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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网状的门前,一个骑士走上前来向他们倾身鞠了一躬。

“请问少主,今日需要陪练吗?”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夜昂身旁的维亚,维亚也正好在看他,他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挺拔,眼里有一股冲劲,就连向前躯的上身也几乎是一条直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夜昂径直走入门中,冷冷回道。“不用。你退下吧。”

“是。”骑士抱拳领命,又暗暗瞥了维亚一眼,转身离去。维亚跟在夜昂身后,他站在最外侧的跑道上,转身看着自己。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呈现一片金黄,就连从身边扫过的风都是热的。维亚不由地喘起气来,抬手解下束缚着脖子的领带,敞开领口放松着。

见他如此随性,夜昂沉静的神色有了几分改变,说不上是喜是怒,沉声道。“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我的面前这么放肆大胆。”

夜昂见他愣怔的表情,唇角泛起一丝微笑,朝他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第一个。”

“怎么?来者是客。”维亚冷笑着,迎上前去和他四目相对,高高扬起还有些圆润的下巴。

“我可是名正言顺被邀请过来的,作为东道主,你也要学着包容大度一点吧。别这么刻薄。”

“是吗?”夜昂眸中泛冷,对他的挑衅不怒反笑道。

“你确定你没做亏心事吗?”

眼见着维亚的额上依稀渗出清晰的汗珠以及瞬间恢复戒备的神情,夜昂冷笑着再次逼上前来,离他只有一拳之隔,连心跳都能听得清楚。

“三天前在盛世集团,我们交过手。”

夜昂微微偏头,薄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双眸目视前方。维亚听着耳边不痛不痒的声音,双手不住的战栗着,抡起拳头想要发起攻击,却被夜昂反手擒住,另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拉近,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气。

“你别说你不知道。”

“当时我又不知道是你!”维亚几乎大喊出声,双腿不住的往前蹬着,活像一只就快要下油锅的螃蟹。“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夜昂抬手将他高高提起,任由他在空中肆意挣扎,神情冷然。

“是.......”维亚正要大叫,却猛然收了声,双手压住嘴巴低下头来,碧色的瞳孔滴溜的转动着。夜昂见他如此,抓着他的手猛地向下一掷,让他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发出一声痛叫。

“是谁?”夜昂松开手,任由他在地上不住的打滚。维亚咬紧牙关,感觉脊骨都快要裂开,加上那日还未恢复的腿伤,整个下半身几乎是瘫软的,就连撑起身子都是困难。

夜昂微微皱眉,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拉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眼里的不甘和恨意,轻轻摇了摇头。

“就你这战力。还想要袒护谁吗?”

“你是个疯子!”维亚不住的挥动着双拳,身上的疼痛和绝望的恨意疯狂的蔓延着,瞬即吞噬了他的心智,也击溃了他的理智。

明明几分钟前,他的神情还如此脆弱落寞像极了一只孤独的囚鸟,可眼下却如同一只毒鸠,步步都叫人置之死地。枉他还想要跟他成为朋友,简直是鬼迷心窍了。

越想越觉得愤恨和委屈,维亚死死盯着夜昂沉静的目光,不知为何眼睛已经湿润一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夜昂看见他眼中突然泛起的莹光,微微一怔。

这是哭了吗?夜昂眼神略微的有些不可置信。有这么疼吗?

明明自己平日在和陪武团练习相扑时,摔得还比这重得多。但无论身上怎样的疼痛,他也从未叫过停下。

除非时间到了。

“算了。”实在经不起男生的眼泪。夜昂无奈叹了口气,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着他。“还能站起来吗?”

这是放过他了?维亚疑惑的看着他,对他阴晴不定的性格略感惊奇。“你什么意思?”

“你说的对,我是东道主。”夜昂眉峰一扬,低下身子抓住他的双肩将他立了起来,几乎没有使劲。“不该逼你太紧。”

“你简直......”维亚还没来得及回怼两句,脚一站地就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来没见过有谁在自己面前这么狼狈,夜昂有些遭不住,略显得手足无措,但眼看又不能叫人前来助力,无奈下一横心将他抬起,像运麻袋似的伏在身上,往台阶处走去。维亚被倒挂在他肩膀上,奇怪的姿势让他气恼不已,不住的叫着。“你放我下来!”

“你要不像条鱼似的在地上打挺,我才不可能背你。”

夜昂声音尽是无奈,嘴角不知何时有了笑容,好似孩童一般的坏笑道。“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疯子!”

维亚不断地叫嚣着,直到他站到台阶上将自己放下来,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夜昂的侧脸,恨恨道。“你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一个变态!”

“好心背你还要被你骂。”

夜昂微微耸肩,伴着他恶狠狠的目光径直坐到他身旁,远远看着布满阳光的跑道。

“真是不知好歹。”

“你!”维亚气结,猛然握拳朝他脸上攻过去,却又被他抓住手腕,骨头被拧得吱吱作响,疼得他再次冷汗直冒,低头呜咽出声。

“打不过就别要强。”

夜昂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眸中再次泛起冰凉,冷声道。“小心你的命。”

“你在故意激我!”

维亚不依不饶,眼中尽是凛然的战意。夜昂盯着他的眼神,露出浅显的笑意。“是。”

“敢对我动手,绝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昂松开维亚的手腕,低头看看他的膝盖,明显是肿大了一圈,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玩味。

“都不长记性的吗?”

“疯子。”维亚气得浑身发抖,嘴中重复的骂着这两个字,愤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刺猬,浑身带刺却又无能为力。夜昂不再搭理他,按下手上的对讲机,屏幕上响起侍从的声音。

“少主有什么吩咐?”

“从医疗室派几个人到跑道来,带上纱布和正骨的仪器。”

夜昂冷声道,迟疑了片刻,又低头道。“再拿上两杯鲜榨的果汁。”

“是。”侍从应到,随即安静一片。维亚在旁边听着,愤怒的表情稍微收了一些,狐疑的问道。“你这是打我一下又给我一颗糖吃吗?”

“愿打愿挨而已。”

夜昂站起身走到跑道上,径直热起身来。

“记住,这次是你先动手的。”

说完,便解下领结将领口扯开,扔下身上的外衣,挽起袖子在跑道上飞奔起来,扬起一阵风沙。维亚看着他在阳光下洁白的身影,默不作声。

他确实像一只鸟。

一只待飞的鸿鹄。

十分钟过后,几个身穿白衣的老者抱着医疗器械在门口处匆匆跑来,一个青年跟在末尾,看着正在跑道上奔跑的夜昂,朝他倾身鞠了一躬,而后向维亚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维亚才依稀认出,他便是那日在盛世集团向他们劝架的那个被他认为是保镖的人。“保镖”拿着两杯果汁走上前来,看着医生正在为他处理伤势的腿部,隐隐皱眉。

“维亚少爷。前几日的伤还没完全消肿。”“保镖”的语气尽是无奈,将果汁递给维亚。

“怎么今日又添新伤了?”

“你说呢?”维亚撇撇嘴,伸手接过插上吸管的玻璃杯,猛吸一口,抬眸咬牙盯着跑在外圈的夜昂。即便已是这800米跑道上的第五圈,他依然身轻如燕,面不改色。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维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还不是那小子干的好事。”

“是他先动的手吗?”

男子笑着摇摇头,将夜昂留在跑道上的外衣挂好,背手倚靠栏杆,深深的看着他。看来自己完全处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维亚低下头,低垂着眼眸。“是我先动的手。”

“但是他先挑衅.......”

维亚正打算辩驳几句,男子摆摆手,收起笑容道。“这就是了。”

“没有人需要听你解释过程,只需要一个动机和结果。便能奠定一切。”

男子缓步走上前来,盯着维亚的眼眸,眼神却是温和友好,与他口中的话语全然不符。

“善与恶,对与错。其实,从来就没有这么重要。”

“你是谁?”看他的谈吐以及说话的语气,维亚瞬即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绝不是保镖这么简单。男子一愣,突然笑着一拍额头,自嘲道。“居然把这事忘了。”

“自我介绍一下。”他俯首向维亚行了个请安礼,脸上挂着绅士般的微笑。

“我叫卡洛伊斯,是公爵的亲信及随侍。”

“同时也是夜昂的教父。”卡洛伊斯直起身子看着在跑道上肆意奔跑的男孩,眼神温和。维亚一怔,不可置信道。“你是他的教父?”

公爵居然会让一个身份地位如此不上台面的年轻人做自己继承人的教父,简直是一件奇闻。

“是啊。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眼看维亚的伤势处理的快差不多了,卡洛伊斯抬手让医生们站在门口处待命,自己坐到了维亚的身旁。待他们走远,卡洛伊斯才继续道。“但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对公爵来说,谁都不可信。还不如要个简单真诚的人。”

卡洛伊斯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烟,拿出火机点燃,在空中吐出几层烟圈。

他轻笑道。“就是我啦。”

说完,他再不言语,仰头看着跑道上方的天空。维亚目光不自觉的往夜昂的方向望去,眼里的火气渐渐消失。

“为什么不能由他来选择呢?”

几乎是脱口而出,维亚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多蠢。话音刚落,卡洛伊斯转过头来,见他有些忐忑的神情,抬手摸了摸他的红发。

“因为他的姓氏。他身上的责任,决定了他的进程。”卡洛伊斯深深盯着维亚的眼眸。不知为何,维亚总觉得他是在对自己旁敲侧击。

说来,他也有自己的姓氏。他的身份,是克利多茨子爵的第二继承人。

但在记忆里,自出生以来,他从未过问过家族的任何事宜,每天在父亲和哥哥的庇佑下,活得简单又繁复。尤其每每看见父亲和宾客们在宴会上献媚讨好的姿态时,他只觉得恶心和不屑。

如今想起,不知当时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是有多幼稚。

维亚移开目光,默默低下了头。

就在这一瞬,他似乎有些看不起自己。

仿佛在遇见夜昂以来,他的心理防线就开始一点点的被击毁,几乎已经溃不成军。

“但我觉得,他可以选择不接受。”

像是在为自己挽尊,维亚将剩余的果汁一饮而尽,把空杯放置在一旁,垂眸压低声音。“人就不该活得像一个机器。”

“说的是啊。”

卡洛伊斯掐掉烟头上的火苗,声线低沉。“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质问的声线从跑道上传来。夜昂停下脚步,站在原来起跑的位置上远远的盯着他们,额间滑下几滴汗珠,刘海在风中飘动,眼中一片凌厉。卡洛伊斯站起身,微笑着递上一张白色的手绢。“自我介绍而已。”

“不用太在意。”

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夜昂没有答话,目光转向维亚,他也在回看着自己,眼神似乎有些变化。想来肯定是说了些什么。

夜昂面色一沉,待卡洛伊斯来到身前将手帕递给他时,径直绕过他朝前走去,冷声道。“我可以不在意。”

“但我看他好像很在意。”

夜昂走到维亚面前,垂眸俯视着他。维亚仰头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突然手撑在地上咬着牙就要起身,但双腿始终使不上力气,起身到一半就重心不稳往地上摔去,眼看就要掉下台阶。夜昂一怔,疾速伸手将他捞了起来,稳住身形站定。

“你想干什么?”

夜昂质问道,眼神尽是无奈。维亚被他抓住肩膀双脚离地,完全是被他提在手上的。他没有再做挣扎,碧青的眸中也没有了方才的戒备与敌意,反问道。“那你又想干什么?”

“之前把枪口对着你是我理亏。”

在夜昂惊讶的审视下,维亚的声音越发有力。“但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维亚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好,我告诉你。”

这是怎么回事。

夜昂对他的转变实在不适应,转头深深看了卡洛伊斯一眼,他正站在台阶下看着他们,笑得和蔼又大方。夜昂眉间微蹙,一阵沉思后低头看看手表,距离十点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冷声打断滔滔不绝的维亚。

“可以。”夜昂将维亚朝卡洛伊斯的方向一抛,亲眼看着他被牢牢接住,唇角微微上扬。

“等到了晚上,我洗耳恭听。”

说完,他从栏杆上掀起外衣,披上径自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维亚被扔得头晕眼花,怒叫道。“他是要把我留在这里过夜吗?”

“对。”卡洛伊斯把他抱在怀里,抬脚跟在夜昂身后。“见面会过后,我会派人安排你的房间。子爵那边,公爵会亲自告知的。”

“起码得养好伤了再回去吧,不然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这理由确实无法反驳。维亚握紧双拳,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这便是权力,强大到无须商议。

唯有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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