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时间二零一九年十月六日，下午十三点二十八分……”
“姓名……封十三，确认……死亡……”
抢救室内。
进行四个小时抢救工作的医生疲惫的从手术台下来，推开隔绝死亡的大门宣布死亡。
抢救室外。
门前的长廊上站服装各异，不同年龄段的人。
此刻他们不论阶级，不论出生，不论年龄，目光如一看向抢救室的大门。
翘首以盼一束再次照入灵魂的光明。
有的双手合十，面向抢救室虔诚下跪，口中不停祈祷。
有的掩面痛哭，伤心欲绝，仿佛自己心中的那片天塌了。
有的来回踱步，捶胸顿足……
当他们在看见抢救室上方的红灯熄灭，不知经历多少生死的门被沉重推开，纷纷挤上前只为那束光明。
“张院长！张医生！封老师！封老师怎么样了？！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老张，封老如何了？！他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张哥，封爷爷他……”
……
面对他们的询问，张院长此刻显得无力至极。
七十八岁高龄，百分之九十五烧伤，体内腔出血，后脑塌陷，全身粉碎性骨折，心脏萎缩，肾衰竭……
四个小时，整整四个小时的抢救……
“我对不起各位，封老他……已经仙去。”张院长朝着他们跪下，眼中无法再控制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滴在地板上。
“啊！！！”人群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听到张院长的话尖叫一声便倒了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的！封老是天大的大善人！老天爷是不会收好人！是不会收好人啊！！”
混乱，悲伤，痛苦，哀嚎，悲戚……
抢救室的手术台上。
封十三漂浮在自己已经盖上白布的身体上。
白光打在他的身上如同为他穿上一件圣洁的白衣。
听着门外，自己曾经帮助过，救助过，拯救过的人都在为自己的死而痛哭流涕。
说自己是大善人，是好人。
说老天爷是不会收善人的。
大善人？好人？
老天爷不会收善人？
这可真是……可笑至极。
自从十八岁的那一年起，直到现在。
六十年的岁月里，自己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成为一个彻头彻尾，恶贯满盈的罪人。
不过可惜。
自己这骨子里面存在的善，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为此自己还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纠结。
有人想要轻生，自己会因为心中的善，施以援手。
但也会为了恶，给轻生者两巴掌。
有人酗酒闹事，自己会因为心中的善，重拳出击。
但也会为了恶，打碎闹事人的牙。
有人穷凶极恶，自己会为了心中的善，以身犯险。
但也会为了恶，让他们生不如死。
也因为如此，每一次行善后再行恶，自己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怪人。
可……
我不想做善人，我想要当罪人，我想要下地狱。
后来我慢慢的想通了。
既然骨子里面的善无法剔除，那就将善变成恶。
除穷凶极恶之人，行心中无暇之善！
只要罪！不复存在！
那善！将与世长存！
为此，我开始不断出入世界上各种关押罪犯的监狱。
也开始游走在各国战火纷飞的边界线。
直到我的身影存在世界每一处老天爷看不见的角落。
我花了大半辈子时间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世界之巅上，让所有的罪人谈之色变，闻之胆寒。
我的灵魂，包括内脏都浸泡过罪恶的鲜血。
我想我已经和他们一样，成为一个能下地狱的罪人。
可我万万没想到，世人却给予我‘善人’这个已经与我无关的头衔。
理由就是他们为了感谢我为世界和平做出的一份力。
顶着‘善人’的头衔，我受世人热爱。
同时我也成为了他们口中让所有罪人闻风丧胆的‘驯罪师’
说实话，我本人并不喜欢他们称呼自己叫‘驯罪师’，太中二了。
如果能让自己选择，我倒是想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判官’或者‘阎王’
听着就霸气。
抢救室外的哭声绵绵不断，不知又有几人已经哭断了心肠。
“哭，哭什么哭！又不些个二三十的小孩！哭成这劳什子的样子，像什么话！”
被吵的有些烦闷的封十三，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同他死前为了冲进火场救人一样平静。
但心里却和他六十年前亲眼看见父母惨死在自己眼前一样难受。
也许是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就像是一场皮影戏在眼前浮现。
六十年前日复一日的中午，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家庭迎来了本不该发生的灾难。
罪人来了……
他为了所谓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父母。
他闯进自己的家中，残忍的杀害自己的父母。
最后在要杀了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在眼前的自己时。
祂……来了。
来自地狱的号角在灵魂深处吹响，身穿黑袍的使者踏着双亲的鲜血降临世间。
罪人放下手中的屠刀，如同礼佛般下跪，虔诚的就像一位从未沾染过血腥的信徒。
手握黑色镰刀的黑袍使者则如同一尊传递救赎的菩萨，庄重而神圣的站在罪人身前。
而那时的自己就像是一条将死的老狗趴着一边一动都不能动，眼睛只能看着含恨而死，不得瞑目的父母死死的瞪着自己。
恨啊！恨自己的善良！
怨啊！怨自己的懦弱！
罪人含笑被黑袍使者引领前往地狱，临走前不忘回头嘲笑自己。
“小子你要好好活着啊，你们一家可都是善人！只是可惜，善人，都不长命啊，哈哈哈！
可别想着来找我报仇，因为……因为你们这些善人，下不了地狱！！！”
善人不长命……善人下不了地狱……
也就是从那一天那一刻起。
自己发誓要成为天地间最凶恶，最残忍的罪人！
我要长命百岁！
将人间所有没有下地狱的罪人带下地狱！
我要成为罪人！
将地狱中所有的罪人彻底铲除！
地藏王菩萨有一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那我封十三也有一言“罪人不绝，誓不从善！”
可惜……
自己不是地藏王菩萨。
自己只是个人类，一个有生命终点，会死的人类。
罪人除不尽，杀不完。
自己没有办法在有限的生命中将他们全都拉下地狱。
之后的记忆也一幕幕紧接着上演。
封十三看完了最后一场结束他生命的皮影戏，平静的脸上出现两道鬼魂不该拥有的泪痕。
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推开。
一位白衣护士打扮的少女推着坐在轮椅上双腿打着石膏，手中握着一朵白莲，大概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们停在手术台前。
小女孩和少女的眼睛很红很肿，像是哭了很久。
封十三注视着少女和小女孩有些憔悴的面容。
陌生但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记不起来了。
“封爷爷下午好。”小女孩低着头，小眼泪止不住的落在莲花瓣上，声音哽咽的朝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封十三问好。
身后的少女含着泪带着悲痛至极的笑，双手放在身前，朝着封十三恭敬的深鞠一躬。
“封爷爷，下午好。”
封十三想起来了，小女孩是自己在火场中救下的最后一个人，至于那个少女……
“野丫头？”
少女像是听到封十三的声音，猛的抬头，一双发红的眼睛在阴沉沉的抢救室来回寻找。
“爷爷，封爷爷！是你吗？！”
终于她的视线定格在封十三漂浮在身体上的灵魂。
“姐姐你怎么了？”
少女小声抽泣着，在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她才在恍惚间回过神。
眼前空荡荡的，只有明晃晃洒在盖着自己恩人白布上的白光，显得有一道轮廓沐浴在里面。
少女摇了摇头，用袖口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朝着小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容。
“朵朵把花给封爷爷吧，我们就不打扰爷爷，休息了。”
“好的。”小女孩乖巧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白莲交给少女。
少女将白莲放在封十三的身体上，转身便推着小女孩准备离开。
就在到了门边时，少女回头望向封十三，露出儿童纯真般的微笑小声道。
“封爷爷，晚安了。”
门再次关上，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封十三哑然失笑。
“没想到当初在山里意外救下来的野丫头竟然真和她的梦想一样成了护士，好啊，太好了。”
低头看着花瓣上还滚动泪珠的白莲。
封十三不经苦笑出声。
为了下地狱，终身未娶的自己还是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花。
还是两位。
虽然是朵白莲花。
但也能让只有灵魂的自己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只是看着这朵白莲，封十三心里总感觉别扭。
他在内心质问自己这种罪恶之人，配得上这朵白莲吗？
就在封十三落下想要触碰白莲时，他的灵魂深处，不合时宜吹响了时隔六十年的号角声。
指尖在要触碰到莲花瓣前顿住，他的目光望向站立在自己对面的黑袍使者。
祂没变，自己……也没变。
只是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怨恨，有的只是即将下地狱的兴奋。
黑袍使者像是早已经知道封十三在等待自己降临。
祂没有多言。
将当初的那套说辞，再重复一遍。
只是这一次，罪人的名字变了。
『封十三，生年辛巳年九月初九，亡年己亥年九月初九……
行恶数万计，行善数万计，善恶功过抵消……
但！生死决断，因果循环，虽你以一命相换十五命，理因算善，可在一线生机之下，你葬送大火而不出，此乃自杀！自杀乃是极恶，故此！
罪人封十三！通往地狱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上路吧。』
随着黑袍使者的话音未落，抢救室的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崩坏。
不一会，一条猩红色通道出现在封十三的眼前。
黑袍使者如雾般出现在通道口，为封十三引路。
封十三跟了上去，在通道口突然停下。
他回头看向那朵静静沐浴在圣洁灯光下的白莲。
只是一眼，他便转身走进通道，同时自嘲般笑道。
“果然啊，白莲只为君子所配；而我封十三啊，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