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再青当日被推入养清殿旁的水池，挣扎了许久。

池下都是淤泥，他睁不开眼睛，也看不见十皇兄朱再礼。

饱受折磨之下，他耗费半天力气，才能集中心力自救。

朱再青曾经率燕国船队出使海外小邦，弘扬燕国国威。

在出发前，太子皇兄朱再明曾经私下送给朱再青一本名为“御水决”的武书，上面都是一些并不高深的武功心法，但独特在专攻水上功夫。

朱再明是想让自己的兄弟练了此法之后能够多些水上的本事，遇到风浪不至于手足无措。这本书上正好有种水下闭吸之法，朱再青早就熟练于心。

他运功闭息，先是排出自己口鼻中窜入的淤泥，又在泥潭中扒来扒去，侥幸摸到一处暗道，如狗洞一般大小。

那是池底之前连着皇城排水暗道的地方，后来水下淤泥过多，把这条暗道堵了。

朱再青在淤泥中挖开一些地方，从这条狗洞大小的暗道顺着废弃的排水道一路扒拉下去，一直往下钻了一丈多，才到了早已干涸的地下暗渠。

他刚一进入暗渠，水池里的水就开始往渠中渗透。

朱再青不得已再次钻入暗道，拿了好些淤泥和大小石块堵住入口，又扒拉回来，沿排水暗渠一路往外逃，足足行了大半个时辰。

等他看到渠中出口时，奋力爬出地面，才知自己已经逃出了燕京城，此时应该在郊外了。

朱再青身上满是酸臭的陈年烂泥，刚到地面时，一直跪在地上作呕。

等稍稍缓应过来，他才寻至一道小溪旁洗了一把脸。

他望着溪水胡乱映出的邋遢面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朱再青拨开衣襟，看到自己胸前挨了那亲卫一拳之后留下的新伤，如碗口一般的一片乌漆嘛黑，还显出一些诡异的绿色淤痕。

几天之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虽然不得重用，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一世无忧；突发的几场变故像暴风般袭来，把他搞到这步田地，真让他叫苦不迭。朱再青不禁去想，自己如今落魄如此，到底是因何缘故？

是因为父皇被刺客所害？

是因为大太监吴耽居心叵测？

还是因为造化弄人，让他错生在帝王之家？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原因出自自身，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才导致这一切发生——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刺客来袭时，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自己势力单薄，难堪大任，才导致宦官当道、皇室衰微……

想到这里，朱再青从湿透的怀中拿出那本“御水决”。

这本书被泥水浸泡太久，早已皱皱巴巴、字迹模糊。他翻看了几页，果然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

他手上就这么一本能让他习得一些武功的典籍。平日里那本书好端端的，他却从来不认真看上一看，只是闲着无聊练来解闷。

可到了他真正想要好好练功的时候，书却毁了！

他奶奶的！

朱再青气急败坏，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他一怒之下把这部废书狠狠撕了三四下，然后赌气地将之扔入溪水中。

可就在朱再青跪在地上兀自懊恼时，他偶一抬头，瞥见那溪中重重叠叠的废纸。

这些不知是何材质的纸张本来带着泥污，此刻污泥被溪水清流冲洗，原本模糊的纸面居然有些墨迹在水面上摊开，印出了不少愈发清晰的字！

水中废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清晰。

朱再青平时一直眯着向上翻的小眼睛，此时已瞪到了最大，想要辨识清楚字迹。

可是溪水向下流动，卷着那些烂纸也随之走远。

朱再青赶忙站起来，一边跟着溪流跑，一边看到了纸上渐渐摊开的文字——

“御水汲神，丹田汇气，气池内聚，引河纳溪，是以东流百川皆归海，非我百气皆归己……”水中字迹，分明是极高的内功心法。

朱再青跟着溪水跑着跑着，将这两三百字的东西读了四五遍。

好在他平日里读书还是下过些功夫，可以把现在看不懂的口诀硬生生记在脑子里。

又过了片刻，纸上的字迹散去，纸也彻底泡烂。朱再青又跟着溪水走了半晌，却再也没有任何事发生了。

朱再青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怪象，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撰写此书的高人特意用什么方法做的。

“此书虽然不知是何人所写，但如此用心良苦，一定是一部专门给绝望落魄之人留下的典籍。若不是绝望至极，持书之人怎会把书撕烂再丢入河中？如此机缘巧合，真是天意如此，天命在我！”

趁现在没过去多久，这些心法口诀还记忆犹新，朱再青赶忙盘腿而坐，依照心法的指示闭目调息。

没过多久，他便觉得周身草木、溪水乃至万物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入自己丹田，令他感到神清气爽、活力饱满。

他一口气运转了三十六次内功心法，贪婪地汲取着周围万物的生机与活力，感到口中都是新鲜露水和土壤的清气，舒服极了。

朱再青满足地站了起来，一低头，看见刚才自己打坐的这一丈范围内，不少青草已经变得枯萎，原本溪边湿润的土壤也变得干燥开裂。朱再青顿时明白了：“御水汲神、引河纳溪”，这是一门汲取他人精粹的内功，汇聚在自己体内的万物精华就像河流汇入大海一般，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百川归海。”口诀的最后四个字，便是这门功夫的名字。

整顿衣裳之后，朱再青想到皇宫中时时刻刻都是杀机四伏，觉得此时回皇宫实在并非良策。十皇兄死了，他的侄儿朱炯完全暴露在了吴耽的手掌之下。

可自己就算是回去了，也难以自保，更不要说撑起皇室的脊梁。

他想在皇宫外生活一段时间，既可磨砺自己，也可暂避风波，防止自己身在明处、朝不保夕。如此想罢，他竟然消去了不少之前的怨愤，自由地朝着与燕京城相反的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