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这就是文天祥的新作?那些南朝的遗老也因此又闹着要把他放出来?”大都,忽必烈看着呈上来的诗文,说道。两年前文天祥初被俘至大都时,便有王积翁、谢昌元等人想要请求忽必烈放他为道士,只是因为留梦炎说“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这件事才就此搁置,孰料这篇《正气歌》出来,便有人再次提出此议,让忽必烈对此也有些头疼。
“陛下,是有人这么提议,不过还需陛下定夺。”殿中,一个宰臣回道。
忽必烈面色不动,也看不出是否赞同,微微沉思一会儿,他向一人问道:“前次朕命你们劝说文天祥,不知效果如何?”
那人支吾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回陛下,臣按陛下所示以宰相之位相邀,文天祥仍是不愿,还劝说陛下停下东征西讨,免得以后无法收场。”
忽必烈皱着眉头,突然道:“宰相也不愿做,难道真要把他放出来?”
闻言,殿中群臣虽然惊讶,却是无人附和。过了一会儿,一个宰臣言道:“陛下,文天祥曾逃脱后在江西行省起兵,只怕把他放出来后,还会生出事端,还请陛下三思。”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忽必烈身为一代雄主,对此事早有定计,之所以说放出文天祥,不过是试探群臣罢了。见他们这么说,当即放下心来,言道:“既然这些,那就把他继续关着吧,过些日子再让王积翁那些人去劝降。”
此事定下,忽必烈继续道:“前次范文虎报说已经攻占澎湖,现在又有消息了吗?”此时已经是至元十八年的八月,自去年忽必烈下令改征倭为征流求后,已经又过了一年有余。五月时,蒙元水师便在阿刺罕、范文虎等人的统领下向南进发,自泉州攻向澎湖。不料此时刚派出先遣船队,阿刺罕便突然病死,忽必烈只得急命阿塔海前去接任,稳住江南形势。这时,范文虎因先遣船队已经出发,耽搁不得,只得率领大军前去。在连发“大战”后的第二天,终于在七月末攻克澎湖,并且等来了阿塔海,忽必烈如此所问的,便是这个事情。
“回陛下,范将军说船队已休整完毕,不日便继续东征。只要能够上岛,有阿塔海将军在,定当手到擒来!”殿中一人回道。蒙古人对水师并不精通,但要说陆上实力,可以说是无可匹敌,众人也都有着充分相信。
“好!好!好!”忽必烈欣喜不已,连叫了几声好字,平抑心中的兴奋。再想到方志兴的傲慢和全真教的不逊,他心中再也按奈不住,下令道:“传旨,五日后朕和百官摆架悯忠寺,就在这寺前焚毁一切《道德经》外的伪经,为范将军攻克流求贺!哈哈哈哈!”
“八月初九,忽必烈摆驾悯忠寺,焚毁《道德经》外一切典籍……”大都城一处道观中,张君宝读着收集到的消息,脸上不由现出了愤恨之色,向方志兴道:“师父,鞑子这是要绝我全真教的道统啊,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方志兴早已知道此事,这次前来大都主要也是为此,却没有什么愤恨之色。只是睁开眼来,向张君宝道:“悯忠寺和文丞相所在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师父!”张君宝道。他和方志兴一个多月前便到了大都城中,变幻身份在城中潜藏下来,期间张君宝几次请求要去救出文天祥,却都被方志兴以时机未到阻止。如今看到这条消息,他才总算明白方志兴所说的时机是何。
“师父,您是要趁忽必烈到悯忠寺时,刺杀了这个虏酋吗?”张君宝道。他为人聪慧,想到方志兴早早嘱咐过打探悯忠寺的情况,一下子猜到了这点,若是只为救出文天祥的话,可不值得方志兴前来。
方志兴不置可否,说道:“今天是八月初五,四天后便是忽必烈率百官到悯忠寺之时,到时为师亲去悯忠寺,你负责救出文丞相,其它事情就不用再管了。记住,即使文丞相不愿,也要把他好好的带出来,破虏想要立国,可不能少了这个招牌。”两年前崖山海战之时,他便曾见过文天祥,对此人观感算不上好,之所以前来救援,更多的也是为了借用此人名号罢了。而之所以等到文天祥写出《正气歌》才开始出手,也是因为此因。
“是,师父!”张君宝应道。对于能否救出文天祥,他心中极有信心,上次被萨迦派护法拦截遇险后,经过方志兴讲解,又消化从真武观中所得,张君宝这一年多已经草创出了一门武功,既可用来调节内息,也可修习精神,被他命名为玄武定,可以说是一门极为玄妙的高手,经此之后,他也正式迈入了绝顶高手的行列。即便在大都城中,想要救出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唯一可虑的,便是如何脱身了,这也是他一直有些忐忑的。
“事成之后,你带文丞相往城北走,那时师父我在悯忠寺现身,城中的兵马也定会集结此地,不用担心如何脱身。”看出自己弟子似乎仍有疑虑,方志兴微笑道。说着他往自己脸上伸手一抹,面庞变得皱巴巴的,气质也随之大变,看着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道无异,和平日里面如冠玉的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这……这……”张君宝跟随方志兴三十年,却也从来没见过师父还有这等手段,心中当真是惊讶之极。他也是绝顶高手,自然看得出方志兴虽然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却并没有用什么泥巴之类的易容之物,那么这幅模样,显然是用其它手段化出来的了。
“这是缩骨易形术,是师父这一年来修炼九转易身诀所得,也是前些日子才刚刚有成。虽然算不得完善,但还算有些用处,今日便传给你,改日好顺利脱身。”方志兴道。说着他站起身来,周身骨节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不一会儿便变成了一个形貌瘦削的老头,若非亲眼所见,张君宝绝不相信此人就是自己师父。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是感叹武道博大精深,师父武功也远非自己能及。
这门缩骨易形术是方志兴修成九转易身诀的第九转易形后所得,虽然远远比不得九转易身诀变化玄奇,但用来改变容貌却是绰绰有余,而且更为简单易学。当下他便将这门妙术的口诀传给了张君宝,让他好生修习。
有了这等神奇手段,张君宝自是多了许多信心。不过他心中还浮现了一个想法,说道:“师父,莫非你是要变成一个鞑子的大臣,四天后在悯忠寺刺杀虏酋?是不是这样?”
“变成鞑子的近臣刺杀虏酋?”方志兴从来没有过这等想法,听到张君宝这么说,不由抚着胡须思索起来。不过想了许久,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即使能够杀掉忽必烈,鞑子朝廷却定会拿全真教和无辜百姓泄愤,并非上上之举。而且忽必烈也非后继无人,杀了他鞑子也不会崩溃,局面也不会有大的改变。我这次来,并非是为了刺杀他的。”
“并非是为了刺杀他?”听到方志兴所言,张君宝更加迷惑起来,不解道:“师父,既然不是为了刺杀忽必烈,那您为何要去悯忠寺呢?”
方志兴微微一笑,说道:“是为了震慑忽必烈,也为了验证一下武功!”言语之中,蕴含着强大的自信,似乎忽必烈身边的侍卫、大都城十数万兵马,都不放在他的眼里一般。
“咝!”即使对自己师父有着自信,张君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料到自己师父竟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劝阻道:“师父,若要震慑鞑子,刺杀了忽必烈不就成了,何必如此冒险呢?”
方志兴摇了摇头,哈哈笑道:“不一样的,我是全真教领袖,又是天下第一高手,行那鬼蜮之事只会让人看轻了,还会惹来报复,而我若能够战而胜之,一路杀出大都城。忽必烈无论如何愤恨,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都不敢拿我全真教怎样,那样的话,全真教也就转危为安了。”
缓缓点了点头,张君宝虽然认同方志兴的想法,却仍为不能杀掉忽必烈可惜不已。不过他也知道忽必烈并非那么好杀,方志兴此去也是九死一生,说道:“师父,鞑子如今势大,万望小心行事!”
“哈哈!”轻抚胡须,方志兴道:“这个为师自然省的,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将文丞相安然带回去就行了。师父我新的了几门神功,即使不成,脱身也没问题。”有着《侠客行》神功、九转易身诀等武功在,即使被重重包围,方志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脱身,这也是他敢于亲上大都的底气。
八月九日,天气晴朗,忽必烈率文武百官来到悯忠寺前,准备焚毁搜集来的全真经版,然后正式颁布天下,让各地按法施为,想要用这种手段,彻底解决全真教这个隐患。
“看!那……那是什么?”刚刚站定,忽必烈便听到旁边一个侍卫说道。语气颤抖,手指前方,似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务。
不单是他,其他人也同样发现了异常,一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悯忠寺的钟楼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紫袍道士,静静站在顶端,向着这边望了过来,看着颇为醒目。
“危险!保护陛下!”虽然不认识钟楼上站的何人,忽必烈身边的怯薛长却立时反应过来,大叫道,眨眼间便挡在了忽必烈身前。作为皇帝,忽必烈出行前周边自然被检查了不知多少次,早已确认没有闲杂人等在场,如今眼看有人突然间出现在钟楼上,怯薛长哪还不知道此人不再安排之内,当即团团指挥,明日围住忽必烈,并派人前去钟楼捉拿。
见到自己周围围满了人,忽必烈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镇定下来,向着钟楼上的人拱手道:“可是全真教方道长,故人相见,何不下来一叙?”指出了来人身份。
这人正是方志兴,他适才乘人迎接忽必烈,无人注意之时,悄悄落在了钟楼之上。眼看这些人都被自己所慑,他哈哈一声大笑,说道:“大汗相邀,贫道本不应推辞,只是今时今日,恐怕多有不便。”说着他手指悯忠寺前的经版,含义不言自明。
干笑两声,忽必烈道:“道长误解了,只要道长肯下来,又有什么不好谈的呢?来人,还不把这些经版都收起来,送到长春宫去。”说着他打了个手势,顿时有一批侍卫奉命而去,将那些经版收了起来。只是这些人动作看着快,效率确实在可以说是迟缓,也不知在拖延些什么。
“帝师圆寂之前,曾举荐道长为国师,道长意下如何?”忽必烈继续道,他虽然愤恨八思巴、李恒等人之死,但眼见方志兴不知不觉间便出现在自己不远处,心中同样震惊之极。再想到襄阳突围时方志兴的表现,还有一些各地有关方志兴武功的传说,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若是方志兴一心刺杀,只怕自己就再也不得安宁了!今时今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拿下此人才行。
方志兴自然不知忽必烈心中所想,不过他见到那些侍卫的动作,也猜得出忽必烈正在拖延时间,调集兵将围堵自己。不过他今日前来的一大目的便是为了验证自己武功,同时调动鞑子人马方便张君宝救人,对此也不担忧,呵呵笑道:“大汗厚爱,贫道愧不敢当。不过为天下百姓计,贫道这里有几点浅见,还望大汗听之!”
“哦,道长请讲!”忽必烈道,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方志兴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朗声道:“这第一点,便是开释忠臣义士。”
“开释忠臣义士,是文天祥那些人还有抓到的武林人士吗?这些人成不了大患,倒也不是不可以。”忽必烈心中想道,然后向方志兴回道:“道长所言,也是朕心中所想,只要这些人不反抗我大元,开释了又有何不可。还请道长说下一点。”
“第二点嘛,便是希望大汗惩治各地贪腐暴虐、残忍好杀之人,此辈祸乱天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方志兴道。
忽必烈沉思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在盘算其中得失,说道:“若是证据确凿,此辈确实该杀。道长若是肯任国师,可以负责此事。”
“嗯?”方志兴闻言,心中微微一惊,再看周围众人嘉许的神色,更是凝重无比:“这忽必烈果然是一代雄主,竟有如此气量,怪不得能够拥有天下了。看来接下来我要提的更狠一点,免得反而被他争取了人心。”想到这里,他大声道:“三,如今蒙汉纷争不休,依贫道看来,不如仿吐蕃之事,蒙人治蒙、汉人治汉,如此,不仅天下可安,大汗也可垂拱而治了。”
“陛下,此人妖言惑众,臣请为陛下杀之!”正当众人惊异于方志兴之言时,忽听一个蒙古将领大声道。
闻言,忽必烈立时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察觉到周围一众汉臣的神色,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那蒙古将领见此,登时明白了忽必烈的意思,转身大喝道:“众军听令,放箭!”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悯忠寺前早就聚集了数千士卒,更有一些投靠过来的武林人士赶来围在了周围。此时听到那蒙古将领下令,登时箭雨如飞,齐向方志兴射去。一时间,方志兴所在的整个钟楼都被箭影笼罩,更有些自恃武艺的武林中人,向着方志兴围了过去。
寺前一众汉臣正在思索方志兴之言,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放箭,立时放下思索。眼看满天箭雨齐齐射向方志兴,不觉心中惋惜。“蒙人治蒙、汉人治汉”,对于这些热衷功名的人来说可谓是极大的诱惑,眼看提出这一设想的方志兴命丧眼前,这些人哪还不明白忽必烈的想法,心中的一点念想,也不得不压在心中。
再说忽必烈听到那蒙古将领下令,眼看箭雨遮空,嘴角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微笑。若说襄阳城破之前,武林中他最头疼的还要数郭黄二人,而到襄阳城破之后,这个人便慢慢变成了方志兴。尤其在八思巴圆寂之后,方志兴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是一升再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急着让范文虎率军东征了。此时眼看这个生平大患就要命丧于此,他心中既有些喜悦、又有些怅然,心中的一些想法,也不由自主地在面上显露出来。
不过这笑容不过一瞬,便凝固在忽必烈的脸上。只见箭雨所至,钟楼上的方志兴如同幻影一般,眨眼间消散开来,数千蒙古将士的利箭,也透过幻影向后落下,似乎方志兴从来没有存在一般。见此,忽必烈心中大为惊骇,一众望向方志兴的人士,也全都呆立在地。此时虽然烈日当空,但场中见到这一幕的众人,却无不觉得寒气直冒,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护驾!”众人都处于惊骇之时,还是忽必烈身边的怯薛长牢记自己职责,率先反应过来。他虽然不知道方志兴用的什么手段,却本能地吆喝着保护自己主子,自己也奋不顾身地挡在忽必烈身前,免得方志兴突袭过来。经过蒙哥被杨过飞石击毙之事,蒙古上层对于武林中人的防范可谓极为严密,即便是杨过再来,也绝难再得到那等机会。
这般反应不可谓不快,不过那边的方志兴同样也是不慢。他在那蒙古将领下令放箭之时,已然使用幻影身法下了钟楼,并以秘术留下了一道短暂的幻影。而后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向着忽必烈直扑过来,眨眼之间,距离忽必烈已不过一二百步,再往前去,便是层层叠叠的军士和武林中人,一时难以深入。
方志兴也不强求,大喝一声,手中出现了两个带着引信的圆球,用手一拈,那引信便“滋滋”地燃了起来,被他用出弹指指力,甩向忽必烈和真金所在方位。势道劲急,眨眼间便到了两人身前。
一众蒙元将士见此,俱是惊呼出声。尤其是经历过襄阳大战之人,更是联想到了当日杨过击蒙哥的场景。虽然方志兴所处方位距离忽必烈比那时要远的多,但凭借着他天下第一高手的实力,却也无人敢怀疑其中威力。更别说方志兴抛出的疑似“震天雷”的物件,让人如何能够轻忽。
此番说来话长,但从哪蒙古将领下令放箭到方志兴反扔出两枚震天雷,却不过短短一瞬而已。许多人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轰”、“轰”两声,忽必烈和真金所在之处陡然响起了两声轰鸣,两人所处的地方,也立时硝烟四起,让人难以知道其中情况。
“大汗!”、“陛下!”、“太子”……响声过后,场中顿时一片混乱,不住有人高呼。更有许多人惊慌失措,一时没了主意。方志兴见此,却也来不及确认结果,杀向了一众蒙元大臣之中。他武功虽高,面对数千军士的箭阵却也力有不逮,是以乘着众军士混乱之时,欲要趁机突出。
“逆贼,哪里逃!”这时,一些投靠蒙元的武林高手终于围了过来,拳掌、兵器、暗器等一齐使用,欲要拦住方志兴。更有一些前来见证的喇嘛、和尚,同样向方志兴赶了过来。
“聒噪!”觑到周边形势,方志兴皱了皱眉,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暴喝。同时双袖荡起,“哗啦”一下甩出,顿时如同晴天响起了一声霹雳,伴随着一阵劲风。风声到处,那些击向方志兴的兵器、暗器,一同被扫荡开来。更有许多人被这些兵器、暗器波及,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招得势,方志兴连发几记劈空掌,将挡在前方的人击飞开来,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前冲去。不过正当他就要冲破围堵之时,却陡觉身侧一阵寒风袭体,又有一道劲风自背后扑来,前者阴毒狠辣,后者势大力沉,齐齐袭了过来。而正前方处,又有十数名军士,提着长枪刺了过来。若是他稍有耽搁,身侧的武林人士和前方军士便会形成合围,到了那时,纵然他武功再高,只怕也难以轻易冲出了。
危急之间,方志兴不假思索,瞬间便做了决断。只见他右手抽出紫薇软剑迎向那些长枪,左手则向后一翻,一记“神龙摆尾”迎向后方拳头,对侧面寒掌则不管不顾,任其击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