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疑藏身于黑水池底,感觉外面已经渐渐没了动静。又藏了一会,差不多得有一个时辰,接近自身闭气极限时,缓缓浮上半张脸来四下观察。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岸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高台上也是空空如也。确定四周无人后,成不疑仍是很小心地、悄悄地爬上岸。上岸后又迅疾躲到高台一侧,背靠着高台,心里才稍稍放松。
昊歌指环中还有些灵远志的衣物,取出来替换下湿漉漉的衣靴。灵远志的衣物都要大一个尺寸,却也顾不得了,睹物思人,难免黯然。此时却不是伤感之时,此地也不宜久留。想一想,又将湿衣收起,回忆之前几个修真者飞走的方向,运起真气,往相反方向疾掠而去。
这附近地势都是沟壑纵横,幸亏如今有真气傍身,不然还真是难行。飞掠出十数里,所见皆是一片荒凉,夜色茫茫里见不到一点灯火。
自忖已经安全,寻了一处沟谷,躲了进去。
喘息已定,取出星盘,惊讶地发现,所处之地在星盘中竟然没有任何标记,大概率是一个无人荒星。深呼口气,暗道:既来之则安之,天无绝人之路,能被运来此地,必然有离开之法。
此时心中再度放松,突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笼上心头——想吃东西了。想静神入定驱离这奇怪的想法,腹中咕咕作响,恍然:是饿了。
成不疑自筑基有成,辟谷已数年,如今修为被封,这一日来精神紧张还不觉,此时心神略微松懈,顿时有了饥饿之感。
指环中能食用的,只有补气丹和疗伤丹。一瓶补气丹尚满,不过十粒,是虎口崖初次修习行导诀时赠给灵远志的。疗伤丹则是后来游历时又塞给掌门的,如今还有九颗。
试着服用了一枚补气丹,运转灵修法诀,经脉中缓缓补足灵气,一并地暂时止住了饿意。可心下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怕是顶不住多久,毕竟补气丹侧重补充灵气,而不是含蕴五谷之精的辟谷丹。
试着运转行导诀,体内新的真气生成,却感觉更饿了,甚至有肉身疲瘪之感。成不疑所不知的是,武修真气产生全靠身体激发,对食物的需求量更大,通常筑基之后仍需进食。
又去运转真气和灵气,试图破开灵海的封禁,却犹如蚍蜉撼树,徒劳而已。
想起景玉曾说,修行到高处后,真元和灵元相通相辅,就打起了灵气的主意,尝试将灵气转成真气。终归是年少无知,没有相应的法诀,临时起意,又如何行得通。
再运灵气,尝试将灵气凝聚成灵元,如再行一遍筑基。可惜,受灵海被封禁的影响,灵气在经络中就只是灵气,化不成灵元。
万般无奈,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再检索昊歌指环,取出被囚地牢时所用的短刀,地上捡几块石子,准备不管打猎还是摘果子,先寻些吃食填饱肚子再说。
想起灵掌门曾说的,教化万民需先让其填饱肚子,此时此刻,方深感其然。“衣食足而知荣辱”,先贤诚不我欺。
饥肠辘辘,在各个沟壑中寻寻觅觅,此时的云台仙宗少年修士,昊歌宗的当代掌门,哪还有飘逸洒脱的修真者模样。
成不疑自幼在山中修行,如何懂得荒凉之地凡俗的求生之法。这个星球上,白日里都是灰茫茫一片,仅能见日之轮廓;夜间尘霾更重,只在晨间尚好。
跌跌撞撞,在第二日午时,才寻得一处小小泉眼,勉强喝个水饱,暂缓饥饿。赶路之时不敢使用真气,全靠灵气支撑,期间曾又服一颗补气丹,补过灵气之后,于体饿无补。
泉眼细小,水流出不过数尺就复浸没于地。倒还有几个水囊,将之灌满后,继续去寻吃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所过荒凉,既无植物也无动物,自然也无人居,更没遇到看管捞人的修真者。
第三日傍晚,翻越沟壑时,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山。总算是地形有了变化,心想该去山顶看看能否有出路,也顾不得其他,运转灵气,往山那边疾驰而去。
俗语有云:望山跑死马。足足用了两颗补气丹,才跑到山前,亏得他是练气期体魄,又有补气丹补充灵气,不然三日不食之人,哪能这边飞跃。
山虽高,却也是座秃山,饶是如此,成不疑也要攀上山顶,此时腹中虽饿,心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让他爬上去,爬到顶峰。仿佛在告诉他,这小小困难都克服不了,今后又如何能修炼有成,如何能救出白师兄。
在这信念的支撑下,少年终于攀上山顶,此时已是清晨。
立在山巅,迎着山风,沐浴在晨光之中,俯瞰脚下,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天上地下,皆可战而胜之!
若不是肚中饥饿再次传来,他恐怕还得陶醉许久。山巅四顾,只见山下沟壑纵横如掌中乱纹,整个世界只有灰和土黄两种颜色,荒凉无比。背后也看不到落水的黑池和高台,想来已逃脱甚远。
心中计较该再往何处去时,远远地看到山下有几个黑点,晨间天气尚清亮,籍着目力,勉强可以分辨出是人影,一个在前边跑,几个在后面追。
于如此荒原中三日不见人,成不疑顿时心中惊喜,见几人只是奔跑,而没有借助法宝飞行,纵使有修为也在筑基之下,以自己的体魄,就算是看守之人也无妨,说不得能找到些吃食。
暗暗计较已定,服一颗补气丹,运转真气,往黑点方向赶去。
岩巩星是夸父星域一个很小的荒凉星球,从星外望去,整个星球都是灰不拉几的土黄色。星球表面看似平整,实则沟壑纵横,虽然灵气匮乏,但出产一种矸灵石,这种灵石蕴含灵力有限,因此开采价值不高。不过矸灵石能熔炼成普通灵石,因此也算是矿藏。
在夸父星域,有些小宗门因实力所限,占不得灵石矿开采,就来岩巩星开采矸灵石。可若如一般灵石矿般开采,则利薄难行。于是乎,这些小宗门为牟利,用矿奴开采,得利颇丰。矿奴多来自各星域,从牙侩处买得。
牙侩见有利可图,或抢或盗或骗或哄,总之用各种方法掳掠壮丁为奴,甚至许多明面上的正道宗门也参与其中,俨然已成暗地里的牟利手段。如恪威堂,就暗地里做些矿奴的生意,不时从偏远之处或捉或骗些壮丁和傻子,割去舌头,卖给牙侩得利。
岩巩星不产食物,因此这些小宗门会用法宝定期运送食物过来,再装满灵石运走,也不定期地投放矿奴,就如成不疑所遭遇的这次一般。
如今岩巩星只有十几个修真者看管,领头的是个金丹修士,平日里管着收矿奴和外运熔炼好的灵石。
底下的这些修真者则分出八片矿区,每个矿区里寻一个头人做老大,定期让他们拿灵石换食物。若灵石数量不够,轻则一顿打骂,重则杀人泄愤。食物自然粗鄙,勉强能维持矿奴不死而已。也常有矿奴逃跑,可岩巩星荒凉,跑出去没几天就被饿了回来,无奈去做回矿奴,还得受更多的打骂。
丁矿区的老大延勇这次比其他矿区多捞到几个新矿奴,心中很是得意,毕竟多一个矿奴就能多采一份灵石,就能多换些食物,何况其中有几个还是东天域的高大壮丁,一看就能干。
当他哼着小曲,带着手下赶着新矿奴,乘着矿道里的滑车回矿区时,守家的一个亲信小弟跑来报告:有个矿奴偷了大量食物逃跑了。
这还了得,矿奴逃跑就罢了,不过饿几天就回来了。可这次竟然还带了大量食物,要知道,在这岩巩星,对矿奴而言,最珍贵的就是食物。延勇气得直跺脚,好心情瞬间化作乌有,当即下令,安排四个信得过的小弟去追逃。
这天清晨,日光初升,一个狼狈的身影在岩巩星的荒原上踉跄奔逃,正是从丁矿区逃走的那个矿奴。他估算着老大每次去领新矿奴都要三天行程,因此趁着老大带人去捞新矿奴,从老大那里偷了大量食物逃走。这几日来小心躲藏,却还是被老大的四个亲信在这天清晨找到。
追来的人里有一个人喘着粗气喊道:“老王头,你放下食物,我们不抓你。”
说是老王头,其实不到四十岁,只是因为长年劳苦,又吃不饱,才显老相。老王头并不回话,只顾在沟壑间逃窜。若没有了食物,也就只能乖乖跟他们回去,不然在外面只有饿死一条路。
可他终究体虚,力气不及那四人,背着几十斤食物,全凭一股拼命劲头在支撑。也亏得沟壑纵横,老王头上下攀爬,才能坚持到现在。
逃的狼狈,气力渐弱,惶急中一个不察,从一个土堰上跌了下去。
那四人追到土堰边,往下看去,见这土堰有三丈多高,是个旱沟,老王头跌下去多半是凶多吉少,纵使不死也得残了。
在土堰上却没看到老王头,当即决定寻路下去,老王头的死活其实他们并不在意,倒是他身上的食物,势必得找到,那可是延勇老大的私藏,况且四人带的食物不多了,如果没有这些食物,就得饿着回矿区。
四人绕路数百步才下得旱沟,等寻到老王头跌落的位置,却见到有一个裂缝如洞,可以藏人,里面悉悉簌簌的声音传出。
四人对视,紧跑几步围在洞口。往里看时,只见一个衣着拉跨的脏兮兮少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老王头带的食物,正是从山上赶来的成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