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窗台。
青山看着渐渐远去的张清风久久不语。
‘人间最强兵器’计划是在他修行两年之后,也就是武道纪元0002年。
那时,院长知道仅靠正中平和的手段在这个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带领人族、带领帝国走下去太难了。
不是不能,而是环境不同,时间不允许,这个残酷的时代不等人。
武道纪元0002年乌拉尔防线的全面崩溃就是佐证。
这条百死无生的极端道路青山当然想过代替小师弟走,可是废去修为推倒重来谈何容易,关键的是,哪怕重来也走不上那条极端到疯狂的道路了!
透过四方的窗台看向远方,小师弟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太阳余晖中,灰暗的山脊线上金黄的半边日头做着徒劳的挣扎,带着对人间最后的迷恋泼洒光芒,奉献仅有的温暖。
终有一声叹息,带着难以诉说的悲伤,踏上通往二楼的竹梯。
咯吱。
咯吱。
声音轻柔,脚步缓缓地靠近了窗台,停顿了一下。
“日头落山,也不知道添件衣服。”
温婉埋怨地说着,一边取下左臂上挂着的罩衫,伸手披在还在看着远方的青山肩上。
其实谷雨刚过,眼看着还有几天就要立夏,正午时分已经有了几分炎炎夏日的味道了,就是晨夕交替之时难免有些微寒。
年轻的院长剑眉星目,是少有的美男子,他的女儿更是温良贤淑、国色天香。
这位温暖之家的大师姐,闻名于世的不是倾城之容颜,而是身为院长之女却不能修炼,以及那世间第一流的才情。
年幼时就在应天书院凭借‘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力压诸多书院学子教习尽皆低头!
就连曾经饮酒豪言写出‘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的许三多都点头称赞,感叹一声:“独占鳌头。”
只不过,山河破灭、国土沦丧,连旧帝都覆灭了,现在谁还关注所谓的曾经世间才情第一流。
这很重要吗?又不是武道第一流。
些许春夏清凉风吹散温婉额头上几缕秀发,飘散沁人心脾的幽香,芊芊玉指捋了捋,压下心中悲伤,红唇轻启轻声安慰:“阿青,我们应该相信小风。”
青山耸了耸肩让那件罩衫能更好的披在身上,随后转过身来,跟中午揉张清风脑袋那样把温婉刚捋顺的头发揉乱。
不顾温婉的娇嗔,青山踱步走到先生先前用过的书案前,想了想,还是把深埋心间十一年的最后一段话说了出来。
今日不说,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先生说他公布修行之法是为了人族大义,至于祖师戒律……就算到了九幽之下见到了我们这一脉的祖师先烈们,最多也就对他吹胡子瞪眼,仅仅没有好脸色罢了。毕竟也不能算门中秘传,这是他温剑安开创,最多,最多哈算是借鉴了那么一丢丢……”
应是想起来当时自家先生的无赖模样,青山咧了咧嘴角,旋即就眼神黯淡抿紧嘴唇,自先生走了这些年,每每提及都是刻骨铭心的伤痛和耻辱。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字典,深藏痛苦于心湖之中日日舔舐,等待有朝一日百倍奉还回去才是他们的信条。
青山吐出一口浊气,收拾好心情继续道:
“先生说,其实他知道下面一群老头子不会怪他,因为面对亡国灭种之危机,那些个不省心的老家伙都会比谁死得更快、死的更惨。
甚至曾经在凌霄殿当着文武百官三百双注目礼之下脱下裤子崛起白嫩的屁股,指着那早些年被人捅了后庭的两寸伤疤嗷嗷称道自己这为陛下挡下致命一击的凶险!
简直不像话,想想都丢人,别问为师怎么知道的,我不想回忆了!
总之,这也是后来我们这一脉被鄙视诟病为村野匹夫的原因之一。
直到武道纪元开启后才有所改善,毕竟骂我们等于骂自己。
自家祖师不用理会,先生说他知道那群老无赖什么德行,自己就是被他们骗来的,原本好好的富家公子……更何况哪怕他们不同意也没用,又不能死而复生跳起来抽我温剑安。
未确定的道路扔给人族,短时间被世人称为人族之师、武道之始,抛开门户之见拯救帝国于水火之中,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等等……
好家伙,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听得老头子我自己都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啧啧啧,有趣的就在这。
这些称赞我的人未来有一天发现我的弟子中有人没走这条世人皆知的路,他们自己节节高升那没问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可一旦前路断绝又或是未来道路崎岖,大多人被堵死在峡口,无望更高峰,这些称赞我的人马上就会调转方向,对我肆意谩骂。
骂来骂去,无非那几句‘温匹夫祸国殃民,西方超凡之路才是正途’等等罢了,说到底他们也只能用嘴,因为大概率还是打不过我。
再说自家人,女儿不能修炼,大弟子武道他为峰,厉害得很,老二呢犟脾气,九头貔貅拉不回来的那种,老三吧,又走了西方超凡之路,老头子我啊,难啊,苦啊。
哦!小青,这句别复述……”
吾有三愧,
于祖师,
于人族,
于家人。
……
人族是个很矛盾复杂综合体,个体存在羸弱不堪,平常豺狼虎豹都能威胁到自身安全,但是作为种族,生命力却格外顽强。
在经历过“十年全面战争”“五年大混乱”期间更是有惨烈的“喂食计划”以及到现在还存在的“人形兵器”等等;
在这个短短十五年就人口锐减四成的古老帝国,此刻好像已经恢复了他原有的繁华,焕发了无与伦比的生机,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已经做为新帝都的宋城不及旧都燕京雄伟、蓉城之秀丽,但胜在历史悠久,更是身处在如今帝国领土心脏核心之地。
走在大街背面阴影之上的张清风左臂自由摆动,右手下垂紧贴右腿外侧,眼神警惕的盯着四周。
这是孤儿和兵役时期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虽然青山师兄曾经点醒过他,这样的警惕与防备太过显眼,但是一时半会也不太好改。
宋城城南祥鹤四街的西区菜市就是张清风的目的地,他来找六号肉铺的贺知秋。
一个切割与贩卖猪肉的屠夫。
也是最强兵器的执行者之一,因为他最擅长割肉剥皮。
“柳腰柳腰,特惠,还有这漂亮的五花三线,看看了……”
张清风看着砧板边上吆喝叫卖的干瘦老者有点诧异,虽然有别于他想象的屠夫摸样,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夜幕降临,菜市里也没多少人,张清风就直接走向前去,想起师兄的交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对上了暗号。
“明月几时有。”
刚说完,就看见那屠夫本就不大的眼睛立马瞪得滚圆,神情错愕嘴巴本能的接上。
“抬头自己瞅。”
张清风满头黑线,心里庆幸还好傍晚的菜市人不是太多……
现在他对自家院长的老顽劣又有了深刻认知,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当年想出暗号嘿嘿直乐的场景。
虽然附近没人,张清风还是心虚的看了看四周,随后硬着头皮继续道:“天马流星拳。”
那屠夫毫不犹豫:“给你一包盐。”
想来这老头那么多年的饭不是白吃得,丝毫不见羞耻之心,张清风自叹不如。
同时在心里默念,“优点要学习啊!”
双方都带着警惕与审视,因为他们都知道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那就是武道协会会长的信物。
张清风头颅保持不动,努力让自己眼睛能时刻盯着眼前这个老者,左手缓缓从怀了掏出青山师兄给的一块玉佩放在砧板上,又后撤两步保持距离。
玉佩是院长留下的,上面是秋风扫荡落叶的图案,最底下还有一个两排牙印。
嗖的一声,很快啊,那屠夫拿起放在嘴里咬了咬,直到这一刻,他警惕的心神才终于放下,因为……牙印对上了。
十八年的等待终于迎来结果。
院长走了,燕京覆灭之后,张清风这一脉就再也没有与他联系了。
帝国征召“喂食计划”他不在,旧帝都保卫战他没去,本该为帝国赴死的人却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在无数个日夜他都以为自己会带着无人知晓的使命过完剩下的时间,直到走进棺材,迎接无尽的死亡。
死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大海深渊般的愧疚与自我怀疑,深埋于心,化作一根刺,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是在陈述自身的罪孽,这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在这一刻,眼前少年就是希望,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现在,使命降临,帝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