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墙上的电视亮了起来，声波一样的条纹来回震动着，“很高兴与你们联系，这是来自奥纳塔的问候。”

几个人立刻惊讶地站起来，看向它。

“请原谅，你们的感知器官比较原始，所以我不能对几个人同时使用无音波沟通的方式，会对你们的脑部产生影响，为了提高沟通效率，请你们逐个发言。”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矢野浩大声说道。

屏幕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波纹动了起来，“对不起，我们需要清除地球上的人类，为了遵从销毁但不消灭的原则，你们被放置在这里，你们将延续人类文明。”

“为什么要清除地球上的人类？”伊恩问。

“因为他们数量过多，侵占了绝大部分的土地和资源，我们需要那些土地，种植树木。”

深蓝感到不可思议，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种树？？”

“是的，在地球表面种满树木，我们需要木材。”

“就为了这个就要杀光人类？”矢野浩颤抖着，带哭腔地喊道，“宇宙这么大，为什么不找其他星球？！你们是魔鬼！”

“第一，银河系内适合生长树木的星球寥寥无几，第二，地球的位置适合我们，第三，人类不会被杀光，你们会活下去延续人类文明，第四，根据我们的分析，你们并不是原生物种，应该是被某个二级文明自我弱化之后的实验品，我们是比你们等级高得多的物种，也比你们仁慈得多。”

伊恩站起来拍了拍矢野浩的肩膀，扶他坐下，说道：“首先感谢你们没有将人类消灭殆尽，你刚才说的销毁但不消灭原则，是你们一贯的行为准则吗？”

“这是空间公约的第一准则，是所有协约参与者的行为准则，空间大同是所有文明的共同目标。”

“你所说的空间是银河系？还是宇宙？”深蓝问道。

“我说的空间在人类语境里应该叫宇宙，我们所说的宇宙，是你们不能理解的概念。”

“我们想尝试理解。”深蓝说。

“在地球上有一种人类很熟知的动物，狗，你们的感官系统雷同度很高，也就是你们可以感知到同样的东西，你能看到一辆汽车，它也可以，但是即便人类指着一辆车对一只狗说，看，这是一辆汽车，狗是不能理解的。”

“Damn！这是我听到过最一本正经的羞辱。”伊恩气愤地说，“那是因为人类和狗语言不通，不能有效沟通，你可以使用人类语言，我们是可以有效沟通的。”

“是的，但是这种沟通等级太低了，狗与狗之间也是可以沟通的，人类的感官系统极度原始，视觉是二维的，靠光投射在一个平面的视觉神经膜上，且感知光频率有限，听觉也只能听到一个狭窄波段的音波。这就意味着，你们只能看到并描述物质的二维特性，通过二维感知的拼接，感知三维，所以就算一个高维物体摆在你眼前，你看到的还是一个二维画面，最多以为它是一个三维物体。所以对你们无法描述更高阶的事物，人类的语言中也没有相关词汇。你可以理解为，就算你懂狗的语言，你一样不可能让它明白什么是一辆汽车。”

“真不错，更多羞辱，伊恩问得好。”矢野浩看了一眼伊恩。

“你们为什么需要木材，用它们做什么？”深蓝问。

“我解释到你们能理解的部分吧，木材对于我们来说密度均匀、适用，在低温下性状不易改变，可再生，是无机化的有机体。其他关于木材的问题请不用问了，我将拒绝回答。”

“你说在地球上种满树木，然后你们自己采伐、加工吗？”深蓝继续问道。

“是的，收集但不大规模破坏这些木材，将是一项繁杂的工作。”

深蓝似乎看到了希望：“为什么不让人类帮你们做呢？种植、看护、采伐、加工？”

“就像刚刚说的，人类的沟通等级太低，导致种群协同效率更低，人类的协同效率甚至不如地球上的某些更低等的生物。”

“如果我们有办法保证高效的树木管理呢？”伊恩也明白了深蓝的思路。

“那也许能成为一个选项。但是从人类已有的历史来看，感知器官的低等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人类自身之间的相互不信任甚至仇恨都源于此，导致你们消耗大量资源，大量雷同的研究、制造，仅仅是用于同物种内部的相互牵制，这太愚蠢了。”

深蓝决定不绕弯子了，“让我们回到地球上，我们将为你们建立一个长满树木的星球。”

“你们确实是地球上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小族群，但是我同样不认为你们能够有效协同全部剩余的人类。”

深蓝毫不犹豫地说：“给我们一些帮助。我们就可以做到。”

屏幕沉默了下去，没有再亮起来。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刚短短几分钟对话的信息量大到惊人。

“空间公约，宇宙，狗，二级文明自我弱化，消灭人类，木材……该死，没人想喝一杯吗？”伊恩喃喃自语道。

“喝……要高度数的……”，向来乐观的矢野浩也僵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深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海量信息雷得有点懵，她努力保持让自己均匀地呼吸。

伊恩失魂落魄地拿着一瓶威士忌和酒杯走到桌边，手颤抖着倒酒，说：“哦，刚才忘了问这颗彗星往哪飞了。”

“你是煞笔吗？这个重要吗？！比起其他他说的那些玩意？？”，矢野浩居然暴起了脏话。

“Well，至少这事好像和我们关系更近一点？”伊恩眼神空洞，虽然酒还没入口，好像就已经提前进了状态。

矢野浩过去一把抢过一杯倒好的酒，一仰脖倒进嘴里，被辣得咧了咧嘴，还不忘骂道：“缺心眼子！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所有人！”

“是吗？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吗？”伊恩一边发着呆一边抿着酒。

矢野正要反驳，深蓝打断了他：“他说得没错，就算一开始大家知道这是一颗彗星也没有任何用，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伊恩依然面无表情：“你确定吗？有多少人会因此疯掉呢？无所谓吧，也许反而是种解脱呢。”

矢野浩大声喊：“我同意！”随后又仰脖干了一杯。

第二天一早，第一次村民全体大会召开了。

还在宿醉中的伊恩和矢野浩显然不适合发言，深蓝几乎一字不差地把昨天人类历史上首次与地外文明的对话复述给了大家。

在短暂的沈默后，愤怒，绝望，悲伤，惊诧，喜悦，沮丧，几乎所有能在人类脸上出现的表情，深蓝全都看到了。

她没有作声，知道如此巨大的信息量，大家需要时间来消化，默默地走开了。

随后叫骂声，哭喊声，狂笑声，争辩声，各种声音像炸开了锅，回荡在村子里。

每个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都有着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不同的表现，深蓝默默地注视着大家。

她知道没有人在做什么不对的事，大家都在释放自己真实的感受，然而没有任何两个人是相同的，也许这恰恰就是奥纳塔人所说的，我们低等的表现吧。

人类历来以个体差异为荣，强调隐私，个人权利，但如果把视角放在种群的高度，人类的协同效率确实低到不如一群水里的鱼。

奥纳塔人对人类最大的蔑视，就是源于沟通效率低下导致的种群协调效率极差。但是眼前这是唯一的机会，再困难也必须想尽办法克服这个人类天生的短板，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家园。

随着人们情绪的发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深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人群之前，大声说：“我知道这个消息非常糟糕，而且我们会有太多事需要讨论，但是眼前还有一件事是需要马上解决的！就是现在我们所生活的环境并不安全，虽然奥纳塔人帮助我们建造了保护膜，但是它并不是万能，伊恩已经发现了宇宙中有未知的致命病毒可以穿透薄膜落到村子里。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深蓝抓准时机继续说道：“我们没有时间在这个问题上扯皮，同意这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的人，请立刻站到左侧的空地上，我们马上开始商讨对策，认为这事不重要，或者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个问题的人，可以先回家了！”

有几个人失魂落魄的地站起来先向各自的家走去，随后陆陆续续又离开了十几个人，也许他们是有自己深为留恋的情感寄托在地球上，也许是他们不愿接受自己是高等生物的阉割实验品，总之在那海量的信息中，某一条或者几条将他们的心理防线击垮了。

留下的多数人并没有苛责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也只是在勉强支撑着。

“伊恩，请你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个超级薄膜。”深蓝知道这事要速战速决，新的目标就意味着新的希望，人在有希望的时候就有会产生强大的内驱力。

“它分成三层，”伊恩心领神会，毫不拖泥带水，“最外层是电磁层，主要用来阻挡各种人体不能承受的宇宙射线，中间层是高密度的燃烧层，和地球大气阻挡小型陨石的原理类似，但密度要高得多，也薄得多，最内层是一层超高速流动的惰性气体，距我们生活的地面约50米，是最后一道屏障，可以消灭未燃烧尽的小块陨石，至于这些病毒是怎么钻进来的，我实在搞不懂。”

“好吧，现在就请各位发挥各自的优势，我们集思广益，但是”，深蓝从地上捡起一根半米来长的树枝，说道，“我们现在时间宝贵，但参会的人数又比较多，现在我们把所有人分组，每5人一组，讨论过程中，只有手拿树枝的人可以说话，记住最重要的两条规则，不得打断他人发言！不要评价他人的发言！每个人表述清楚自己的观点之后，可以把树枝顺时针交给下一个人发言。5个人都发言之后，组内投票选出本组的最佳办法，之后我们再汇总讨论！”

大家点头同意，剩下的人马上分成了十几组，讨论起来。

深蓝和伊恩并没有参与分组，而是游走在各组之间，检查大家是否遵守讨论规则。

这两条看似简单的规则，确实大大提高了沟通效率。

在地球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十分热衷于在别人的想法和做法中挑毛病，找问题，甚至以此为荣，然而又并不能提出改进，或者更好的意见。这也许就是人类被高等文明蔑视的沟通习惯之一。

十几分钟之后，在每个组别的组员都发言过之后，没有争论和扯皮，迅速投票，很多小组已经得出了本组的建议。

随后意见雷同的各组合并，继续讨论，投票，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由生化专家伊恩与动物研究专家汤姆和珍，组成抗病毒小组，研究病毒惧怕的物质。由来自法国的建筑专家皮耶，组织大家搭建一个可以触达薄膜的巨型脚手架。根据伊恩所说，最内层是高速流动的气体，那么如果在一个点注入抗病毒物质，那么整个内层会自动迅速布满这种物质。

听起来是个靠谱的方案，深蓝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和伊恩对视一下，两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