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小工坊前，刚刚买回来的土豆从手中滑落滚到脚边，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她记不清。
工坊的新换的玻璃窗被砸出两个大窟窿，才清洗没多久的砖墙上被人用鲜艳的油漆写着许多不堪入目的词汇，挂在门上的写着“莱文森特工坊”的小牌子被扯下来掰成好几节，门口还堆放着好几具黑猫的尸体。
住在她周围工坊的邻居们已经见惯不惯了，对方的靠山可是治安队的队长，谁都不想因为出风头而被治安队的人针对。
“莱文森特小姐，我阻止过他们的，可是他们不但不听还揍了我一拳……”邻居布尔德捡起地上掉落的土豆，塞到缇娜伦斯的手中，“可疼死我了，真是一群铁打的王八蛋。”
布尔德是缇娜伦斯的老邻居了，在小镇上风评很差，身上总是穿着那件已经包浆的淡蓝色外套，胡子和头发像野草一样野蛮地生长着，除了缇娜伦斯这个不会拒绝的，小镇上的其他人几乎都不会和他说话。
他还因为酗酒和赌博把妻子气跑了，整天也不工作，就在这个工坊和酒馆附近瞎转悠，生活全靠那个比缇娜伦斯小两岁的女儿打理。
“真的很抱歉……布尔德先生……明明是我自己的事……”
布尔德摆了摆手，“嗨，没关系，你一会儿给我搞两份药敷敷就好了，我还是很抗揍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布尔德难看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眼角的一大块淤青像是他努力阻止的证明，看着就很痛。
“您先回家休息吧，等我把药做好了就送过去。”
缇娜伦斯伸出手想推开工坊的门，但在接触把手的一瞬间，一股触电一般的刺痛从手上传遍全身，“呀！”她惊叫了一声，急忙把手抽了回来。
接触门把手的手掌已经变得红肿，上面还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猩红的斑点，这是接触刺痛粉后的症状，没个半天是好不了的。
“怎么了？怎么了？”刚要转身离开的布尔德听见的缇娜伦斯的惊叫后，瞬间冲到她身边。当看见缇娜伦斯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到我家来吧，上次你送给小特丽雅的消肿药还有剩一点。顺便一起吃个晚餐，她应该都准备好了。”
“嗯。”缇娜伦斯举着自己红肿的手，委屈地点了点头。
布尔德的小屋离缇娜伦斯的工坊很近，走两三分钟就到了，刚一打开门，布尔德的女儿特丽雅就站在门口一脸怨气地看着布尔德，这场面让缇娜伦斯有点尴尬，在发现布尔德身后狼狈的缇娜伦斯后，特丽雅的表情才正常了一点。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缇娜姐快进来吧。”特丽雅越过布尔德拉起缇娜伦斯的手，“你，今天没有你的份，去你的好酒友家吃去。”
“那个……”
“没关系的缇娜姐，这个老家伙很抗饿，一顿不吃死不了的。”特丽雅把缇娜伦斯拉倒自己身边，“你的手怎么……”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门口踢门框的布尔德，没等缇娜伦斯说话就随手把放在门口置物架上的消肿药取了下来。
“你今天要是要是敢进门就有你好看的！”特丽雅撂下这句话后把布尔德关在了门外，带着缇娜伦斯进去敷药了。
“特丽雅，让布尔德先生进来吧，他脸上的伤是因为劝他们才……”
“哈？他就拿这个哄你的？肯定是那个老家伙自己没看路磕到了，在那群傻大个面前他吱都不敢吱一声，怎么可能敢劝他们。”特丽雅仔细地把药膏涂在缇娜伦斯的手上，“晚上就先在我的房间里睡吧，你的小工坊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好，等明天一早我帮你一起整理。”
虽然自己大特丽雅两岁，但缇娜伦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照顾的妹妹，在工坊受顾客欺负了都是热心的特丽雅帮她出头，自己的工坊被破坏也都是特丽雅帮她整理，还会去找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理论，虽然没什么作用就是了，她也尝试过往上层的治安队举报这件事，但对方总是以“我们会处理的，请耐心等待”这种话把她打发走。
“今天的晚餐是土豆牛肉！”
特丽雅高兴地把一整锅土豆牛肉放到桌子上，四溢的香气让缇娜伦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特丽雅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就算是最朴素的食材做出来的味道也绝对不会比镇子上最好的厨师差，反倒是自己只会像炼药一样把食材一股脑地全部丢进锅里来一个大乱炖。
“怎么样缇娜姐，我的手艺不错吧。”特丽雅得意地甩着自己的肩膀，脸上自信的笑容让缇娜伦斯感到自卑。
“很美味，像完美融合的药材一样。”缇娜伦斯不太会夸人，“完美融合的药材”是她夸赞中的最高评价，这一点特丽雅当然也知道。
“嘿嘿嘿，缇娜姐的评价太高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奶油的奶味混着土豆绵密的口感让缇娜伦斯暂时忘记了手上的刺痛，牛肉的软烂也把握得恰到好处，就着粗糙的黑麦面包别有一番风味。特丽雅今天做了满满一大锅，当她和缇娜伦斯都吃饱后还剩下大半锅，特丽雅知道布尔德会偷偷溜进来的，所以额外切了一盘黑麦面包铺在剩下的土豆牛肉上。
“那个……我就不多叨扰了……”
“今天晚上风很大，你那个破窗户哪里挡得住，明天让温斯特给你换个新的，今晚就乖乖在我家休息吧。”
温斯特是特丽雅的青梅竹马，也是镇子上唯一的工匠，每次缇娜伦斯的工坊缺什么都是他帮忙搞定的，有特丽雅在，收费自然均在缇娜伦斯的可承受范围内。
“好……好吧。”缇娜伦斯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那个，布尔德先生……”
“老家伙会想办法偷偷溜进来的，你放心好了。”特丽雅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水温刚刚好，缇娜姐，快过来，一起洗！一起洗！”
“一……一起洗？”
“对呀，享用完晚餐后好好地泡个澡最棒了！而且你也没办法自己搞定吧。”
缇娜伦斯看着自己已经稍微消肿的手，“但是……”
“嗨呀，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嘲笑你的‘多沃斯平原’的！”已经脱掉衣服的特丽雅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地看着缇娜伦斯。
“特丽雅！”缇娜伦斯涨红了脸，这样的缇娜伦斯在特丽雅看来和撒娇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特丽雅一把拉过缇娜伦斯，没等她做出动作，就熟练地脱掉了她的衣服。缇娜伦斯背上骇人的伤疤特丽雅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但这块占领了她半个背部的伤疤一直是缇娜伦斯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只有在特丽雅面前才能不带负担地展示出来。
缇娜伦斯的装扮一直以来都和教堂的修女一样严实，连衬衣都是高领的。虽然特丽雅的手法娴熟，但想要全部脱下来也不算太轻松。
“呼啊，真舒服，一天下来也就这个时间最畅快了。”
缇娜伦斯和特丽雅一前一后坐在浴缸里，温度刚好的热水刚好没过缇娜伦斯的平板。她屈着身子抱住自己的腿，享受着特丽雅精致的搓澡服务。
“缇娜姐有想过去镇子外面的世界看看吗？”特丽雅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一点老茧的手指轻轻拂过缇娜伦斯背上的疤痕。
“镇子外面的世界？”
“对呀，你在这里一直受那些混蛋的欺负也不是办法，而且温斯特说等赚够了钱要带我一起去兰卡蒂亚生活，如果我走了，可就没人帮缇娜姐出头了。”
“嗯……”缇娜伦斯沉默了，凭借她那些不成熟的技术，出了这个小镇还能干嘛呢，会有人需要初级初阶水平的炼金学者吗？她对前方的路充满迷茫，现在的她也只不过是在苟活罢了。
“要是那个治安队长调到别的小镇上就好了，没那个家伙撑腰，那群混蛋就不敢欺负缇娜姐了。”
“我能去哪里呢……”
“缇娜姐这么温柔勤快，肯定有人需要的！”特丽雅从背后突然抱住缇娜伦斯，“再不济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去求求温斯特，那家伙一定有办法。”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只是个没什么特长的笨蛋学者罢了。”黑色的刘海挡住了缇娜伦斯的视线，她对这些欺压早已习惯，根本没想过改变现状。
“缇娜姐才不是笨蛋。”特丽雅抱得更紧了，“他们都在欺负你，都是坏蛋，缇娜姐还很自卑，这样下去怎么行嘛！”
缇娜伦斯沉默不语，她太能将就了，将就着吃吧，将就着过吧……但是就算她想改变，又应该做什么呢。
“老变态，再偷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特丽雅突然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门外的布尔德没有任何回应，悻悻地离开了。
“对了，到集市上问问那些探索者吧，他们一定知道外面和缇娜姐一样的炼金学者都在做什么。”
“嗯，我，我明天去试试……”
“放心啦，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谢。”
特丽雅高兴地把那两团庞然巨物从缇娜伦斯的背上移开，这算是缇娜伦斯有点不愿意和特丽雅一起在同一个浴缸的原因吧，这样的差距对她原本不强的自尊心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好，让我幻想一下，摆脱那群混蛋而变得自信的缇娜姐会变成什么帅气模样！”
“帅气什么的不适合我吧……”
……
特丽雅的床要比自己在工坊里的木板舒服得多，缇娜伦斯穿着的睡衣也是特丽雅借给她的，虽然穿着看起来很垮就是了，细腻的材质和柔软的床让缇娜伦斯的睡意渐浓，在特丽雅为她规划的关于未来的宏大蓝图的演讲中慢慢睡去。
……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小女孩带着哭腔不断地喊着，可是回应她的只有烈火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火焰肆意地吞噬着她眼前的一切，昔日温馨的家已然变成了炼狱，火舌舔舐着她的脸颊，她紧紧抱着那本她最爱的童话书，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大声哭泣。
“缇娜伦斯！”一个黑发的少女出现在女孩眼前，紧紧抱着她，“不要害怕，我在。”
少女弯着腰将女孩护在怀中，即使被烈火烧断的房梁重重地砸在她身上也没有一丝动摇，女孩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什么东西滴落，那是少女的眼泪，泪珠滴在了那本童话书上，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那截还在燃烧的房梁砸在缇娜伦斯的背上时并没有痛觉，她知道这是梦境，虽然自己经常有过那种“如果在当时也一起被烧死就好了”的想法，但每次梦见那场夺走自己一切的火灾时，又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护住当年那个只会在原地哭泣的自己。
你后悔活着吗？
不，我不后悔……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