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显然，作为读书人的甘县尉当然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怪作祟。

虽然他为官多年，也听过不少关于妖邪的传闻，但凡事讲一个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没有真的亲眼见过那所谓的妖邪之前，甘县尉是肯定不会相信那些骗人的鬼话的。

“县尉大人，我建议还是请一位……”

张集话还没说完，就被甘县尉给打断了。

“和尚，道士？”

“都是一群江湖骗子罢了，你还真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邪？”

甘县尉绷着一张脸，有些不满。

他是从基层做起来的，遇见过不少把案件推到妖邪头上的情况，那些官差懈怠愚昧，遇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怕得跑去庙里叩头求庇护。

若是那些神佛真的存在，那还要朝廷、要官府做什么？

任何蹊跷诡异的案件背后，一定都有人在捣鬼。

不论是装神弄鬼，还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都会留有破绽。

而在将案犯捉拿之前，官府所要做的，就是追查，不遗余力的追查到底。

“记得把尸身运回公廨，本官先走一步。”

甘县尉用足力气，一把拖着自己的傻侄子往外走去。

他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既然不想走着跟自己回去，那就被拖着好了。

丢人也无所谓，总比纵容这小子误入歧途浪费时间要好。

“……乡亲们放心！都忙去吧，别耽误自己过日子！”

人高马大的王班头，对着围观的百姓们连连拱手劝告，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他们哄走。

他不是潮州人，但自己也住在这里近十年了，要是直接动手轰人，这乡里乡亲的，肯定会伤了和气。

不说甘县尉平日里都在耳边念叨着，什么官民相亲，不许欺压良善，不许鱼肉百姓，单单是那在潮州生长的妻子都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若是让妻子知道了自己借用职权作恶，那等着他的就一定是一顿埋怨，不给自己做饭，外加不允许上床睡觉。

太可怕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王班头拽出自己腰间的葫芦，闷头就喝了好几口。

水浸润干涸的口腔与嗓子，他舒服的呼了口气，转头看向那边不知在看什么的杨落堂。

“杨公子，你找什么呢？”

“脚印。”

杨落堂背着手，弯着腰，像个佝偻的老头散步一般，在那出了命案的房间附近寻找着。

一圈找过来，这一带并没有发现疑似行凶者相关的脚印踪迹，连血迹都没有发现一丁半点的遗留。

室内血迹大片喷溅，他不信行凶者身形鬼魅，能够尽数躲开，不留下半点踪迹就能够飘摇远去。

拥有着能够撕裂人体的强大力量，还有着极为高超的轻功，这般强大的实力，绝对在江湖上有名有姓。

那么……死者的身份，是否能够与这等强者产生瓜葛呢？

“我们事先搜寻过了，周围一带没有脚印，连半点血迹都没有。”

王班头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在早上接到报案之后，他就领着一众捕快赶到现场，将周围仔仔细细全部都搜查了一遍。

不要说什么脚印，血迹，就连听到晚上有打斗动静的人都没有。

这可让他伤了脑筋了。

案犯，不论是江洋大盗，还是游世侠客，即便武功再高强，也会留下痕迹。

案子的关键之处，还是先找到线索，能够顺利开启下一步的线索。

“扩大搜查范围，重点放在屋顶、树上。”

杨落堂的目光落在远处河堤旁的一棵棵树上。

距离这些居民巷弄外最近的，便是那处河堤了，一路的细嫩绿色往远处延伸。

轻功再高，也需要落脚，地面没有，就找地上。

“……有道理。”

王班头思考了一下，恍然点了点头，顿时明白过来，当即转身吩咐周围的一众捕快去了。

吱呀。

房门洞开。

甘县尉气冲冲地拽着甘白走了出来，“杨公子，近两日需要温习课业，就不能跟你一起闲逛了。”

“那个……近两日哈。”

一脸苍白的甘白有些不好意思，尬笑着。

“不急。”

杨落堂好笑的看着甘白，对甘县尉说道，“行凶者很有可能轻功高强，在下已经提醒王班头扩大搜查范围，将重点放在屋顶与树上。”

“嗯，想必很快就能发现线索。”

甘县尉沉思着捋了捋胡须，明白了其中重点。

对于自己刚才所说的闲逛二字，也有些不好意思。

咳嗽一声，“辛苦杨公子了，有消息本官会让王班头立刻通知你的。”

“告辞。”

杨落堂很知趣的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一旦有了线索，王班头来通知的时候还会带来银两，对于他来讲，这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了。

在市集里转了几圈，买了半只烤鸭，扭头直奔目的地。

不多时，杨落堂便走到了那家生意红火的唐家面铺前。

面字旗迎风飘荡，送来阵阵香气，那锅中的白色面汤更是让人口舌生津。

“老唐，来一碗笋辣面！多放辣子！”

正做在柜台前跟人闲聊的老唐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一脸的络腮胡子，声音洪亮，人高马大，先前当过十年兵，后来受了伤，这才能回到潮州城。

要说这也是个怪人，十年舆长兵，绝对有不少关系人脉在，本来可以吃官家饭，走走关系在潮州城谋个官身，最不济也在县中当个一官半职的，可他偏偏要回来做营生，吃力不讨好。

“晓得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唐应了一声，如同晴空炸雷一般。

惹得一众食客条件反射般纷纷捂住耳朵，然后尽皆笑了出来。

“老唐！你这嗓门就应该去太平殿上喊人啊！”

有一常来的食客调侃道。

太平殿，是大周皇帝与朝臣商议天下大事的朝会宫殿。

而站在太平殿上喊人的，自然是……

“滚你娘的！回头老子给你送上去！”

老唐笑骂了一句。

“先送面再送他！”

杨落堂大声接茬，众食客再度哄笑起来。

因为潮州地处东南，所以适应酸辣口味的食客并不多，而喜欢的人都是这家店的忠实拥趸，时常就要来吃一次。

因此，店里经常能看见许多熟面孔，聚在一起聊天扯淡。

各行各业的人都有，算是个比较固定的交流圈子，在杨落堂看来，就是一个绝佳的情报中心。

“……昨夜见窗外有黑影掠过，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遭了贼。”

“最近倒是没听说有什么贼人出没，不过还是要小心啊！”

“对啊，前两天我仓库里的黑布都少了两匹呢……”

面上来之后，大口吃着面跟鸭肉的杨落堂听着众人交流了一阵，突然听到了一些消息，很有可能是关于今天那起命案的线索。

黑影……黑布……

“李掌柜，你家布庄丢了两匹黑布？”

杨落堂转过身去问道，短短的功夫。

“对，就两天之前丢的，仓库的顶上还漏了个洞呢！”

李掌柜有个布庄，就开在东街，大小事宜基本上都是他跟妻子李氏在打理，至于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压根就静不下心读书。

幸好是有个不错的机遇，在前几年被龙门镖局招了进去。

“报官了吗？”

“报了，就是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来呢……”

李掌柜刚想要埋怨那杀千刀的小贼，就被杨落堂一把抓住。

“走！带我去仓库看看！”

“诶诶诶……酒还没喝完呢！”

正在店里跟朋友一起坐着的老唐听闻，伸开了手臂，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接用内力一震，把那小酒坛给丢到了李掌柜怀里去。

“谢了老唐！”

“杨公子你慢点……慢点！”

听着李掌柜那边渐渐远去的暴躁声音，面铺中的食客们不由得哄笑起来。

“杨兄弟怎么这么急切？”

“不知道啊，是不是忙什么案子呢……”

“估计是，没看他听见老李丢了布眼睛都放光吗？”

“甘县尉让杨兄弟找布？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啊……”

老唐一口喝干净杯子里的酒，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低声道：

“去打听一下今天的命案。”

同桌几个打扮各异，之前像是老友一般攀谈的男人纷纷点头，眼底流出一丝肃然。

而后转瞬即逝，丝毫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一有消息……”

“立刻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