,这间陈记茶铺让杨平沦落至此,如今却又给与他可以如释重负的机会。
远远地,杨平就望见了一个明显来自外地的白袍男子。白袍男子与茶铺内的其他茶客完全不同,他远远地坐在茶铺的角落,不与其他茶客发生任何的交流,只是偶尔端起茶杯,缓缓抿几口茶水,除此之外,便是端坐着一动不动。
杨平即使远远望见,也已经觉得白袍男子气质出众,肯定出身于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杨平想着,或许仅从他一人身上,就能一次性轻松偷得十两银子呢。
杨平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从白袍男子的身后慢慢靠近。
陈记茶铺是敞开式的,四周并没有围墙遮挡,有的仅仅只是几根粗壮的柱子撑起的一片凉棚。所以若是杨平足够小心,完全能够悄无声息地从白袍男子的身上偷得财物然后再迅速离开。
杨平的动作也确实轻微,慢慢向白袍男子身后靠近的同时,天气似乎也帮了他的大忙,湿热高温使其他茶客变得慵懒,掩护着杨平不会引起白袍男子注意的同时,连其他人的视线也一一躲过。
可是蹑手蹑脚来到白袍男子身后,眼看着男子腰间的钱袋马上便能唾手可得的时候,杨平又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根本下不了手。
一直以来,在偷窃这件事上他都是与杨磊相互配合,而他也只是起着转移视线的作用,真正动手从他人身上取下东西的从来都是杨磊,所以其实累月下来,杨平并没有真正实施过哪怕一次偷窃,所以如今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种内心的挣扎与掩护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的。
自责、无奈以及长久以来形成的对错观念,都在杨平的脑海里纷至沓来,激烈的冲突使他伸在半途的双手也不可抑制地颤抖。此时此刻的杨平也终于明白,这么久以来,杨磊为他们所做的牺牲是多么的巨大。
就在杨平犹豫的当口,白袍男子似乎感知到了发生在自己身后的挣扎。白袍男子猛转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异常。
杨平被白袍男子的突如其来的转身吓得措手不及,一片空白的大脑不知如何是好,心急如焚的情况下竟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了声:“我……我没偷……”
白袍男子面对如此不称职的小偷感到十分诧异,又听杨平说出这般愚蠢的话来,更是不禁莞尔,于是决定逗弄一下杨平,也算是在这百无聊赖的天气里找一些消遣的事情做。
“你没偷?”白袍男子摸了摸腰际的钱袋,故意装作质问的语气问道,“如果你没偷,为什么我的钱袋里少了那么多银子!”
“我偷……我真的没偷,我没偷……”杨平被质问得语无伦次。
杨平的内心本就因为连日来的变故五味杂陈,更兼马明今日的胁迫,此刻白袍男子的质问便仿佛压垮他内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立时间,年仅十岁已似饱经风霜的杨平再也难以抑制情感的崩溃,“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我没偷,我真的没偷,呜呜,我只是想照顾好小雨妹妹,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呜呜,我就只有小雨妹妹了……”杨平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吸引了茶铺里所有茶客的注意,他们转过头来,将一双双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杨平的反应出乎了白袍男子的意料,茶客们的灼灼目光里,白袍男子有些后悔自己的玩笑有些过火,这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偷,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呀!于是白袍男子轻轻拍了拍杨平的肩膀,柔声说道:“你先别哭,我知道你没偷,我的钱一文不少,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但是白袍男子的解释适得其反,反而让杨平更觉委屈,于是哭泣声不降反升,眼泪也如断线的珍珠刷刷落下。
“好了!不许哭!”湿热的天气里,哭声更使人烦躁,本就有些烦闷的白袍男子更被弄得心烦意乱,于是对着杨平便是一声怒喝。
对于沉浸在委屈当中的杨平,愤怒的喝止确实比温柔的解释要管用得多,所以白袍男子的话音刚落,杨平立刻便止住哭泣,只敢轻声地抽泣。
“好了,不许哭了。”见杨平止住哭声,白袍男子的语气也换回了原先的和蔼轻柔,同时从旁边拉过来一把凳子示意杨平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水,“刚才本不该故意逗你,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哭了。”
湿热的天气加上刚才的一阵哭泣,杨平早就已经口干舌燥,于是接过白袍男子递过来的茶水就是一饮而尽。茶水尚热,白袍男子来不及阻止,杨平被烫得咳嗽不止。
“咳咳,我真的不想做小偷,我只是想照顾好我妹妹。”杨平仍然想将自己的纯良本质示予他人。
“你说你想照顾好你妹妹,你妹妹怎么了?”白袍男子感觉这笨手笨脚的小偷本性确实不坏,出门行窃应该有些难言之隐。
说到妹妹,杨平又忍不住激动起来,已经止住的泪水重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杨平还是忍住了情绪没有再次失声,但多年来所受的压抑、愤懑和无助,在面对白袍男子这个陌生人时,似乎终于寻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于是自与杨磊、李雨结伴捉虾到杨家村惨剧,再到被迫在武阳城里乞讨流浪直至受到胁迫不得不外出行窃等种种经历变故,杨平向白袍男子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他的悲惨经历,也引得茶铺里看热闹的众多茶客阵阵唏嘘。
“你说你是杨家村人?是在此地西南方四五十里的杨家村吗?”白袍男子再次向杨平确认。
“是的,就是那个杨家村。”经过一番发泄,杨平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你知道我们杨家村?”
白袍男子没有回答,他默默打量了杨平良久,忽然说道:“我在牛头山紫光阁里修真炼道,名叫苻出云,你可以叫我苻伯伯。现在你妹妹人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救她。”
“你为什么要帮我?”牛头山?紫光阁?杨平对这两个名称十分陌生,而且有了马明这个前车之鉴,对于苻出云莫名其妙的施以援手,让杨平充满了警惕。
“小娃娃,这牛头仙山紫光阁的修真人士,那可就是在世的活神仙呐,呼风唤雨降龙伏虎什么不会?人真人说帮你救人,你尽管放心便是,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敢冒充牛头仙山的人的。”听到苻出云自报山门,茶客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之后又看杨平竟然不知牛头仙山的来历,实在觉得这小孩儿有些不识抬举,恨不得就要代替他把苻出云的见义勇为给应承下来。
“嗯,那好吧。“杨平抿嘴思索片刻,咬咬牙决定相信苻出云,”城外两三里的那间破庙,我妹妹和马明他们都在那里,我这就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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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破庙,曾经是香火鼎盛的土地庙,后来因为武阳城的日渐繁荣,吸引了周边大量的居民前往谋生,于是人走茶凉,这座土地庙便渐渐冷清了下来,到了如今也早已破落萧条,反而便宜了马明被他占用做了据点,成为了他们一伙的大本营。
那日杨平三人也是被抓到这里,在正殿里遭受毒打,在院内进行训练,然后挤在东厢房里睡觉,而西厢房则居住着李雨及其他几个女孩儿。
因为是大本营,所以平日里马明无论是否外出,都会留下几个鹰犬在破庙内看守,所以杨平知道,只要带着苻出云来到庙里,肯定就能救出李雨。
然而等杨平带着苻出云来到破庙前,却发现破庙里毫无生气,若是在平常日渐中午的时候,因为要给马明及其鹰犬准备午饭,经过几个女孩子的操拾,此时应该有袅袅炊烟才是,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冷清的模样。
已经变得十分敏感的杨平发觉了不对,甩下苻出云便跑进庙门。
破庙的院子里,几具成人的尸体散落各处,飞溅的血液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将院内的泥地染得鲜红,但是除此之外,院内空无一人。
“啊~小雨!”看着眼前的景象,杨平并未觉得害怕,他的心里只有担心,他怕杨磊失踪之后,李雨妹妹会再出什么意外。所以伴着惊叫,杨平一头冲向破庙的西厢房。他很紧张,也特别害怕,但同时又迫不及待。
但是,西厢房里依旧空无一人。
杨平不甘心,他的心里只有寻找李雨这一个信念,所以他要去正殿,还要去东厢房,他决心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李雨的下落。
闷头跑动的杨平刚跑出西厢房门,就与听见惊叫声而迅速赶到的苻出云幢了满怀,巨大的惯性将他摔到地上,眼冒金星。
“不用找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进庙之后,苻出云已经散出自己的原识将破庙各处细细探查了一遍,庙内找不到任何生息,也没有其它尸体。
“不可能,小雨妹妹一定还在这里!”杨平顾不上头晕眼花,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仍然四处翻找李雨的身影。
苻出云喟然长叹,看着杨平小小的身影,他并没有阻止。
良久之后,面对着踪迹全无的现实,杨平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坐在正殿前的石阶上,杨平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臂,抽泣声里,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苻出云坐到杨平的身旁,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轻声问道。
“我一定要找到妹妹,还有小磊。”杨平抬起头,泪眼中依旧透着坚毅。
“那么,你打算怎么找呢?“
苻出云的问题像浇头的冷水,让杨平的热血瞬间凝固,他的眼神也慢慢暗淡下来。
是呀,短短几天之内,李雨和杨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是死是活都是未知。偌大的禹洲大陆,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小孩儿如何寻找?
“苻伯伯,他们都说您是神仙,您一定有办法找到我妹妹和小磊的,您能不能帮帮我?“杨平低声向苻出云乞求。
苻出云长叹一声,他感慨造化实在弄人,让小小年纪的一个孩童,就要经历如此多的波折和磨难。
“今日我们先在这武阳城里继续寻找,若是找不到人,你就先跟我回牛头山吧。”
“不,我要留在这里等妹妹和小磊。”这里是让杨平三人走散的地方,杨平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紫光阁里弟子众多,还有庄园遍布各地,回去之后,我会提请阁主让他们帮忙寻找,这也总比你一个小孩子没头没脑地到处乱闯要好得多了。“苻出云已经做好了强行的准备。杨家村仅存的遗子,他不能再让杨平出事。
“那,好吧。“杨平做了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点头答应。
见到杨平终于答应,苻出云紧悬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可这一回他的情绪却再难以释怀,忧心忡忡地不断回头望着正殿内的墙壁,因为那墙壁上,几个用鲜血写就的大字,正紧紧牵动着苻出云的神经。
“天地失衡,则入世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