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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在用港口一词来形容这一从印象里就给人以狭小无比,仅允一人通行的检票口不够恰当,可事实就是如此,乌咪市的地铁检票口从整体上看有半个停车场的宽度,一字排开。至于为何不设计成传统的小型检票口这点固然不知。诚然,日常通行方面也无不便之处。

丸手拎着一盒草莓芭菲,顺着人流,下了几道阶梯,走到乘车月台边。

月台对面是某音乐公司的CD发售广告,右手边是盛放消防用具的铁柜。丸觉得头顶上的无影灯有些亮得晃眼便往后退了几步。月台广播开始播报列车到达时间,这段时间内,丸的身后又多了几个人。

上车,所幸列车尚还有空位,先小心地将草莓芭菲放在右手边,丸才安心坐下。

明天周末一定要休息一下。丸莫名感到有些兴奋。

大概一分钟后,丸的电话响了起来,陌生电话。

“喂,哪位,有事么?”

“我是营销部门的小安,临时用公司电话打的。”听筒那头传来一位陌生男人的嗓音,声音洪亮。

“营销部门吗?对不起,我刚入公司实习一个半月,具体你是哪位我还不清楚。有事吗?”

“是这样子的,印刷那边出了点问题,好像是印刷错误的问题,客户那边很急,规定在明天之前完成,能临时过来帮忙吗?”

“照这么看,工作量很大吧,可我并不是负责那批文件印刷的,况且我又是临时员工,公司规定不让拿加班费。”

“那位负责人已经到场了,正加班加点的干活,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能请你过来一趟吗?量有点大,一个人多少有些忙不过来,不多,就一个小时。”他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无力感。

“好吧,那我稍晚点过去。”旋即,丸按下了红色的关闭键。

最终丸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丸并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性格,只是自己共事一个月的同事如今身陷困境,一想到自己在哪天不走运撞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客户,被密密麻麻的稿件杂志弄得头昏脑涨,身形便战战兢兢,后脑发凉。

丸到了家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朝锁芯迅速转动两圈,哐当一声,门开了。

女朋友还没回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才买来了她最喜欢的草莓芭菲。将纸质包装拆开,盒子里头的冰袋还冒着冷气,得赶紧将它放到冰箱里去。

电饭煲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米饭大概还有三十五分钟才能煮好。炸鸡块的时间尚有剩余,炸鸡块也是今天生日环节的一部分。

丸一切准备妥当后,打开灶炉,环状的蓝色火苗顺着沟槽转了一圈,随后升起了火焰,他的脸颊感受到了热度。随后将事先装满冷水的水壶放置在灶头上。从塑料袋里拿出青椒和蒜头,青椒放在冷水里泡着即可,蒜头用清水过上两遍,用刀背轻拍两下,便可轻松用手将蒜子与表层的蒜皮剥离,紧接着用小木槌将蒜捣碎成泥,置入碗内。接下来从水中把饱满晶莹的青椒捞出,放置砧板上,切块。泡水的青椒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精灵,恐怕是太过于可爱的缘故,丸有些不忍。正值犹豫之际,客厅传来了开门声。

“丸,我回来了。”女朋友的嗓音穿过客厅,越过壁龛,无任何损耗一般,到达了丸的耳内,鼓膜事务性的发出震动。

“哦,草莓芭菲在冰箱里。”

“不着急,等你来一起吃也不迟。”

丸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很清楚待会儿要去公司加班,虽然口上说是一个小时的加班,届时情况定会有变。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诸如此类的,很显然已然成为了不可能事件。丸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的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眼下,丸没有理会这些。一个箭步来到客厅将早晨买的鸡腿肉从冰箱里取出,卧室门关着,她应该是去了卧室。

用刀将鸡肉切成一样的大小这点着实对丸来讲颇有些难度,到头来只见一块块鸡肉垂头丧气的躺在砧板上一动不动。简直就是毫无生气的鸡肉。也许无生气的鸡肉炸起来也笃定算不上美味吧?他暗想。

用刚刚烧好的热水洗掉肉里残余的血水,随即把将才捣好的蒜泥与之混合,再放上生姜泥,加少许盐和料酒进行腌制。丸开始对这一道道的程序构图逐一进行比对和确认,女朋友生日这天要保证这次的炸鸡块计划得万无一失才行。腌制的这段时间空挡,在锅内倒入橄榄油,清亮的油从瓶口滑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线,油的流体浸润了空气,四周也仿佛变得明快起来,空气里也流淌出几丝芳香。橄榄油无需烧得很热,稍微冒出点烟即可让青椒下锅,加入糖,生抽酱油,炒上一分半就可以吃了,只是牙关得用点力。鸡肉腌制完成,倒些生抽把他们染上焦黄色,外皮再裹上一层淀粉。淀粉与鸡肉的美妙交融。

这一切恐怕会致使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而这种化学发应也正是丸所期待的。

往下便是倒上油,开中火,将一块块鸡腿肉夹至锅内,油锅陡然沸腾起来,周围只听得见油与肉碰撞的声响,其余一概恍若被贴上了封条。雪白的鸡肉吐出了小沫,好像这小沫吐得越发勤快,鸡肉本身的颜色变会加深得越迅速。

炸制的时间不到两分钟便捞上油锅,依赖余热让鸡肉慢慢变熟。往后沉下性子只需等待。丸走去洗碗池洗去手上的面粉。转过身来,便发现女友正一声不吭的站在自己身后。

“啊?”丸吃了一惊,僵住了身体。

“嗳,这个可以吃了吧?”她伸手便要去拿筷子。

“还没好,得等个十五分钟。”

“那我再等等好了。话说,今天去录音了,所以才比平时稍晚才回来。”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说点什么。

“我记得这是你最近的第三次录音了吧,顺利?”

“之前一切良好,唯独今天机器出了故障了,本来以为今天的录音录不成了,后来来了一个叫白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解决了。据说他是新来的工程师,做事麻利。可真是个可靠的人啊。”

“那这么说,再过一两个月,你的新CD就要发售了吗?真是太好了啊。”丸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顺利的话应该会吧,看经纪公司那边的处理进度,当然了还有音乐公司的具体情况。不说这个了,你这今天怎么还搞起了炸鸡块?”

“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不过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刚刚我去客厅拿鸡肉的时候,卧室门还是紧闭的。”

“听到厨房噼里啪啦的时候,就从客厅跑到厨房了,然后在你身后叫了你好几声,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丸回萦脑际,画面却一片空白。恐怕是自己着迷于确认步骤而没能察觉女友的存在。

“嗳,你可记得上次你为我做菜的时候?”丸问。

“啊,记不得了。”

丸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那是女友第一次为他做菜,可做出来的菜简直同手榴弹无异,在丸的肚子了爆炸了数十下,威力相当足。如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她算得上是多面手一个,唯独在做菜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就算完全按照菜谱来做,味道和看相也大相径庭。

“那你看好了,接下来我将向你展示如何炸好鸡块,如果你没有这些技巧…”

“别说话,炸你的鸡块去。”女友让丸闭上嘴。

丸在锅内又稍稍倒了些油,调成中火,五秒后,将木筷伸进油锅内,筷子边缘泛起了小泡,油温刚好。这时,丸抄起盘内刚才炸过的鸡块,依次小心放入锅内油炸。这次的油炸时间无需过长,一分钟不到足矣,短短的这四五十秒内,原本褐色的外皮已呈黄色,宛若秋天田野里刚蜕皮的灰蝗虫一般。

“装盘的时候,必不可少的黑胡椒,要撒上。”丸手里拿着黑胡椒粉玻璃瓶,提醒道。可女友好像丝毫没有想听的意思,撒完胡椒粉后便端起两个盘子回客厅了。丸盛一碗饭,来到客厅。

“嗳,怎么就一碗饭?你不吃吗?”

“今天公司的同事弄错了项目,要加班,抱歉。”

“怎么这样子啊,真是扫兴啊。可你一个实习员工怎么说也赖不到你身上去吧?”女友表示抗议。

“没办法,脑子一糊涂就顺势就答应了。晚饭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路上随便对付就行,今晚也许会弄得相当晚,不用等我。那我先走了。”没等女友开口,丸就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一瞬,丸便后悔了。夕阳还未完全褪去,斜前方的单元楼上的墙壁染上了浅淡的橙色,邻居养在向阳过道的花卉侧歪着枝干,透着几分红色的天际之下,好似在朝着丸微笑。

接下来必须搞定加班。丸向心里默念了几遍。

这份悔意丸压根就无暇顾及,只能任由它在体内往更深处延伸。

丸来到了公司。

印刷部正加班加点确认误稿数量,客户部那边也腾出手来帮忙,看样子有的忙了。

丸的公司位于园区楼群西南角的一幢写字楼内,建筑有了些年头,内部装修也有了几分颓势。公司绝算不上大,面积约占上下两层。公司主要承接健身器材和电子产品广告等业务,公司业务淡季的时候,化妆品的文案及设计等之类的委托也会欣然接受。

丸先是打了声招呼便快速来到办公桌前,泡上一杯乌龙茶,闻着乌龙茶香摁下开机键,机箱后的风扇嗡嗡地转起来。随后起身给桌角旁的花浇水。这些都是丸早晨一来到公司后,就立刻会做的事。丸知悉自己若不在工作前把必要性事务做完便不能沉下心来工作这点,在这一层面上,与需要预热才可发动的机械有着意外的相同之处。丸正后方坐着的是比他早来公司三个月的水树。水树在丸刚进公司的时候帮了许多忙,教了他不少关于工作上的事宜。对丸而言,这是一位不可或缺的好搭档。只是这次很蹊跷,平时一贯把努力细心奉为圭臬的的水树竟弄错了印刷页码和所要求的的数字。自不待言,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简直让丸无从想象,更是令他无所适从。

加班到一半的时候,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圆形时钟指针已指向了晚上十点。这个点女朋友会做些什么呢?会不会还在等我回去呢?虽然我已经事先叫她用不着等我,可照她的性格一定会等到我回去为止,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事物不产生结果便一直会等待下去的那种类型的人。丸边想边小口啜饮已然凉掉的绿茶。

“怎么样,累了吧?”水树将键盘推回抽屉,椅子转向丸这边。他的后背已完全被办公椅的绒制面层所俘获,半个身子倚靠在椅子上,满脸倦容,嘴边的胡子颜色好像也比下班之前的要深。外人看上去也许觉得相当不雅,可现在岂是考虑外表的时候,连续加班几小时任谁疲倦都会攀上全身,更何况平素里就拿出百分之百劲头儿的水树,此时的他一定累的不行了吧,指不定连吃晚饭这事他也搁置在了脑后。

“据说你一直干到了现在?”丸问道。

“差不多吧,从你下班就开始干了。你比我走的早嘛,你走了之后我稍微处理了一下私人邮件,后来正打算关电脑乘地铁回去的时候,客户部那边的人过来了,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后来客户部打电话给你,说是你不能来了,我当时就猜到是这样。不过你能来我真没想到,谢谢。明明今天是你女朋友生日,本应当好好庆祝一番的,哎。”水树无奈地笑了笑,喟叹一声。

“咱们手头上还要改多少?”

“啊,不是很多了,准确的来说还有三百份要改。”

“嗳,其实水树,老实说,我不认为你会犯这种连我这种新人都不会犯的错误。”丸犹豫半天开口道。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页码等基本数据事先要经过客户部确认,再经我们核查原邮件具体内容,理论上不应会弄错,况且完成三分之一便会进行上报,要是有误校对方也会及时校正。”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要不问问?”

水树缄默,一时间,一声不吭。

在这种问题上,就算弄个水落石出也无任何意义可言,别说是黑锅,就是白锅也没人愿意背。没有明确的证据,谁也不会轻易开口。说千道万,纵使有一万条证据指向是其他部门从中作梗,自己这个印刷部也脱不了干系,多多少少都得负连带责任。何况日常工作牵扯到好几个部门,把彼此的关系弄僵对于水树来讲绝对不是一件好消息。

“问了白搭,这次又不是我全部负责,我还指望着这点加班费。”

“可我没加班费啊。”丸没好气地说。

“那算欠你个人情。”

“差不多,我绝不和你客气。去歇会儿?看样子没吃晚饭吧。”

“都忙晕了,好在客服部的小安给了点吃的,只是没来得及吃上嘴。对了,那家伙近来刚升任部门主管,年纪轻轻的从唱片公司的营销部跳槽过来,真是奇怪呐,那么好的条件上我们这儿。”

水树闭上眼睛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听罢,丸支颐环视了一遍四周,的确,这家公司无论哪个方面都不能同唱片公司相比。丸不再细想下去,手指返回键盘,开始逐一敲击数字。

进程比预想的要快,在十一点之前完成了加班工作。客户部离开公司比印刷部要早些,小安还特意过来这边打了一声招呼,临走时丸向他道了谢并彼此要了联系方式。水树本想丸我喝一杯,奈何丸并不喝酒的信条如钢铁一般坚硬,任他怎么劝诱,不动丝毫。

加班那天晚上丸回到自己的住处,已将近十二点。打开冰箱,草莓芭菲依旧矗在原本的位置纹丝不动————女朋友没有吃。

翌日清晨,丸从沙发上惊醒,由于没戴眼镜加之刚醒来脑袋有些迷糊,解锁手机屏幕花了接近三十秒。六点十三分。身体里加班积攒的疲劳以及早起残余的睡意,这些都让丸的脑袋一团浆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便逐渐有所消退。春寒未消,即使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皮下的凉意。丸呵哧呵哧地搓着双手,蜷着身子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洗漱。顺手将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水龙头的水放的尽可能小,洗漱声也尽可能压低。丸此时打心底想去洗个热水澡,洗浴间的温度比客厅要低得多,冷得他直哆嗦。洗漱完毕后,丸轻轻压下卧室的门把,头朝里面探了探,女朋友侧翻过身来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熟睡,其睡脸被被子挡住看不真切。盖被随着她小腹的不断起伏。丸尽管站在门前,也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具有恬静意义的呼吸。

丸随手抓起瓶装水,脚蹬上个月新购置的美津浓慢跑鞋,出了门。

具体前往何处,丸自己也没有去做计划,一句话,心里完全无数。不过反倒感到自由,这样不受条条框框所限的个人时间往往弥足珍贵。

丸先是来到公寓附近的一所高级中学,这里是丸曾经常来跑步的地方,后由于政府施工等诸多原因,需要修建一年,从此后丸就没来过这里了。所幸门卫倒是没因施工辞职走人,依旧和以前一样,只消轻敲四声窗户玻璃,再将铝合金门缝里的火柴捻出,机械伸缩门保准敞开。学校大体上并没有丸想象中的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外所称的施工不过也就是在略上了些年头的教学楼表面重新抹上一层和水泥相同颜色的涂料,原本因年月而渐渐变得朦胧的边缘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两年前的标准运动场好歹有了起色,跑道全部替换成质地更为柔韧的材料,跑道旁也铺上了鲜艳的草皮,绿树也一棵棵拔地而起,运动场呈圆形的中央以人工喷泉为中心,划上两道十字形的大理石小径,小径周围分别种上了几株颜色各异的牵牛花和鲜润通红的茑萝。丸还记得三年前,这里运动场的跑道只能称得上勉强能跑,绿化无人照看,中央绿地区域则是被孩子们践得光秃秃,就连看似生命力十分顽强的蒿草都不现踪影。由于运动场疏于保养,没过几年就废弃掉了,后来就几乎没人来这,这里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一片无人空地。而丸也就在这块近乎荒芜的空地开始了长达两年半时间的长跑。初次踏上这条跑道,丸脚下便能感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荒野之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黏在脚底,初期长跑时,这样的滞重感相当强烈,丸自以为是身体没能适应长跑相应的节律,而产生的排斥感,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到后来这样的滞重感逐渐变淡,直至后来变得几乎难以察觉。老实说,这样一个悄无人息,几近荒芜的场所,恐怕就连好奇心极其强烈的捣蛋鬼们也不愿轻易踏足。何况以往肉眼所见的动物们也纷纷搬家,植株更是委身枯萎的泥沼,而种子们也个个深埋泥土之中宁可腐坏也不愿发芽扎根。

这里是不存在鲜活生命的场所!

丸对此却十分热忱,热衷于他的运动,他打心底喜欢这里。虽然心里对连续长达两年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跑步这件事多少有些惊愕,起码这里无人打扰也无需考虑打扰到谁等心烦事,想跑多久便跑多久,总之专心长跑即可。如今再次踏上这条跑道,脚下的触感的的确确地发生了变化,那种滞重感无从寻觅,宏观上所感知到的荒野的气息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稳重、具有阳光性质一般的轻盈。丸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并非做工扎实,穿上脚舒适无比的慢跑鞋的功劳,这是土地本质的改变,这一轻盈感来源于土地深处。他本以为一公里试跑下来,定会舒畅无比,消除昨日体内残存的疲惫,然而全然不对丸的脾性,作为跑道,质量上可圈可点,全新材料给予脚底的反馈也十分良好,可以说在高级中学这样的地方能还能够享受到高品质跑道无疑十分幸运,可丸跑完一公里不到便心生寂寞,相当不快。

丸朝学校大门走去,远处淡淡的一个人影越发明晰,原来是门卫大叔。于是加快了步伐。

“没想到你小子来了,我心里还纳闷呢谁会用那种方式让我开门。”

“学校变化蛮大的嘛。”

“那块运动场你去过了没有,变化大着呢。”

“去了。”丸淡淡地说。

“那块空地你几年前一直都去,怎么样?”

“挺好看的,确实变化不少。”

“肯定合你心意吧,多好看呐。学校出了不少钱,还请人驱邪什么的,总之费了一番功夫。”

“驱邪?施工至于要驱邪吗?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丸提高了嗓门。

“我这也是才听说的,之前那块空地,也算是草草动工吧,建成之后就出了事,好几位学生上体育课时无故昏迷,还有骨折的,后来责任追究下来,校方没有办法只好让学生们在别处上体育课,那块空地也就搁置了,至此后没人去过那里。”

“后来怎么样了?”

大叔略一沉吟,说道:“后来校方要求整改,正好国家也出台了补贴新政,请人驱完邪之后便用大型机械,把那块地挖了个底朝天,就这样弄了一年。施工竣工之后,就再也没发生过怪事了。”

“总之我不喜欢那块挖了个底朝天的空地。”

大叔不再搭话,默不吭声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含在嘴里。随后用之前插在门缝里的火柴点燃。

“火柴也能点烟,打火机也能点烟。只是我这么多年多用火柴而已,用打火机那是迫不得已。”大叔开口道。

“恐怕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

“我想我能理解,只是这种表达方式,我建议你还是改掉为妙。”

“恐怕这里已经没有让我值得牵挂的了。这样?”

大叔也就笑了笑,随后把烧黑的火柴丢进垃圾袋,缄口不言,只是一直抽烟。

后来的几天,丸在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信上内容如下:

亲爱的丸先生

近日您在本店购买的甜甜圈和意大利煮面还合您口味吗?如有具体反馈及建议烦请回复本邮件,感谢您在百忙之中阅读这份邮件。

信上没有标注哪家店,也没有署名。丸努力回想了最近购置的所有物品,大脑内都检索不到有关甜甜圈和意大利煮面的字眼。况且丸不喜欢吃意大利煮面,甜甜圈也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可以说购买意大利煮面和甜甜圈这件事绝无可能发生。

恐怕是店家发错邮件了吧,或者是弄错了姓名云云。丸这么推测。

傍晚时分,丸又收到了有头不见尾的邮件,同一邮件地址发送过来的,不同的是这次发送的地址是工作用的邮箱地址。信件内容如下:

亲爱的丸先生

近日您在本店购买的笔记本还用得称心吗?如有具体反馈及建议烦请回复本邮件,感谢您在百忙之中阅读这封邮件。

信上所说的这几样东西丸确信自己一样都没有买过。于是,他起身拍了拍水树的肩膀。水树扭过头来,疑惑地问:怎么啦?

“我说你有没有收到过奇怪邮件?”

“广告商的话倒是有,奇怪的邮件应该没有吧。”

“那种购物反馈邮件你收到过吧,咱们网购的时候经常会有。”

水树点了点头。

“我今天一连收了两封内容差不多的邮件,说我买了什么东西,发信人的邮件地址是一致的,私人用和公司用的地址分别都发了一封。信件最后也不说自己到底是谁,哪家店。总之知晓我的名字。”

“广告诈骗吗?新闻上说最近这种邮件诈骗频频发生,据说是伪装成收货方……”

“但是,邮件上的东西我一样也没买过,署名也没有,也不像是诈骗。”

“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你女朋友以你的名义,或者说留的是你的联系方式。买了这些东西?”

“现在不成,今天她要录音等她回来再说吧。”

“姑且当作是广告吧。”

“嗯,只能这么办了。”

回家途中丸一直在顾虑这件事,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前。

走过玄关,悄悄伸头一看,女朋友正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看杂志。

女友让丸从冰箱里给她拿啤酒喝。丸大感不妙,自从和女友交往以来,几乎不曾见过她喝过酒,可如今却何故喝起酒来了呢?

冰箱里果真添了几瓶啤酒。

“嗳,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吧?”她指着啤酒瓶说。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

“你也喝。”

“不不,我不喜欢酒。”丸拒绝。

“那就随便你好了。”

“新专发行的事情可有着落?”丸试探性地问。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复,丸的提问好比石子缓缓沉入水底,没有任何回应。

女友还是一声不吭地喝着啤酒,酒瓶表面由于右手表面的温度而逐渐形成一层水膜。些许水滴从她的指背滑落下来。

啤酒喝完了。

“那今晚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就好。”她淡淡地说。说罢,扭头去了阳台。

丸心中不免有些在意,可当下还是应该填饱肚子,冰箱里还剩下些蔬菜,或许可以用来做沙拉,牛肉所剩不多,可适当处理一下应该也可以应付这顿晚餐。随后扭动煤气旋钮,蓝色火焰升起,不一会儿,装盘就绪,饭菜悉数上桌。

本来丸以为,吃饭或许能改善这种沉默的气氛,可女友注意力专注于自己的碗内,连看都不看丸一眼。脸上露出某种称不上表情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也无法从中察觉到任何情感。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的吧,晾衣服的衣架我不喜欢紫色。”喜欢这一词提高了好几度。

“没有注意,随手就买来了。”

“你总是这样说,每次都以没有注意来搪塞我,糊弄我,连我喜欢的颜色不知道也就罢了,还挑了个我最为讨厌的颜色,有时我和你说过吧,可你总是不放在心上,我到底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女友放下筷子,大声说道。

“喂喂,等一等。我知道选错颜色是我不对,但是这和衣架又何相干系,与你在我心中什么位置又有什么联系。人总会在细枝末节上犯错,在这点上,由于工作性质,你我应该在清楚不过了,嘿,有些地方我做的差劲极了,或许在你看来十分狼狈。不过,衣架这种东西,终归是用来晾衣服的,是不值一提的小物件何至于大动肝火?”

“我跟你同居了一年多,我自己的好恶,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你没发现我从来不用紫色的衣架?关于颜色的事情,我买东西的时候不是也有提过吗?你就没有发现我在这方面特别注意吗?”

“没发现,也没太在意。不过紫色真的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讨厌极了!”

“先天性讨厌这种颜色?”

“不知道,反正极其讨厌。”

“你要说黑色,蓝色,粉色之类的我并不排斥,甚至是别的颜色我都不反对,唯独紫色我不能接受。”她顿了顿,补充道。

“那……”丸刚想开口,女友便抢在话头前说道:“还有,今天这顿晚饭,我从没见你做过蔬菜色拉,可为什么今天偏偏做了呢?”

“因为之前做水果色拉的色拉酱还有剩余。”

“我也讨厌,为什么你今天干的净是让人讨厌的事!”

“可本质上来讲喜欢和讨厌这两点不都是没有理由的吗?你讨厌紫色衣架,讨厌蔬菜沙拉,我做的事情或许也令你讨厌。可比方说你喜欢别的颜色,喜欢别的菜,甚至是仰慕别的人,不也是情理之中,自然而然并且毫无理由,属于未察觉到的事项。难道不是吗?我问你是不是一生下来便讨厌这种颜色,你回答不晓得。虽然说讨厌和喜欢这两者本是相互对立的存在,其产生的源头都是来源于未知。既然未知,你又计较什么呢。不喜欢的衣架那我来处理好了,用不着你操心,那个哪门子蔬菜沙拉,也统统扔掉,我脑中关于蔬菜沙拉的菜谱也会全数删除,以后决口不提。”

“说话算数?”

“那当然。对了,晚饭不合胃口,那去外边儿吃吧。”丸提议道。

女友总算眉头舒展,笑容也逐渐显现,丸松了一口气。

夜里,女友已经熟睡,丸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推开房门从厨房冰箱抱了一瓶啤酒来到客厅。虽然他并不喜欢啤酒,还是偷偷的趁女友熟睡时,喝上了几口。这种做法简直傻气透顶,何至于半夜一个人像做贼似的喝什么啤酒,在女友面前佯装喝上几口,随便说上几句,诱导性地多说几句好话,让她多喝几口,或许因某些原因而松动的螺丝而引发的故障便马上能够寻找到解决方案,往下便可一步步来,等待故障消除,世界便又能恢复和平。丸心想。

可丸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这么回事,矛盾与争吵绝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尽管问题看上去似乎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内在一定有着怎么也剪不断的联系,他对此坚信不疑。只是这种联系不由得让丸觉得如若想究其这段联系,非深挖脚下的泥土不可,可一旦行动,必然殃及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这是他本身最不想看到的。毕竟前几日的长跑的不快感尚未完全消失殆尽。

啤酒已整瓶下肚,睡意却并未如约而至,酒精产生的种种不适让丸辗转难眠。无奈只好强忍目眩,勉强起身,将酒瓶丢进垃圾袋。随后跑到卫生间大吐特吐。胃部被一双手紧紧攥住的不适感总比酒精翻江倒海般不适感要好的多。

结局便是第二天上班不可避免的迟到,好在水树帮丸打了掩护,总的来讲也就是被上头口头批评几句,没捅上大篓子。

入座后,丸向水树道了谢。由于还有落下的事务处理,给女友挂了个电话,说是午饭不回去吃。水树没有回去吃午饭的习惯,便正好同丸一道吃午饭。

“广告推销邮件倒是确认过了吗?”水树率先询问。

“没,我早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本来寻思着问问女友这事儿的,这一来二去的,弄忘了。”

“恐怕发生了不少事吧?”

“嗯。”

水树见丸没有下文便没有再提了。随即转移了话头。

“晓得要转正的事情吗?”

“你是说正式员工?距离实习期结束还有二十天不到吧?”

“对,提前转正,大概几天后文件就能批下来了。”

“不过说实在的,我对于能不能继续干下去持有怀疑态度。”

“这点你不用担心,论能否胜任工作这点,我觉得你没太大问题。”

“那就好。”

往下便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五天后,女友告知丸她的专辑中的某些单曲已经开始配信,原案是发售数字专辑,结果紧急更改了策划案,变为实体专辑,同时也增添了拍摄的部分,据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随之而来的是女友的工作更加繁忙,有时一整天都回不来。丸对此颇感意外,女友出道仅仅两年左右,发过几张CD,论资质理应未到达如此地步。若是专辑本身质量过硬,倒是不无可能破例发售。

就论创作上的事,这相处的一年来她总是闭口不谈,工作进程倒是愿和丸共享,但一旦提及工作内容本身,她总是一句话不说。丸也询问过原因,她这样说道:“录音嘛,总觉得先对你讲出来就不像是在录音了。”于是,丸便一直尊重她的意见,不待到专辑正式发售之日,笃定堵起耳朵,做一名好好先生。

可这次丸没法再忍耐下去了。打开网页下载下来目前公布的单曲来听。尽管还处于上班时间,不过听一首歌应该不要紧况且公司又未规定条例上班不许听歌。丸边想边戴上耳机。

这次的专辑的确与以往有显著的不同。这一不同并不是歌曲的风格上的改变,而是音乐本身被赋予了格调,可以说相当迷人。同之前的几张单曲(single)相比较,人声更有底蕴,也更有厚度。原来相处一年多,她还有这样一部分不为人知的一面。丸一时发出了惊叹。

惊叹之余,电子邮箱突然来了一份邮件。

亲爱的丸先生

近日您在本店购买的橡皮擦和自动铅笔您用得还称心吗?如有具体反馈及建议烦请回复本邮件,感谢您在百忙之中阅读这份邮件。

“又是奇怪的邮件。”丸纳闷地说。丸本想好好追问这件事,结果一来二去找不到机会,加之女友最近又时常不见人影,这种事在电话里又讲不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疑问将会变得陈旧,似乎又觉得不值一提。

三天后的周末早晨,女友提出要去临时录音,随后喝完咖啡,遂准备穿鞋出门。

丸身体一怔,急忙开口叫住她。

“那个,你最近有没有买什么东西?比如说自动铅笔,铅笔橡皮擦什么的。”

她先是哑然一笑,接着弯着腰回答:“我哪里会买这些。”

“哦。”丸轻轻地说。

“对了,今天要晚点回来,不回来吃饭了。马上就要正式发布专辑了,挺忙。”

“你去吧。”丸勉强挤出笑容。他仍然为奇怪邮件的事情忧虑。

大门哐当一声响彻整个房间之后,只剩丸一人呆呆坐在沙发上。

女友出门这件事,让丸不由得想起生日时送的草莓芭菲,此时不知何故,草莓芭菲一直在丸的心中流转,无法抹去。甚至可以想象鲜润欲滴的冰奶油正一滴一滴地融化,从杯口不慎摔落下去的奶油轻轻附在塑料托盘上形成各种奇妙的图案,失去奶油支撑的草莓凹陷下去,简直可怜至极。草莓芭菲在冰箱里足足躺了三天,大概是因为快要坏掉的缘故,第四天的早晨,当丸打开冰箱准备拿些冰块的时候,草莓芭菲意外的消失了,消失得不着任何痕迹。丸明白草莓芭菲的消失与女友有关,但是没能开口提这件事,她那边自然也没有提及草莓芭菲以及生日那天有关的事。可这事若是摆在去年生日那天,无需说一杯草莓芭菲,就是十倍的数量,也会在第二天消灭得干干净净。想到这,曾经与女友一道共渡的记忆碎片接踵而至,这些碎片转瞬间便堆成小山,被放置在脑海的沙滩上,这些碎片好似具有魔力,丸被此深深吸引。当意识到这一点时,眼泪已流了好几滴,尚还有眼泪留在眼中打转,丸马上抽出纸巾来擦,食指能够感到某种温润的液体濡湿了纸的表面。这是丸生来第一次独自一人时感到悲伤,如此强烈的思念某人,这是不正确的,这是不正常的,平时对人群总是感到不快,独来独往的丸去哪里了呢?这点使丸困惑不已,既而觉察到矛盾却又无奈接受这一现实。总之,草莓芭菲消失了,或许此时此刻正化作草莓味的灰烬安静地躺在世界某处。

丸走去浴室洗了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好像之前丢失掉的灵魂又再度回到体内,这让丸多少变得放松下来。

忽然,卧室的电话铃响起,刚刚沉浸在悲伤中的丸一时无法确认电话铃声的距离,还以为是隔壁邻居的电话,铃声长响了五遍,丸才从客厅慌慌张张地跑来接了电话。是女朋友打来的。

“喂,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打你手机又不接。”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刚刚煮意大利面条来着,音响声音开的有些大,没能听见。手机恐怕是静音模式。”丸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喂喂,不要紧吧,你声音怎么变了,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煮面条时被热气呛到了,现在嗓子还有点难受,过会就好了。”丸急忙解释道。

“哦,那跟你说个事啊,下午大概两三点的时候,有人会上你那儿,呃,也许是我的大学老师,或许是我们公司的人,总之和我有关系,我拜托她帮我做一件事,我现在工作中,抽不出身。你到时候按照她的要求一步步来即可,具体是什么事情目前我也不是很清楚,到时候麻烦你接待一下,啊,同事叫我了,我先挂了。”话音刚落,电话听筒便传来一阵长忙音。

丸放下电话,摇了摇头。

“这下倒好,给那封邮件搞得头昏脑涨,脑袋里净是意大利面条!我何尝说什么意大利面条,为了不让谎言败露,我还得亲自去一趟便利店,像模像样的煮上一回面条。”丸自语道。

买完面条回来,丸无事可做,距离吃午饭的时间尚有剩余,便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科普读物来读。亚麻纤维之类的材料所制成的沙发质地比一般的皮质的更为硬朗一些,倚靠在这种沙发上阅读不失为一种选择,然而丸本人并不讲究这些,比起舒适的沙发,丸更愿意抄起一张木凳,坐在阳台。

书中某一段讲述的是德国和英国之间的战争,并未详细介绍具体年月,但细细读来,大抵应该是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六年左右,那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期。丸对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印象,只是停留在高中的历史课本上,虽然之后的大学政治课上也略有提及但终究是政治课,战争的具体详情内容不宜讲得过多,且专业又不属政治系别,只想成绩混个及格,打几个老师的马虎眼即保万事大吉,因此早已把这段记忆抛在了脑后。当时,老师说起这场战争时,脸上不无激昂之感,嗓音也比平时高亢许多,讲台下的学生们对此也听得津津有味,个个摇头晃脑,笑容满面,恍若亲临一战沙场一般。可是学生时代的丸无论怎么也无法理解战争,更别说战争的本质了,然而同属一个班级的高中同学们却纷纷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仿佛业已领悟到了战争的真谛所在。当时的丸为此深感不安,同时也陷入了疑惑的漩涡之中。自不待言,现在的丸心里再清楚不过,无非假象而已,一介平凡的高中生便能深谙战争,何况还是扭转世界命运一般的战争,这件事压根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之后该书又介绍到了堑壕中的大多数士兵不是死于敌人的炮弹而是命丧于斑驳伤寒等疾病,原因是由于医疗以及后勤保障条件跟不上战争的节奏,导致大多数士兵穿了阵亡士兵的衣服,结果引发了人虱感染,导致斑驳伤寒和皮肤局部出血,随之而来的死亡人数大增,让尸体来不及处理,间接的让其他疾病的传播更为迅速,就这样死了相当数量的士兵。

书中还提到当时堑壕战中许多士兵死于先进的武器,以及霰弹枪械。堑壕这一小型作战公事的特点就是便于士兵躲避炮弹保证士兵存活率,然而双方僵持不下,原先迅速解决战斗的设想也被一一打破,战争的形势也越发不受控制。战线也越拉越近,这时隶属协约国的美军的霰弹枪大显神威,火力上压制住了隶属同盟国的德军的冲锋枪,后来德国政府在外交上提出抗议禁用此枪,这一霰弹枪械无疑证明了自己完全拥有让敌人胆寒的实力,相继又发明了喷火枪等武器才使得原本紧张的战局发生逆转。尽管这一段作者特意用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色彩的文字一笔略过,可这也无法掩盖镌刻在世界战争深处的浓烈情感,这使得丸脑中逐渐绘制出这样一副画面:作战公事内成千上万的士兵遭受高热烈焰的折磨而惨死于战场,以及几乎无任何保护的头颅被冰冷的大口径的霰弹打穿,鲜血四溅。堑壕后方的部队朝前沿阵地发起猛烈的集团冲锋,要是将脑内摄像头再加以延伸,便得以看到手握霰弹枪的士兵被溅得双手满是鲜血,欲要向前踏步却不幸被冲锋部队后方所打出的弹片擦中身体,倒在堑壕里,昏了过去。面对冲锋部队的猛烈进攻,对方也不甘示弱,调整机枪枪口朝冲锋的人群一通扫射。想象出来的画面或许与现实仍有一段距离,不过这并不妨碍丸对于战场的认知。在如今的丸眼里,战争是相当复杂且多元化的一种存在,目前要论其战争的实质就好比和几年前在高中课堂上自己面对老师的提问无异,没办法做到说出自己的看法。

读物看毕,时钟指向十一点半。丸将书本搁于原位,跑向厨房烧开水煮面,等开水烧开的这段时间,摁下音箱开关,音量正巧合适,放莫扎特《第二乐章第二十六号D大调钢琴协奏曲》。古典音乐丸听得不多,也不甚了解。只是丸与这首曲子的邂逅多少值得纪念。

那是一个算不上和煦的中午,十六岁的丸骑着自行车在镇上瞎转悠,手里恰巧又有些闲钱,便想着去哪里花掉。本打算去某个地方打弹珠机,可上哪也找不到可以玩弹珠机的地方,常玩的几家店像彼此商量好似的,通通大门紧闭,挂上“今日休息”告示板。这下可真是伤脑筋,好不容易可以自由出门的大好中午时光万万不可就这样浪费掉了。丸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满意的去处。正处苦恼之际,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丸的身后。头发似乎没有好好保养,头顶部分略有些发亮,眼睛比一般人要略微大些,总感觉透露着一丝冷峻,鼻子有些歪,倘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嘴巴紧闭,面无表情,这个人丸似乎在哪里见过。中年人叫了一下丸的名字,这时,丸方才想起他到底是谁,毕竟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丸自己也没办法一口咬定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后来交谈了几句得知,果真和丸想得一样,是丸十年前的邻居,准确说来应该是丸父母的邻居,后来因为房产变故,他们不得不搬往别处。在他谈及丸在这里做些什么的时候,丸一五一十如实相告。接着,他带丸去了一家二手CD行。这家二手CD行貌似只对熟客开放,店铺在一条不算很深的小巷子里,由于只对熟客开放,巷内无任何标识和箭头,店门也设在建筑物里面,相当隐蔽。一进门,一股洗手液味袭来。丸自是揣度不出二手CD行和洗手液有什么联系。店面墙体颜色一分为二,上达天花板涂白油漆,下至脚底瓷砖涂淡绿色油漆,总给人某种黯淡的视觉感。中年邻居与店老板互道寒暄,他们闲聊了几句,随后一通电话打来,从邻居接电话的语气得知,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随后他将丸托付给了店老板,自己则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店门。此后,店里只剩丸和店老板两人。店老板从相貌上看大概有六十岁,身着白色旧式衬衫,下身套着一条深灰色长裤,腰间的黑色裤带似乎用了很久,表皮有脱落的痕迹。往下便是没有尽头的沉寂,丸一言不发地盯着货架上的CD,店老板则一声不吭地朝嘴里送巧克力饼干。而这沉寂似乎原本就栖息于此地一般,并无任何不适感,是那种极其自然的沉寂。俄尔,丸只见他拿起手旁的一叠CD,用蓝色纺织布擦去上面的灰尘,不厌其烦反复不断地重复这一动作。显然他相当爱惜这些CD。

“我说,这里的CD可有推荐的?”丸试探性地打破了沉寂,之后便心生了悔意,总觉得不该打破这层沉寂。

“取决于听什么,你想听些什么,小鬼?”

“没听过多少音乐,电视上的流行音乐多少听过些,但总觉得有些辣耳朵,不好听,没有不喜欢的意思在里头,仅仅只是觉得不好听。”

“呃。”店老板若有所思,双手还不时在空中比划着什么,仿佛是要从空气中抽取出语句来。丸也任其思索,紧闭双唇,不吐一语。

“那你不妨尝试听听莫扎特的《第二乐章第二十六号D大调钢琴协奏曲》你们上音乐课或许听过,也许音乐老师提到过。毕竟那可是欧洲最为伟大的音乐家之一,莫扎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鬼,莫扎特你不会不晓得吧?”莫扎特丸自然是晓得的,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也专门介绍过,可丸无从想象一个几百年前的音乐能够折服自己的心灵。

“当然知道,不过有你说的那么好听么?”

“伟大的天才自然有过人之处,小鬼。不过,请稍稍等我一会儿,”说罢,他走进后门,大约半分钟后,手里捧着一张CD走了出来。

“这便是刚刚提到过的莫扎特。怎么样,不错吧。”店老板的右手抚摸着CD表面,头顶的黄白色LED灯光将他的手照得白得发亮。令人在意的是这次他没有再置“小鬼”一词。丸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眼里满含温煦。

“先在这里听,如果觉得好听,你就拿走。当然你得付钱,小鬼。”店老板补充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CD盒打开,将CD光盘放到播放器里,音箱里流淌出钢琴声。曲子开头听来具有恬静感,紧随其后而来的一连串音符不无调皮意味,曲风好比海边三点后的太阳,恰到好处。丸深深被这首曲子吸引,此刻脑袋停止了思考,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什么都不需要顾虑,紧紧跟随演奏家的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品味便可。琴声吸纳了周围的一切,就连聆听者本身都能清晰地感到自己正成为音乐的一部分。这是十六岁的丸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他一边惊叹于莫扎特的优秀才能以及演奏者那炉火纯青的技艺,一边理解音乐本身的含义。那个下午过得异常缓慢,丸不知道听了多少音乐,反正直到天黑才停下,然后骑着他的单车匆匆忙忙地回了家。不必说,丸付了钱,买了CD。后续还将它抓轨到电脑上,转换成文件,至今仍保留在音箱专用的储存卡里。

琴声逐渐变弱,演奏业已接近尾声,水蒸气从烧水壶瓶嘴接连不断冒出。前面说过,丸不喜欢吃意大利面条,打小就不喜欢。自然也就对其做法一窍不通,如今急中生智撒了谎,横竖都得做,不如做的真有那么回事,必须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才行,那么必不可少的就是料理指导书。

除了必要的乐理书籍之外女友几乎不买其他书,买书这件事大多由丸一手操办,家里大体上有那些书,丸心里是有数的。科普读物和文库本一般位于客厅位置,常用书籍则会摆在卧室床头,需要仔细阅读的名著以及精装书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房书橱里。尽管大体上有数,可书本数目过于庞大,加之丸本身也是稀里糊涂,找书总得花一番功夫。后来竟从沙发底下找到一本菜谱。翻来一看,恰巧是刚同居不久女友初次学做菜的那本,菜谱上有几处用中性笔标注了说明,不错,上头是女友的小字,当时她还对做菜有着近乎执着的兴趣,可自从几次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失败之后,女友将围裙挂在专用的架子上,红着脸气呼呼地跑去了卧室,门从里头上锁,随即听到“哇啊啊”几阵不太具有现实性质的声响。再那之后,女友就再也没穿过围裙了,那件围裙直至今日仍挂在厨房的架子上。将菜谱翻到末页空白处,能看到上面写了四个字“讨厌做菜”,末页的背面仍有残留字体的痕迹,恐怕这四个字是女友用了很大力气写的。怪不得这本菜谱到后来便怎么找也找不着了,丸问过女友,而她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知道,接着反倒一转脸色数落他这图书管理员的失职,然而当时丸自己也是如坠入五里云之中,可现实情况的确是菜谱消失了,罪责怎么也推脱不掉。这本书显然是被女友扔进沙发下头的,丸可以想象,女友讨厌做菜已然到达了何种程度。这本菜谱正好介绍了如何做意大利面,不得不说还真是救了急。这让丸松了一口气。一通细读下来,煮意大利面的步骤已逐步从生鸡蛋黄化为浓稠的流体状液体,脑际如今可以推出煮意大利面的具体情形。接着付诸于实践,修正推算时的误差,到那时液体状流体便可成型,大功告成。丸思忖,女友无法通过菜谱来学习做菜,恐怕是因为她的脑内尚不存在生鸡蛋那样的东西,或者说脑内没有动态画面的构成,这或许是她没办法做好菜的主要症结所在。诚然,要是丸将自己的这套生鸡蛋理论同女友一五一十的说出,恐怕她也不能够理解丸在讲些什么。这是人理解事物的方式,也是人的差异性所在。

煮意大利面和平常煮面的处理方式想比多了几道步骤,然而关键之处还是在于番茄,由于丸事先并未预测到煮意大利面的局面,冰箱里一个番茄都找不到,只好用之前吃薯条时的已加工好的番茄酱做代替。丸往煮锅里倒将才烧好的开水,不用急于将水煮沸,利用这段时间可以先切洋葱,前提条件是需要认认真真的处理,细到正好入口的大小为佳。朝锅里倒橄榄油,热油热得差不多了便倒入洋葱和大蒜,洋葱经油翻炒时会变颜色,要抓住时机淋上番茄酱。炒菜活计告一段落,轮到煮面登场,锅里的水重新加热,水沸后放盐,接着投一把面条,煮上十分钟。等待煮面的时间最为令人焦虑,丝毫感觉不到快乐可言,无非面条在水里滚动,慢慢吸水膨大而已。丸掉头打开音箱,放岸部真明的吉他指弹曲《Way》。这首曲子是女朋友推荐的,据说在业界蛮有名,到底有没有名丸本人不晓得,只是自发的认为这首曲子用来煮面再适合不过。面煮好之后,丸先是试吃了两口,味道还算不赖,至少比他预想的要美味些。意大利面终究还是意大利面,丸吃了接近有一半,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尽数吞下,总觉得吃意大利面这里头有某种不和谐的音调,若是勉强自己吃下所有面条,也许胃肠会就此罢工,指不定何时腹痛难忍,头冒冷汗,非得在医院住上几天不可。便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丸还是决定将剩下的面倒进垃圾桶。

女朋友说有客人要来,丸不敢懈怠,吃完面条后立马将客厅整理一遍,昨日换下的内衣洗了晾在阳台。女友的睡衣也叠好放在床头。大约三点左右,隐约听到有谁按了两声门铃。丸并没有午睡的习惯,或许是等得无聊了,就不知何时在客厅沙发上睡了过去,似乎还做了梦。好在睡的不沉,门铃声穿过客厅,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丸的好梦,丸惊醒过来,起身开了门。

“非常不好意思,打扰午休了。”一个身穿制服的女人进入了丸的视野。

“哪有这回事,你就是之前她提到过的那位?”丸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似乎与平时有些差别。

“没错,我就是DRS唱片公司的代理员工,我司派我专程过来处理A女士的一些个人事务。”她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丸。

“请进,拖鞋在左手鞋架上,灰色的那一双。”丸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待她进门后,丸就势关上了门,关门的一瞬间,她的头发飘来好闻的气味。

女员工将脚上的米色浅口高跟鞋脱下,摆在门口一角。丸示意让她坐在沙发上。

“喝点咖啡还是橙汁?”丸问。

“我想不必麻烦泡咖啡了,喝点橙汁就好。”

“好的,稍等片刻。”丸快步走去厨房,让女员工在客厅等候。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前来我主要是想和您谈一谈关于A女士转会的相关事宜。”女员工见丸将小托盘放在茶几上之后便开口说道。

“转会?她没和我提起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呢?”

“或许事发唐突没能来得急和您商量,这里有她签的文件,您大可浏览一遍,再向她本人确认一下。我想这件事的详情您还是询问本人比较好。”说罢,她拿出几叠文件放在茶几上。

丸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泛读过一遍,文件下方也有女友本人的签名,确有此事。转会这件事说到底是女友个人意志,也是属于她个人工作上的事务,丸理应无权干涉。只因为事态发展得过于迅速,丸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当丸一头雾水之际,女友打来了电话。

“我说的那个人你见到了吧?”女友那边似乎有什么人在远处说话。

“见到了,正和我谈转会的事情。”

“转会是最近几天才定下来的,一来二去又忘记和你说,一开始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事情要登门拜访。文件合同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也签了字,今天抽不出来空,公司里的人又因为新专最终发售忙得团团转,所以这件事就代由你来处理了。”

“好,只要确认过文件就可以了吧?”

“没错,还有一件事。”最后三个字似乎是远离了听筒说的,丸听得不太清楚。

“还有事吗?”

“没事,刚刚和同事说话来着。总之就是这么多了,我挂了。”丸放下了电话。

“事情差不多我都了解了。”丸对女员工说。

“那这边我就再复述一遍便于向您确认:A女士由原本的DRS品牌正式转至SEM品牌,无误后,请您在这里签字。签字之后我们会将文件转交至SEM唱片公司。”

“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更换品牌对于艺人本身而言有什么影响?”

“照一般情况来看,这关系到销售和宣传等各方面的问题,然而这次合作是相当顺利的,况且DRS原本就是由SEM独立出来的,本质上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请您放心。”

丸办完手续,女员工便起身离开了。

女友说要晚些回来,丸一个人做水果沙拉和三明治吃了晚饭,碗碟一股脑丢进洗碗池,从口香糖瓶子里倒出两粒柠檬草味木糖醇搁嘴里,换上鞋出门散步。木糖醇是女友从录音棚带回来的,她有录音前嚼口香糖的习惯。散完步回来已将近八点,女友仍然没回来。丸想打个电话问问,刚掏出手机要摁下拨号键,随即又摁下返回键。或许是因为转会成功要庆祝一番抑或新专辑发售前加班加点工作。丸推测。九点后,丸脱衣上床,一边看小说一边等她回来。耳畔除了书页和挂钟的声音,几乎不闻其他声响。客厅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记录时间的走向,书页也哗啦哗啦地向前推进故事情节,可女友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十一点过后,睡意悄然而至,不知什么时候,丸倒头睡了过去。

一片黑暗中,在丸面前突然立起了一扇门,门上喷上了鲜艳的玫瑰红色油漆,打开门,一间私人球室映入眼帘。天花板上悬挂着三盏无影灯,地板表面被白色的灯照得发亮。球室中央站着一个女孩,有着一头不很长的棕色头发,戴着一副纯黑色镜框眼镜,从个头和侧影看,年纪大概在十五岁左右。女孩似乎听到了有谁开门,不禁把头转向丸这边,朝丸笑了笑,并向他招手。丸走过去,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稍稍转过身,嘴唇动了两下,只是声音听来似乎相隔很远,听得不大清晰。丸又让她重复一遍,依然听不清。既搞不清面前女孩的姓名来头,彼此又无法相互传达信息,目前就是处于这种状况。然而丸此刻却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觉间,他的腋下沁出了汗。女孩转过身来,朝丸的背后指了指。丸回过头一看,不知何时门外出现了一家便利店。于是,丸赶忙跑去便利店,向前奔跑时,身体和脚底十分轻盈,好像体内的内脏被尽数掏空,脚趾被一一剔除,丝毫不存实实在在的跑感。从便利店买来笔记本和带有橡皮擦的自动铅笔套装,再度返回球室。丸用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你叫什么名字”保险起见,丸还同样用英文和日文写了一遍,至于其他语言丸都没有学过,学过的外语仅仅只有这两门,丸在确认无误后把手中的笔记本和自动铅笔递给了女孩。女孩接过笔,在笔记本上先是写了一个大大的A,并在A的左边写上Name,接着在A的下面用英语写了一个小小的单词:Donuts接着又在这个单词的右边画了一张迷你小圆脸,接着用橡皮擦掉多余的部分,用两条线段呈四十五度勾勒出角度。将整体连接起来,活像一个小人正吃着甜甜圈。丸大抵明白了,女孩的名字叫A,估计现在尤其想吃甜甜圈。而A这个字母丸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可记忆一如成片迷濛的雨云,无从记起,亦无法展开任何带有逻辑性的思考。现在不是被这些迷惑的时候,必须弄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丸对自己说。女孩扬起脸,视线透过镜片射入丸的眼睛,不无疑惑意味的视线。

“明白了,这就给你去找甜甜圈。”

丸起身再度跑去便利店,这次的奔跑与之前截然不同,身体明显能够感知到某种鲜活生命的气息,越发明快的心跳声、逐步发干的嗓眼,以及悄然爬上脚踝的疲劳感,消耗体力这一事实缓缓在脑中成型。外部裹着一层巧克力酱的甜甜圈在便利店玻璃柜台下方一动不动。待丸买来甜甜圈,回到球室的时候,女孩已不在那里了,不知去了哪里。

当丸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早晨六点半。窗外天色大亮,枕边依旧没有女友的身影,打开手机查看,没有任何讯息。丸在被窝里开始担忧女友的安危,毕竟一夜未归,也没有电话打过来,指不定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倏忽,梦里女孩消失的影像猛得袭上脑际,丸大觉事情不妙,他此时再也无法在床上呆上一秒钟,掀开被单,翻身跳下床,打开房门,两步跑去客厅。所幸,在沙发上见到了女友的身影,她正竖卧在沙发上睡觉。遂一股暖意从脚下缓慢地向全身各处散开。

某天中午洗碗的时候,丸收到了转为正式员工的通知。

“我想跟你说件事。”丸边洗碗边对女友说道。

“什么事?”

“刚刚收到消息,我转为正式员工了。”

“今天正好工作室没有工作,晚上庆祝一下。”说完,女友去了卧室。

丸将洗好的餐具好好收进碗橱,随后冲掉手上残留的肥皂沫,端着茶杯来到沙发上休息。丸有午睡的习惯,然而这次的困意早得有些异常,睡意来势凶猛,甚至连茶杯的水都没能喝上几口,意识便只身前往另一领域,没有意识的身躯变得愈发沉重,最终倒在了沙发上。

当丸从沙发上醒来时,已临近上班时间。临出门时,丸记起转正申请表还落在卧室,于是转身走向卧室。丸先是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旋即推门进去,然而本来在房间的女友此时却不见了踪影。接着丸搜索了整间屋子,甚至连沙发底下都看了一眼,搜寻无果,午饭之前放在门口的女友的鞋子也不见了,由此只能得出女友不在这里的结论。可好端端的休息日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呢。丸心想。

女友不管去往何处都会预先向丸说明,因有急事而不能说明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事后总会补个电话或者发短信给丸。看来这次属于后者,加之上班时间迫近,容不得丸细想,只好先拿上落下的申请表,锁好家门。丸来到公司后一如往常泡了一杯乌龙茶,给花浇水。申请表姑且递交给了事务部门,上午没来得及回复的邮件也一一回复完成,丸端起茶杯,小口喝着乌龙茶,可进到嘴里的乌龙茶却有股怪味,起初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连着喝了几口,怪味依旧存在。

“水树,你说我这茶怎么喝都有股怪味?”

“是不是你拿茶杯装了别的东西?例如感冒冲剂之类的。”水树边敲键盘边对丸说。

“不会吧,早上还好端端的。”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你回去的早,公司发了新的茶杯,和往常发的一样,不值钱的白色马克杯,杯子给你搁桌上了。”

丸把有怪味的乌龙茶倒了,换回了之前用的杯子。怪味道倒是没有了,可女友的电话始终没有打来,信息也未收到一条。丸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头。丸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早点回家确认情况。时针刚指过六点,丸便关掉电脑,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朝公司电梯口跑去。这次他没有同往常一样挤下班高峰地铁,而是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以最快速度回家。对于丸来说,此时他现在只想知道女友身在何处,此乃第一处理事项,若是此项无解,往下的验算便不得进行。

丸总算到了公寓楼下。

单元楼门口有几个人在等电梯,不过,心急如焚的丸哪有等电梯的闲工夫!只好一口气爬上十楼。总算是看到了熟悉的家门,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一如中午离开时那样处于关闭状态,屋子不存一丝光亮。丸轻轻关上门,此时思维几近凝滞,听觉和触觉似乎也失去了基本功能,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他的左肩倚靠在门前,出神的凝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点,而这屋子内的黑暗凝望的越久,似乎就愈发浓郁起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这才缓过神来,将鞋子脱下,坐在沙发上。太阳早已西落,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气温也随之急剧的下降,厨房的水池传来水滴落下来的声响,只是这声响一旦传入耳畔,仿佛出现了信号偏差,听来全然没有真实感,恍若远古山洞里从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声,充满了距离感。饥饿从胃里逆行进入鼻腔,顺着呼吸混进略微潮湿的空气里,倘若是用手去触碰便能把握其形状。寒意也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房间,不待他发应过来,便迅速的贴在了他的后背,顿觉后背一阵发凉。有顷,疼痛劈头盖脸地直捣胃部,仿佛胃里的小人正用力踢着胃壁,脑门开始直冒冷汗,脑袋也开始运转不灵。厨房窗外的定时路灯亮起,略微把屋子照亮了些,橘黄色路灯的光线透过玻璃斜射在玻璃茶几上,橘黄色的光线不带有任何商量余地的闯入他的视野之中,光线照亮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总之,不论如何先得打个电话。其实丸心里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局势,就现在这个状况不论干什么都是徒劳的,可丸越是这么想,就越想做些什么。

总共打了女友三个电话,没有人接,接着打电话给她以前的同事,可对方称由于女友已经转会,具体情况她也不太清楚。事态已经转向丸不可预料的地步,莫如说在很早之前事态就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了,只是丸一直没能够察觉到异样。

丸打开灯,找了些热的东西喝了,意识似乎清晰了些,疼痛感也收敛许多。进卧室大体检查了一下衣柜,除了一些厚重的衣物没能带走之外,内衣,衬衫,连裤袜,连衣裙全数消失不见,化妆品倒是好端端的放在镜子前的盒子里,只是带走了必要的衣物。这是一次离家出走,而且是下定决心不再回来的离家出走。至于根据,丸拿不出来,但是一切本该如此,不然何至于悄无声息不打招呼的离家出走呢?一想到女友是做了万全准备才离家出走这点,丸既高兴又悲伤。此时的丸真的一筹莫展,完完全全的一筹莫展,就算说是一败涂地也不为过。而接受这件事实丸明白自己尚需要些时间。

丸拿起电话,打电话给水树。电话响了三声,水树的声音传来。

“喂,老兄,我感到有点不妙。”

“不要紧吧,下了班就见你飞出去了。出了什么事情?”

“你现在可忙?”

“不忙,挺无聊的,已经无聊到处理明天的邮件的地步啦。”

“出来喝一杯?我请客?”

“上哪喝啊?”

“最好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既能喝酒又能吃饭的地方。”

“那去我认识的一家店怎么样?地点待会儿发你手机上。不过饭钱就不用你付了,毕竟你是我的后辈。理应我请客。”

“那不见不散。”丸挂掉电话。

地点在江边,乘地铁坐上六站,出站后再往前走五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水树就在出站口等丸。

丸出了站口,望见水树披了件深色大衣靠在站台玻璃上,丸朝他招手。

酒店坐落于山崖边上,准确来说是坐落在山体伸出的一部分上。离江很近。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这家酒店,据说名流富人时常来这里吃饭。酒店看上去似乎算不上豪华,店内装潢总体偏于简朴风格。

“喂,这里一顿要不少钱吧?你小子有这么阔么?”丸小声说。

“别担心,我说过的吧,这里有我的熟人,多少便宜些。”水树笑道。

我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位置很小,只能容纳两人。屋顶的吊灯光线很柔和,桌子表面被照得有些发黄,很让人舒服的颜色。

“于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是我说,你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讲来你恐怕不信,我女朋友今天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呢?”

“大概中午,大概。”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才不见的呢?比方说活动什么的,毕竟她好歹也算个艺人嘛。”

“打开衣柜一看,衣服什么的统统都带走了。”

“蛮可怜,也就是说,你女朋友把你给甩了?”虽然他的语气里听不来半点可怜的成分。

丸默不作声。

“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好了。你知道我蛮闲的。虽然时下没交什么女朋友,在情感上恐怕也不能给你什么好的建议。”

“今晚你能陪我出来简直帮了大忙。”

“不过,你和你女朋友没有可能了?不会复原了?”

“这个嘛,说不清楚,也许不会了。她一定是无法忍受才这么做的。”

“我倒觉得她和哪个男人跑了,我至今不交什么女朋友,就是觉得女人麻烦透顶,况且我工作起来又有些神经质,定讨不了女人喜欢。”

侍者送来一瓶白葡萄酒。

“不过这里我倒是给你个建议。”水树往玻璃杯中倒完酒,隐忍了好一会儿才说。

“但说无妨。”

“第一,不要因为此时的失意就去找什么女郎之类的玩意儿,虽然那东西我也没什么抵抗力,反正最好不要主动去招惹。”水树喝了第一口白葡萄酒。

丸双目紧盯水树的大衣纽扣。

“第二,假如现在萌生暂时不想工作的念头,尽管撒手不干就是,可往下你是一个人,经济上估计有些吃紧,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水树喝了第二口白葡萄酒。

“这家店的普罗旺斯鱼汤很有名,法国菜。我的建议完了。”水树喝了第三口葡萄酒。

随后我们叫来侍者,各自要了一份普罗旺斯鱼汤。

丸也喝了一些白葡萄酒,随后用面包蘸鱼汤吃,本以为它要比普通的鱼汤更为鲜美,然而实际上却大相径庭,普通人恐怕吃不惯这口味,总体来说较之鲜美,咸腥更胜一筹,谈不上美味,如果要加以修饰,便只能用浓厚一词来形容。然而这份浓厚的普罗旺斯鱼汤里却满含某种生命的气味,当鱼汤滑入食道,它甚至带走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都将在这份鱼汤之下变得黯然失色,在吞食海边这些鲜活的小生命的同时,似乎鱼汤本身也在反复地向丸传达一个事实,那就是活着,这点相当重要。

吃完饭,已将近十点。丸向水树致谢。

“明天上午能请假吗?”丸半开玩笑地问。

“我会试着替你和领导说情。”

“谢谢你这顿饭。”

“不必谢我,你应该好好谢谢普罗旺斯鱼汤。”

“不错。”

丸把水树送到地铁站之后,丸又落得形影单只,独自返回了江边。丸一面听江水不甚温柔的涛声,一面注视着江岸的对面,一直呆到了天亮。

某天回家,丸看见餐桌上多了一封信。打开信封一看,是女友写来的。

亲爱的丸

很抱歉直到现在才给你写信,接下来我必须要向你坦白。我喜欢上了别人。就在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睡了。我明白事情既然发生,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你明白的,我始终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你,而那天或许还心存一丝留念与牵挂,所以回来睡在了沙发上。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一切责任都来源于我。

A

丸读完女友的信,发现信封里的大门钥匙掉在了地上。

再后来的某个雨天,丸撑着伞等待人行道的红灯,忽然,街道中心的喇叭里传来A的歌声。丸便一直停驻在斑马线前,直到歌曲播放完最后一个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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