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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从未见过如此数量庞大,且每一只都异常凶猛壮硕的乌鸦。听着群鸦对“堡垒”的攻势丝毫不减,这十来个人都担心自己要去给三十年前战死的冤魂陪葬了。张云山深感无望,想起家中的夫人、儿女……他们都盼着自己回来。已经如此近了,万里归途,竟要折在最后一程,他真是万般不甘。

正在绝望之时,张云山忽觉“堡垒”顶部骤然压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阵凉意袭来,再听到“呼”的一声——

群鸦突然不叫了,也不再往“堡垒”上拍打。众人继续龟缩了好一会,感觉没事了,几个胆大的于是扔掉头顶举着的板子,站立起来。

只见周围有上百只倒在地上的乌鸦,每只都足有鹰隼一般大小,全都死了。作为货物的七匹大宛马和原先拉车的那几匹马都已经千疮百孔,倒地不起,这趟跑商最值钱的货物,竟然都没了!还有刚才那位遇袭的兄弟,早已被啄得如同蜂窝一般,面目全非。

出洛阳城时二十人的队伍,仅剩十二个,算上昏迷不醒的刘小五。

张云山震惊之余,远远望见北边山顶立着一个人影,只是距离太远,周围又有瘴气,看不清其容貌身材。他仔细一想,瞬间明白了:自己侥幸遇到了高手中的高手!此人相隔数十丈,竟然能以凛冽掌风将群鸦尽数拍死,救了商队一行人的性命。他冲着山头的人影大喊道:“多谢高人相救!在下洛阳张云山,难谢大恩。高人可否留下名号?”

可他此时连人影都看不见了。那高人一言不发,一溜烟走了。

但更远处的一座山头上,仍立着一位灰袍老者。那老者身形极为隐蔽,连方才出手的高人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只见他捻着黑长胡须,瘦削面容上摆着一副怨愤之相。“这帮孽畜,枉我培育你们多时,竟仍难堪大用!”他口中念念有词,远远望着张云山周围死绝了的巨鸦。

一只巨鸦方才从高人手中逃脱,怏怏地落在灰袍老者肩头,颇有倦鸟归巢之感。可那老者扬起衣袖,一下子将巨鸦用内力震成了粉碎,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那只落魄的猛禽。

老姚带人草草埋葬了死去的兄弟。众人失去一路陪伴的伙计,又损了几匹价值不菲的良驹,都深感沮丧。

老姚指了指死去的兄弟道:“得了,一个个蔫了吧唧的,不知道自己才把命从鬼门关捡回来吗?”

一个小伙计道:“你们说,真是山上那人救了我们吗?世上哪有这样的高手,莫不是神仙吧?”

张云山道:“瞎说啥,哪来的什么神仙?”

另一伙计道:“是真的!从小我就听说了,神仙住在仙山海岛上,长命百岁,逍遥自在,可真叫人羡慕。”

老姚又指着晕倒在车上的刘小五道:“你们应该羡慕他!他一直晕着,刚才啥也不知道,回了家也不会做噩梦。”

众人觉得老姚所言不假。

马都死光了,大伙只好轮流拉着马车走,行进更加艰难。好在还有其他货物,至少不愁保住本钱,甚至赚上几倍。

隔了一日,商队东行至芮城城墙外,天色已黑。按照马头张云山事先交代好的,众人都身着黑衣,由张云山自己来到主城门南侧三里左右的石墙,拨开城墙下比成年男子还高的野草,熟练地搬走地上一块挺老大的石头,城墙上就这样渐渐打开了一个小洞门,刚好能让一辆马车通过。

“一个跟着一个走,身子放低,快点!”张云山轻声催促伙计们通过,待众人都已进城,又把小石门关上,竟能让人一点缝隙也发现不了。

“嘿嘿,马头,你咋这么机灵,知道这里能走呢?”一年轻伙计也是第一次跟队,不由好奇。

“好说,这芮城守城的校尉,是我从军时过命的兄弟。我每次跑商回来都是走这条路。”张云山道。

“原来如此,那您带我们离开燕国的时候为何翻山啊?”

“离开燕国时是冬天,白雪落了满城,谁敢走城里的小路啊?不得全都被人发现了?所以只能带你们翻越太行,进入燕兴交界。”

东燕西兴常年敌对,早就互锁边境,严禁通商。但越是锁了边境,别国能产而本国不能产的东西就越稀有。因此走私的商贩往往铤而走险,越过禁界,求得商机。这些走私商队往往有一个熟路的马头带着,出行之前先签了生死状,一路生死由命。不过但凡一起出去的商队,不管中间折了多少兄弟,只要能有人回来把货卖掉,挣的钱都要分给每个人。一般马头拿三成,剩下的七成所有兄弟均分,即使是路上不幸遇难的兄弟,也早在生死状上写了自己的银子该给谁。这规矩十余年来,鲜有人打破。

进入芮城,就是燕国境地,一行人也可以算是到了家。大伙先给刘小五找了个像样的大夫,好赖给他治了治,然后又行了两天,在洛阳西面的林子里跟几个约定好的买家交了货,分了银子,才互相告别。

洛阳城暖意融融,络绎不绝。自打黄昏时分进了城开始,张云山的眼角才露出些许久违的笑容。这座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此时的洛阳虽不及前朝贵为国都,但对张云山来说也足够繁华了。他偶尔能遇到一两个熟悉的街坊,但是由于自己太过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街坊却不能认出他来。他只是一直憨笑,黝黑的肌肤衬出一口不搭调的大白牙。一时间,他忘记了一路的疲惫与死亡。

家就是这样:人无论经历了什么,只要能够归乡,总是会得到他想要的全部慰藉。

张云山看见街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刚从一家店铺急急忙忙跑出来,手里拿着个账本,穿着长衫,长得一副机灵面孔,很像个小大人。张云山心头一阵暖意袭来,几个大跨步追上那孩子,右掌重重拍在小伙子肩头,一把拉他过来,定睛一看,果然没有认错:

“语杰!”

那小伙子被他拍了一掌差点没摔倒,回过头来正打算埋怨,但定睛一愣,手中账本松开,一把扑向张云山,直接哭喊了出来:

“爹!”

“走,语杰,咱回家!”张云山扶起儿子,紧紧攥着他的手,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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