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国边境的黑海是连阳光也照不进去的一片深海。无论是人类还是魔人，亦或者是习惯飞在海上的海鸥，都不愿意去到那里。漆黑如墨的海水并没有过多的汹涌，不过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偶尔兴起就哼出“唰唰——”的小调，轻抚同样寂寞的雪白沙滩。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日月的照拂罢，整个黑海湾及其周边山峦都只有单调而无味的黑白。人们害怕那个地方，赤脚站在孤独的沙滩上，眼睛朝海里望去，心就会像被刀割般疼痛起来。然后不自觉流下眼泪，晶莹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最终投入漆黑冰冷的海水的怀抱。残缺的风划过，又带走它们最后的痕迹。

这是不争的事实。所有人站在这里都会不自觉涌起莫名的悲伤。

林启抬手抹去还未完全风干的泪痕，睁开朦胧的眼呆望着那片阴沉的灰色天空。

他的头很痛，杂乱无章的记忆一时间让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叫林启。

雪白的沙滩上没有其他的杂质，透黑的海浪从下面轻轻打上来，濡湿了细沙的纯洁。那浪掠过林启白皙的脚踝，却没有水滴愿意留下。

“啧。”

无趣地咂了一声，摇着头，林启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拾起被随意插在沙滩上的两把刀别在左腰，光着脚转身走掉了。

他大概是讨厌那太过沉默的海吧，就和之前到过这里的人一样。

那片海湾很小，背对海浪往前走，没过多久就能从山峦中天然形成的隧道里出去。

山里山外完全是两幅不同的景象，仿佛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踩着的同样是沙，然而山外没有了海，只剩下沙，无边无际的掺和了太阳颜色的沙。

迎面而来是张牙舞爪的灼热，失去了绿植的庇护，太阳便毫不留情地在这片荒芜的沙漠上发泄出自己的苦闷，连空气也难逃一劫，被灼烧得露出扭曲的面貌。

即便如此，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洞洞装，连双鞋也没有的林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洞口纵身往沙地跃下，不带一丝犹豫。

“叮铃——叮铃——”

骆驼们缓慢行走在空旷的沙漠里，驼铃一响，沙上便多了一串脚印。用一层防沙的厚布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商人们，想坐下休息又不敢松开缰绳。只能忍住疲惫，抬起快要麻木的腿往前缓步行进。

跟在运送的物资车旁边的护卫，将固定的绳子再三拉紧后，手不敢离开刀柄。

“大家坚持住，只要我们能走出这一带，就一定能安全抵达边境线的。”

为首的商人转过头用沙哑的声音向身后一众人说道。如果没有头巾的遮挡，想必他额头渗出的汗水早就成滴成滴地四散在脸上了吧。

沙漠内如果没有绿洲，是住不了人的。没有谁愿意整天与四处漂泊的沙子为伍——除了背叛人们的亡命徒。

沙漠是亡命徒的巢穴。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沙漠里的东西无比珍贵。利益与风险并存，这笔生意是为有胆量的人准备的。

“老爷，咱们后面似乎有人跟着。”

走在最后的那名护卫小跑上前去低声对牵着骆驼的李德报告道。

“嗯？”李德闻言一惊，“不会是沙匪吧……我去看看。”说着，将缰绳交给身旁的同伴，自己从货架上抽了把刀急急忙忙就往后走去。

待风沙稍小了些，李德才皱紧了眉头打着望。没过多久，风停了，沙子也不再满天乱飘，他这才看清来人，当然，对方也肯定看清了自己。

相隔不到百米的对面，乍一看只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可惜风沙始终影响视线，他看不到少年的眼睛。

李德害怕有诈，抬手示意商队的人都停下进入警备状态。

驼铃的声音没有了，此刻只剩风还在肆无忌惮地玩乐。骆驼们站在原地，低头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沙土，嘴里嚼起上次储存的食物。

商队不敢轻举妄动，最终，裹着风沙的少年停在了离李德一行人还有十米的位置。李德下意识把背往前弓，警惕地看向对方。

然而，那少年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视，也不知在看着何处。

正当李德想询问用意的时候，少年却动了。

他的一只脚用力一蹬，扬起一片散沙。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李德跟前，不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一支手就朝李德身上抓去。李德来不及躲开，闭上了双眼。

“唔——”

如预料般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不过那并不是李德的声音。

李德等待着的窒息感没有如期而至，护卫们也没有要出手的架势。他这才睁开眼，赤脚的少年抿起薄薄的嘴唇，满是沙尘的左臂悬停在自己左肩上方，他湛蓝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前方，蓝黑色及肩的中长发被夹着细沙的微风带起。脸上那对划起柔和曲线的细眉本不该配上如此冰冷的眸子……这孩子笑起来一定很温柔吧。李德不禁如此想道。

“你若是敢动一下，我就会捏碎你的喉咙。”

林启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这句话，同时左手再加了些许力道。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丝毫没有习武之人如洪钟般的压迫感，光听声音的话会让人误会是个文弱的书生。

“咕……”

身后那人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

李德赶忙往前跨了一步转身过去。被林启抓住的人身材矮小，身上披着跟黄沙颜色差不多的袍子，手里握着的匕首因为窒息脱力而栽进了沙里。从后背猛地涌上了一股寒意，这么多人却没有谁发现自己身后一直有刺客，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如果没有这孩子的搭救，自己今天恐怕是要葬身在沙海了。

“带着你的人滚，再让我发现你匿气摸过来，你就等着断气吧。”

见李德闪到一旁，林启索性手腕一抖，像丢垃圾般把脸涨红成猪肝色的刺客重重地甩在地上。由于他的力道较大，那刺客甚至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吃了满嘴的黄沙才停下。刺客挣扎着爬起来，什么都没说，一溜烟招呼了周围埋伏的人跑了，连匕首都没来得及捡。他不敢问林启为什么会看得到他，匿气的刺客能够避过太多的视线，甚至能瞒过同等级修行者，然而一旦被人发现，便已经输了。何况那小孩的身手如此迅速，轻易就抓住了一向以速度见长的自己。至少下次混进猎物的时候，要先仔细看看猎物后面是否还有狮子。

林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狼狈逃走的沙匪众后，也不等李德表示感谢，自顾自地就往前迈了步子。

“小哥请留步！”

见林启要走，李德立刻喊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么？”

林启没有回头，问道。

“我们是炎国的商队。此次若非小哥相救，恐怕我这条老命就落在这儿了。小哥如果不嫌弃，还请拿点东西再走吧。我心里也落得舒坦。”李德向林启抱拳，微微欠身，以示礼数。

“东西就不必了，路过这里顺手帮个忙而已。话说你说的炎国是？”

林启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既然对方说了要回礼，自己打听些情报也是不过分的。

刚从长眠中醒来的他，对现在的局势还一无所知。

李德见他疑惑的样子，猜测他估计是跟了哪位多年避世不出的高人修行来的，忙解释道：“我们人类现在分为四个势力，分别是精神上领导各国的圣土，土地最广的炎国，军事实力最强的雪域王朝以及学术之风最盛的泽国。当然现在还没到我们的地界，脚下这片沙漠叫默尔克沙漠，是魔人国境内最大的沙漠。还好我们家骆驼识路，跟着它们走，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李德眯起眼朝天上晃了一圈，蓝得发白的天空净是太阳的炙热。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天黑前怎么也能到边境线。

“能带我一个么？去炎国。”

林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炎国这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魅惑人的魔力般，牵动了他的心头。他自己也很不理解那股莫名的灵光一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