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再青是燕国皇帝的第十三个儿子，庶出。

他已经年过三十，虽然贵为皇族，但长得有些老气横秋：他总是上翻着眼，耷拉着脸，嘴巴还有点歪。八字胡须又硬又尖，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不知几岁就开了。

龙生九子，这样一个没什么精气神的庶出皇子在老皇帝朱顷世看来，真的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从小到大，朱再青从来不曾受到重用，只是早年当过几次出海的使臣，去东海、南海外的番邦小国游历过。但燕国宦官当政，唆使皇帝抑制与海外的政商往来，朱再青也因此多年没再出过洋了。此刻皇帝刚刚巡视了青、冀二州，正在回京的路上。朱再青就和其他几个皇子一起骑马跟随在龙辇周围，和平时一样，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天子出巡，大半个朝廷都得跟着一起。纵使树林中的皇道宽敞无比，随皇帝出巡的队伍也令道路看上去有些拥挤了。一行人已经到了距离国都燕京城不足几十里之处。再行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有留京官员等候接驾了。

朱再青一路上都想着那个在涿州城外的驿站碰到的姑娘——那是七八天之前，朱再青负责在皇道上为皇帝的队伍打前站。他带了几个手下，在御驾到达涿州之前，去当地安排一些接待事项。那日朱再青刚刚出了涿州城，隐约在一驿站处碰见一个模样素净的村妇。她的打扮稀松平常，但这位皇子只看见她走几步路的仪态，一下就断定她出身名门，只是乔装成了村人。于是朱再青走近那姑娘，闻到她身上的幽香……那似桂花般迷人的感觉，是任何宫廷中的胭脂俗粉都无法比拟的。朱再青与那姑娘寒暄了几句，并未透露姓名和皇族身份，只是问了问当地风土人情，扯些有的没的。谁料没谈几句，就聊出来那姑娘已经嫁做人妇……不一会儿，她的丈夫从驿站出来，带着她离去了。

虽然朱再青的年纪已不小了，可他一直没经历一番儿女之情。人们都说皇族的婚姻是为政治服务的，可老皇帝的龙子龙孙还真不少。但凡有外邦公主与大燕联姻，爱面子的老皇帝肯定首选出身高贵、面容俊秀的皇子与之成亲，哪有朱再青这个歪嘴巴皱眉头的丧气包什么事？

想到这里，朱再青已经从惦记一个路上偶遇的姑娘，转而慨叹自己或许已经一事无成地度过了半生。他也有经天纬地的抱负，虽然不受父皇器重，但他从小跟随已故的太子皇兄朱再明长大，在太子皇兄的提点指教下获益良多。父皇交代给他的一些小事，他都能处理得当。但那些只是小事，即使做的再漂亮，给人的印象也无非就是：“哦，他还是会做一些小事的”。

“哎，什么时候才能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我朱再青也经历经历？”

这不，大事说来就来！

御驾队伍的最前面突然冒出两个中年人，面容相近，像是兄弟。此二人手无任何兵刃，却提起掌来直接打向队伍最前面的护卫。那几个护卫正在纳闷已经提前清好的皇道怎么会钻出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白白断送了性命。

“护驾！有刺客！”

随驾的御前护卫足足有三百人，朱再青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平日御前带刀、威风凛凛的大内高手，竟然在这两个什么鬼怪面前，像从来没练过任何武功一般……两名刺客一个以指代剑，一个以拳代锤，一招一式都带着浑厚的内力，武功修为显然已经达到举世罕见的境界。

护卫们一排一排倒下去，两个刺客距离龙辇越来越近。

将军们拔出刀，高声冲杀过去，像纸一样被打倒了。

皇子们拔出剑，更高声地冲杀过去，生怕父皇在龙辇中听不见。可他们倒的更快。

朱再青也硬着头皮，拔了剑，跟着几个哥哥往上冲。他向来是习武的，练的是太子皇兄很久之前私下给自己留下的一部武学经典，叫做“御水决”，顾名思义，除了记载一些内功的修炼方法之外，都是各种水上功夫。燕国十分重视训练水师，朱再青以前也很想当一个水师将军，因此得了这宝典，练得很是起劲。但他的功夫都得是在水上才能发挥极大的威力，在岸上却显得有些平常了。

眼看着自己的二哥、三哥、五哥、十哥都被那以指代剑的高手激出的无形剑气刺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倒下，朱再青也来到了刺客面前。他双手举剑，笨拙地朝那刺客挥落，果然没砍着。

另一名刺客见他剑锋已老，一拳砸在朱再青胸口，结结实实。朱再青飞出一丈开外，口中呲出一嘴浓血，还没落地就昏厥了。

等他趴在地上醒过来时，视野模糊不清，只听到喊杀声都没有了，周围全是晕了的、死了的护卫和大臣，还有……还有他的五皇兄，就倒在自己身边，瞪着老大的眼珠子，分明已经彻底断魂。

再没人能保卫皇帝了。朱再青没有起身，使劲勾着头，模糊地看见龙辇的华盖被那个使拳的刺客一下子掀开来，自己那体态臃肿的父皇，正蜷缩着身体……他想再勾勾头，看父皇身后还有没有什么人，但胸口那一拳导致的剧痛已经令他的头不能再弯了。此刻他已经明白，天子今日必殒于此！

于是乎，朱再青做了一个基于此情此景并不难做出的决定——装死。他闭上眼，任凭一切悲剧发生。

可是他依然听得很清楚：

“你们是谁？为何要行刺朕？”老皇帝正努力坐直，显出一点点天子的威严，但是额头豆大的汗珠早就出卖了他。他已经年过花甲，头发多半是白的。

使拳的刺客道：“狗皇帝，让你死个明白，我们俩是莫明渊的儿子。”

皇帝听罢道：“原来如此。哎，朕每每想起当年莫卿家的案子，都深深后悔。”

使指剑的刺客道：“哼，你后悔没有斩草除根吗？”

皇帝叹息道：“不是，朕后悔轻信冯卯他们的谗言，斩了你们的父亲，宦官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