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芜洲西部有大片平原，水丰土沃，上古之时就有先民在此立国，因河得名，称古樱国。后来岁月变迁，时代更迭，早已没了古国踪影，旧址上倒是新建了一座城池，因城北有座紫羊山，得名羊城。

这紫羊山虽是给小山丘，却盛产玉石，羊山宝玉驰名樱芜洲。羊城位于孤山、高农、雪游三国交界处，往来商贸不绝，也算繁华。

羊城二月里天气已暖，春风吹出柳树的黄嫩芽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新叶味道。天色未明，天边挂着一弯残月，通往羊城的一条小道上，两个身影迤迤然漫步，正是昊歌宗仅有的两人——掌门灵远志和外门弟子成不疑。

“晨兴天气清，余月润如莹。疏星七八点，点点映矫形。”灵远志唱罢一曲，“这牧谦上人诗作水平不咋滴，有时候倒是挺应景。”

成不疑应道：“掌门，天快亮了。”意在催促灵远志快些走。

灵远志仍旧不紧不慢：“不急，我们去的是鬼市，可不是要去鬼市上摆摊，早些晚些都一样。”

外门弟子仍是催促：“咱们身上可是一点银两也没了，掌门你一夜不吃东西，等下可得挨饿。”成不疑灵海境修为已然辟谷，没有口腹之欲，也不觉得饿，灵远志却不行，还需要饮食来添补身体所需。

闻言，灵掌门嘿然一笑：“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

成不疑道：“掌门，这几日来，我们不住地施舍流民，算起来有三万两了吧。”

“三万五千八百六十二两三钱。”掌门竟记得清楚。

原来两人自香山镇离开后，落下飞剑一路缓行，眼见着路边饥民可怜，边施舍边前行，不过数日就将造甲城所得银两散尽，奉外还搭上了成不疑所携带的金银。没了银钱，灵远志就计划着来羊城的天光墟鬼市，将捡的破损渔网和破损旗阵卖掉，换些盘缠。

灵掌门算过银两，忽然满身正气道：“昊歌所在，正气长存。扶危济困乃我昊歌宗宗旨，自己受些体肤之饿又有何怨。”

外门弟子有些疑惑：“昊歌宗的宗旨不是教化万民吗？”

灵远志摇头道：“嗳，扶危济困也是为了教化万民。你想啊，万民都饿着肚子，如何能接受教化？正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教饥民肚中有食才能学技能，掌礼仪。再说了，本掌门这也是言传身教。”

略一停顿，又补充道：“等你以后做了掌门，也要时刻记得，教化万民向上，要以身作则，行侠仗义，济危救难。”

成不疑诧异不已：“做掌门？”

灵远志神色泰然：“当然，现今宗门就你我二人，待本掌门前去追随各位祖师，掌门之位可不就得落到你肩上。”又拍一拍弟子肩膀，语重心长，“不疑啊，可不能骄傲，不要辜负了本掌门和列为祖师的期望。想我昊歌宗传承千百万年，无数先辈都志于宗门之责，开化愚民，扶危济困……嗯，吾辈当勉之。”

成不疑小声道：“掌门不再收几个弟子吗？”

灵远志怅然道：“谈何容易。资质好的早被灵修宗门选走，资质差的本掌门又如何看得上，途费时日尔。”

成不疑不说话，心中却想着这大概就是昊歌宗落魄的原因。也确实，昊歌宗自落魄以来的各位掌门，都如灵远志般钱财上开源有数却捐资无度，选人又宁缺勿滥。如何教化万民没弄明白，对行侠仗义却实践不止。

灵远志沉寂一段路程，接着道：“行导诀的修行你也知道，如你这般天才的世所罕见。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修行十余载才产生第一股真气，而我的资质也算得上优秀。我与师尊几十年来踏遍樱芜洲，遍寻于山村城郭、学堂军旅，能寻到的好苗子要不然转去灵修宗门，要不然挨不住漫长修行却无果的寂寞走掉，唉！”长叹一声，却又转欣慰：“总算皇天不负，让我遇到你。”

成不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以沉默应之。这时路旁有了些房舍，已到羊城外围。灵远志也不再多说，带着成不疑左拐右拐，到得一处旧城墟。此时夜色方艾，城墟内人头攒动，好一处鬼市。

废墟为旧城，早已不知何名，起先是些老者于清晨在此贩卖些家用器物，后来又有些作奸犯科者来此售卖赃物，因为赃物多为古玩、珠宝乃至修真者所用之物，夜间集聚，天亮而散，故被称为鬼市。

鬼市日渐兴隆，渐渐地吸引来许多修真者在此交易，修真者嫌弃鬼市不好听，就叫做天光墟，如今成为樱芜洲北境一处有名的修真者交易所在。

鬼市仍保留着原先的一些传统，随着天色变亮，许多摊贩已经开始收摊准备离开。灵远志带着成不疑走走看看，来到天光墟最北端。

这里有一排小屋，门前清一色石质长案，长案上琳琳朗朗满是各色物件：炼丹的小炉，残破的灵器，短小的灵剑，灵药丹瓶等等不一而足。

找到一条摆着残破灵器的石案，案后无人，灵远志冲屋内喊道：“小猴儿，来买卖了。”

屋里钻出一个瘦小修真者，看样子也不过练气期修为，还未说话先呲出一嘴金牙：“哟，稀客稀客，灵掌门又去哪里淘换到宝贝了。”

“你这小猴儿的金牙又多了好几颗呀，看来最近没少发财。”灵远志打趣道。两人显然是熟识，相互挖苦一番，灵远志才介绍起成不疑：“小猴儿，看看我新收的弟子，这一表人才，羡慕吧。不疑，来见过侯掌柜。”

成不疑连忙行礼，侯掌柜道：“嘿，灵大侠你寻宝的本事不怎么样，找弟子的眼光倒是独到。”

灵远志得意地拿出破损灵网和旗阵，道：“那是自然，你看这两件灵器值多少钱？折成银子。”

侯掌柜拿起灵网和旗阵仔细观摩，嘴上不停：“你也要去衙门捐善银？方才有个扮男装的女修换走了鬼市一半的银两。”

“哟，这可是有钱人啊，比不了，比不了。你说衙门募捐善银？”灵远志问。

“嗯，好多天了，城主放舱赈灾却没了钱粮，就开募捐，还不都是敛财的幌子。”侯掌柜这时已经看完破网和五柄小旗，“材质倒都不错，可惜阴邪太重，得花大价钱修复，或者摆在这里不知道得吃灰到哪年月。”

灵远志直截了当：“你直接说吧，多少银子。”

侯掌柜知道他的脾性，伸出三个指头。“嘿！”灵远志有些不满意，却又叹一口气：“算了，三千就三千吧，要现银哈！”

侯掌柜收起货品，回屋内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灵远志：“你点点，储物袋别忘了还我。”

灵远志随手交给成不疑，道：“你小猴儿的人品我信得过。”

侯掌柜看着成不疑将银两倒进储物手镯，接过他递还储物袋，脑袋往前一凑，神秘兮兮地道：“魔域的事听说了吗？巨擘云宸子突遭雷劫，龙廷、青云两地的魔道都乱了。”

灵远志一挑眉：“当真？什么时候的消息？”

“据说是年前的事，听说整个青云门都被劫雷劈去大半。有说云宸子惹上麻烦的，有说是天理报应的，还有说是云宸子渡劫失败的。”侯掌柜仍是压着嗓子：“嘿，这可是个乱中发财的好机会，灵大侠敢不敢去魔域探探？”

灵远志轻推侯掌柜肩膀：“是你小子想去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域再乱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小练气期能趟浑水的。”

侯掌柜一脸遗憾，又跟灵远志闲聊起近况。

成不疑兀自想着魔域之乱，在一旁沉思：“传闻云宸子元婴巅峰修为，离渡劫还差得远；若是正道偷袭，可没听说哪个宗门有如此实力。”突然两眼闪出光芒：“难不成樱芜洲有人得到了元婴之上的功法？”又暗自摇头：“不对，若有元婴之上修为，必然是樱芜洲第一人，早就该布告全洲，去做修真界的魁首了。”

侯掌柜这时看到成不疑在那里发呆，冲灵掌门示意道：“你这弟子？”

灵远志连忙咳嗽两声，将弟子从沉思中惊醒。

成不疑知道自己走神被发现，腼腆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侯掌柜，你这里灵石、灵药收不收？”

“收，你那里有？”侯掌柜眼前一亮。

灵远志知道这老朋友眼珠一转就开始打自己弟子的主意了，当下拉着成不疑：“不卖。就这仨瓜俩枣的，得留着自己用，这可都是能救命的东西。”

说完跟侯掌柜告个别，拉着成不疑就往城里走去。边走边对成不疑说教：“行走江湖讲究个财不露白。捂不好布袋，容易遭了贼。再说了，行善事要量力而行，心意到了即可，不能因‘为众抱薪’而拆家门。有用的东西得留着，不能为了一时志得意满盲目捐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浑然想不起自己此时为何挨饿，何又为言传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