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丰盛啊。”

当伯爵父女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宴席时，莉可看着整座的山珍海味，本来略有些失落的眼眸瞬间放起光来。

平日在府邸，为了让自己保持苗条的身材，伯爵夫妇基本不让她吃过多带油水的东西，有时连荤食都不给她沾，一日三餐还免不了一顿水果沙拉，吃得她都快麻木了。此刻一见这么多牛羊荤腥，她赶紧小跑过去，坐到已经为她安排好的位置上。

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伯爵宠溺地摇摇头，慢慢在后面跟上她，公爵坐在另一排长桌的主位上，抬眸望向门外，没有见到预期的身影，微微沉下脸来。

“夜昂呢？”公爵转移目光，眼神沉静地盯着伯爵坐到座位上，低声询问。“他怎么没到？”

“他说有事要处理，就让在下带着女儿先走了。”伯爵对上夜利的眼眸，俯身向他解释道。“在下本想劝他一起走，无奈小少主执意如此，在下也不敢不从。”

“莫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伯爵抬起头，眼神闪过一道冰冷，轻声笑了笑。“小公爵小小年纪便如此有主见，将来定然不可估量，想必更不会在您之下。”

“多谢。”夜利眼眸微微一沉，微笑着抬手让他免礼。“但不管怎样，他如今还是孩子。”

“不过只是任性而已。”夜利声线轻轻一扬，向众人致歉道。“请各位不要介意。”

见他如此体面，贵族们纷纷向公爵回礼。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口再次打开，夜昂从门前走进来，身后跟着离他几乎有一丈远的卡洛伊斯。

夜昂走上前，目光直视着父亲的方向，眸底尽是森冷的寒意。夜利看着儿子一步步向他走来，勾唇微微一笑，启声道。

“离场两次，迟到两次。”

夜利抬手轻轻叩了叩桌面，用长辈的语气斥责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有点事情要处理，请父亲莫怪。”夜昂冷声回应着，咬牙冷笑道。

“毕竟，早有安排。”

夜利盯着儿子，轻笑着摇摇头，看着他坐到位置上，没有再说什么，转眼看了一下卡洛伊斯。卡洛伊斯点点头，对着侍从一扬手，高声道。“贵人入座，请开席。”

此言一出，贵族们纷纷向公爵抬手致谢，低头用起餐来。夜昂坐在父亲右手边，手上执筷，却始终没有伸入盘中，眸光落在卡洛伊斯身上，冷冷地盯着他。

半小时前。

当维恩在电话那边报上自己的名字时，他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早已得知，维恩之前便对父亲多次的示好，但如果不是父亲也有此意，卡洛伊斯也不至于将维亚带到他的面前。不过这倒使他更为好奇，这个有胆量混迹在两个阵营的角色，究竟有怎样的能耐。

夜昂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垂着眸，将环表放在耳前，冷声启言。

“原来是你。”

“你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来。”他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高傲，夹着一丝清晰的嘲讽。

“看来，是坐不住了。”

“确实坐不住。”对方轻声一笑，低低地叹口气，声音充满无奈。

“不过短短三个小时，我的弟弟和未婚妻接连落入您的手中。”维恩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赞许，由衷地感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但您难道不好奇一件事吗？”不待夜昂再作奚落，维恩的笑声逐渐淡去，声线低沉下来。“三天前在盛世集团的那场你与他的初遇。”

“究竟，是谁的手笔呢？”

夜昂微微一愣，隐去笑容，沉默着听他说下去。

“想必维亚还没告诉你，他在场的缘由吧。”维恩会意的再次笑道。“毕竟我那个弟弟虽然有点呆，但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若不是为了家人。他也不会去涉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夜昂打断他，冷声逼问道。察觉他语中的一丝犹豫，维恩的笑声越发清晰，声线阴冷的淡淡道。

“不过是。有人想让维亚到他指定的地方与您见面，用分取武器批发权的名义与我父亲作出交易，还另外从首相这边得到了几句承诺。”

不再多绕关子，维恩的声音略微急促起来，声音有藏不住的怒火。夜昂一字一句的听着，眉间微蹙。

“还请小公爵好好想想。”维恩语峰一转，声线阴冷得如同鬼魅的低吟。“究竟是谁把我弟弟带到您的眼前，又是谁在助您将他留下。”

“你知道是谁？”夜昂心中了然，沉声反问他。维恩嗤笑着发出一阵低叹，冷笑着回道。“我当然知道。”

“早在维亚向我汇报这件事后，我就在父亲的通话记录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连线一查才知，是来自您的宫中。”

“您的教父。卡洛伊斯。”维恩径直抛出了答案。“就是这场意外的策划者。”

“不过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你指定目标。”夜昂只觉可笑，冷声质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让我打这个电话的人，是您的父亲。”维恩自信的驳道，玩味的轻笑两声。“我根本没有资格骗您。”

......两人的对话停滞了半秒。夜昂盯着屏幕的来电，渐渐握拳。

“你刚刚说，你父亲还得到了他另一边的承诺。”夜昂淡淡询问道，微微阖眸。“那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另一边，是什么人？”

“这个。”维恩迟疑着拉长了声音，语气透出一丝坏笑。“恕我难以告知。”

“你。”夜昂气得紧咬牙关，正要发作，却听他道。“听得出您对他还是比较重视的。或许您可以直接去问问，看他会不会告诉您。”

“正好可以试试他对您的诚意。”维恩轻笑着，低声劝他。夜昂不做声，阴沉着脸，静静的听着。

“另外。”仿佛是了结了一件事，维恩长长的一叹，却瞬间语峰一转，声线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几分凌厉。

“等他伤愈过后，我希望维亚能平安的回家。”

“他是因我而生的。”维恩声音微微一沉，似有若无的叹息道。“请您。好好待他。”

说完，电话那边没有了人声，几秒后传来通话结束的铃声。夜昂一言不发，缓缓放下手，低沉着眼眸，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身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原来，所谓的关怀，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终成谎言。

“少爷。”

察觉到夜昂不对劲的脸色，坐在长桌对面的莉可正在夹蛋糕的手停在唇边，奇怪的向他招招手，温柔的问道。“您怎么了？”

夜昂微微偏过头，原本淡漠的眼眸一片阴沉，几乎不见光彩。

“是不是不习惯这么多人围着？”

莉可放下手中的刀叉，双手交叠着放在下巴下，对他笑道。“也难怪，听说少爷天天坐守宫中，若非有今天的机会，可能难以再见您一面。”

莉可淡淡道，眼神直直地盯着他，表情尽是不舍。夜昂侧目对上她的眼眸，眼底看不出情绪。周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看戏，伯爵面色严峻，咬着牙不看他们。夜昂在众目睽睽下坐正身来，垂下眼眸将手放在胸前。

“确如小姐所言。”夜昂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这么多年来，承父尊庇护，在下一直不曾与外界接触，也未能见其它人事。”

“如今，也需时间慢慢适应。”夜昂抬起头，环视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请诸位莫怪，勿因我扫了兴致。”

见他如此得体，在场所有看戏的目光瞬即一变，伯爵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盯着夜昂，冷峻的眼神随即划过一道惊异。夜利眸光盯着儿子，眼里略有笑意。夜昂感受着父亲的凝视，从座位上执起水晶杯，面朝夜利高高举起，嘴角泛起笑意，眼神却不见一丝温度。

“多年来，儿子承蒙父尊照顾，今日在众人面前，望与父尊。”他停顿片刻，凝视着杯中那鲜红的液体。

早在三年前，夜利就将他的日常饮品换成了各种各样的名酒，即便他厌恶这酒味的腥甜，夜利也坚持让他每天喝上三杯，以至于到今天，他能辨出各种的酒味。夜昂抬眸，咬着牙，微微提高了声线。“碰杯。”

“好。”夜利微笑着，对视着儿子阴沉的目光，举起酒杯，轻轻撞击他手上的杯沿。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掌声，卡洛伊斯站在夜昂对面的墙边，看着两父子那对峙的身形，暗自垂下眸来。

夜昂不做声，将酒杯握在手上不动，静静的与他对视几秒，只听他道。“真是我的好儿子。”

“这才是符合继承人的样子。”

在众人的附和声中，夜昂的表情却已看不出笑容，向父亲微微点点头，压低着声线。“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对他耳语。夜利盯着儿子不依不饶的眼神，心知了他的用意，眸光向卡洛伊斯的方向暗暗一瞥。夜昂低下头，沉默着转回身，重新落座，眼光落在伯爵的身上，低垂的眼眸突然圆睁，眼里的冰冷化作一片激昂，面向在座的人再次举杯。

“为庆祝今日的欢聚。”夜昂手托着杯底，稚气的声线却充满着坚定和傲气，仰起头高声道。“请诸位与我碰杯！”

“好！”众人应和着，纷纷举起酒杯致意，举杯一饮而尽。卡洛伊斯看着这一幕，欣慰的一笑，目光看向夜利，见他也在微微笑着，饮下杯中的红酒。

经过这一插曲，原本各自就餐的贵族们逐渐开始相谈起来，纷纷说起自己的八卦，席上不时传出了笑声。宴席过后，贵族们一齐回到大殿上，接连联系起殿外等待的仆从，安排车辆准备返程。

见夜昂出现在拐角处，坐在伯爵身边的莉可扔下父亲朝他跑去，举手拦在他面前。夜昂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她焦急的脸色。

“你不留我吗？”莉可看着他，眼里隐隐显露伤色。“我以为你会主动让我留下来的。”

“我们所属的封地一南一北。”莉可放下手，朝他往前走了两步。夜昂微微皱眉，听她说道。“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姐若有此意。”夜昂轻声一叹，眸光一转瞥见伯爵紧握的双拳，淡淡的一笑。“可以和令父商量一下。”

“若他同意。”夜昂侧身抬步，从旁边绕过她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去。“我再做安排。”

莉可怔怔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里打着转，身前又传来他的声音。“还有我承诺给小姐的提琴。”

“待您离开，我会派人送去。”

说完，他不再言语，走到大殿中间，片刻也没有回头。卡洛伊斯站在公爵身边，看着夜昂上前，往前一步微笑着朝他倾下身来。“少爷今天起了个大早。公爵请您回房休息。”

“毕竟您还是孩子。”卡洛伊斯挽起夜昂的手臂，轻笑道。“还是不能过于透支。”

他脸上轻松的表情，全然不像有事发生。

夜昂脸色阴沉，任他带着自己从大厅的另一扇门离开，走进长廊，墙上挂满了名画和各式琳琅。确定身后再无人影，夜昂猛一甩手，将卡洛伊斯狠狠往墙上一推，掀起外衣从腰间举起配枪，将枪口直直对向他，眸中杀气骤现。

似是早有预感，卡洛伊斯转身站定身形，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扶在刚刚被他撞击的位置，喘着气轻笑道。

“这次力气还算可以。”

“你与父亲合谋，引我和维亚入局，还另外启用维恩跟我交涉。”夜昂手指扣在扳机上，抿唇微微启言。“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卡洛伊斯摆摆手，站定了身形，无奈的摇摇头。“就是想让你们认识啊。”

“之前在你和他第一次打架后你也猜到了，就是为了找个人牵制维恩，整个过程也不过是比你所想的多一步而已，是我设计让维西派他过来，既能让克利多茨落下把柄，也能顺理成章让你们单独见面。”盯着夜昂的枪口，卡洛伊斯一口气向他说明道，缓步朝他走来。

“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好一个就是。”夜昂冷笑着，微微弯曲扣着扳机的手指。

“真当我不会杀你吗？”

“随意。”卡洛伊斯闻言，苦笑着摇了摇脑袋，举起双手高高摊起。

“反正，同意我去骗维西的是他，带你去见维亚也是他同意的，将维亚留下还是你的意思。”

他顿了顿，垂着头看看夜昂，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真不愧是父子啊。”

“你！”夜昂身形一滞，握着枪的手轻轻一晃，阴沉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他的语气似是随意，却藏着一丝凌厉，笑容更是带了几分冷意。夜昂微微垂下眸，转手放下枪，闭眼深吸了口气。

“那维恩是怎么回事？”

夜昂低着头，冷声质问道。卡洛伊斯愣了愣，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已决意要用维恩，也允许将维亚留下。”卡洛伊斯走上前，微微朝他倾下身子，轻轻摇头。

“或许，是想让你做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