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月影重重,点点星光通过树梢照映在清潭楼外的亭子内,透出夜月里对坐的两人。苏砚看着对面的执法阁阁主,对方刚刚让他坐下后便开始一言不发。
其实苏砚心中有所猜测是为何事,但他还是的定定坐着,静待下文。
“苏道友,这几日我一直注视着你,甚至那声冷哼也是我。”
“不过你放心,我于你并无恶意。”阁主语气平淡,月影下的脸更是似一副假面,看不出喜怒。
“谢过阁主照拂,苏砚感激不尽。”苏砚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见招拆招了。
听完这话,阁主又开始沉默。过了半晌,他忽地一笑“苏道友,我这几日观你机智无双,应该猜出了我的身份了吧。”
正所谓沉默是金,苏砚此刻不知如何接话。
见苏砚不说话,阁主继续自顾自的开口“我名玄森,是玄晖的父亲。”说着这话,玄森的眼中罕见的有光,语气更是高兴极了。
“可是晖儿现在不认我了,对我更是避之不及。”玄森又有些落寞和痛苦的说道。
苏砚有些奇怪,看着玄森的表情,他应该很爱玄晖才是,怎么会闹到如今局面呢?
“说起来都怪我,十一年前我因有急事需外出,且此事极为危险,故将晖儿托付给了二弟。他当时又哭又闹,我为了断了他的念想,便给了他一巴掌,并告诉他我不要他了,让他滚。”
“此后的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有时我都想把打晖儿的手给砍了。”玄森越说越激动,强大的气场让他们两人的衣物和须发无风自动,亭子周围的草木沙沙作响。
看着他飞发怒目的模样,苏砚感觉他下一秒便要大开杀戒了。
“那阁主,后面十一年你都未回宗门吗?”苏砚抓住重点。
听到这话,玄森气势消散,有些羞愧,有些伤感和迷茫的说道“我只出门了一年便安全回来了。不过后续因为宗门内外的一些动荡我急需突破修为,只是与他见一面后便匆匆闭关修炼去了。”
“等到我修炼归来已经是五年后了,晖儿见到我时也再无幼时的亲昵,甚至是连恨也没有了!”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比一个陌生人还陌生,好像在看怪物似的!”玄森声音有些颤抖。“我仓惶逃离了他的视线,从那以后我很少敢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我这些年一直没有想明白,我到底错过了什么?难道当初我不应该闭关吗?我不应该打他吗?”玄森有些难懂。
“你不应该说不要他了,不应该打他。你更不应该在回来后匆匆闭关,不与他好好解释。”苏砚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不是死物,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你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奴隶。”
苏砚发现玄森和玄林真的是两个怪人,明明感情充沛,却都不知如何表达。玄林还好,虽然冷冰冰的,但是还知道照顾人。这玄森却这么多年连自己错哪里都想不明白。
他有些被气笑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一直连问题的本质都没有看明白吗?”玄森轻语,眼神游离,好似陷入了回忆。。
苏砚也不说话,一时间又开始安静起来。
......
“苏道友,我原本以为晖儿不过是打算借助你前往蛮荒大陆,但前两天的拍卖会你的举动却让我大失所望啊。”玄森又整理好心情,淡淡开口。
玄森眼中凶光一闪:“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处理你呢?”
玄森有些恨恨:“但你与晖儿的关系让我不能动你,要是你莫名其妙的消失,他应该会不能接受的吧。”
苏砚的心中警铃大作,这人演的太像,让他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玄森又露出他那僵硬的笑:“苏道友不必担心,我既然说了出来就不会动你。而且我还有求于你。”
“阁主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帮到的必然倾尽全力。”苏砚只能接受他看似请求的威胁。
玄森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今晚的目的就是于此。“如此那先谢过道友了,我只要求道友多多在玄晖面前说说我的好话,能够让我挽回父子的关系的机会也要帮我制造,我的想法有问题的也要替我纠正。”
“就只有这些小要求,苏道友要是办到了,我必有重谢。”
苏砚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事情办好了,有些小报酬。要是办不好,后果自负。
苏砚只得答应:“阁主放心,我定当尽力。”
“如此便好。若有情况,苏道友可以用此传讯玉简联系我,还有就是我每月会来找你一次,有什么好建议在那时候告诉我。”玄森说完,打算起身离开。
苏砚开口:“阁主,前几日的冰魄晶石你的手笔吗?”
“是,原本想买下来之后送给晖儿的,不过却被你抢先了。”玄森盯着苏砚说道。
苏砚还有一个疑惑:“阁主怎知玄晖会听我的呢,说实话我也与他认识不过月余。”
玄森沉默一瞬:“可能你们比较有缘吧,有些人总是一见如故。也或许是你笑起来是有些像他母亲吧!”
苏砚无语,这理由是否太荒谬一些了吧。
“那玄晖母亲是怎么回事呢?”苏砚认为只有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化解父子之间的症结。
玄森听到此话,开始追忆:“他母亲已经离世了,在他三岁的时候,此事他也知道。他母亲也来自蛮荒大陆,但他却不相信母亲离世,所以他一直想要前往去寻找他母亲。”
说完,不等苏砚继续问,玄森便飞身离去。
看着玄森消失的身影,苏砚孤坐在亭子内。天空中的圆月皎洁,一如往昔他当初离家时的场景。
“珍惜眼前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应该如此啊!”
......
玄晖睡醒时早已晨光遍地。苏砚修炼完功法,正在院内练剑。
看着苏砚的慢悠悠的舞剑,玄晖被逗笑了:“砚叔,你这是养生剑法吗?”
此剑法是雷剑诀,虽然苏砚目前无法正式修炼,但他打算先把招式动作摸透了。此次是苏砚第一次练剑,自然是要慢慢来。
苏砚心无旁骛,不受玄晖所谓养生剑法的影响自顾自的练着。
玄晖见苏砚不搭理他,也不恼,反倒是开始趴在窗台上欣赏起了这剑法。
雷剑诀共计九式剑法,动作都不复杂。苏砚连续练了十几遍,终于满头大汗的收剑。
苏砚回房洗漱换衣,出来看到玄晖还趴在窗台上吹风。
苏砚有些疑惑:“玄晖,你怎么不修炼。”
晨风和暖阳照得玄晖昏昏欲睡:“砚叔,我如今明神境更注重的是灵魂的修炼,不必每天按时修炼功法了。”
苏砚也不懂,只得点点头。
“你今日有事吗?没事的话,晚上我们俩喝一杯罢。”
“没事,好。啊?”玄晖听到此话一脸诧异的回头,他以为苏砚不喜欢喝酒呢。
苏砚被他诧异的目光逗笑了,他的确不喜欢喝酒,这小子还挺了解他的。
苏砚笑着说:“我已经跟伙房说了,让他们给我送一些普通食材过来,我亲自下厨。”“这楼内有厨房,还是要利用一下的。”
玄晖听到他要亲自下厨,更是兴味盎然,能见识蛮荒之地的菜品也是非常不错的。
“那就期待砚叔你的手艺了。”
苏砚听到此话,也是自信一笑:“你放心吧,自是让你满意的。”
......
中午,两人又一起去山下镇上买了一些桃花酿和一些甜品。归来时,食材也送来了。
......
万山迎暮霭,一雁下斜阳。
玄晖给苏砚帮忙,两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是在落日黄昏时将菜摆到了亭子的桌上。
苏砚拿出火折子早早的点燃了亭灯,随后转身坐下,拿起筷子招呼玄晖吃菜。玄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朝着几道未见过的菜式夹去,其味道也不出所料。
“嗯,好吃!”玄晖边吃边说。
“你慢些,没人和你抢。”苏砚微笑着说着。
随手给玄晖到了杯桃花酿:“来,喝口酒缓缓。”说完苏砚便举杯,示意玄晖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两人都喝得微醺,看着眼前吃菜的玄晖,苏砚斟酌着开口:“你父亲昨夜来找我了。”
说完此话,苏砚感觉脊背发凉。
玄晖听到此话顿了一下,却又继续低着吃着菜。
苏砚也不意外,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昨晚的事。说到后面,玄晖也停下来筷子,只是低着头。
“他说他没想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苏砚提到此话。
玄晖终是忍不住,抬起头瞪着苏砚:“他说他不明白,真可笑啊!他当初打我的时候我不在乎。他让我滚我也不在乎。他当初回来时我满心欢喜的去找他,他也只是匆匆冷撇我一眼。”
“他说他闭关?那每年的宗门大典上的人是谁?那经常参加各种宴会的人是谁?有时间出门会友,没时间来把他儿子接回家?”
“他不会以为我是蠢货吧!我是小孩子,不是傻子!”
“还是说他是蠢货?把他儿子忘记了?”
玄晖冷冷的看着玄晖:“他既然说不要我了,那我也不稀罕做他儿子。他那么位高权重,有的是人愿意当他儿子。”
“也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当牛做马,你说是吧?砚叔!”玄晖继续冷笑道。
“你我也不过才认识月余,这次是最后一次。要是你真喜欢攀附权贵,趁早给我滚远点!”玄晖还是冷冷的看着苏砚,与平日里的跳脱少年大相径庭。
苏砚看着眼前这满身是刺的少年,就算是轻抚他也会被扎手。
“真像啊!”苏砚心中微痛。
苏砚嘴角还是保持微笑,眼中却痛苦流露:“玄仙师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我最后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以前有一对父子,他们关系十分亲近。在母亲离世的情况下,父亲每天陪着儿子爬树摘桃、下河摸鱼、他们一起酿桃花酒,一起给桃树浇水施肥、一起去学堂。儿子也时时刻刻陪着父亲去劳作、去问诊,父亲累了儿子就给他递毛巾擦汗。”
“邻里都说他们父子情深,儿子是父亲的小尾巴。”
“父亲也曾许诺,他要一辈子陪着自己的儿子,来世也要再续父子缘。父亲不希望儿子成为如何大才,只要能够快乐就好。”
“儿子也天真的以为那些时刻就是永远。直到后面变故突生,父子关系决裂。”
“儿子怨恨父亲的冷言冷语、怨恨父亲的打骂、怨恨父亲对他的不信任、怨恨父亲砍了他们一起种的桃树。”
“儿子在成年后,飞速的逃离了家,自此很少回来,回来也不与父亲说话。”
苏砚眼含泪水,这是他永远的痛:“玄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啊!”
“你知道我最后的下场吗?我连父亲离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连话都没有好好和父亲说过。我明明如此的在乎他!我明明如此的爱他....”
苏砚满脸泪水:“那些让我痛苦的回忆,其实一文不值。我也早就不在乎了。但就是因为它们,我失去了最爱我的父亲。最后他也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对无事牌。”说着苏砚从脖颈处取出了那对木牌。
苏砚收了收泪:“这故事其实一点也和你没有关系,不过是我有感而发罢了。年少的我是个刺猬,最终我失去了一切。”
“我其实只想说一句:珍惜眼前人!”
苏砚低语:“给你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吧,或许事情有内情呢?”
玄晖眼眶也微红,苏砚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拿起酒壶猛的喝了一口,随后将酒壶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少年的心果然是狠的。
苏砚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他苦笑一声,随后起身回房拿行礼。
出门路过亭子时,苏砚停下了脚步。看着趴在桌上的玄晖,苏砚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很抱歉,我要失言了。我不能够一直陪着你了。这块无事牌是我昨夜刻的,就让他陪着你吧。”说完苏砚摸了摸玄晖的头,便离开了清影居。
苏砚关上了大门,一转身玄森正站在眼前。
“阁主,苏砚已尽力完成了任务。”苏砚拱手,一点也不奇怪他会出现。
“苏道友此话怎讲,我看到的明明是你让晖儿更加恼怒。”阁主眼中凶光不止。
“在玄晖心中,此事就是坚固的顽石。若想打破它,只有让它产生裂缝。”
“我已经尽我所能,接下来就是阁主该你了。”
“两块坚冰相互碰撞,永远不可能融化。只有一方退步迎合不惧困难艰险,似水温柔的将坚冰包裹,才能化解。”苏砚平静的说着。
玄森若有所思:“那我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苏砚伸出手,将玄林给的玉牌递了过去:“阁主进去陪着玄晖吧。他喝醉了,一会背着把他送回住处。从明天起,一直出现在他面前,不管他说什么也不要离开!还有就是不要一天板着脸!”
玄森接过玉牌,将信将疑:“此法可行吗?”
“阁主一试便知,也不会比现在差了,不是吗?”“不过还请阁主一会进去后,将刚刚玄晖质问的,你为何那几年不接他回家好好解释清楚。”
“那是自然。”
沉吟一会,玄森收起表情:“那先生打算今后去哪?”
“我是证人,自然无法离开宗门,但也不能留在执法阁,还请阁主给我安排一个好去处吧!”苏砚低语。
“唔,我记得你似乎认识药阁的黄长老。这样吧,我这有一块令牌,凭此物你去找他,他会给你安排的。”
“苏砚就在此谢过阁主。”
玄森无所谓的摆手:“你快些离开吧。”说完他便进了院子。
.....
苏砚找了一处路边野亭休息。
躺在椅子上,看着满天繁星,苏砚轻叹一口气。
玄森此人看起来冷心冷肺,不似玄林正派,他只有面对玄晖的事才会情绪有所波动。
今晚的事非苏砚所愿,但面对玄森的威胁,他也只想到了此法。既能够迅速脱身,也能够真正的给父子俩的关系缓和带来了一丝机会。
只是苦了自己,大晚上没地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