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恐慌情绪从个人慢慢开始向整个社会蔓延,再然后网络上开始有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也就是在这时,各国政府陆续觉察到一些端倪,他们不再袖手旁观,并马上采取了一系列行动。他们除特别征调最权威的各类专家学者寻求事件的解决之道外,还开始用尽一切手段转移公众注意力,一些敏感字眼与话题也陆续被全网封禁。之后那段时间里各种明星政要、社会名流的丑闻接连被神秘黑客爆出,与此同时一些高知论坛也陆续因技术原因被暂时关闭。
不过事态的发展很快超出了所有人预料,那群人类最顶级专家学者纷纷铩羽而归,并且之前那些转移公众注意力的伎俩也纷纷失效。接着政府逐渐失去对各别物价的调控权,最开始是鸡蛋,再然后是牛奶与各种肉制品。这类食品价格异乎寻常的走高,让越来越多人开始觉察到异样。不久之后迫于舆论压力,一些多党制政府彻底放开了言论管控,之前那些被关闭的论坛也重新上线。与瘟疫、战争、恐怖袭击相关的流言开始井喷般出现,并很快压过娱乐八卦,一跃成为当下最热门话题。
自从政府不再做那些自欺欺人的无效干预,无数直指真相的蛛丝马迹就开始在网络上陆续浮现,民众也在越来越多的碎片化信息中不断迫近真相。直到有一天一个显而易见的猜想突然在网络上出现:琥珀星除植物与微生物之外的一切生灵在过去某一个特定时间节点后,都被未知力量剥夺了生育权,从那以后琥珀星所有的雌性都不会再受孕。
一时间这个可怕的猜想如晴天霹雳般在网络上炸裂,然后又在极短时间内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世界。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主动或被动参与进来,越来越多的证据也被分门别类依次列出。再然后那个非同寻常的日期被不出所料的推测出来——琥珀星公元2048年10月24日。是的,从那天往后琥珀星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雌性动物都不再能受孕。
一时间阴谋论者甚嚣尘上,无数谣言层出不穷。之前想要遮掩真相的权威机构、联盟或是政府都在这一天彻底沦陷,紧接着各种无端的猜忌、指责与谩骂成了这段混乱时间里唯一的主旋律。
在琥珀星这场史无前例又关乎一切智慧生灵的浩劫中,所有人类无论阶层、人种、肤色、信仰、年龄、性别,无一例外都被波及。一直自诩为世界霸主的人类,这一刻竟沦落为琥珀星最可悲的生灵,唯一一个能预见自己未来的可悲生灵。
恐慌与混乱无处不在,灾难面前所有人都显得这般渺小脆弱。就这样时间一转已过去三个月,就在这短短三个月,世界发生的改变比过往三十年还要巨大,而且在这之后混乱还将会持续。
之前货架上再寻常不过的平价肉蛋奶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恐慌的民众抢购一空,一些投机分子以及消息灵通人士也早就在暗中高价收储。除此之外,仓库里还未上架的各类肉蛋奶制品也纷纷被厂家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回收再加工。
之后当这些动物类高蛋白食物摇身一变再次出现在货架上时,几乎每一种都在保存营养与风味的同时尽可能长的延长了保质期,只是上面的标价已不再是寻常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用冷库囤积了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奶制品与肉罐头,也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再也吃不到一个肉罐头。
以家猪为例,生猪的存栏量低于当年的出栏量,现在就算把现存所有生猪都养到成年后宰杀,其产出的猪肉总量也比不上往年。至于肉牛,肉牛出栏量是其存栏量的三分之一,所以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
当供需严重不平衡时,卖方通常会把价格调整到供需再次平衡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肉蛋奶从平价商品一跃变成只有高收入人群才能享用到的奢侈品。可襁褓中的婴孩嗷嗷待哺,哺乳期的妈妈也急需补充营养。无形之中局势变得极为严峻,各国政府也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安抚民众,他们联合各大食品巨头、跨国组织与财团统一发布了第一份全球联合法令——《肉蛋奶制品强制召回令》。法令规定一部分肉蛋奶制品必须交由政府分配,这些物质将由政府设立的专门机构通过各种渠道以未涨价之前的价格,供给给那些需要营养的特殊人群,惠及群体包括孕妇、婴幼儿、哺乳期妈妈、病人等等。
一开始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政府还特意把警备力量向各大平价肉蛋奶分发点倾斜。不只是维持秩序的武装警察,甚至就连一部分运钞车也被临时征用用来运输这些肉蛋奶制品。不过想象中的哄抢并未大面积出现,一部分有责任感的市民还主动充当起了捍卫者的角色守护在各个分发点门口。
可就在人们希望政府采取进一步行动时,他们却选择了放任自流。政府部门只是提供了一些大体方向,惩戒了一些特别出格的囤积倒卖行为,以后便不再干预市场与资本运作。毕竟在巨变之后政府光是应对社会上层出不穷的各类问题就已经焦头烂额,再没余力顾念其他。
也正是政府采取的这种极不负责任的做法,开始促使资本家与财阀狼狈为奸。他们联合组建的跨国公司很快就开始陷入疯狂状态,纷纷抽调其他领域包括但不限于人力、物力在内的一切资源,并不断把触手伸向全球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在金融等行业受到重创的同时,制冷与屠宰等相关实体行业却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资本力量开始不分昼夜、竭尽所能修建或是改造各种大型冷库,并不惜一切代价去宰杀和冷冻人类文明社会里除人类以外的一切活物。
不仅如此,他们又开始陆续向海洋进军,无数集装箱船不断被改造成捕鱼船。不过受制于冷库的修建改造速度与肉蛋奶加工行业的扩产速度,这一时期的海捕也只比往常多上一些。
与此同时素食主义者与环保主义者也结成联盟,联合起来组织各种大规模抗议游行,想要借此阻挡资本手里不断落下的屠刀。但现在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他们这群人煞费苦心的谋划终究没能在社会上掀起多大波澜。
10个月后全世界鸡蛋的产量已不足之前的七成,更严重的是现在所有的奶牛加起来也都再挤不出一滴奶水。这段时间一些宠物也再次成为口粮,而养殖场里那些不再下蛋、产奶或是增重的动物都被陆续杀死冷冻,而一些本该到了出栏宰杀的动物,也被继续增肥喂养着。毕竟相较于不断上涨的肉价带来的收益,那点多消耗在饲料上的花费已经无足轻重了。
值得庆幸的是碍于法律的束缚,资本的触手还未真正向人类社会之外下手。但也正是由于现有法律无法对突发情况做出及时反应,这群资本强盗就利用规则漏洞短时间内掠夺了海量的社会财富。他们一边高举着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无敌盾牌,一边又在暗中引诱想要分一杯羹的当权者主动拿起法律武器为他们保驾护航。
既得利益者与当权者就这样结成利益共同体同流合污,政商勾结、权力寻租等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群短视之人短时间内便造成了社会不可避免的割裂与对抗。于是天灾之后,一些人祸也随之而来。动乱开始蔓延,而且听说有些本就混乱的战乱地区已经自相残杀、易子而食。
世界好久没像现在这般喧嚣吵闹,或许因争夺资源而引发的争夺,从人类社会诞生伊始就从未真正远离我们。最开始是各类贵金属与珠宝,接着是钢铁与煤炭,再然后是石油,而现在肉类取而代之成为新时代的绝对宠儿。
也正是在这个月,确切的说是无后之日的第300天,而且算起来也刚好是旧历七夕。这一天产房又诞下一个婴孩,只是婴孩的哭声却并未像预期那般到来,又是一个死胎!似乎哪怕只要迫近那个时间节点,一切新生命都会被无情夺走。门前一位白发老者踉踉跄跄走下楼梯,家族最后一个孙儿的夭折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脸上的皱纹是他饱经风霜的印记,一头白发也总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几十年的奔波劳碌让其明显比同龄人老了许多。不过没落百年的家族能在自己手中复兴,显然这一切绝对都是值得的,当然这也是自己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
可现在一切终究还是成了梦幻泡影,在他看来现在就算万贯家财也比不上一声啼哭。一直以来对于家族内新生命的诞生,他都从未像今天这般在意过,哪怕是多年前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呢?大概又是在参加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会议吧。
这一刻老者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与空虚,他迷迷糊糊走出医院,只是本能地想到一些人多的地方待着。这次老者没有再坐上那辆想要载他去另一个会议的豪华专车,反而一个跨步登上了旁边刚停在门口站台的破旧巴士。几站之后他第一次走进了那个仅有几街之隔,却多年未再踏足过的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辆、昏暗潮湿又狭小肮脏的街道、吆喝声此起彼伏的菜市场、苍蝇飞舞的路边小饭馆、散发腐臭气味的垃圾箱……现在耳边没有了苍蝇般让人心烦意乱的阿谀奉承,这似曾相识的地方又一次唤醒了自己埋藏在记忆深处那段贫困潦倒的往昔回忆。
这一生自己忙忙碌碌,只为得子孙后代再不会像自己过去那般一无所有。现在自己早已赚到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但今天家族最后的子孙却死在了自己前面。真是造化弄人啊!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这个世界抛弃,原来自己的人生从始至终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时间老者身心俱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下子瘫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从他身边匆忙而过的行人,竟有一刻误以为又回到了从前。这一次自己又一次一败涂地,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从赌场出来后同样跌坐在路边的自己。只是这一刻他心中除了悔恨绝望,又多了一份落寞凄凉。
日暮时分,老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失魂落魄般地回到了医院,他刚要进产房门就被一阵急促而又突兀的婴孩啼哭声惊醒。老者误以为的奇迹并未发生,不过还是耐心地从护士口中得知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噩耗:刚刚一位单亲妈妈因难产死去,而医院妇产科也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
老者若有所思,停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再然后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猛然抬起头。恰在此时,天边乌云散去,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把整个产房外的走廊渲染成了温馨的琥珀色,他原本那张极其阴郁的面容似乎也在此刻被夕阳感染。老者眼中光彩重燃,颤颤巍巍试探着问道:“那个女婴,她有没有名字?”
“之前她母亲好像想叫她琥珀来着。”
这一天这里的产房诞下了一个名叫琥珀的女婴,这一天奇迹或许真的又在老者身上降临,超越血缘的亲情纽带缔结到了他和这个女婴的身上。同时也正是在这一天起妇产科的产房再无存在的必要,因为从这一天过后人类再未成功诞下过任何一个婴孩。
夏天的尾巴悄悄溜走,秋天的脚步随之而来。不过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往来得都要早些,而且也更清冷了许多。
到现在无后事件已发生整整一年,相比于人类社会里发生的各种变故与动荡,琥珀星自然界里发生的改变无疑就平静了很多。这期间一些寿命短暂的昆虫开始大规模灭绝,人类熟识的昆虫中,只有几小时寿命的蜉蝣是最先灭绝的,再然后是蜜蜂。蜜蜂消亡的原因主要是由于负责采集工作的工蜂在一个月内陆续死去,失去食物来源的野生蜂巢因此陆续消亡。
即便一部分人工养殖的蜜蜂在养蜂人的精心喂养下又苟延残喘多活了一些时间,但到现在该物种已功能性灭绝。除此之外,这一年内已经灭绝的昆虫还有苍蝇、蚊子、蝴蝶、马蜂……与此同时,那些需要蜜蜂、蝴蝶等昆虫传粉的植物当然也未能幸免。
不过单单对于人类而言,也还是有些好消息。农业生产中让种植者们深恶痛绝的虫害将会彻底消失,果蔬中也再不会有过量的农药残留。以前生物学中一些难以分类的种属,现在也一下子明晰起来,而且以后的夏天里,人类再也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苍蝇和蚊子了。并且随着苍蝇、蚊子、跳蚤、蟑螂、臭虫、老鼠等这些能传染疾病的动物灭绝,黄热病、疟疾、绦虫病、鼠疫、黑死病等疾病也都将成为历史。
混乱依旧在持续,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从第二年开始,与婴幼儿相关的产业开始陆续萎缩消亡,再然后是养殖、房地产、金融等行业,紧接着一切涉及到未来收益的领域也都无一例外接连崩溃。
如今奶制品的供应只是在消耗之前的库存,肉蛋的供应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这段时间随着冷库数量的暴增与肉制品加工工厂的持续扩产,养殖场里越来越多的动物被屠杀后存放到冷库。等到了第二年年末,大部分养殖场里基本上十室九空。与此同时,由于第二年开始就再没新生儿降生,加上养殖业对粮食需求的不断减少,现在世界上一些国家的粮食竟多到粮库存放不下的程度。
数千年来人类构筑起来的文明社会,因被抽掉了维系其正常运转的根基,而变得摇摇欲坠。身边熟识事物改变与消亡的速度也开始变得让人无从适应,现在大家都像是坐在一辆极速冲下悬崖的列车上,每个人都能预见自己那个可悲的未来。
这一年各政府开始向前沿科技与医疗领域无限倾注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琥珀星恢复正常运转的状态,最不济也要优先解决人类自身的繁衍问题。试管婴儿、克隆、人体休眠等等一切尝试无一例外都已失败告终,甚至就连无后之日前冷冻的胚胎再被重新植入人体后,也像是被摘下的花朵般莫名枯萎凋零。
这一时期网络上开始不断有某地某人成功怀孕的消息传出,不过在经政府调查过后发现只是些哗众取宠的闹剧。被这些虚假信息狂轰滥炸一段时间后,再没人肯相信这方面的任何传言。没有了受众响应,这类谣言很快也就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中。
这段时间丁克家庭大概是最幸福的吧,他们不再被社会当成异类与自私者而遭受无端谩骂。同时未赶上生育的夫妻,懊悔也庆幸着,毕竟他们那个再也不会降生的孩子不用像他们一样生活在这个畸形的年代。
就在造谣与辟谣的博弈中,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三年。因贫富差距造成的社会割裂持续发酵,社会矛盾更加尖锐,现在人类社会已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这一年冷库依旧还在大量修建,不过肉制品的库存由持续增加转为大量消耗,而且本该尽快提上日程的大规模海捕也被不断恶化的社会环境耽搁了。这一年许多人嘴里再没沾到过一点荤腥,但也有些人一天三顿都没离过荤腥。或许对后面那群人而言,世界似乎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三年来失去工作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民众越来越多,各国政府为安抚躁动不安的民众也开始无节制透支未来,以往卡死的福利像是决堤洪水般发放。不过即便人口每年都在快速减少,各国政府还是因过度发放自己无法兑现的福利而在第三年陆续破产。随着这些国家政府信誉的破产,货币与金融体系也开始崩溃解体,最先开始的是小国,再然后影响慢慢扩散。很快以黄金为首的贵金属开始像过山车下坡般持续快速贬值,各国货币也在一次次动荡挤兑中沦为一堆废纸。
普通民众的生活愈发艰辛,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天豪华酒店最顶层为庆祝宴会主人六十寿诞而特意举办的晚宴已差不多接近尾声,平日里那群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到几眼的达官显贵们现在齐聚一堂。桌上那堆极为奢侈的菜肴几乎都没怎么动,或许是他们平日里已经吃腻了这些肉食吧。
眼前这位刚到耳顺之年的寿星正是当初医院里出现过的那位白发老者,两年多的岁月里,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篆刻下更多的印痕。此刻老者正笑呵呵地用筷子蘸了点酒水点在宝贝孙女那红扑扑的嘴唇上,之前饭桌上女童看这群大人们喝的津津有味就也想尝尝滋味。她可是可怜巴巴央求了爷爷许久,再加上刚刚在地上的撒泼打滚,才破例让爷爷同意她尝尝这杯中之物。不过在筷子刚碰到她嘴唇的那一刻,她那张满是期待的小脸就立刻没了笑容,马上皱成了一个囧字,并引的周围的众人哈哈大笑。
宴会结束后,老者一一送别了众宾客,之后又特意与孙女一起放飞了一盏许愿灯。小琥珀看着那缓缓升空的灯盏高兴得手舞足蹈。而老者则只是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孙女,或许此刻在他眼里,女童才是自己放飞的那盏许愿灯吧。
那晚子夜时分,小琥珀依旧还沉浸在之前宴会的喜悦里,一直缠着爷爷给她讲故事。当一群神秘人在夜色掩映下来拜访时,她正依偎在爷爷身边听他讲着数百年前一群水手的故事。在看到访客衣领上佩戴着的胸针时,小琥珀还兴奋得伸手指着念出了上面篆刻着的数字13,因为这正是白天爷爷才教会她的数字。
小琥珀睡去后,爷爷与那群人聊到了很晚。那晚老者眉头紧锁,一夜未眠,终于在天刚蒙蒙亮时下定了决心,应允了对方开出的条件。
这近三年间,一直有股潜藏已久的势力在暗中积蓄力量,期间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一些能左右时局的关键人物站在他们这边。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现在只还差一个契机。
等到了第三年岁末,旧的社会秩序快要彻底崩解,而新的社会秩序却始终无法成型。崩溃最先不是从物质而是从精神上开始的,更加露骨残忍的丛林法则似乎也在重新开始占据社会主导。
期间执政者轮番上台再接连下马,这走马灯般的轮替闹剧让民众普遍对当权者失去了信心与耐心,以往被政客们趋之若鹜的领导权也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现在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世界急需一场轰轰烈烈、彻彻底底的大变革!
老鼠的寿命一般为一到三年,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它们是一种外表可憎、能够传染疾病且在缺少食物或生存空间时,又会开始同类相残的社会性动物。不过它们也并非一无是处,因为其身上的诸多特性而被各种实验室青睐,使它们顺理成章成为实验室里不可替代的绝对宠儿。
就在这一物种差不多快要灭绝之时,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段很久以前的实验影像。在那个影像普遍还是黑白的年代里,有群科学家做过一个有关老鼠繁衍生息的实验——25号宇宙实验。实验中科学家们给八只老鼠构筑了一个饮水与食物充足且没有传染病的实验环境,在那个伊甸园一样的环境里唯一的限制条件就是实验环境的容积,换言之就是生存空间不足。一开始老鼠数量极速增加,之后老鼠数量在还未达到环境最大容积时便停止了生育后代,再然后鼠群数量开始持续减少,接着第920天最后一只小鼠出生,第1780天场地里面的老鼠数量重新归零。
到这里实验影像戛然而止,画面也变成过去那种因失去信号而出现的雪花屏。不过就在这最后13秒钟的雪花画面中还隐藏着一个秘密,这还是浏览者在无意中发现的:观看者只要盯着雪花画面并离开屏幕一段距离,画面上除了雪花之外,还会出现一个模糊的网址。
不出所料,这种利用视觉误差来隐藏信息的小把戏引起了很大一部分观看者的好奇心,即便其中有很大概率仅仅只是个创意广告或者什么恶作剧,但还是有不少网民在地址栏输入了网址。网站点开后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如同记分牌样式的开始按钮,访客点开按钮后,一段彩色超清影像出现,画面右上角的时间也变为了三年前。开头似乎是无人机拍摄的全景画面,最开始的画面是从空中俯瞰一处四面环海的不知名岛屿,接着镜头拉近,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岛屿上建有十几排并列着的巨大仓库类建筑。通过对比周围的树木,似乎每一个建筑的面积都不比标准的足球场要小。画面继续拉近,无人机穿过编号为1的仓库门进入到建筑内部。
接着画面一转,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极为空旷的室内场地,场地里像养殖场一样被分隔出近百个方格。再然后画面定格住,上面也出现了相关的文字介绍:这是另一个模拟实验,实验用老鼠代替现在琥珀星的所有人类,记录了在无后事件发生后鼠群在接下三年间的一切的变化。实验通过控制包括老鼠数量、饮水与食物供给量、居住环境、传染病、情绪等诸多影响生存的变量,共设定了一百零二组实验。每十个相连房间为相同实验条件,编号1-10号为第一组,然后依次类推,编号1011-1024号房间为最后一组。
接着影片结束,影像跳转到一副如同围棋棋盘的画面,画面中是被黑线分隔成32×32的白色方格,每个方格里都有一个带有编号的按钮,顺序从1号到1024号。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毕竟无后之日也恰好是10月24号。
访客每点开一个按钮,那个相应的方格就会彻底变成黑色。在第一个方格中的按钮被点开后,之前无人机定格住的画面继续拉近,最后稳定在编号为1的方格里,这里的场地中出现了近千只不同年龄、品种、性别的老鼠。
接着一排文字出现:
编号1房间变量:1000只老鼠,饮水与食物无限制供应,生存空间无限制、无传染病……
接下来随着右上角时间的流逝,一号房间里的鼠群也在一点点变化。当把进度条拉到底,右上角时间快进到了两个月前,此时画面中剩下的最后一只老鼠刚好死去,接着影像结束并转跳回到了之前的棋盘方格画面。
再然后访客点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这些实验中,单就食物变量方面,有的实验是只给其中一半老鼠提供充足食物;有的实验是分别给不同比例老鼠提供营养口味不同的食物;有的实验让老鼠每隔一段时间食物紧缺;还有的实验是让食物不断减少,直至最后一只老鼠饿死……
后来这些实验被人们统一叫做1024宇宙实验,虽然这里实验变量很多,但绝大多数实验结果都有一个大致相同的趋势,那就是到了实验中后期,在食物短缺与鼠群年龄过老时,鼠群社会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崩溃,接着鼠群数量在极短时间内断崖式下跌。
有人不厌其烦依次点开了棋盘里面的所有按钮。当访客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快进看完了最后的那段影像后,此时的画面已经全部变成了纯黑,接着画面上浮现出一行血字:欢迎来到地狱。再然后血字隐去,屏幕上重新出现了最开始那个类似比赛记分牌的图像。
不过上面的图像已发生了一些改变,之前记分牌的空白位置纷纷出现了数字,数字之上还分别有文字标注。记分牌最上面出现的一行字为:已灭绝生物时钟,第一层两格空白之上写着的分别是:年份区间与灭绝种类数量,下面一层三格空白上分别写着:已灭绝生物名称、时间与原因。左面还出现一排可以调拨每个格子里内容与速度的旋钮。现在代表年份期间的数字被定格在了2051年,最下面一行已灭绝动物被一次滚动式列出,像极了影片结束时必会出现的那串参演人员的名单,只不过现在那些灭绝物种已经永远在琥珀星这个舞台上谢幕了。
网站上的老鼠实验录像与已灭绝生物时钟犹如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其产生的涟漪不断在网络上扩散。同一时间,网络上又莫名出现了无数张上流社会人士在这三年间出席各种宴会的监控图片,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图片内容是对被当做厨余垃圾随意丢弃的各种鸡鸭鱼肉以及山珍海味的特写。不过这些图片都已被后期处理过,特意隐去了与会宾客的容貌特征。再然后无数冷库的监控图像也被一一曝光在网络上,这些冷库有政府收储的,也有私人占有的。但无论这些物质的所有者是谁,也不妨碍民众对那满满一仓库一仓库肉蛋奶的迫切渴望。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最近出现在网络上的这一系列事件,不断从心理上冲击着民众最后一丝理性。从这一天起,整个社会不分国家与地域,局势开始失控,要知道上一次在网络上发生能引起这般轰动效应的事件还是在三年之前。
再然后不断有军队进城戒严制止混乱,那些被少数人垄断的物资也被他们充公后按人头统一分配。等到了第四年终了,人们已开始习惯了被军队管理的生活。而也正是在这一年,之前那些破产了的国家政府开始顺理成章慢慢被统一的军政府取而代之。他们彼此间的权力交接过程也极为平稳,毕竟当下既然有人想主动接下这烂摊子,那些破产后早已自身难保的当局政府又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突然崛起的军政府,在极短时间内就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了大半个琥珀星,再然后剩下的那部分政府也在跨国公司、财团、行业巨头等多方给与的压力下不情不愿交出了手中的权力。
那股潜藏在暗中的力量就这样在绝大多数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来了一个偷天换日,然后改头换面化身军政府登上权力巅峰。后来这一年也被称之为军统元年,军统时代就此开启。
其实以前社会中就一直有着这股势力的传言,他们代号13。不过那时人们习惯把这个能左右社会发展进程、暗中掌控世界的组织称之为影子政府。一般认为他们起源于工业革命时期,据传影子政府最初由工业革命时期一群最顶级科学家、旧日皇族与左右民众的政治精英成立,集结了科技、财富与舆论三柄利刃,并随着工业革命向全世界扩散而把影响力也扩张到琥珀星每一个角落。
经过数百年时间的发展,这群人不止掌控着巨量社会财富,还通过不断吸纳社会精英,逐渐把成员渗透到能影响社会运转的各个关键领域与权力机构,并一直在暗中干预着人类文明的演替方向。据说他们还多次通过自己掌控的政治资源加上对社会舆论的操纵,左右了许多国家总统的最终选举结果。不止如此,他们甚至还在暗中制造了一些不可调和的争端并以此来迫使当局政府发动对外战争,然后在幕后收割各种战争红利。
无后事件发生后,这群人已不再满足于暗中操纵当局政府来实现他们的目的,于是便开始了一系列夺权布局。蛰伏三年间,在当局政府被社会乱象搞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之时,他们的一切谋划则在有条不紊进行着,其中包括但并不限于激化社会矛盾、破产政府信用、组建跨国公司、拉拢财团、联合各大行业巨头、收买军方……
等到了第三年末,时机终于成熟,也终于到了他们的收割之时。于是影子政府摇身一变化身军政府上台,一举攫取了最终的胜利果实。
待到社会基本稳定后,上一年那群参与老鼠实验的科学家与散布监控照片的黑客都纷纷被冠以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后公开逮捕,并禁止了已灭绝生物时钟。当初老鼠实验背后的资助者就是潜藏在暗中的影子政府,那群进行老鼠实验的科学家,就像是被时代浪潮裹挟着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他们先是被影子政府当做加速旧社会秩序崩溃的棋子,然后再在时局稳定后批捕他们来个杀鸡儆猴。不久后那群科学家存在过的痕迹也被军政府整个抹杀,从那以后再没人得知他们的下落。
接着一群最顶尖科学家开始为军政府站台,并创造出一个关于宇宙暗物质爆发的谎言来安抚民众。他们宣称在三年前勘测到了一股因暗物质涌动而逸散出的神秘能量,而这股能量风暴正是一切灾祸的根源。不过现在这股能量风暴正在减弱,一切都将过去,到那时用不了多久生活就能再回到从前模样。
虽说谎言终究会有被戳穿的一天,但在这之前,估计被骗者早已离不开这个由谎言构筑的世界了。毕竟虚假的希望也是希望,生而为人还是总归是要有些念想的。而且单从概率而言,越美好的希望越像是彩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那渴望却不可及的梦幻泡影。
到了军统第二年,那些被少数人垄断的肉蛋奶资源被军政府按照持有比例的百分之八十无偿强制征收并平价重新投入市场,但每个家庭每月都有特定的购买定量份额,就像是过去有段时间因战乱造成物资不足时而使用的粮票、布票。只不过现在有了计算机的辅助,以前那种倒卖粮票的勾当已经无处遁形。军政府还设立了专门的网站,每个人都有权举报各种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而且还会有奖励。
军政府这一做法让那些冷库里存储着的肉制品开始大面积减少,不过之前被耽搁的大规模海捕已正式开启,想必用不了多久这部分亏空就能及时填补上。失业人群也被集中起来进行了一系列基本培训,然后统一被分配了新工作。他们中有的参与了改造城市面貌的新基建,有的坐着由集装箱船改造而成的捕鱼船进行大规模海捕,有的则是被分配到矿山与油井来填补机械无法胜任的工作岗位,还有的进入了军政府内部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破落四年的城市又重新有了新面貌,餐桌上也再次有了肉味,只不过频率从天变成了月,就像是热恋中如胶似漆的情侣成了结婚多年后相敬如宾的夫妻。总之混乱的社会逐渐开始归于安定,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再然后军政府发布了第一条法令——《老幼保育令》,法令规定凡年龄超过70岁的公民,基础医疗及最基本衣食住行免费。养育子女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怕年老之后老无所依,那就重新给与民众一个看似可期的美好希望,免除这部分人的后顾之忧。
法令还规定所有未满十八岁公民,政府都会定期免费供给一种混有多种香料的特制肉糜罐头,罐头里面添加了他们成长过程中所必须的各种营养物质与微量元素。除此之外一些需要营养的特殊人群也可以向政府提交申请,来获取相对廉价的营养补品。
稳定住了社会中的这群弱势人群,接着军政府便开始削减之前各个旧政府许诺的各种不切实际的社会福利,并开始了一系列社会大改造。
这一时期社会力量开始不断向资源开采、农业机械自动化、城市改造等方面倾斜,一些基础工业也开始了重新布局。科研方面不再全方位发展前沿科技,只有少数像是食品类的拟肉研发领域、生物医疗领域、航天通讯领域以及各种能用机械取代人力的研究领域都被保留下了,而且投入更多。在这些军政府插手改造的领域中,计划经济逐渐压倒市场经济而成为主流。
很快之后素肉开始陆续出现在货架上,虽口感营养都不尽如人意,但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类对肉类的渴求。药店里无数新药也横空出世,但依旧不能治愈无后的症状。巨型自动化机械被陆续研发出来并投入使用,有了这些机械辅助,资源开采与城市大基建的效率与速度都开始大幅度提升。
琥珀星上共存在着六块大陆,其中的南极洲最晚被发现,又因其地处极点,所以并不适宜人类生存。其余五块大陆中有三块顺次相连,另外两个则孤立在汪洋之中,直到大航海时期才陆续被人们发现。无后之日前全球人口刚突破百亿,其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就居住在位于北半球的那四块大陆上。
一般主流学界认为琥珀星诞生过三个彼此独立的人类早期文明,其中三块相连大陆上诞生出的两大文明在某个时刻彼此相遇。然后两大文明在数千年的碰撞冲突中不断进步发展,之后在工业革命后一起主宰了整个世界。
现在汇集人类一切力量的社会大改造,就在这五块有人类定居的大陆上轰轰烈烈的进行着。人类第一次曾有如此不顾一切改造世界的疯狂想法,还是早在工业革命之前的大航海时代。在那个同样无比疯狂的年代里,人们慢慢发现世界原来也会有尽头,也总算明白了自己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一颗小小的弹珠之上。那种比起天方夜谭还要魔幻的现实对当时人们所造成的冲击力,就算比起现在的无后事件也不逞多让。
据说那时有一位当世最伟大的炼金术师得到了神启,于是他便率领着近千名门徒一路跋山涉水,最后抵达到了一座泛着金光的圣山上。之后那位炼金术师又带着门徒们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绘制出了一座无比庞大奢华的炼金法阵,并想要凭此一窥世间真理的样貌。那晚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幻梦,在那个离奇的梦里,每个人都可以使用他梦寐以求的各种魔法,比如点石成金,比如回溯过去,又比如掌控风雨雷电。
梦醒之后那位炼金术师便开始设想耗费百年时间,在当世的这五块大陆上建立一个连接彼此、无比庞大的炼成阵,并想要凭此开启异世界的大门。不过哪怕在那位有着疯狂想法的炼金术师去世前,那个荒唐无比的设想最终也没能实现。
在他去世后的百年内,大航海时代结束而后工业革命开始。工业革命时期又是一个诞生出了无数奇迹的梦幻年代,那一时期凡人开始能够掌控传说中神明才能拥有的力量。并且随着之后航运、空运及海底电缆的连通,五块大陆也在一次次以科技主导的文明演替中逐渐连为一体,随之而来的移民浪潮更是把五块大陆间的联系构筑的越来越紧密。
当初那个炼金术师生前没能建成的炼成阵,似乎又在无意间按照他当初的设想建成了。而那个他未能开启的异世界,不正是数百年之后的今天吗?相传当初自从他梦醒之后就整日郁郁寡欢,但死时脸上却是带着微笑的。或许当初那位炼金术师真的在数百年前窥探到了未来的影踪,大概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终于明白了那个幻梦的真正意义吧。
现在人类文明又到了另一个节点,在这个奇幻的年代,注定还会再有一些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事情发生。
不久之后,军政府颁布了第二个法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统一销毁令》,法令不止要求要销毁包括核武在内的许多尖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还有意让人类尖端武器制造能力快速倒退到近百年前的水平。
毕竟现如今只存在单一一个统一政府,这种用于人类自相残杀的邪恶武器自然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于是这类武器的各种制造资料与关键数据都被彻底焚毁,武器制造产线也被完全拆掉。核武器里面的核原料被取出不可逆稀释成核电站原料,不久后无数核电站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与此同时一些掌握制造这些武器技术的科学家也离奇失踪,有传言他们被征调参与这些武器的销毁工作,之后又被集中起来进行一些其他方面的秘密研究。
至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航空母舰、核潜艇、战略轰炸机、洲际导弹、温压弹、集束炸弹、毒气弹、生化武器等这些尖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装备都成为历史书上才会存在的东西。那一时期是一个铸剑为犁的年代,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隔阂与争端都随之消散,琥珀星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短暂和平。
再之后猎杀肉食动物合法化,毕竟若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发生改变,就意味着大家已经都是濒危动物。越来越多人注册成为了合法的捕猎者,而之前刊印的《濒危动物保护图鉴》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琥珀星美食图鉴》。
陆地上,海洋里,猎虎屠豹,捕鲸猎鲨,一切杀戮活动都在如火如荼进行着。雷达、声呐、红外线夜视仪、无人机等装备也开始普遍被捕猎者应用于狩猎。一部分捕猎者还强词夺理美化消灭这群肉食动物的行为,美其名曰人类最后的仁慈。在他们这群人看来,反正那些肉食动物都会在几年内因缺少食物饿死,在这之前不如为人类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蛋白质与脂肪。
很快冷库的修建速度开始跟不上大规模猎杀与海捕速度,于是乎人类便开始往南极洲运输那些捕杀的动物。据说初次来到南极洲肉类堆放地的海员都会被那里的场景震惊,那一座座闪耀着银色光泽连绵不绝的金属山脉,都是由数量无法计数的海鱼堆积而成的血肉之山。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三年,人类不顾一切的海捕也在这年达到顶峰。这一年整个琥珀星再也找不出几只还能下蛋的母鸡,海捕船也再捕捞不到几只磷虾。南极磷虾,通常六年寿命,无后之日六年后的今天,它们已经基本上在海洋中灭绝,那些以其为食的海洋动物也因食物短缺而相继灭亡。
这些年人口数量大概共减少了十亿,相比于巅峰期,十分之一的人口已经消失。粮食供应早已供大于求,除肉食以外的饮食价格一直下降。现在人们一周普遍开始工作四天休息三天,《老幼保育法》中享受免费福利的老年人年龄也相应下调到了60岁。
与此同时一些新的社会矛盾不断出现,人们也开始有些躁动,并对军政府的一些做法产生质疑。比如在统一军政府的管控下,还有什么理由限制民众在不同地区间的自由流动;又比如在现阶段人口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各种大规模基建是否还有必要;再比如军政府对言论方面的一些管控等等。
不过人们的关注点很快就被新的变化吸引,就在野外那些肉食动物基本上被屠戮殆尽之时,军政府又颁布出法令让猎杀所有野生动物的行为都变得合法化,人类开始在对其他生灵的杀戮中不断释放着压力。
他们开始全面向人类社会以外的世界进发,军队也开始大规模介入,新的战争全面开始,人类现在要对整个星球开战。他们要猎杀除人类以外所有能喘气的动物,誓要把整个世界都封印在罐头或者冷库里。军政府最开始还限制捕猎者的武器,再然后再没有任何限制,从陆地到海洋,从地上到天上。
当然由于大规模捕猎与食用野生动物,几次不大不小的瘟疫曾在人类社会蔓延,但也都没能阻止人类猎杀的步伐。这一刻生物的灭绝速度像是装上了马达,再然后四季里再听不到叽叽喳喳的鸟鸣,而唯有蝉鸣的夏日也多少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据说有一种蝉的若虫最长17年才会出土里爬出来蜕变成成虫,然后在那个它唯一可以展翅飞翔的夏天结束前死去,这样凄凉的叫声难道还要再听那么许久?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实际上绝大部分地区蝉的寿命最长不过六年,所以从第7年起,以往烦躁的夏日就只剩下死寂。
这一刻人类开始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多不和谐的声音开始不断出现,越来越多人不想再被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民众已经完全厌倦了日日夜夜按部就班的生活,纷纷开始以各种方式怀念起七年前无后事件发生前的生活。
这一时期谎言与希望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军政府与民众间的沟通就只剩下了让人作呕的欺骗。不久后各种披着已灭绝动物皮毛、外表真实无比的机械动物,开始出现在之前空无一物的动物园中。它们嘴里会发出生前录下的各种真实声音,它们的毛皮下甚至铺上了一层电热丝以便让它们摸起来都和活着时一样。水族馆的水池里也有了一群群栩栩如生的仿生鱼类在游动,甚至甩尾逃走的动作都难辨真假。一切都是如此逼真,就像是他们曾许诺民众的希望。
植物蛋白加工而成的素肉开始大行其道,这些外观与香味越来越逼真的人造素肉如雨后春笋出现在人们餐桌,但其营养口感与味道依旧无法比拟真肉,而且只要一吃进嘴里立马就会露馅。
军政府竭力把这个内部早已支离破碎的现代社会伪装成还在正常运转的模样,并强迫所有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依旧要按照旧时秩序前进。
他们开始进行大规模言论管控,不允许有任何不同声音出现,并暴力镇压一切反抗。于是乎文字狱、连坐、武力镇压……这些数千年来被历届当权者用烂了的把戏,又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很快就连人们多姿多彩的个性与欲望表达也被压制,所有人都没了个性,没了自我,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执行着军政府的一项项枯燥乏味又无穷无尽的指令。这种像提线木偶被人摆布的生活,足以逼疯所有人。甚至到了后期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就连彩虹也只能有一种颜色。
而那些反抗者被直接剥夺了公民身份,然后被陆续批捕带走,而且没有一个人再能回来,就像多年前那群进行老鼠实验的科学家。传言中军政府强制这群人去开采矿产石油资源,甚至有阴谋论者散步这些人已被秘密处决的谣言。
军政府对反抗者的无情镇压,虽然极短时间内扭转了社会的颓势,把支离破碎的社会又暂时粘合回去,但也不觉间让人们把对绝后的恐惧转移到对军统的恐惧中来。
在镇压与反抗的恶性循环中,时间已经来到了无后之日的第13年,也是军统的第十个年头。十年已经能够改变很多事,当初的屠龙英雄早已化作新的恶龙。这一时期人们对军统的憎恶更甚于无后的恐惧,这一年彼此间的矛盾已演变到快要无法调和的地步。
在蝴蝶还未灭绝之前,有一个用它们举例的混沌现象——蝴蝶效应,说是雨林中一只平平无奇的蝴蝶在不经意间扇动一下翅膀,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块大陆上引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龙卷风。
在反抗者们反抗最激烈的这段时期,军政府为了安抚民众,给那些肉食供应点定时定量派发的肉糜罐头终于不再是以往的鱼肉,天知道他们又从哪个冷库的犄角旮旯翻找出的这批肉罐头。
这天正值旧历中秋,在过去这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由于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所以今早的气温格外的低。尽管如此,天刚蒙蒙亮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就早早来到了肉类分发点。听说最近定额罐头供应点的治安有些混乱,在家歇班的父亲也被上司临时委派了工作。不过身为武装警察的父亲还是很乐意加班的,虽然在那里维持秩序的工作很累人,但作为回报会额外补助一份肉罐头。最近母亲又受了风寒生病卧床,于是今天领取肉罐头的重任就交给了周末放假在家的松明身上。
得到消息的民众为了尽早领取这难得的肉罐头,都在同一时间早早来到供应点,于是乎以往冷清的供应点也比往常要热闹得多。供应点前面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后面那些还未领取到罐头的民众也多少有了些焦躁,生怕轮到自己时就只剩下了鱼罐头。
看着身后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民众,很快就领到肉糜罐头的松明不禁为自己早起策略的成功洋洋得意,不过现在如何离开这里倒成了难题。现在人群中的自己就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被前后左右的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松明本来还想直接挤出去,但事实证明少年明显高估了自己的体魄。不过他还是凭借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在这群大人中间见缝插针,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挤出了人群。正当他要为自己计谋再次得逞而庆幸时,觉察到手里袋子重量不对头的少年这一刻如坠冰窟。
现在少年脸色煞白,再没有一丝血色,他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广场,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松明失魂落魄地从那些领到肉罐头的民众身边挤过,木然地看着他们兴奋的举着罐头向身边的同伴炫耀着。前一刻的少年也和他们一样满心欢喜,不过现在的他只剩下了无尽的懊悔。之前的兴奋与渴望早已化作了泪水,现在自己只是一具被抽掉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松明的异样很快被旁边维持秩序的武装警察觉察到,他穿着和父亲一样的制服,看样貌应该还会比父亲大上一些。看着少年脸上的泪痕与手里被利刃割破的袋子,警察显然已经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他无奈地摇摇头,弯腰抹去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然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男孩子怎么能轻易哭鼻子呢,以后你可是要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紧接着那人微笑着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不由分说硬塞到自己手中,然后潇洒离去,继续去维持现场秩序。少年紧握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罐头,看着阳光下那个和自己父亲有着一样伟岸肩膀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比刚刚领到肉罐头时还要强烈的光芒。
晚上一家人吃到了久违的罐头火锅,母亲的病也差不多好了,只是她还在为父亲把那份额外的肉罐头赠与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而耿耿于怀,毕竟他们的孩子也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不过这一次松明罕见的占到了父亲这边,给他们讲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并且立志要成为像父亲那样保护弱小的男子汉。母亲无奈摇摇头,宠溺的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突然觉得这世道其实也没那么坏。
这天晌午时分的另一个分发点,一个十三四岁额头有道伤疤的少年格外高兴,排了半天队一口水没喝的他终于也领到了那份渴望已久的肉罐头。即便今天是周末,受了风寒的母亲还是拖着病躯去了她工作的超市加班。毕竟快到月底了,他们母子二人下个月的房租与生活费还差了一点。一想到晚上就要和母亲一起吃肉罐头,少年之前因排队而烦躁不安的心情也立马好了起来。
不过就在此时,旁边那个和少年擦肩而过的流浪汉趁其不备把他推倒在地,然后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袋子落荒而逃。这才反应过来的少年无助地跌坐在那里,这一刻好像世间所有的快乐都离自己而去。少年此刻心中涌现出满腔的怒火,死死攥紧拳头,无限怨毒看向那个仓皇远去的背影和旁边穿着制服却只是站在那里看自己出糗而且还在幸灾乐祸的那人,这一刻他额头上那道疤痕似乎也变得更加殷红:“又是他们!”
过去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九年前他父亲因参与老鼠实验被那群身穿同样制服的陌生人强行带走。那一刻他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此生或许都不会再见到父亲了。当时还是孩童的他奋力从母亲怀中挣脱,想要去看父亲最后一眼,但却被那群穿着制服的人阻挡,并被粗暴地推倒在了一旁的台阶上,额头上也被磕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其实那天孩童受伤的不止是额头,最为明显的那道伤痕在额头,还有一道在心底。皮肉上的伤痕或许会慢慢愈合,但心底的那道一直留在了那里。
晚上那个额头上有道伤疤的少年满怀愧疚地回到了那个空荡荡、冷凄凄的家里,昏黄的电灯下,他又一次躺在母亲怀中哭泣,像极了九年之前,只是心里那道未曾愈合的伤口又扩大了几分。
这一夜,月已圆,人未全。
同样在这天,另一处府邸,十年前的那群人再次来拜访主人家,只不过这次来时是在日暮。岁月终是没放过这个迟暮的老人,现在他白发稀疏,脸上的皱纹比起十年前更深了。很快琥珀就认出了来人,这几年间电视上总是会出现他们的面庞。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就曾有过一面之缘。
在旁边屋里做算数题的琥珀隐约听到“十年前”、“回报”、“实验失败”、“兑现诺言”、“邀请”、“冰琥珀”之类的字眼。她并不喜欢这群熟悉的陌生人,最近一段时间,每一次来客走后,爷爷总会不高兴一阵。不过这一次老人异常愤怒,不由分说直接就把他们轰走了。
琥珀蹑手蹑脚从他门前走过,不想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到老人,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爷爷如此这般生气。爷爷见到孙女路过门口,即刻收起了之前的怒容,慈爱地招呼女孩坐在自己身边,想再给她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自己一生的故事。
小时候琥珀就最喜欢缠着爷爷给自己讲故事,这一次爷爷头一次给她讲起了那个自己离去后就再没回去过的故乡,讲起了自己在她未出生之前遇到的那些磕磕绊绊。不知怎的,在那群人走后琥珀突然觉得爷爷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她发现这一刻的爷爷不再是外面那个能呼风唤雨的商业领袖,而只是一个两鬓斑白、老态龙钟的老人。她从未见过如此孱弱的爷爷,毕竟自己印象中的他一直有着比山岳还要宽阔的胸膛。
时间依旧在这天流淌,最后终于定格在午夜时分。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公寓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科学家目光涣散地盯着眼前的鱼缸。鱼缸里最后一条小丑鱼刚刚死去,这是妻子过世后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也是他夜深人静时诉说苦闷与相思的唯一对象。
这些年这群鱼早已成为他相依为命的伙伴,现在它们的寿命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同样到极限的还有自己。现在的他万念俱灰,早已彻底绝望:“这一切到底究竟为的什么?为什么无数生灵明明经过亿万年才进化到现在,可灭绝却只需要不到百年?”
他又拿起了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奖杯,前一刻他还对着灯光细细抚摸打量,下一秒就双眼变得赤红彻底陷入癫狂。他先是歇斯底里地砸碎了面前的鱼缸,然后毅然决然捡起一片玻璃碎片划向了手腕。鱼缸里涌出的海水混杂着鲜血流淌的到处都是,甚至还浸湿了不远处他之前记录各种实验数据的笔记本。现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已完全不再在意任何事情,之前躁动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
两个星期后的旧历秋分,这一天太阳直射着赤道,琥珀星全球各地昼夜等长。不过对于琥珀星上绝大部分居民来说,从这天往后,昼渐短夜渐长。
那本染血的笔记也是从这天开始秘密在网络上流传开来,里面的内容更是破灭了所有人最后的一丝希望。
笔记中这样记载着:为什么我们始终不能寻找到无后事件的解决办法,因为我们至今甚至不清楚无后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毕竟我们现在的世界和之前比起来没有一丁点改变。
是的你没听错,现在所有一切都和无后事件那个节点发生前一模一样,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甚至连一粒微不足道的飞尘也未有任何改变。
无意义的实验一次次重复,迷茫困惑又无可奈何,从最初的麻木到彻底的精神崩溃,每个人都变得神经质起来,开始怀疑起身边可能的一切变量。
我们做了所有该做不该做的实验,可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那个该死的答案。就好比计算机上那个平稳运行了无数年的程序,突然在某个节点后再无法得到之前既定的结果。于是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一次次重复比对了代码中每一个字节,可我们依旧未发现与之前有任何的不同……
在日记结尾:神话传说中神明为人类点亮了那盏象征智慧的灯盏,于是人类开启了心智,或许现在他把动物那盏象征生灵生育的灯盏熄灭了。套用计算机上的术语,或许我们现有权限无法触及到的更底层源代码出了问题,之前的程序虽然并未改变任何一个字符,但运行环境变了。至于改变者是人是神,亦或者是外星文明,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在我们现有科技水平与思维定式下,永远都无法了解到无后事件发生的真相,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解决之道。这就是我们历时13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后,得出的唯一可以确定的结论。
那天与染血笔记一同流出的,还有十年前被军政府封杀的1024宇宙实验。不出所料,不久后军政府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封杀、逮捕与辟谣,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
在那本染血笔记流出的一星期后,一场所有人都早已知道结果的直播辟谣新闻发布会即将召开。接下来的流程也和之前排练的一样,充当发言人的权威学者义愤填膺的开始反驳起日记中内容的荒谬。
新闻发布会很快进行到一半,就在这时那位满头白发的发言人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份军政府给自己准备的发言稿不由嗤笑出声: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可以预见百年内人类建立起来的一切文明都将成为历史,那时候星球上剩下的生灵也将屈指可数,而自己还在这里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言。
学者放下稿件,平静地走到了这群记者旁边,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反抗者给自己准备好的特制手枪,在镜头前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毅然决然扣动了扳机。
发言人开枪自杀后,发布会现场一片血腥,台下那群记者马上乱作一团,于是电视直播画面中只剩下了混乱与尖叫,再然后直播中断……
“他们这次依旧会顺服,就像是从前。”
“不,这一次不会,这一次绝不再会!”
一座名为遗棠的山坳小城里,一座平稳运行的核电站内,一位刚刚看完发布会直播的安全操作员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职工餐厅。此刻回到工位上的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都在胡思乱想。现在他面前的电脑上正放映着一群自相残杀的老鼠影像,手机上自己刚刚阅读的内容正是那本染血笔记上记载着的一切。
那天晚上,就在绝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时,核电站内突然响起的尖锐警报声把这座睡梦中的小城一下子惊醒。现在核电站堆芯无故熔毁,核辐射正在一点点扩散,城市必须马上进行紧急疏散。
这次核电站的核泄漏事故,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军政府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系列天灾人祸像是早已预谋好的,开始如被推倒的多米若骨牌般接连发生。
现在死亡威慑逐渐失效,潘多拉魔盒已经彻底打开。死亡的恐惧再无法威胁一个人、一群人乃至一整个星球,有些人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无所畏惧。冲突恐慌很快演变成暴乱,混乱与动荡如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无后之日第13年接下来的最后一个月里,军政府很快彻底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形势开始急转直下。
就这样时间很快到了2061年10月24日,无后事件发生后的第13年末。这天正午,那群军政府的高层们刚刚参加完一场例行会议,这群与会者刚刚否决了那个向暴乱者聚集最多的城市发射核弹的方案。于是乎琥珀星最后留存的那枚核武器被运载火箭发射到了无尽苍穹,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毕竟我们终究还是人类!”
“真快啊,弹指一挥间,13年岁月就这样匆匆而过。”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需要你我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完成。”
“既然他们不再需要我们,就该到了我们离去之时,就像当初我们决定站出来前约定好的。”
现在会议室里的氛围格外轻松融洽,再没有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倾诉着这些年他们眼中的辛酸苦楚。此刻一位年近古稀、头发花白又德高望重的老者宠溺的亲吻了下旁边妻子的额头,尽管彼此结婚几十年,但他眼神中的爱意一如初见。
老人最后一次温柔抚摸着爱人的脸颊,此刻他还有无数未说出的眷恋,却只是无限深情地把她拥入怀中。接着老者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冰蓝色琥珀吊坠挂在妻子脖颈上,叮嘱她要照顾好年幼的孙儿,并记住自己刚刚交代的一切。现在这里马上要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狂欢,在狂欢派对开始前,老者催促妻子尽快离开这个不太适合她的是非之地。
无后事件发生的第13年末,军政府彻底垮台,为期十年的军统时代就此落幕。这十年,时间似乎比绝大多数人想的都要漫长。这十年,南极曾有过无数用磷虾与各种海鱼堆积而成的巨大山峦,不过等到军统结束时,那些巍峨闪亮的山峦都已消失殆尽,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这十年,曾经为了一个可笑的谎言,我们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他们,当谎言破碎时,他们又再次变回了那个脆弱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我们。
军政府退场后不久,自由民主联邦政府应运而生,官方简称为自民联,不过民众更愿意称呼他们为末日政府。他们宣称自己上台的唯一目的就是在不侵犯其他民众合法权利的前提下,尽可能满足大家的一切需求。
末日政府很快就全面接管了军政府留下的各种遗产,并彻底放开了对言论的管控。已灭绝生物时钟也被重启,格调也替换成了更符合末日氛围的蒸汽朋克风。
现在时钟外观就像是由一台老旧蒸汽机驱动着的破旧火车头,操纵左边的拉杆,还会发出逼真的汽笛声与齿轮转动的咔嚓声。这里面还隐藏着一个小彩蛋:只要把区间调拨到军统的整个十年,然后把最下面调节速度的拉杆拉到底,界面就会被立刻卡死而无法再操作。接着后面的锅炉被烧得赤红,蒸汽机也马上开足马力,甚至记分牌的缝隙处也有了蒸汽溢出,再然后第三层显示窗里的已灭绝生物名单开始极速滚动,甚至快到人眼不能辨认的地步。
很快整个机械装置因不堪重负而不断出现裂纹,再然后整个爆掉。齿轮、螺丝、发条以及各种仪表崩向四面八方,整个电脑屏幕彻底变黑,上面也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仿真裂纹。
这还没完,这十年所有已灭绝生物的名字开始如流星雨般持续不断从荧幕上划过,让人误以为琥珀星又再次遭遇了一场远古时代那种造成生物大灭绝的灭世陨石雨。只不过这一时期,那些陆地上动物灭绝的主要原因是人类的捕杀,再者就是因被食者灭亡而带来的连锁反应,那种到了自然寿命而灭绝的只占很少一部分。
无后之日到现在的这13年间,人口已自然减少了近20亿,13年间未再出生一个婴孩。即便军统已经落幕,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被军政府彻底重塑了的这个社会中,绝大部分民众还是按照之前的惯性按部就班的生活着,也没和军统时期有太大的不同。末日政府也还是像军统时期一样,无节制的开采着各种矿产与石油资源,不过大基建基本上停止了。
现在农业、矿业与大部分基础化工领域中需要重体力劳动与机械重复性作业的工作岗位,基本上已经全部被各种先进机械、工业机器人与人工智能程序替代。这期间仍旧有一部分科学家不肯放弃,他们自诩为人类文明最后的拯救者,一天到晚埋头在实验室做着毫无意义的各类研究。或许他们早已不在乎结果,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心灵上的慰藉,填补灵魂中的空缺。
现在涵盖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基本物资已全面过剩,于是末日政府顺势把各种福利待遇大幅度提升,甚至到了不想工作也不会饿死的程度,当然想要活的更好还是要工作的。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于物质上的满足,越来越多人开始辞职去追寻自己曾经那不敢奢望的梦想。
这段时期网络上还流行过一款无限趋近现实的养成类游戏,毕竟单单物质上的富足并不能完全填补上民众日益空虚的内心。现实中无法得到宣泄的情感,必会通过其他途径完成释放。玩游戏是,养宠物是,求神拜佛也是,这些本质上并无太大的区别。
在那个虚拟世界里,生活着各种早已灭绝的动物,玩家在游戏里结婚后便能生育出可以不断成长的虚拟婴孩。玩家通过不断做任务来获得金币,再然后可以用其购买各种物资来养育婴孩。它们同样会饥饿,会生病,甚至需要去虚拟学校里上学,当然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叫你爸爸妈妈。
古代没有后代的墓主人会烧制陶俑来侍奉自己的来生,科技发展到现在,陶俑也演替成了虚拟婴孩。只不过前一个是安抚亡灵,后一个则是抚慰生者。
但假的永远是假的,游戏终归只是游戏,就像是军统时期餐桌上的素肉。很快绝大部分玩家的热情就消退了,除却那些极个别的骨灰级玩家,再没人肯为了一堆没有情感的数据付出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即便后来游戏又推出了可以与现实交互、更加逼真的3DVR版本,也再没引起多大波澜。
这一时期,社会的发展几乎完全停滞,也再没有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接着去中心化与无政府主义越来越盛行,社会关系越来越扁平化,一切有等级的东西也都慢慢褪去了往日的光环。
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连地域间的差异与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一些边缘城市永远的消亡了,同时也有大批的暂住民离开了以往被各种名头加身的超大型城市。
没有了过往生活里的苟且与辛劳,那些因经济压力、社会歧视、政治联姻等各种原因而强行结合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同时由于这个时期包括民政局在内的许多机构早已被整个撤销,想结婚的恋人也根本没处去登记领证。不过在当下这个无比畸形的社会里,反正都不会再有孩子,那种写有两个人名字的红色卡片实际作用真不如一张擦鼻涕的纸巾。
与此同时末日政府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于是他们便通过无节制、无底线的满足民众各种合理及不合理的诉求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很快安乐死完全合法化,你唯一要做的只是填写一张没有任何人会看的表格。之后其他一些让人醉生梦死、逃避现实的违禁品,也像烟酒糖茶一样可以在商店里轻易买到。不过末日政府自认还是有底线的,他们总会在这些条规中加上一条:以上解禁令仅适用于18岁以上成年人。
末日政府执政第七年,就在最后一批大学生毕业后不久,他们终究还是没挨过七年之痒自动解散了。从此以后琥珀星上再没有学校与政府,也再没有传道受业的教师与满嘴谎言的政客。他们这群人在完成时代交托的使命后,终于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末日政府解体后,复杂多元的社会结构也进一步坍缩简化。一些维持社会基本运行的职能部门多数被保留下来,依旧按照以往的惯性继续运转着,只是上下级关系更加扁平化。当然这些部门完全没有了效率可言,不过应付现在的社会还是绰绰有余。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以前很多无解的难题大都不攻自破,甚至连影视与游戏行业也不用再多此一举搞出一个18禁来。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一时期除了嘴里再没沾过几回荤腥,一切都远比以前过得更舒适。人生在世,这仅有的几十年,生老病死,吃喝拉撒,怎么过不是过。再不用为子女的成长奔波劳作,也不用为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发愁,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遥不可及,人们甚至能够为自己曾经那不敢奢望的梦想买单。
如果把整个人类社会简化成一个人,之前它的年龄一直在某一个固有区间上下徘徊。但从无后之日后,这个人的年龄开始超出阈值慢慢老去。现在人类种族延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剩下的人类也越来越不相信奇迹会出现。
已灭绝生物时钟又增加了一栏,里面的数字是65亿,上面的文字写着:全球人口现存数量。
这二十年来,民众普遍缺少肉蛋奶来给身体提供必需的营养,人均寿命也不可避免的持续降低,再加上降生于婴儿潮的那群人大量死去,到现在全球人口剩下约65亿,最年轻人类20岁。
最后出生的这一代人,对世界的认知和之前的人们已完全不同,他们不再需要太顾虑其他,他们只需要为自己而活。军统之后的末日政府,在他们最叛逆的那段时期,除了教会他们放纵,再没有教会他们其他任何东西。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那个最后由他们主宰的世界,情绪必会压倒理智。
这是最自由的时代,这是最放纵的一代。这里是天堂,这里也是地狱。
这些年房价早就沦为白菜价,以黄金为首的贵金属更是廉价到令人发指。现如今肉罐头一跃成为绝对的硬通货,僵尸肉也早已成为奢侈品的代名词。
无论是对过去逝去时光的缅怀,亦或是对未来奇迹发生的奢望,在现在这个日益扭曲的畸形社会里,原本寻常无奇的肉制品也开始被迷惘的人们赋予了和它毫不相干的东西——希望。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就到了无后之日的第三个十年,最后的一代也开始纷纷登上属于他们的舞台。当初那个立志要成为父亲那样保护弱小的少年也已长大成人,并且加入了一个寻找僵尸肉的小队。现在的松明立志要寻找到那些在冷库里被遗忘的肉食,然后带回去和大家分享。
他现在刚刚和小队分离,追寻着一颗红色星辰的轨迹来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博物馆前。不过松明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和他一道的还有之前偶遇的一个名叫琥珀的女生,一个梦想着要逛遍琥珀星所有博物馆的天真姑娘。之前琥珀帮了他很大一个忙,现在她非要松明陪自己绕路来到这座荒废已久的博物馆参观。
在这里他们又偶遇到了另一个追寻那缕红芒而来的旅人,那人看着和他们年龄相仿,鼻梁上还带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睛,这种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息的年轻学者在现在这个年代可不再常见。
许是命运的指引,他们三人就这样在这里偶遇。对于琥珀而言,这里是故去爷爷故事里那个他再没回去过的故乡。在这座爷爷捐资修建的博物馆里,她想从这里寻找到爷爷过往人生留下的些许印记。
而炎曦来到这里的目的更简单,在那张爷爷让奶奶留给他的加密地图中,这里是第六处被标记的地点。前五处隐藏的信息都已不出所料被自己成功破译,只要再解开这最后的两处,也就象征着自己获得了爷爷的认可,也就有资格得到那个爷爷想要留给后人的秘密。其实炎曦根本就不在意最后的那个秘密,现在所做只是想证明自己配得上爷爷的期许,无愧做他的子孙。
这座位于小村庄里破败萧索落满灰尘的博物馆早已无人打理,博物馆里面的文物也都成了一文不值的装饰物。毕竟没有了未来,要历史又有何用?而且用不了百年,整个人类文明都要彻底灭绝。在那个再没有人类存在的世界里,所有财富全部都会彻底归零,那些被人类定义价值的东西也都将一文不值。
他们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进入到了这座博物馆的内部。地面一层是一处一万年前远古人类的栖居遗址,粗劣陶土烧制的陶罐上,有着一副孩童般稚嫩笔触绘出的当时一场声势浩大的猎捕画面。捣研谷物的石臼上那片浅浅的银杏树化石印记至今清晰可见,周围还有用恐龙牙齿制作而成的石斧和一串用包裹着小虫的琥珀做成的项链。
炎曦显然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很快就顺着楼梯下到地下一层。松明也想招呼琥珀一起去下面,却发现她兀直矗立在原地。她正打着手电,透过面前略微发黄的树脂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串琥珀项链里那只至今仍在奋力挣扎的小虫,不知在想些什么。松明不想打搅到她,就这样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
琥珀转过身问旁边的松明:“你知道大航海时期的那群开拓者为什么要把这颗星球命名为琥珀吗?”松明摇摇头。
琥珀接着说:“据说是那群搏击风浪的水手最喜欢在日落十分坐在甲板上欣赏晚霞,那时整个大海都会被夕阳渲染成一颗散发着璀璨光彩的巨大琥珀,而当时情人间情定终身的礼物就是一枚心形琥珀。或许再没有比他们更爱这颗星球的人,他们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赠予了承载他们梦想之船的这片海洋,从那以后琥珀的名字就随着这群水手的风帆飘飞到整个世界。”
此刻的炎曦已经顺着阶梯下到了地下一层,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副两亿年前当时世界霸主恐龙的骨骸。他在最里面一窝永远不会再孵化出幼崽的恐龙蛋化石前矗立良久,甚至直到参观完这一层的松明他们招呼自己上去时才回过神来。
在天彻底黑下来前,他们总算参观完了这座奇特的博物馆。出了博物馆,抬头望着夜空中闪烁着的星辰,松明一时间感慨万千:“无论是被当成武器的恐龙牙齿,还是被当做饰品的琥珀化石,当时那群在蛮荒时期茹毛饮血、东躲西藏的人类先祖一定不明白个中奥妙。何止是他们,即便是千年之前的那群古代先民,他们也曾误以为琥珀乃是猛虎死后精魄幻化而成的宝石,至于那写有甲骨文的龟甲也只是被他们当做占卜吉凶的法器。”
松明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着这座隐没在荒草与藤蔓间的废弃博物馆,眉宇间又多了一抹忧伤:“只有我们读懂了时间留下的印痕,寻到了神明巡游人间留下的蛛丝马迹,并且修建起了就算恐龙在世也无法摧毁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来保留这些证据。可为什么我们做了那么多,最后却也只有如此珍视过往印记的我们被神明无情抛弃?”
炎曦接过话:“这颗恐龙主宰了亿万年岁月的弹珠,我们单单只是用了万载就登顶为当之无愧的星球霸主。或许正是我们这无比狂妄自大的举动触怒了那个喜怒无常的神明,所以在二十年前才遭受了他降下的最严厉神罚。”
这时一片银杏树叶从树上适时的飘落,炎曦顺势从地上捡起,刚刚在两处遗址中他都有发现银杏树叶的化石:“银杏树,2.5亿年前中生代孑遗的稀有树种,真是好遥远的时代!恐龙灭绝了,它们却存活了下来。人类先祖进化成我们,而它们却依旧一如当初。不知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它们又能否等到下一个智慧生灵从这个星球上诞生?当另一个文明开启,那时的主宰者又是否也会捡起另一片一模一样的叶子?那时的他们还能否寻到人类存在过的印记?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个种族?”
琥珀见气氛如此沉重,想缓和下气氛,于是就讲起了一个爷爷给自己讲过的故事。那个故事里的世界是一个永远不会衰老,也没有死亡与疾病概念的极乐净土。在那个完全不会有耗损也从不会被外界影响的世界里,花儿从来不会枯萎,地铁也永远会准时。所有事物都按照自己既定的轨迹安静地运转着,从不差一分一毫。在那里新的生命会从虚无中诞生,疲了倦了就会重新化作光雨消散。而那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忘记了自己过去的旅行者,彷徨迷茫中踏上了一段永远都不会有归期的旅程。旅途中他见到了有的地方终日白雪飘飞,有的地方下着永不停歇的烟雨,有的地方永坠黑夜,还有的地方从未迎来过黄昏……
松明渐渐被琥珀的那个故事吸引,故事终了他接过话茬:“或许真的存在那个世界,或许我们的世界只是它残缺不全、粗制滥造的模型。儿时我曾做过一个类似的梦,梦到一座绵延到天际的城市,在那座城市的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的岁月印记。迷途的自己在那里穿行,有时只是穿过一条街道就马上从孩童变成少年,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转角后,自己又化作一位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再然后松明看到眼前一个和他一般年龄的佝偻老妪,在经过眼前一座平平无奇的残破石桥后,竟神奇幻化成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妙龄少女。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竟冒然间闯入了这座奇幻的岁月之城。自己刚想要细细游览一番,却恰巧被清晨的闹钟吵醒。”
看着松明脸上的遗憾与惋惜,炎曦接着说到:“你们知道其余人怎么定义我们这一代吗?因从未见过这世界原来模样而依旧残存着梦想却不再有未来的最后一代。”
炎曦顿了顿接着说:“要是可以选择的话,我想生活在一个可以选择性遗忘的世界。这样每一天都是全新的,每一天都可以重新经历第一次的新奇与感动。我会每一天都吃着最喜欢的食物,看着最喜欢的电影,再一次次沉醉在小说构筑的奇幻世界里,永永远远都不会厌倦。”
松明顿时来了兴致:“若是把遗忘无限扩大到整个世界,为人类文明创造出一个无限的轮回。在这个轮回里,每一次人类都从茹毛饮血的蛮荒开始,一次次经历春生秋死、夏荣冬枯的四季,一次次经历各个社会阶段文明演替的历程。这期间人类会一点点进步,一步步成长,等到了哪一天人类文明彻底停滞后,就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毁灭,然后再一次涅槃重生,就这样经历一次又一次轮回。”
恰在此时夜空中又一次划过了那颗散发着红芒的璀璨星辰,这一刻松明突然觉得它像极了古代社会里那象征着不详与毁灭的荧惑守心。他在踏上寻找僵尸肉旅程的这段时间里,总是在有意无意追寻着天空中这颗红色星辰的轨迹。相传每当出现此天象就意味着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或许亿万年前的恐龙真就覆灭在一场陨石雨中。
看松明这般在意那颗星辰,炎曦接下来说出了一段他不曾知晓的隐秘。军统时期,当时那批核武器中的核材料被取出后,绝大部分的确用特殊物质进行不可逆稀释后改造成了核电站的原料。但还有一部分核材料被秘密保留了下来,制造出了一枚人类有史以来威力最大的核武——荧惑。至于威力嘛,毁灭当世任何一座都城都绰绰有余。军统末期,军政府当时有两个选择,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开启核威慑纪元来延续他们的不朽王朝,于是最后的那枚核武器就被封存好后发射到了太空。
为警示后人远离战争,他们还专门在上面布设了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灯组。而且灯组是用当时最顶级技术制造出的太阳翼为其供能,就算百年之后也依然会在夜空中闪烁。据说还流传着一个关于荧惑的传言:一组密码,可以让荧惑改变轨道,像陨星一般坠落,降下最后的天罚。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三人也再无来时的轻松愉快。不过这次参观可谓收获满满,每个人也都寻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离开时松明站在村头的高地回望这个早已荒废、再无人烟的村庄。这块平平无奇的地方究竟有着何种的魔力?为什么相隔亿万年素未谋面的生灵都不约而同选在这里世代生活?多年前打算定居到此的村民又为什么要把天干第八位的“辛”字当做村庄的名字,是继承了他们先祖的名字吗?辛,古意为刑刀,今意除多用于描述食物近似于痛的辣味外,就只剩下了悲伤与痛苦。从古到今都不是什么好寓意,那当初他们的先祖为什么又要往名字里面放进一个“辛”字。难道早在那时他们就早已看透了人生于世注定含辛茹苦、一生劳碌的结局吗?
接下来的旅途他们并未分开,松明要去继续寻找肉罐头,而炎曦恰好知道这样一处地点,就在他地图上被标记的最后一处——山城遗棠。于是他们三人一拍即合,决定结伴同行。之后松明他们与寻找僵尸肉的队伍在前方的小镇汇合,告知了对方自己得到的讯息,队伍里的众人商讨后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为了应对之后可能遇到的情况,这个由13人组成的队伍特意在小镇上休整了一番。他们改装了拥有的全部四辆越野车,又在车辆上面加装上了能与外界空气完全隔绝的全封闭内循环系统。再然后这群人就这样怀着各自的目的,一同向着那座因核电站泄漏而早已被遗弃了的小城遗棠进发。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在途中购买了一批专业装备,终于在一星期后的清晨来到了遗棠的外围。这里四面环山,现在只剩下唯一一条公路能与外界相连。
此时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他们驾驶着越野车很快从那座核电站旁的公路驶过,车外盖革计数器的叫声让这行人忧心忡忡。松明看着雾气在车后回旋,恍惚间他突然有种在水下开潜水艇的错觉。在汽车驶离那处核电站周围的污染带一段距离后,盖革计数器上面的数字终于下降到了安全范围。
迎着清晨的阳光,久未行车的路面被车队激起了一片扬尘,他们就这样径直穿越了整座城市,来到了位于城区尽头的一座废弃军工厂的所在地。这里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七年前松明就从电视上见到过这座全封闭式军工厂。那晚电视上在报道因核电站核泄漏而致使全城居民被迫撤离的场景时,还专门给过这里好几个镜头,他现在尤记得当时从军工厂里开出的那十几辆接走工人的大巴。不知何种原因,大巴的所有车窗都被黑色窗帘围着,因此自己的印象格外深刻。
这行人驾车整个饶了工厂一圈,这里与其说是军工厂,实则更像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监狱,据说地下的建筑面积还要远超地面。现在工厂外围的各个出口都被水泥封死,资料上说是因为怕里面的有毒气体泄漏。又因为要冷却工厂里化学反应釜中的有毒气体,所以外面还一直维持着这里的电力运行,不过供水系统估计肯定已经瘫痪了。
松明他们带好防毒面具,穿好生化服,又仔细检查了带着的装备,然后全副武装下了车。还好他们之前在路过军需店时特意购买了一些C4炸药,之前这些被严管的军用物资也已经在末日政府后期完全开放了购买。队伍中的爆破手谨慎的在由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墙壁上精准开出了个刚好能供一人通行的小洞,这样即便里面有毒气泄漏,小队也可以在短时间内把缺口封闭。
洞口里面一片漆黑,进入后他们用随身携带的仪器探查了一番,并没有检测到有任何有毒或是易燃气体泄漏,显然他们是多虑了。只是因为长时间的封闭,这里的空气里潮湿中带着些许霉味。众人打开了头顶的探灯,根据墙上张贴的地图,一路摸索来到了那个位于建筑一楼东北角的配电室。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在这个有些渗水的配电室的一角,炎曦在一盏因坏掉而常年未息的应急灯旁,发现了一簇巴掌大小盛开着淡蓝色小花的不知名植物,他不禁有些动容:“这么些年,还真是顽强啊!”
这里的照明系统被彻底开启后,之前的黑暗一扫而光。松明从桌上捡起了块被灰尘掩埋的电子表,拂去上面的灰尘后,竟发现它还在走着,只是时间比现在慢了13分钟左右,他感叹道:“这就是科技与现代化生产结合后的力量,哪怕只是批量生产的廉价产品,只可惜以后都绝不会再有了!”
现在整个工厂内部结构一目了然,从东倒西歪的桌椅与各处四处散落的文件不难看出当初紧急撤离时的混乱。在这个落满灰尘的巨大工厂里,走路都会有回声。一行人的目的相当明确,根据从配电室得到的建筑电路走向图,他们直接来到了地下三层的冷库中。不出意料,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小半仓库梦寐以求的肉罐头,而且不是最寻常的那种鱼罐头,而是军统末期那种要排很久队才能领到的肉罐头。
兴奋过后,他们又打开了通往第四层员工宿舍的闸门,期望能在这里再找到些别的东西,不过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下一楼层的防火闸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即便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生化服,可这股浓烈的气息还是让他们窒息。这里简直是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整个第四五六层根本就不是职工宿舍,而是像监狱一样的铁窗囚牢,而且每间牢房中都有不止一具穿着囚服已经白骨化的干尸,地面上还有他们生前痛苦挣扎的道道划痕。
这一刻松明彻底明白了当时的大巴为什么要蒙上黑色窗帘,当时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一辆辆从工厂里面驶离的大巴,都只是当时工厂管理者用来作秀的空车。一定是他们不想里面的人出来后泄漏了这里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便想出了这一出,然后再厚颜无耻地对外宣称已用大巴车拉走军工厂里的所有人。而最后这群囚徒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囚牢中绝望的等死,真亏他们能想出来这么阴损狠毒的伎俩!
到这里13人小队中包括琥珀在内的6个女生再也撑不住就直接上去了,剩余的7人在炎曦的强烈建议下来到了最下面的第七层。那里才有他此行要寻找的东西,也是这里的管理者不惜杀死所有知情人也要掩盖的东西。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将是他们此行最大的错误。整个第七层就是一处人肉罐头生产工厂,工人是犯人,同样也是罐头里代加工的米肉,屠宰室的一角还堆满了那种刻有他们名字的胸牌。
震惊、恐惧、绝望、呕吐……
以前古代发生饥荒时,那些杀人越货的黑店里就会卖起一种名叫米肉的东西,也有地方叫做两脚羊。没想到现在社会还会发生这种悲剧,即便是十恶不赦的囚徒,也不该受到这般的惩罚!所有恶毒面前还能再加一个“更”字,这句话的真髓他们这七人今天算是彻底领略到了。
接着炎曦又说出了一个更令人绝望的真相:“看来军统时期当初那群为民主自由而呐喊的反抗者,除却被送进矿山与油田从事机械无法取代的重体力劳动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被送到了这里。难怪以前总有人说再没有人能比军政府更能让人保守秘密!”
此刻松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他过往的印象里,无后事件致使社会秩序崩坏后,影子政府运用自己掌控的一切资源,短时间内取代了破产的政府,建立起军统独裁。他们否决了几乎一切前沿研究,造成了科技的彻底停滞,又用强力手段颠覆了过往秩序,进行了大规模的言论管控,让已经崩溃的社会短时间内完成转向。之后他们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开采资源,无休无止的进行大基建,尽可能用机械代替人力。这一系列做法虽然饱受争议,但也客观上给现在绝大部分人躺平建立了牢固的物质基础。这一刻自己才发现,这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有意无意间忽视了另外一群人,那群为了自由与民主而四处奔走呐喊的反抗者。
炎曦看出了松明的异样,又说出了另一个隐秘:“据说在军统垮台前夕,最高层开了一场无比奢华的聚会,无限量供应的各种肉类美食,即便是在无后事件节点之前也可以说是奢靡浪费。最后所有人都饮毒酒而亡,真是一群固执高傲又自以为是的家伙啊!”
松明:“你早就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炎曦:“只是过去听到过一些让人在意的流言,只是想说服自己那些都不是真的。”
松明:“这样的地方究竟还有多少?”
炎曦:“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再多一些。”
松明:“可即便做了掩盖,可还有那么多失去至亲的人们,为什么军统倒台十年也没有人站出来揭发这里的罪恶?”
炎曦:“或许是末日政府不想本就支离破碎的社会再激化更大的矛盾而有意封锁,又或许是他们不想我们这本就无辜且无望的最后一代,余生都心怀愧疚一直背负罪恶而活。”
半晌过后,地面的六人看到之前下去的七人脸色苍白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地面,甚至有几人直接就吐在了生化服里,一时间还以为他们被下面泄露的毒气侵蚀。在得知事情前因后果后,这个13人小队不可避免的发生分歧,一部分人想要坚守再没意义的道德底线,剩下的想要把这批物资最大化的利用。
“不到百年人类这个物种就要从世界上被抹除,真相对剩下的人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而多少人想在死前再吃上一口肉罐头,我们又何苦夺走他们最后的念想。”
“可我们依旧是人类啊!”
小队众人彼此都再没言语,就这样一直沉默了许久。哪怕时间到了下午,对于那批肉罐头究竟如何处置,依旧还没讨论出结果。琥珀已不想再这里待上哪怕一秒,也不想知道这批罐头最后到底如何处理。松明和炎曦也不想再掺和这档事,于是三人就此与小队众人彻底分道扬镳。这次旅途中琥珀空手而归,松明带走了那块电子表,而炎曦唯一带走的东西就是配电室里那簇不知名的植物。
驶离山城遗棠后,作为罪魁祸首的炎曦不想回程之旅太过烦闷,看着前面神情恍惚的二人,便对着正在开车的松明打趣道:“若是我也不幸死去,我倒是很乐意被你吃掉。不过在料理心脏时要煮久一点,因为我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而且千万不要放香菜,你知道我是讨厌香菜的。”今天遭遇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若是搁在平时,松明或许还会和炎曦讨论一下料理时火候方面的问题,可现在他连动一下嘴皮的心情都没有了。
往后的那段路途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松明心情沉重地开着车,琉璃则强迫自己暂时沉醉在音乐的海洋里。至于炎曦嘛,他独自一人坐在后面,一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写写画画,旁边还有那张记满数字与符号的加密地图。
现在炎曦异常困惑,明明自己已经把七处地点的七处密语全部破解,但拼图碎片似乎依旧还缺少最后的一块,所以就造成自己现在破译出来的东西依旧只是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乱码。
松明从后视镜中看到车后座的那张神秘地图,发现七处城市相连像极了现在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就顺嘴问了句:“之前我就一直好奇,在这构成了北斗七星的七处地点里的前五处,你究竟又寻到了什么变态东西?”
炎曦被松明的这句无心之语一下点醒,猛然看向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恍然大悟:“是了,最后的一块碎片正是北斗七星,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最浅显的提示!”
接着他又是一阵的敲敲打打,现在经过炎曦修正后的那堆乱码最后变成了一个坐标。炎曦在地图上标出了那个坐标的大致方位,这一刻他终于解开了爷爷想要让自己知道的东西:影子政府秘密总部的所在地——第13区。
现在困扰自己多年的迷题被解开,炎曦沉重的心情也略微舒缓了些。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同样不轻松,而且此生都再也不想参合与影子政府有关的任何东西。一星期后三人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地方,炎曦问起了松明他们之后的打算。
松明闻言:“南极洲曾有过堆积如山的磷虾与各种海鱼,三个月后我和琥珀想去那里再碰碰运气。”其实早在此次旅途之前,琥珀他们二人就已经和另一队探险者约定好要在三个月后碰头,然后去往南极洲寻找曾经那些在军统时期被打捞上的海鱼。他们此前正是在一场名为“南极之旅”的活动现场相遇,因为彼此儿时都有着去南极洲看极光的愿望,所以琥珀就利用关系给他们争取到了两个额外的名额。松明顺势又再一次向炎曦发出了邀请,想来他们应该不介意再多出一个搬运器材的苦力。
“南极洲吗?怎么会这般巧合!”炎曦突然沉默下来,思绪良久后,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你们对13区了解多少?”
松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关于13区最早的传言,甚至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传言中那里有着外星文明的飞船残骸,影子政府就是逆向了飞船内部的科技,才最终得到了掌控世界的力量。
接着炎曦又问了句:“你们对‘冰琥珀’又有何了解?”小时候炎曦就曾无意间听爷爷他们那群人在交谈中提及过,现在只记得13区似乎总是会和另一个词同时出现,那个词就是“冰琥珀”。
时隔多年,当琥珀从炎曦口中再次听到这三个字时,她不禁又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遥远的日暮。在那个旧历中秋,军统那群人似乎也和爷爷提及过这个词。加之炎曦对军统一些隐秘异乎寻常的了解,现在琥珀对炎曦的出身大概有了一个猜测。当她再次看向那张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面庞,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炎曦像极了自己儿时记忆中那群神秘人中为首的那个。
松明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琥珀脸上的异样表情,茫然地摇摇头。还是琥珀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传言中影子政府那个叫做13区的神秘总部在南极洲,而且和‘冰琥珀’有关?”
炎曦似乎有些诧异:“不错,一星期前我破译出的最终信息就是一处位于南极洲的坐标,而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和它有关的线索就只有13区了。之前我也只是知道它位于南极洲的某处,还有就是它似乎和一个名叫‘冰琥珀’的计划有关,想来这就是爷爷最终想要让我去寻找的东西。”
这段时间松明似乎总和数字13扯上关系,他不禁感慨:“13,多么神奇的数字啊!在有些宗教领域它意味着吉祥高贵与功德圆满,在世俗凡尘的文化中它则象征着至高无上而又尊贵无比的无上皇权,当然还有些文化里它也象征着背叛、不幸与灾祸。”
其实对于数字13还有一种诠释松明没说:表盘上只有十二个代表时间的数字,而13比它们所有数字都大,所以它超越了钟表的束缚,凌驾于一切时间之上。或许现在他们还没能领悟,不过在往后的岁月中他们自会慢慢明白。
松明本以为接下来的旅途大家又可以结伴同行,不过炎曦却有着另外的打算:“接下来的旅程我要去海的那边,去往南半球那个靠近赤道、四季如春的大陆。听说那里最近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想要建筑一个能证明自己来过此世的东西。我想去和他们一起留下些人类存在过的印痕,就算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数百年前那个想要开启异世界大门的炼金术师所做的那般荒谬,可我还是想像他一样去追寻那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松明调侃道:“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一部有关猛犸象的纪录片,片中有人在永久冻土层中挖掘出了一具有着数万年历史栩栩如生的猛犸象干尸。既然你也想要留存点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在永久冻土层寻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兴许数万年后会有路过的外星人再顺便把你挖出来。”
调侃归调侃,松明看炎曦现在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立马收起了刚刚的戏谑:“你真的要去那里?那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炎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背包里一通翻找,最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个冰蓝色的琥珀吊坠:“这些是当初爷爷留给我的东西,或许到时会对你有所帮助。”
松明从炎曦手中接过了他那张标记上13区坐标的地图与那个像是一滴眼泪的吊坠:“你真的不打算一起去吗?”
“我想那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三个月后,一队刚刚踏上南极洲冰盖上的探险队伍里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正是松明与琥珀。这支探险队大概有二十来号人,他们此行目的正是去寻找一处多年前遗失的鱼肉仓库,不过松明与琥珀二人则更像是去游览。
这支探险队装备着最先进的探险装备,说是武装到牙齿一点也不夸张,而且看这群人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绝不是第一次来。他们此次是接到私人委托,要去在通往南极洲极点的一条路径上寻找一处被遗忘了位置的鱼肉储备仓库。这种情况很常见,就像是过去禁酒令时那些藏进深山的私酒作坊。
由于维系冷库的正常运转需要持续消耗电力,因此私自储备的肉制品也很快就会被军政府那群人顺藤摸瓜来个一网打尽。所以这群私人组织就只有把鱼获尽可能秘密藏到南极洲的犄角旮旯,而且为了躲避军政府的不定期巡视,鱼获位置免不了要经常变换。久而久之,他们也把自己都绕进去了。十年前或许不值得为这点鱼肉大动干戈,不过现在嘛,一切都不同了。就像过去网络上被誉为电子郁金香泡沫的加密货币,最开始它们根本一文不值,后来被资本炒作起来后又价值千金。不过泡沫终究只是泡沫,无后之日后不久它们的价值又再次归零。
此行他们共规划了大大小小五处探查点,每到一处都要在那里进行必要的休整和对周围可疑地点的全方位探查,这样一来一回预计最少也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松明二人不知13区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独自去那里探探虚实。在分析了队伍的行进路线图后,他们决定在靠近13区的第三处探查点暂时和队伍分开,在队伍休整的一星期时间里,刚好够他们一个来回。
等到了第三处探查点时,他们便开着一辆雪地车,带上足够一星期消耗的补给品后,以去勘探鱼肉仓库为由和大部队分开。领队才不信他们这两个年轻人的鬼扯,想来他们应该是去附近寻个看极光的好地方才决定脱离队伍。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和老伴的那些浪漫往事,所以也并未横加阻拦,只是嘱咐他们一定要在队伍开拔前回来。
他们就这样顺利离开队伍去往了那个炎曦标定的坐标,这个时候的南极洲天气很好,两天后他们便驾驶雪地车来到了那个神秘的地点。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地图上标记着的目的地只是一处早已被废弃多年的科考站——极光站。
看到科考站上的名字,松明记起这是最早一批在南极建立的人类科考站之一。据说当时的那队科考队是去选择一处建造科考站的地址,夜晚时恰好在这里扎营躲避风雪。半夜他们被外面的光亮照醒,那时外面的风雪早已停息。有队员出于好奇拉开帐篷,之后就被那从天际垂落的浩瀚而又瑰丽的极光深深震撼,于是他们最终便把科考站的位置选定在了这里。不过后来由于种种未知原因,极光站早在半个多世纪前就被彻底废弃了,以后也再未听到过任何和它有关的讯息。
现在松明笃定这里一定就是13区的真正所在地,毕竟极光站建立的时间刚好和13区出现的时间完美吻合,再加上炎曦的地图,绝对不可能出错。
虽然在进入科考站内部时遇到了点问题,不过用上带着的装备,他们还是有惊无险打开了门口一扇由厚重钢板封闭的大门,进入了这座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堡垒内部。令他们诧异的是,这里竟然有电,而且看室内的情况不像是几十年未有人来过得模样。他们在一番搜寻后,总算是在大厅那处用马赛克瓷砖拼贴的地面处寻到了猫腻。
两人十八般武艺用遍,总算是用撬棍撬开了这里的暗门。他们顺着旋转楼梯一直向下,好像是进入了通往异世界的无限冰之隧道,直到十分钟后才下到了楼梯的最底部。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副闪烁着蓝光的绚烂星图,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门上有任何的锁孔。琥珀伸手去触摸眼前这扇不知由何种金属材料打造而成的纯白色门扉,上面冰凉而又滑腻的触感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是松明最先觉察到这里的奥秘,只要手指触摸上面闪烁的星辰,那处星辰就会马上变亮,所以一定是有着一组图案是开启这里的钥匙。
星空…图案…星图…对了,一定是北斗七星!
松明很快就在星图左上角寻到了那七颗勺子状的星辰,于是从上到下依次触亮,再然后他们面前的门扉就在琥珀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刚一进来,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了:这里满是密密麻麻像是陈列柜一样的圆柱形玻璃容器,一排排、一列列,放眼望去至少要有近百个。透过容器上面的玻璃,他们发现这里躺着的竟全是军统时期那群曾活跃在电视与网络中赫赫有名的达官显贵与豪商巨贾。自己当初对炎曦的戏谑竟一语成谶,真的有人想像猛犸象一样被后人挖出来!
此刻的松明无比愤怒,当初的那群反抗者被做成了肉罐头,而他们这群人却妄想着在这里永生。一时间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充斥着自己胸膛,一股恶念从心底升起,这一刻冷冻着的这群上层人士,像极了肉联厂里待宰的羔羊。
旁边的琥珀觉察到松明的异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这般愤怒的缘由,不过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了下来:“听闻军统时期曾有过大规模的休眠与复生方面的实验,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松明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他细细观察着面前的冷冻仓。的确,单凭如此简陋的设备里面的人绝没有复生的可能。人体休眠技术宣告失败,也就意味着这是无法再苏醒的休眠,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啊!
现在的琥珀手脚冰凉,她看着这群当初和爷爷做出了截然相反选择的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不少是十三四岁的孩童,当时的自己也和他们一般的年纪!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面容,真的只像是在小憩。她看着自己映在冷冻仓玻璃上的面庞和里面的女孩慢慢重叠在一起,这一刻琥珀突然明白了爷爷当时为何会那般愤怒的缘由。
之前琥珀就跟松明说起过自己的身世,现在她又把多年前的那段隐秘告诉了松明。那个军政府覆灭之前的最后一个中秋,那个松明想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中秋,若是当初爷爷一念之差,那松明现在在这里看到的孩童中就有一个是自己。听完了琥珀的讲述,突然间松明又觉得这群人十分的可悲与可怜。他心疼地握住琥珀那双冰冷的纤手,温柔地把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们心情平复后,决定还是要继续看看这里面还有什么。穿过那些冷冻仓后,他们被墙壁上一副由无数宝石镶嵌着的精美绝伦的浮雕壁画吸引。琥珀认出了那是一个关于眼泪的寓言,内容大致是少女被神明赐福后泪水化作宝石之类的美好童话。
细心的琥珀很快发现少女脸庞处似乎缺失了一滴眼泪,松明抚摸着那处缺痕,若有所思。他把炎曦给他们的那枚冰琥珀放上去,彼此竟完美契合。现在那断掉的泪痕重新连成一线,紧接着一串猩红色光斑如同血泪般从少女眼中慢慢滴落。
那颗冰琥珀也在此刻化作了一滴散发着红芒的血泪,像极了之前松明在遗址夜空下看到的那缕不详。错愕间他们还来不及细想,脚底下就突然传来了一阵机械运转的吱嘎声,再然后地面正中央又一处隐秘的入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松明二人下去后发现下面的空间明显比上面要宽敞许多,四周的灯光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排排亮起,很快眼前的一切又一次让他们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是一处大到无边的地下冰穴,里面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一排排类似书架的档案柜,似乎一直延伸到视线消失的尽头也没有休止的意思。
松明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几乎囊括了琥珀星所有物种的标本,他们甚至还在这里发现了许多百年前就已经灭绝的动植物标本。正前方还有一块闪耀着黑曜石光泽的巨大菱形石碑,像极了一颗镶嵌在此地的宝石。
松明看着石碑上一处与之前墙壁上一样的泪痕,轻车熟路地又放上了那枚冰琥珀。很快他们面前的石碑被激活,上面浮现出类似键盘与屏幕的画面。一番操作后,他们发现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储与读取信息的装置,里面存放着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的一切人文历史与科技成果,除此之外上面还记述了这里的前因后果。
当初那群科考队中的领队就是影子政府的成员之一,全球被工业化浪潮席卷后,物种开始大量灭绝,于是这群人就想秘密建造一处火种站,用来保存这些相伴了人类无数岁月的生灵,并把这个计划命名为“冰琥珀”,也叫做“诺亚方舟计划”。
这样看来,这里的确是传说中那艘在大洪水中拯救了世界的诺亚方舟了,它现在承载着这颗星球上无限渺茫的希望,却永远搁浅在了这无尽冰川之下。突然一个无比荒诞的想法出现在松明脑海中:以前总有人说13区里有着外星文明的飞船残骸,亿万年后,当新的文明再次诞生,他们再次发现这里时,我们可不就真会被误认为是来自远古时代的外星文明。
松明在那里呆了许久,出来前对着黑色石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即便这些依旧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徒劳。”
当他们从冰层之下迷迷糊糊走出时,时间已至午夜,四周尽是混杂着寒风的无尽黑暗,仿佛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时刻被永远定格在了这里。出来透气的松明寒冷中顿觉一阵恍惚,就在他想要转身回到科考站内时,一旁的琥珀拉住了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际似有一条无边绿绸缓缓从星空垂落,他们儿时梦寐以求的极光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
也恰在此时,在这浩瀚无边的极光中松明又见到了那束极其扎眼的红芒,不知是不是靠近极点的缘故,这一刻的荧惑竟给了他一种触之可及的感觉。松明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中途又像是触电般缩回了手臂。许是风起加上许久未进食的缘故,此刻的松明突然两腿发软,跪伏在冰面,大口喘着粗气颤抖了起来。琥珀见状,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装着热可可的保温杯递到他手里。在这小半天里,自己补充了几次食物与饮水,而松明却像是个网瘾少年,一直沉迷在那块菱形石碑里而滴水未进。
两个月后,这趟南极之行就此告一段落。探险队并未发现埋没于飞雪之下的那个仓库,松明他们也决定独自保守极光里的那个秘密。此次旅途中松明的确寻找到了自己曾立志要寻找到的那些肉食,不过却并未拿走其中的任何一份,而且临走前也把那里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当然这一次他们也并未像探险队一样空手而归,在那里他们拥有了彼此,并在极光的见证下立誓此生此世相伴到老。
自从社会不再需要驱使民众为其发展进步而付出自身大部分时间与精力,近乎所有人都逐渐开始迷失与沉醉在这无比梦幻的时代,文化领域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
在这让整个世界都醉生梦死十年,松明和琥珀像苦行僧般游历了这三块相连的大陆,几乎去到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旅途中他们几乎寻遍了所到之处所有的博物馆,看尽了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中经历的点点滴滴。
同时也正是在这十年,现代社会进一步解体,各种现代工业化的产物也陆续出现了短缺,其中要数医药领域最为棘手。再然后一些城市的电力、用水与食物开始无法得到保障,那里的居民也陆续搬离。大城市的人口持续减少,与此同时偏远小城也开始消失,不过总体上还是延续了末日政府后期那种去中心化的趋势,只不过速度在不断加快。当然在这一不可逆的过程中,还有一部分人卸掉了现代文明绑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重回了他们先辈来自的乡野,过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
这十年间现代化社会不断倒退,即便前二十年政府对基础工农业领域的机械化改造可以让民众衣食无忧,但还是有越来越多人厌倦起了这个埋没了自己才华与梦想的末世。对他们这群理想主义者而言,梦想之花已经枯萎凋零,余生都再没有意义。
既然终归要死,既然往后的余生也只剩下无尽地沉沦,那何不在此之前,来一次最彻底的放纵!于是乎一场名为“最后的狂欢”的聚会在西域沙漠中一座叫做楼兰的小城开启。梦想已逝,未来不再来。无数的失意者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这座早就因矿产资源枯竭而被废弃多年的小城从未有过这般的热闹。
这场盛况空前的聚会还有一个彩蛋:狂欢的最后,聚会组织者要引爆一枚核弹带走所有不再留恋此世的灵魂。这十年间一群疯子冥思苦想,终于创造出了一种革命性新技术,他们把那种原本不可逆的核材料重新提纯到了武器级别,再次造出了一枚相当于100万吨TNT当量的核武器——冥王。这场聚会就是由他们这群人最先发起的,时间就在无后之日的整三十年,2078年10月24日晚。
纵观整个人类历史,文明的发展历程就是不断把那些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先前人们把那种无与伦比的创造力用于发展,而现在他们只是为了最彻底的毁灭。
这是一座满是悲伤的城市,无数梦想凋零之人不断汇聚于此,而这里现在却在举办着一场最热闹的狂欢聚会。那些留恋军统时期的兵卒,主动站出来作为人类秩序的最后捍卫者,维持着这里唯一同时也是最后的秩序:所有人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但前提就是不能违背其他任何人的主观意愿。
三个月前,这里来了一批特殊的宾客,他们是一群当世最顶级的航天工作者。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像永夏岁月里闲置在衣柜中永远不会再被取出的棉衣,再没有一丁点存在的意义。曾经梦想是星辰大海的他们,现在选择了为那个早已逝去的年代殉葬。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拼尽毕生所学,为这场聚会来一场无比华丽的谢幕。
这群人决定用军统时期留下的重型火箭改造出三艘登月火箭,然后发射宇航员到月球发出最后引爆核弹的指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这群最优秀的航天工作者用仅存的那几颗超龄服役的卫星,构筑起了整个登月计划的运行网络。在最终之日的三天前,组织者向所有聚集在此且自愿报名参加登月的民众发放了彩票,很快就选出三位幸运儿。现在三枚登月火箭都已完成了最后的调试,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途,万众瞩目下,位于城市中心发射塔的三艘火箭接连点火,但由于种种原因,前两枚火箭的发射均以失败告终。此刻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若是最后一枚再失败,那就只能在地面发出引爆核弹的指令。虽然最终效果一样,但那样就多少差点意思,必会有些遗憾。不过第三枚火箭终于不负众望平稳升空,并顺利进入了预定轨道。
引爆核弹冥王倒计时正式开始,现在距离引爆还剩下72小时。无尽狂欢派对就此开启,松明与琥珀也在一星期前来到了这里,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和这群人一起殉葬,只是想要来见证这绝无仅有的时刻,当然和他们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也有不少。不出所料,在此次聚会中松明再次见到了那种在遗棠地下仓库里发现的肉糜罐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毕竟炎曦也说过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狂欢终于在第三天黄昏将尽之时进入尾声。现在登月仓已成功在月表着陆,影像也被顺利传回。地面人员接收到信息后,把现在的实时影像通过尚能运转的有线网络传播到琥珀星的每一个角落。此刻距离引爆还剩下59分钟。
现在全城广播开启:“请大家依次按照序号牌到达指定区域,不要拥挤,无论里外,只要在划定区域都必死无疑,而且是瞬间的死亡,绝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也请最后一批离城旅客尽快离开城市核爆与核污染范围,请在核辐射降低到安全范围前不要再来。”
此时天已彻底暗了下来,松明与琥珀驾驶着一辆老旧越野车开始驶离这座满是伤悲的城市。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亲眼见证这非同寻常的时刻,现在他们目的达到,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不过像他们一样离去的只是其中的极少一部分人。
车子飞速驶离,后视镜里城市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这时他们从后视镜看到后方隐约有红色光点浮现。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和自己一样的离城者,于是停下车想等他们一块同行。不过他们要等得同行者并未到来,那些光点根本不是车灯,而是大片的许愿灯从城市中心缓缓升起的画面。现在无尽狂欢结束,城市中喧嚣过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片刻宁静,那些决定留下的人开始大规模放起了许愿灯,所以才有了刚刚松明看到的场景。
松明最后把车停在了安全距离,凑到琥珀的手机旁。此刻琥珀星上的无数人和他们一样,利用身边的各种设备默默地看着城里正发生着的一切。他们也和松明一样,看到了那些不断升起的许愿灯。那些许愿灯在沙漠里夜风的吹拂下慢慢汇聚在一起,最后在这座荒凉小城的黑夜里,聚拢成一朵开得正艳的血色玫瑰。
核弹引爆前,城中的镜头最后给到了一对彼此依偎着的年轻恋人,他们深情注视着对方,此刻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再然后白光一闪,这一刻化作了虚无前的永恒,与此同时手机上的影像也随之消失。松明抬起了头,看着视线尽头那朵慢慢升起的土黄色蘑菇云心情极为复杂,此时他们头顶那束扎眼的红芒再次划过。
当初军统没有施予人们的恐惧,在迟到了17年后终于还是降临人间。十年如梦,转瞬即逝。冥王带来的死亡震撼,开始让越来越多的人从幻梦中清醒过来。现在狂欢结束,只剩下无尽空虚涌上心头。
如今回过神来,人们才发现原本烦躁拥挤的星球早已变得空旷寂寥,以往熟悉的周遭竟也变得陌生与不真实起来。之前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蟑螂、蚂蚁、苍蝇、蚊子等等这些让人厌烦的存在都早已灭绝多时,垃圾箱旁也再也不见流浪猫狗的影踪。
已灭绝生物时钟又开始更新,与人类相伴了数万载的猫狗终是没能在岁月的蹉跎中幸免。现存人口约50亿,正好是巅峰时期的一半,人类正变得越来越孤独。
随着那一批最优秀航天从业者的尽数死亡,航天领域也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也正是在这一年往后,卫星网络开始大范围瘫痪,人类逐渐失去了覆盖全球范围内的卫星通讯能力。航空公司的那些跨洲远途航线被迫关闭,只剩下一些不太需要用到卫星导航的中短途航线。再然后琥珀星上彼此地域间的沟通也开始出现问题,突然间这世界似乎比之前大了不少。
不安的种子在民众心中悄然生根发芽,短时间内恐惧的藤蔓开始蔓延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各种宗教势力趁虚而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寻求精神上的解脱,因工业全面衰退造成的现代医学的空缺也开始被传统巫医补位,神魔时代就此开启。
这期间圣歌不绝,佛国遍地。每日从睁眼到闭眼,从室内到室外,目之所及尽是神佛,足之所往,全是净土。每一粒粮食都是他们的恩赐,没一寸空间都是他们的施舍。所有的金银熔成他们的衣衫,一切的珠宝献为他们的贡食。甚至一些地域开始用宗教的清规戒律来取代凡尘法律,以人为牺的血腥献祭更是屡见不鲜,而且这一苗头已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过这十年松明与琥珀二人早已离开了故土大陆,他们追寻着夜空中那缕红芒的轨迹,坐上了越洋轮船去往了多年前炎曦去到的地方。当初的那群聚集者给这里取了一个新名字——彼岸,也就是在这里松明他们再次与炎曦重逢。
现在炎曦住所的庭院里,开满了那种松明曾在配电室里见到的淡蓝色小花。这晚又是中秋之夜,松明给炎曦讲述了他们在南极洲经历的一切,并归还了多年前他赠与自己的那个冰蓝色琥珀吊坠。
炎曦接过这件爷爷留给自己的遗物,抬起头望向那颗划过天际的赤色星辰:“你知道吗,在光子的视角下时间是被冻结住的,整个宇宙都像是一只被封印进琥珀里动弹不得的小虫。最近我都在思考,若是一粒光子在大爆炸之初就存在,一直到宇宙终结时才陨灭,在它眼中那个永恒静止的世界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而你我那转瞬即逝的一生对它们而言又是否真的存在过?”松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炎曦也没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那一夜他们对月共酌,饮尽了这些年经历的酸甜苦辣。
在松明与琥珀还在满世界游历的十年间,那些在军统时期就曾经参与开矿与建城的巨型机械,就已经开始在这片曾是无尽荒漠的土地上日以继夜开动着。在这里松明二人见到了比山岳还要高耸的壁垒,同时也见到了比岩石还要坚硬的信念。
松明与琥珀很快就融入了进来,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这里的一员,而且一待就是十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生活平淡幸福而又无比充实。从末日政府解散那日开始直至现在的二十年间,这里的建设一直如火如荼进行着,而且也丝毫见不到工程将要完工的苗头。在这片承载着无数梦想的土地上,他们和大家一起铭刻上了共同的印记。在松明看来,他们这群挥洒汗水的建造者,远比那群成天到晚只会跪天拜地的信徒还要虔诚执着。
十年岁月弹指间,当初那群最虔诚、最狂热的信徒已变成最决绝的弑神者。有人说神明不止给予了人类一次机会,可每一次人类都选择了无视。起初还会有信徒在青灯古佛前忏悔那些他们还未降生时就背负了的原罪,可无尽的苦等终究会消磨尽任何一丝虔诚。这一次人类同样给与了神佛机会,而且不止一年。不过显然,即便是神明也同样未能从人类的教训中吸取到任何的教训。
千年古刹付之一炬,万卷经书尽是妄言。现在这群弑神者们纷纷把那些高高在上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信徒祈愿的神明拉下了神坛,并开始肆无忌惮地摧毁那些曾许诺过无限美好的凡尘宗教。
这一年泥塑木雕的神佛身体里流尽了最后一滴信徒的鲜血,这一年再没有任何一具肉体凡胎敢再祭拜任何一尊虚无。就这样在下一个十年开始前神魔时代悄然落幕,从此以后再没有哪位神明受得起人们的顶礼膜拜,也再没有哪个炼狱更甚此界。
直到神魔时代落幕之时,松明他们才搭乘最后一班返途轮船回到了故乡。临走时炎曦赠与了松明二人一本这些年里他写的小说——《长生纪元》,希望他们能成为自己所构筑世界里的第一批访客。
这段返程之旅并没来时安稳,一路疾风骤雨、风急浪高。特别是现在又到了一处自古以来就凶名赫赫的海域——千锤海。这里的海浪犹如大锤,海面如同铁砧。要是大航海之前的那种小木船,一个浪头打过来,不死也要残。若是不幸撞上那种绵延数天的狂风暴雨,想来就算是实心铁船,估计也会被雷公电母锤打成一张薄薄的铁饼。
此刻松明他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海面因风浪的袭扰变得凹凸不平,船只也在海浪的托举中变得忽上忽下。船舱内更是变得异常颠簸,旅客们的身体也开始变得东倒西歪。他们像是集体跳起了一场十分滑稽的舞蹈,又犹如调酒师调杯里左摇右晃的冰块。
不过好在那斑驳锈蚀的轮船终究还是挺了过来,此刻正加足马力,犹如一柄劈波斩浪的利刃,一往无前地快速驶离这片危险海域。松明透过舷窗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想象着自己穿越到了数百年前那群水手的中间,和他们一起喊着号子共御风雨。
越过千锤海不久,面前已是风息浪止,拨云见日。夕阳下的松明合上了书页,立与船头,在琥珀般的暮色里宛如一尊古老海船上岿然不动的木雕。
这期间松明强忍着晕船带来的眩晕感终于看完了炎曦所写的这部小说,在炎曦构筑的那个世界里,人类中有一部分人的寿命突然增加到了三百岁。他们这群人的诞生完全随机,且无法遗传。在长生者还不成气候之时,最先觉察到异常的当权者开始把他们当做小白鼠做实验,想研究出他们长生的秘密。很快长生者暗中联合起来,他们不断变换身份隐藏自己。再之后这群人利用长生的优势不断地学习与成长,并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资源,甚至开始暗中掌控世界。他们的欲望慢慢膨胀,最后由暗转明开启了长达两百年的残暴统治。这期间他们把所有非长生者当做奴隶,并肆无忌惮地满足着自己的一切私欲。紧接着反抗者陆续出现,哪怕持续十年的血腥镇压也未能止息叛乱,最后长生者终于被推翻。新的掌权者很快颁布了一个特别法令,所有超过100岁的人都必须安乐死。就在法令颁布的那一天,长生的秘密被科学家破译,所有人都可以长生,至此故事结束。
在这段故事里,松明看到了影子政府的种种秘辛,甚至也看到了自己过往人生的一些影子。书中的两个主人公从始至终他们都在渴求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即便最终都付出了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
松明想了很多,现在他有了一肚子的疑问:若是他成为了书中那两个主角中的其中一人,故事的结局又会不会有所改变?在无后事件从没发生过的世界里,自己还会不会遇到琥珀?而炎曦又是否会继承他爷爷的衣钵,像掌控书中主角的人生般掌控着那个世界的进程?在那个炎曦掌控的世界里,自己又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夕阳西下,汽笛声响起,轮船冒着白色烟气缓缓驶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夕阳余晖里渐行渐远,唯留下一道长痕久久未曾消散。
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在松明看到海岸线的那一刻,这片土地上的回忆也如浪花般涌进心窝。他眺望着这片曾承载了自己三十年岁月的土地,这十年间不断有旅人往返两地,像信鸽般捎来了许多这里的讯息。一想到自己离开后这里发生的种种变故,此刻的松明反倒是有些心绪不宁。
夜幕将至,汽笛声再次响起,轮船将要靠岸。也就是在十年前的这里,在他们离开这块大陆的前一天,松明他们初次遇到了那个额头上有道疤痕的信徒。他犹记得十年前那一排排僧侣诵经礼赞神佛的盛景,那日的圣歌似乎又开始在耳边回响。
松明望着天空中那片不知何时汇聚起来的厚重墨云忧心忡忡,许是云彩的映衬,刚刚那束划过天际的红芒似乎比以往更加得殷红。不知怎的,此刻他突然觉得天空中的这缕不详像极了那个信徒额头上的那道伤痕。松明轻轻抚摸着这艘和自己有着一般年龄的超龄服役轮船,往后的岁月里,不知它还能否再撑过下一个十年。
琥珀也在这时来到了松明身边,温柔地挽住了他的手腕。岁月早已在她的鬓角上染上了些许白霜,却未曾淡漠分毫她对松明的爱恋。松明收回了思绪,深情地望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爱人,眼神也慢慢变得坚毅。时隔十载,他们终于就要再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他们彼此依偎跟随着众人下了船,然后马上又被裹挟进略显混乱的人流中慢慢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有时候历史就是这般巧合,正是在这一年末,由那群弑神者堕落而成的永堕者们接连焚毁了最后那几艘硕果仅存的越洋轮船,至此人类彻底失去了横跨大洋的能力。接着他们又切断了各大洲连接彼此的海底光缆,于是本就支离破碎的世界比以往更加闭塞了。
已灭绝生物时钟变更,现存生物时钟取而代之,这一年人类剩余人口约37亿,最年轻人类40岁。
宗教热潮褪去后,与漫天神魔一同覆灭的还有一部分民众心中那最后一丝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信念。现在他们的亲朋好友多以离世,又未有新生命的诞生来填补心中的空缺。这群人开始在绝望与压抑中彻底崩溃,而接下来的十年就是在他们的自杀狂潮里开启的。
短暂的自杀狂潮过后,原本沸腾着的世界像是被泼进了一勺冷水,一切的躁动在这一刻突然偃旗息鼓。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突然间诡异的平静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整个世界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劫难。
越来越多人开始沉迷在网络游戏中以逃避现实的苦闷与绝望,只有在杀戮游戏中他们才能暂时消解身上那股越积越重且又无处发泄的戾气。不过很快游戏里的生死已逐渐满足不了他们对杀戮的极度渴望,于是这部分人在线下聚集起来,在一些早已废弃的城市中进行最原始的厮杀。
一开始还只是类似于地下拳击之类的生死擂台赛,只不过参赛双方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下擂台。很快两人的死斗演变成两拨人的生死械斗,接着多方势力加入了混战,再然后冷兵器升级为热兵器,械斗也开始演变成了小规模的巷战。
现在战争游戏开始成为一种潮流,越来越多人把对孤独与死亡的恐惧异化为对杀戮的渴望,他们在对杀戮欲望的无尽渴求与放纵中不断堕落沉沦,只想在无尽血腥中完成最彻底的自我毁灭,就像是溺水者死前最后的疯狂。
很快整个世界都开始躁动起来,战争游戏也开始失控。这群人开始把战争的火焰波及到其他的无辜者,自称为永堕者的一群人就此崛起。他们最先在弑神中觉醒,又在之后的杀戮游戏中完成了最彻底的堕落。在这群永堕者中,也出现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虐杀者——死神戚风,而他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就是额头上的那道血痕。
与此同时另一个自称为捍卫者同盟的组织也应运而生,那是一个杂糅了军统时期的警署与宗教时期的戒律院而形成的奇特组织,这群人主动站出来保卫其他弱小的无辜者免受战争的侵袭。
现在游戏的双方都已就位,为期十年的不义之战就此拉开序幕。往后的十年间,堕落与救赎间的疯狂碰撞让战争的烈度持续升级。有人说战争岂能这般儿戏,很抱歉,他们本就是一群至今也还未长大的孩子。无后事件之后,当最后的一个人类婴儿诞生,这一刻由亲情与血脉纽带绑定着的长幼身份彻底固化,从那以后父母永远都是父母,孩子再也无法成为父母。
因为没能成为过父母,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在现在这个情绪彻底压倒理智的时代,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他们儿时过家家的升级版。
等多数人从杀戮狂潮中清醒过来时,最年轻的人类都已年过半百。无数科技与文明的成果都在战火中毁于一旦,且都无法再复现,这还是在半个世纪前军统时期人类武器文明倒退了百年的情况下。战争十年,人均寿命与现存人口都已出现断崖式下跌,剩余人类已不足20亿。现在很大一部分地区的基础设施都再无法正常运转,饥荒再现,人们再一次有了饥饿的感觉,不知现在幸存的那部分人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后的一代。这里不再是天堂,这里不止是地狱。
之后的五年,许多地区的人类文明甚至一度退化到了上古时期的部落文明状态,人类社会在战争与时间的摧残下彻底变得支离破碎。半个多世纪前有群科学家进行过一个名为1024宇宙的实验,现在人类文明的衰退曲线正完美印合当时绝大多数老鼠社会的衰落轨迹。
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时代,就连希望也似乎早已沦为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数千年构筑起来的文明之花,凋零的速度远超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黑夜一如往昔,本就岌岌可危的人类文明之火在这无边夜色中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时间倒退回无后事件发生的55年前,那时的军政府还只是一个代号为13的神秘势力。它最初的建立者是引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科学家、旧日皇族与政治精英。之后的十年岁月里,它短时间内彻底的扭转了社会的发展模式,给予过人们虚假的希望,也用反抗者的血肉喂养过人类的最后一代。它最初以13为代号,代表着尊贵与灾祸,也超越了钟表的束缚而凌驾于时间之上。
公元2103年10月24日凌晨,军政府覆灭后的第42年,也是无后事件发生后的第55年,军政府在大基建时隐藏在五块大陆犄角旮旯里的150台电脑全部被点亮,屏幕上的倒计时也在这一刻同时归零,再然后那些在地下火箭发射井里在高纯氮气环境下封存了42年的150枚火箭同时点火发射。即便因部件老化、人为破坏、天气等诸多原因致使近三分之一的火箭发射失败,最终还是有108枚火箭成功发射并释放出卫星组网。时隔近30年,这一天全球大部分地区的卫星通讯全面恢复。
很快这些组网卫星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全天候、全频段、全语言进行持续广播,地面上还能接受到卫星信号的设备都陆续接收到讯息。当早已绝望的人们在那些早已沦为装饰品的砖头里再次听到声响,那种喜悦无异于溺水之人在沉底前抓住了救命稻草。
最早收到讯息的这群人开始在卫星的指引下,陆续在一些隐秘之处寻找到可以在彼此间通讯的卫星电话与其他一些通讯设备。越来越多人开始被连接到一起,这一刻早已在战争中支离破碎的人类社会又开始聚合起来。
再然后所有组网卫星开始全球广播一个军政府在半个世纪前制定的计划:大迁徙计划。
52年前,从影子政府摇身一变成为军政府开始,他们就从人类定居的五块大陆上筛选出了十二个环境适宜的超大据点,之后一系列大基建的所有规划都是围绕着这12座超级枢纽进行辐射。他们在这12座超级枢纽周围衍生出与之对应的108座次级据点,并以此为中心最后再向周围辐射出近千座大大小小的卫星城。他们在其中构筑起完整且冗余的基础工业,又再在外围构筑起全机械化的大农场。这些基建完全能够满足超十亿级的人口对化肥、能源、电力、水源等基础物资的需求。
1024宇宙实验让军政府意识到,无后事件后人类社会在中后期的崩溃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必然事件,所以他们根据那群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规划了现在的大迁徙计划。大迁徙计划就是在人类社会崩溃后,用卫星网络聚集起剩余那部分分散的人类,指引他们把全世界还剩下的所有完整的机械、载具等物资向这些据点聚集,重新构建出人类最后的文明社会。
大迁徙计划公布后,人类又再一次有了一个可期的美好希望,紧接着具体时间表也被公布,人口的迁徙由近及远,计划历时5年。很快一系列准备工作开始提上日程,这其中包括前期的物资准备,中期机械与载具的聚集,和后期的秩序重建。
不过现在军政府已差不多覆灭了近半个世纪,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最初版本的大迁徙计划也需要进行重新的修正,有的部分甚至需要彻底推倒重来。
因未生育子女而从未长大成人的最后一代,也在十年无情的战争洗礼中快速成长起来,他们现在开始肩负起时代从未交托给他们的责任,成为修正与执行大迁徙计划的中坚力量。于是剩余的人类开始在最后一代的组织与领导下,逐渐向着那12个聚集地周围迁移。在那些通讯彻底断绝的区域,迁徙队伍会在夜晚整点定时大规模燃放许愿灯,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指引附近的人聚集起来。
五年后,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一支正在迁徙的队伍中。现在那十二个人类最后的聚集地周围大都基本恢复了现代化社会的样貌,五年间松明早已记不清自己到底运送了多少幸存者去那里。看着眼前这些坍圮的篱墙、破洞的仓库、锈蚀的农耕机械以及稀疏的作物,他知道队伍正路过一处荒废多年的农场。
这五年松明见惯了被战争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地方,那些满是断壁残垣的城市大都被杂草与藤蔓侵蚀。他见过像多米诺骨牌般成排倒塌的摩天大楼,也见过楼宇间无数藤蔓架起的绿色桥梁,甚至见过因下水道系统瘫痪而变成一片泽国的荒城。
松明知道这里也很快会被荒草与灌木彻底占领,再看不出人类耕耘过的痕迹。他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无边绿意,此刻这杳无人烟的绝美旷野竟给了人一种童话中才会有的宁静与祥和。
可惜用不了多久就再没生灵能欣赏到这份独特的美丽,一想到这松明难免有些落寞。新的生灵再次进化出能够看见万物之美的眼睛还要再花费多少岁月呢?不过就算再经历亿万年,只要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切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不久后松明再次路过了那个叫做“辛”的村庄,又一次站在四十年前曾眺望村子的那块高地,不过这次他再没进去村子。这些年来,早已物是人非,佳人已逝,挚友无归,虽故地重游,却怕再触景生情、情难自禁。
松明照例放了一盏许愿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看着灯盏在空中摇曳。一位幸存者警惕地蹲坐在一个破败房间的角落,他透过碎掉窗户的缝隙,眯着眼窥探着夜空中那盏闪烁摇摆着的许愿灯。花白的头发遮盖下他那双浑浊的眼中透露着渴望与恐惧,有好几次他站起了身但又在出门前那一刻蜷缩下来。他就这样一直纠结着,直到最后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流下了眼泪。
他曾在外出时不止一次听人提及大迁徙的传闻,在离群索居的这些年,他听到过许多比这个还要诱人的传闻,他也曾惋惜过、庆幸过,直到后来渐渐麻木。人是会遗忘的生灵,但有些事却不该被遗忘,这一次他还是不想去赌,最终老者还是没有回应松明这队人的呼唤。
松明望着那慢慢飘向天际的红色灯盏,多年前在这里看到过的那缕红芒又再次从夜空中划过。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如走马灯般变幻,终究谁也没能改变那注定要发生的结局。或许是自己这一代人早已不再喜欢仰望星空了吧,在这个苍天已死、神魔尽屠的时代,又有谁会对一个再没有未来的明天有所期待。
有风吹过,掀起了松明身上的披风,漏出了他左臂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以及一个数字13的纹身。数字13,这是无义战争时期捍卫者们的标志。
凉风让他的伤臂微微作痛,松明下意识紧了紧披风,又忆起给自己手臂留下伤痕的那人。人过中年很难再结交到朋友,可最初在码头偶遇时他们为什么会一见如故?或许是之前的人生彼此间有太多相似的经历吧。那个最初的狂信徒,之后的弑神者,还有在被自己忍痛杀死前的永堕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松明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半生与自己有着相似人生轨迹的戚风,会一步步堕落至此,乃至最后走上一条再无法回头的绝路。
松明又回忆起《长生纪元》里面的那两个主人公,他们中的其中一人,最初只是战乱地区一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孤儿,不过他幸运成为了长生者中的一员。之后的岁月里,他一步步成长为富可敌国、权倾天下的掌权者,不过也最终葬送了一段天赐良缘的爱情。另一个主人公则是一个名满天下的疯狂科学家,他解刨了身为长生者的妻子并不惜用自己亲生骨肉做实验,最后在科学仪器的辅助下进行了非法改造,成为了像吸血鬼一般靠汲取子孙血液而得以长时间休眠的疯子。
他们彼此争斗了三百年,慢慢由单纯的个人恩怨扩散到整个家族,所有和他们熟识的朋友亲人都成为他们这场无意义争斗的牺牲者,甚至最后拉上了彼此所在两个国家的全部国民来为他们的自私殉葬。他们在同一年出生,又再同一天死去,死时,一个98岁,一个298岁。古代王朝兴衰往往也才三百年,三百年的恩怨纠葛,一个人的恩怨真的能延续那么长时间吗?
这时一位鬓角斑白、脸上有着一簇火焰印记的队员从下面走上高地,他拍了拍松明的肩膀招呼其归队。这名队员脸颊上的那缕火焰图腾早已在时光中褪去了当初的炽烈,而当初就是这团微不足道的火焰,在上上个十年焚尽了漫天的神魔。
捍卫者与永堕者,曾经你死我活的仇敌,如今结盟为守望相助的队友。孤独、战争与死亡让这些幸存者们都完成了成长与蜕变,相比于无休无止的争斗,他们现在发现了更值得自己去做的事情。
松明突然有一种感觉,他预感到今生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离开前他回望了最后一眼,似乎想要把这一幕深深篆刻在心中,化作自己记忆中的永恒。
2108年10月24日晚,搜寻队不再寻找幸存者,历时五年的大迁徙计划就此完成。
为了庆祝人类最后的这一壮举,现在各个人类文明的聚居地都正在举行着一场盛大聚会,冷库里还剩下的肉食也开始不限量供应。就在此时,那些卫星中传来了半个多世纪前当初那群人用各种语言录下的生日快乐歌,歌声在这一刻响彻整个琥珀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mydearfriends,Happybirthdaytoyou……
うれしいなきょうは,たのしいなきょうは,たんじょうびおめでとう,おうたをうたいましょう……
생일축하합니다,생일축하합니다,사랑하는내친구,생일축하합니다……
……
歌曲并不是单单献给某个人的祝福,而是被无后事件波及到的每一个人。歌声响起的那一刻,泪水从人们眼中夺眶而出,他们奔走相告、相拥而泣:原来被人记住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啊!再没有哪首歌比这首更让人动容,这一刻降生于此世的每一个生灵都是被父辈们祝福着的孩子。
松明抬头望向夜空,恰在此时,那缕陪伴了他一生的红芒也在这一刻永远变成了冰蓝色,想来当初自己从菱形石碑里得到的那组密码应该也已失去了作用吧。这一刻松明终于释怀:“这就是我们啊,即便我们的人性中有自私残忍的阴暗面,也依旧会有让人无法割舍的闪光点。”
现在各个人类文明的聚集地开始不断有许愿灯升起,这些摇曳的灯盏慢慢在无尽夜空中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
这一年世界人口13亿,最年轻人类60岁。
十年后当初的十二座超大据点因合并还剩下七个,世界总人口已不足7亿。这期间一部分人选择了离开,也陆续有新加入的幸存者,不过总趋势是人群向着核心城市收缩。在这短暂的十年里,年老体衰的他们,过往那些扰人的欲望也早就随风飘散。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理念逐渐开始贯彻整个社会。聚集地里即便有因语言、种族、性别、年龄等隔阂造成的一些混乱,但也依旧算得上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最接近理想社会的乐土。
无后之日的第108年,人类期盼百年的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这晚预感到大限将至的老者打开了冷库里他心心念念一辈子的鸡胸肉罐头,他或许不会知道自己已是琥珀星最后一个人类,这一刻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真难吃啊!”
黎明之前,老人坐在篝火旁平静的死去,恰在此时,那颗冰蓝色的星辰又一次划过夜空。他面前桌上放着的是一部没有完本的《琥珀编年史》的手稿,风吹过,手稿飘落到篝火里安静地燃烧着。未燃尽的一页又被风吹起,夜色里像极了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最后一个人类死去,现存生物时钟上又一个物种归零。
这天太阳照常升起,琥珀星一如往昔,明暗的阴影又慢慢在这颗星球的山川河流上划过。城市外面农场里的智能机械又在电脑操纵下准时启动,开始在农场里有条不紊的耕种劳作。
就在此刻,一缕阳光照耀在了那个当初穷尽了人类一切科技与资源而创造出的最伟大也是最后的作品——一张大大的笑脸。
(完)
本人笔名谎子,说谎的孩子的简称,在下觉得应该像孩子一样有童心去发现世界的与众不同,而且写小说就是在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话,故而叫做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