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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炯见吴耽一进再进,而这宦官背后的内廷禁军统领冯汉也是单手执刀,紧握刀柄,直视天子。

他明白自己已成鱼肉,而吴耽磨刀霍霍。

他年幼登基,未有足够全力效忠于己的亲信在身边,怎能不在阉人催逼下低头?

于是他犹豫片刻,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腿脚,祈祷着它们不要退后也不要软弱,然后道:“好吧。朕刚刚登基,也是需要立威的。那就先全国通缉刺客,抓捕风陵党残余吧。听好了,只抓,不杀。若审出真相,风陵党是清白的,再放了便是。”

吴耽听得圣意,突然后退三步,把刚才的步步紧逼都让了回来。

他当然希望彻底铲除异己,而不只是活捉。

但圣意如此,在场所有人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意图已经实现了八成,没必要为了两成遗憾再去做些更出格的举动。

“这个小兔崽子畏惧于我,可行事不忘留一条退路,咬定了只是活捉风陵党人。哼哼,看来也不能太小看他!”吴耽心中如此想着,于是俯身道:“皇上圣明!臣掌管宫中密档,明日早朝时,即可为皇上呈上大大小小所有风陵党人的卷宗。到时全国的风陵党,一个都跑不了!”

“嗯,去办吧,”皇帝吩咐道,“还有,给朕拟旨,厚葬十皇叔。全国戒严宵禁,加大悬赏,通缉刺客。”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吴耽确定皇帝已经走远,这才看着十皇叔朱再礼被泡浮肿的尸身,心道:“朱再礼呀朱再礼,任你再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只要惹毛了我,就是这般下场!这小皇帝还算聪明,知道谁掌控着大内,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天子。此刻不挟天子以令不臣,更待何时呀?”

他以长袖捂着口鼻,对手下道:“快快抬下去吧,看他面色狰狞污浊,怪吓人的。”

第二日早朝,小皇帝朱炯心神不宁地翻着吴耽呈上来的好长好长的折子:

“风陵党人名录——前鸿胪寺卿莫明渊,以叛国罪处死;前刑部尚书李齐昌,辞官归乡;前太子少傅易扬,辞官归乡;兵部侍郎沈越,现在朝中任职;前兵部员外郎穆永,辞官归乡;冀州统领白孝元,现在冀州领兵;燕京卫戍将军刘威,现在朝中任职;前洞庭水师统领贺越,现为江南第一大帮麒麟门掌门……”

“芮城校尉戚虎,现在芮城任职;前会稽郡丞严相东,现为杭州大盐商;前陕州卫戍营校尉张恒,现下落不明……”吴耽念到后面,名单上都是些小官小吏了。

朱炯看着这名单,大吸一口凉气,心道这阉人吴耽若不是早有准备,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搞出来这么长一串人物?

名单上除了有几位朝廷重臣,连校尉、百夫长这等末职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阉党迫害异己之意,已经昭然若揭,但吴耽却完全不在乎人言,实在是嚣张地令人胆寒!

名单念完。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一只手不自然地扣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举着折子挡着脸,强装威严道:“诸位爱卿可知这是何物?”

台下众臣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殿上立侍在侧的吴耽瞥了小皇帝一眼,朱炯立刻放下折子,整理坐姿道:“这是叛党名单。风陵党人素对先帝政略不满,对皇室之中的诸位王爷,也曾颇有微词。经吴公公初查,他们与皇爷爷和两位皇叔的遇刺脱不开关系。来人,把在场的兵部侍郎沈越、燕京卫戍将军刘威拿下,压入天牢!”

“皇上切不可听信阉党谗言啊!”

“皇上,臣忠心耿耿,护卫有功啊!”

二人拉扯着被护卫往下拖,口中怨言不断。

小皇帝不顾二人喊冤,继续抻着身子道:“若不是风陵党人撑腰,刺客何以杀害先帝,又何以害死皇叔?传旨——封锁国境,全国所有风陵党人及其大小家眷立刻逮捕收监。名单上所有人,按其官职大小发布悬赏通缉令,抓到以后全都送到燕京来,朕会钦定官员审问!”

“昏君!大燕的江山要亡在你手了……”刘威被拉扯着走远,高喊大逆不道之语。

小皇帝目无神色、不加理睬。

在那两位风陵党臣子被拖出殿外、骂声渐散后,他转向吴耽道:“吴公公真是明察秋毫。若不是你一番推断,朕恐怕现在还不知风陵党人有如此狼子野心。你若不能及时做出这样细致入微的名册,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漏网之鱼。”他又面向群臣道:“吴公公不愧为当朝楷模。众卿家应多向吴公公学习为人臣的本分才是。”

“这都是皇上圣明,臣万万不敢居功,不敢。”吴耽连忙笑着俯身,心中却又在抱怨,怪罪朱炯这话分明是要和他撇清干系,向所有朝臣会意这事是自己主使,好让同情风陵党人的那些老家伙的攻击焦点都甩到自己头上。

“好小子,有两下子!不过你既然要跟我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吴耽的眼神瞥向朱炯,牙根有些发痒。

洛阳城内,张云山正带着心情不好的林子诚在西市散心。

只见人群围绕着市集主街上的告示板,里三层外三层。

张云山个子较高,挺直了略微有些驼的脊梁,立马能看到中间的告示。

只见那上面写着通缉风陵党人的名单,大小官员全都在,尤其是豫州籍人士,已被榜中标红。

众人议论纷纷:“前兵部员外郎穆永,辞官归乡……哎,那不是城东穆府的大老爷吗?”

“是啊,穆家大老爷德高望重,怎么会是乱党?”

还有一老者道:“前陕州卫戍营校尉张恒,呃,此人应当是洛阳人的。我年轻时倒是见过,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想啊老伯,这人悬赏十两银子呢!”另一街坊道。

穆家三小姐穆琼与丫鬟金婵正在帮四小姐在集市添置陪嫁,她也挤进了人群,刚看见告示,正要失声大叫出来,被身后之人捂住嘴巴。

她身后正是林子诚。子诚在她耳边道:“别叫,这些人里头兴许有人认得你。”

穆琼点点头,林子诚松开手。她极力克制道:“那上面写的,是我伯父……”

“你府上现在恐怕已经被官兵给围了。穆璎在家吗?”子诚急切地问道。

“在!怎么办?”穆琼心神慌乱。

“爹,不如带她们先藏到咱家?”子诚拍拍自己的养父,可张云山竟一时没有反应,只是踮脚盯着那通缉名单。

“爹?!”

张云山楞了一下,第二次被叫到的时候才答应:“好,你们随我来吧。”

待四人慢慢退出人群,林子诚突然道:“爹,你先带她们回去,我去穆府看看。”

“你看什么看?”张云山想拉着他赶紧回家。

“我去看看穆璎在没在。”林子诚道。

“快跟我回家吧!”张云山语气中透露出他不常有的焦虑。

林子诚觉得养父不太对劲。张云山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确定外人和穆家小姐都听不见了,悄悄告诉子诚:“爹就是那十两银子!”

“啊?”

“爹没改名之前,就叫张恒!”

“告示上写的那个?”林子诚从不知此事,瞪大了眼睛。

“对,咱家恐怕得赶紧出城了。他们现在没查到我,但多半是早晚的事。”张云山道。

“爹,那你先回去。我必须去穆府看一眼。如果我一个时辰内没回来,你就跟家里人先走,不用管我了。”林子诚非常执着,说罢就朝东去了。

张云山看着远去的孩子,心中感叹此子虽不是亲生,但这犟脾气倒是与自己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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