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无存”她听见自己声音依旧维持在冷静的调上,道“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化成了一捧灰,也要带到本宫面前来。”
“是,殿下。”
那人走后,沈竹绾才将目光看向画卷上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藏青色冬装,厚实的狐裘披在身上,捂得她脸颊发红,额头出了些细密的汗,而此时,她正抱着一只欲图逃离的黑猫,笑得眉眼生花。
本应是一张生动的图,却因最后嘴角那败笔,硬生生将那份喜悦化成了无奈和苦涩。
沈竹绾有些恍然,用指尖去触碰那未干的墨迹,轻轻将嘴角的弧度往上勾了几分。
喜悦未曾添多少,只愁苦更甚,连带着那双笑眼,也似藏了许多心事和悲伤。
沈竹绾兀地停住手,回想起军营前那个濒临破碎的眼神。
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说
衣袖自画上垂落,掀起一阵微风,沈竹绾撇开眼,掩下眸中那一缕情绪,吩咐道“传信给影一”
影一如言传信给了影一。
驸马的事她听到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她本以为公主会很难过,可就近两日她的表现来看,似乎也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每日还是该上朝上朝,该批公务批公务,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受到影响。
只除了有一日,影一在汇报完事情时,公主许久未曾下令,直到她疑惑地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才听她言“知道了。”
可她方才分明是请公主下达指令。
影一只是用余光一扫,便瞧见了公主桌上那张猪头面具,方才,公主就是看着那张面具,才许久未曾说话。
那张面具,是驸马遗留的。
三日转眼便过,这日影一在书房与公主汇报清扫朝中势力一事的进展时,屋外金喜的声音传来“殿下,影一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影一的汇报就此中断,公主没再让她继续说,只将目光看向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影一“找到她了”
影一“噗通”一声跪下“属下失职,未曾尽到保护好驸马的职责,导致驸马尸骨无存,请殿下责罚”
“本宫不想听见尸骨无存这个词。”她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下,站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影一,语气因加重而带了些冷意“倘若她真的战死沙场,一个不能动的人尸体怎会不见更何况,她身边的另外两人都找到了,独独她消失不见”
还有一句话沈竹绾没有问出来,许是想给自己留一些幻想的余地。
“公主,是属下失职。”跪在地上的人说“属下欲图拖住南宫青荇让驸马离开,却不曾想,南宫青荇
命人放箭,属下来不及赶回去,又因分神受伤,昏过去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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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驸马被乱箭穿心”
乱箭穿心。
想看玉面小郎君写的驸马今天也在装恩爱第84章吗请记住域名
沈竹绾心神一晃,面上褪去了几分血色。
所以她真的死了吗
屋内一片死寂,影一垂首想到公主的话,迟疑一瞬,继续道“至于驸马的尸身,属下猜测,许是被南宫青荇捡了去,昏过去前,属下曾看见南宫青荇纵马朝着驸马的方向而去,并且”
他顿了顿“属下听闻,南宫青荇极为厌恨驸马。”
所以,若是季容妗真的死了,尸身很可能被南宫青荇捡了回去。
沈竹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动“若是真的死了,他将人捡回去做什么”
只有活着的人对如今的楚国来说才更为有用。
影一怔愣抬头,瞧着公主眼底的幽光,本欲说出口的话,便那般留在了肚中。
若是驸马真的没死,这么多日过去,南宫青荇又怎会不借此威胁大乾,更何况,当时大将军与林公子都在驸马身边,南宫青荇若是想借此谋划什么,又怎会只带走驸马一人。
换句话说,他先前推论南宫青荇带走驸马的言论或许都是错的。
更多的可能性是驸马没死,或者,有人捡走了她的尸身。
这么浅显的过程,公主不可能想不到。
可影一抬首看去,只看到了公主殿下满脸冷肃地下令“全力搜捕楚国余党,若有消息通知本宫,本宫亲自去。”
她更愿意相信,驸马没死这个可能。
“是。”影一垂睫回声。
三个月后。
大雪满天,南宫青荇与他带领的士兵在一片茫茫雪色中被大乾军马团团围住。
三个月了,大乾军像追着骨头的狗似的,片刻不停地追在他们身后。楚国被破,如今余下的,也只有南宫青荇与他手下的这些士兵。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被追捕过程中,死去了不少,逃走了大半,如今还留在他身边的,不过三千人。
面对大乾的十几万大军,犹如芝麻馅汤圆中的那一颗芝麻,微不足道,抵抗不了。
南宫青荇咬牙看着那骑在马上的女人,握紧手中刀剑,冷眉道“公主棋高一着,是我楚国输了,只是公主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沈竹绾神色悠远,整个人像是融入这片冰雪,声音空灵,目光看向远方“三百年前楚国是如何对我大乾的,一皇子不知”
南宫青荇一咬牙“那都是先辈们的恩怨,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沈竹绾低首,清棱棱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南宫青荇紧绷的身子上“交出季容妗,此事尚可一谈。”
她这么说着,也这样做了。
南宫青荇余光瞧见大乾士兵退后放下武器,目光转了转,道“好,我可以将她交给你,但是你要先让我等离开,并让女皇国撤军,待我们安稳回到
国内,我自会将她交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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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条件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影一刚要怒斥他做梦,下一秒,便听见了自家主子的话。
“好。”沈竹绾平静地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给他们让路。”
命令初下,南宫青荇甚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看来,季容妗在她心中很是重要。
南宫青荇看着南方逐渐让开的一条路,看向沈竹绾道“好,公主言而有信,本王自然也会信守承诺,待我安全回国,会将她的消息告知于你。”
他说完,纵马带着军队从那留出的道路走出,唇角弯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影一看着那大军逐渐走出包围圈,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说什么。
就在此时,沈竹绾忽然做了个手势,那是放箭的意思。
无数箭羽划破天际,于一片雪色世界中溅出朵朵血花,惨叫声传来,影一无声回眸。
雪花簌簌落下,沾在女人细密的长睫上,她面无表情,骑马缓缓朝着那片血色中走去。
南宫青荇中了箭,身侧士兵全数倒在积雪上,流出的热血将积雪融化,形成了空白世界中唯一一一抹颜色。
他仰面倒在地上,抬头去看那女人。
深冬极冷,雪自灰蒙蒙的空中落下,女人神色也像蒙上了一层面纱,只能瞧见那略为冷漠的下颌,和低眸看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南宫青荇冷嘲“言而无信”
“本宫只问你,她在哪”沈竹绾张口,呼出一阵白气“你若是不说,我便将他们也杀了。”
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到了他面前,绝望的喊着他“相公”“爹”。
南宫青荇目眦尽裂“放开他们我不知道。”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那箭钉在地上,每动一下便流出大滩血液。
然而随着他一句话落下,那士兵便手起刀落,砍下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
南宫青荇咳出血,仰天大笑“好,好,好。”
他忍着极大的痛楚从地上站起,噗通跪倒在地,用那双带着血色的眼眸恶狠狠地注视着女人“她死了,本王亲自杀的。”
他死死盯着女人,阴森地笑着“万箭穿心怎能确保她真的死了,所以本王补了一箭,正中心脏她死了,哈哈哈哈,她死了”
他再说什么,沈竹绾已经不去听了,她转过身,没理会身后的惨笑,脑海里回荡着他的那句“她死了”。
不,不会的。
若是死了,又会有谁带走她的尸体
她活着,只是因为不愿见自己,所以躲起来了。
沈竹绾闭上眼,任由雪花落面,片刻后缓缓睁开眼。
若是还活着,她定然会去女皇国,国师与她关系那般好,说不定也帮着她一起瞒着自己了。
沈竹绾像找到了重要线索,转头吩咐“本宫去趟女皇国,你们先行回
去,看好陛下。”
她说着,便欲策马离去,影一连忙叫住她,神色为难“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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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您不能这般走,大乾如今正需要您”
战争从不像说出来这般轻飘飘的两个字,它承载着无数血泪与性命。
大乾虽在此战取得了胜利,但也付出了代价,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公主这三个月不顾朝堂,如中蛊般只一心带兵追寻楚国余党已然受到了不少非议。
如今若是再不管不顾地离开,怕是会引起更多不满。
沈竹绾果然牵住了缰绳,影一以为她会像以往一般顾全大局,回国主持事物。
然而她只是侧眸,声音平淡“大乾离了本宫是不能活了还是怎么朝堂那么些人若是连一个有主意的都没有,那本宫养着他们又与养一群废人何异。”
说道最后,她的话像是结了冰渣子,令影一神色微动。
“再者,这天下最终还是要交给陛下的,他难不成要靠着本宫一辈子”沈竹绾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眉目极淡“既要本宫将事做好,又不愿让本宫留名,这群既要又要的老家伙,还真是一点脸面不要。”
影一跟在沈竹绾身后这么些年,何时听过公主说出如此重话。
只是他想起这些年公主的处境和遭遇,心中难免也有几分不平。
从前公主事事以大乾为先,即便那些老臣对她明里暗里忌惮暗嘲,公主也都忍了,毕竟当年大乾内忧外患,她不得不为大乾考虑,为沈炽考虑。
公主为了那所谓的大局做出了不知多少牺牲忍让和退步,如今外敌已除,内患已消,她仍旧没有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力,仍旧要为了大乾继续做出牺牲。
凭什么为什么
劝阻的话到了口中又被影一咽下,他轻出一口白气,正欲说话,忽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积雪的作用下,马蹄声被大幅减小,影一听见时,那人已经骑马到了众人眼前。
艳色狐裘批身,姿态张扬,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洛阮。
此刻,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沈竹绾,嘴唇动了动,道“师傅有话叫我传达。”
顿了顿,她补充道“关于驸马的。”
窗外风雪渐大,屋内火炉噼里啪啦作响,暖意逐渐驱散寒冷。
洛阮看向自己这个师妹,出声“听闻公主最近为了找到驸马,连大乾也不管了”
沈竹绾神色淡淡,闻言不含情绪地看她“师傅让你传达什么”
洛阮神色微顿,未曾想到她如此心急,连寒暄也没有,便直入主题。
越是心急,越是说明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洛阮想到师傅卜出的卦,抿了抿唇,认真地看向她“师傅卜卦那刻,她的生机已然断绝,换言之,她死了。”
“轰”
像是一阵惊雷炸在她耳畔,沈竹绾面色瞬间失去血色,表情一片空白。
洛阮放轻了呼吸,道“斯人已逝,
公主莫要太过悲哀,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恢复大乾的生息。”
洛阮不知道季容妗在她心中究竟如何,她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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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却又不知如何下口,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她做些旁的事转移注意力。
只是,她话音落下后许久,眼前女子都没有回音。
她目光涣散,像在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看旁人,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洛阮有些不忍,正欲开口,便见女子目光缓缓聚焦到她脸上,扯了扯失去血色的唇,道“我不去找她了。”
初初听闻此话,洛阮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一副等自己说出下文的模样,这才恍然反映过来。
她以为自己是骗她的。
为了让她留在大乾,所以编造出季容妗已死,让她安心留下的谎言。
她宁愿相信这是谎言。
她只愿相信这是谎言。
洛阮喉头微动,忍住眼中酸涩,撇开头冷硬地打破了她所有幻想“师傅卜的卦从未出错,她死了,我没有骗你。”
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与屋内煤炭燃烧交织出一曲冷热交加的舞曲,噼里啪啦的呼呼声如将人放在冰火两重天炙烤翻滚,又在某一刻彻底摧毁人的意志。
沈竹绾听见自己说“好,我知道了。”
感受到自己双腿支起身子,垂首与洛阮说“多谢师姐告知,请师姐回去与师傅问安。”
她的所作所为,表情仪态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洛阮就是觉得她此时的状态不对。
的确不对,现在的她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机械的做出这些事。
她想说什么,却见沈竹绾清浅地弯了弯唇,道“师姐说的对,斯人已逝,我该好好整理大乾才是。”
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浓重起来,然而沈竹绾并没有什么过激举动,甚至在接下来两三日,她也表现得像从前那个冷静理智,有条不紊的公主殿下。
洛阮虽不放心,但到底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便先行离去。
离去前,她欲托人好生照看公主,可找了一圈才发觉,沈竹绾在京中,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同龄好友都没有。
于是只得拜托她身边的丫鬟多加照看。
金喜起初很小心,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月过去
一直到腊月深冬,沈竹绾都没有任何异样。
若说有,那便是公主殿下为了恢复大乾生息几近于不眠不休,好些时候,甚至夜宿御书房,不曾回府,回了府也只是去书房,继续批奏折。
一个月内,大乾恢复地极快,那些战死的士兵家属也领回了家人尸体,得到了一笔补贴,一时之间,国内丧事不断。
冬梅得知驸马故去的消息后泣不成声,季母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然而一个月过去,却无人为她办丧事,不是没有人办,是沈竹绾不让。
元旦这日,宫里照例设了晚宴。
所有人落座后,沈竹绾才发觉右边空出来
一个座位。
负责布置的宫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小人忘了,忘了驸马”
他拼命磕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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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绾轻描淡写放过了他,却并未让人撤去那席位。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一顿晚宴吃得噤若寒蝉。
直到户部尚书萧云喝多了酒,眼含热泪地劝谏“公主,既然驸马已故,不如好生安葬了吧。”
此言一出,众位大臣脸皮子都哆嗦起来,沈竹绾只是注视着他,说“尸骨未得,且再等等。”
等等,等什么。
众人都知道,公主殿下不是在等驸马的尸骨,是在等一个她未曾死去的消息。
冬去春来,积雪逐渐消散,天气仍旧寒凉。
这日下了一场春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个没完。
沈竹绾今日难得没有留宿宫中,而是提前回了府。
老马打了两声响鼻,悠悠停住。
沈竹绾掀开门帘,朝府门看去,幽暗的门前打着两盏灯笼,有人撑伞在门口等她。
心中猛地一颤,沈竹绾呼吸急促,在金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门口那人抬头迎上来,不是她,是冬梅。
雨水拍在沈竹绾脸上,金喜连忙跟在她身后,道“殿下,伞还未撑开呢。”
宽大的伞挡住了冰凉的雨水,空气中传来阵阵泥土的腥气,冷风袭来,沈竹绾掀开了眼睫。
原来,有人打伞也会这般冷。
她从金喜手中接过伞,道“本宫自己走。”
金喜不明所以,却不会违逆她的命令。
沈竹绾便撑着伞走进了雨中,这条小路上的灯笼还在,却因为风吹日晒出现了些磨损,甚至有些灯笼已经熄灭了。
沈竹绾便在心中想着,天晴要找人换一批才是,否则太黑了,有人会害怕。
走过这条小路,沈竹绾到了屋前,收回伞后“喵喵”声从一侧传来。
她瞥头看去,将小黑抱在了怀里。
小黑今夜乖巧地有些过分,沈竹绾忍不住想,若是那人见到了,怕是会忍不住从她怀中夺走小黑。
回了屋子,沈竹绾并未先进书房,而是先行沐浴,整理干净后,才到了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式两份的文书。
那是两人签订的和离协议,今日,是文书上她们和离的日子。
过了今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当初签订这份文书时,两人便约定,要一齐取回自己那份协议,自此婚姻作罢。
沈竹绾便拿着这两份文书在书房内等着。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小雨渐停,等到夜色渐深,等到子时钟声响起。
那人还是没有来。
沉默将她包裹,沈竹绾浑身冰冷,终于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死寂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容妗真的不在了。
季容妗死了。
她轻颤着嘴唇,紧紧捏着那两纸文书,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没去找你了,大乾也恢复好了,师傅为什么还不让师姐来告诉我你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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