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歪着脑袋望着岱钦,岱钦则无言以对。
他很早之前拒绝了可木儿亲王的女儿,是以让这事压下来。
但其实。
他是想过要给沈鸢留着的。
只是偶尔想一想,暗暗地觉得也许可行。
但就在几天前,王爷们冲进大帐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非要他说明白。
最先是问为什么不答应周朝的请求。都是联姻的事,都是对朔北有利可图,为什么一年前就行,现在就不行了
想不通
慢慢地,话题就换到了别处。
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可木儿转了眸子,缓缓地开口:可不要告诉我们,是因为那个小丫头。
窗户纸从前还薄薄一层绷着,可木儿有意在这场合里轻轻挑破,窟窿眼就越捅越大。
雉头狐腋、威武无比的王爷们阔步上前,挤得满当,就要倾身上座台。一张张深目阔面,被火光照得光影满布。
【什么理由都还能接受,但要是因为那个丫头,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要是叫大余的呼乌桓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
【别说她现在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就算是生了儿子,她也没这个资格!】
【我们只认朔北女人生的儿子坐你的位子,不认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否则中原的皇帝伢子迟早骑在我们头上!】
【朔北人绝不同意!】
第73章真心
岱钦还小时,跟着先汗王学打仗学理政,学得了不少道理。
那时候父王率军吞并诸多部落,实实在在用自己的刀与马征服草原,许多人对他五体投地心服口服。他在,他下令,他们莫敢不从。
这就是绝对的权威。小岱钦看着很是羡慕钦佩。
父王却说,这也得要小心维系,他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他可以力排众议一锤定音,但有时,他也要跟着臣下的期待走。
草原有自己的规则。
要顺势而为。这是父王交给他的词,也是他学的第一个汉语词。
待岱钦长大,也像父王那样建立了功业树立了威信,大部分时候面对臣下也能自如。
但那天晚上,他赫然明白了当初父王同他说的道理。
他不可犯众怒。
那时岱钦怒火难遏制,踢翻了炉子。只冷静下来,回到卧帐,又觉得心灰意懒,不想多言。
草原亦有草原的规则。河边上,乞言察苏在嚼枣子,一颗又一颗,沈鸢不厌其烦地递给它,它吃得不亦乐乎。
沈鸢问他:你知道御医经常会来看我吗
岱钦蹙眉:你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没有,只是来看我因何不孕。起先他说我寒气入体,又叫我去找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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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是不是沾染了什么邪祟。被玉姿打了一顿后就老实多了,再没让我找过萨满。
岱钦放下环抱胸前的手臂:他敢说这种话?眼看着有怒。
沈鸢叹道:我说这些不是来给他讨罚,只是告诉你,我知道自己的处境。
岱钦一顿。
不过想想,她这么聪慧,什么猜不到。
只是平常,他不提,她就也不提。不明说出来,这件事就当作不存在。
但生活似乎总是这样,起起伏伏不会永远平顺。在中途设下陷进,叫你从安逸里霍然清醒,却又无可奈何。
沈鸢别过脸,隐隐有泪珠沿着侧颜的弧线滑落。
她在岱钦面前落泪过几次,都是因为恐惹怒他而惊惧落泪,这是第一次,泪中没有敬畏示弱。
只是极淡的涩然惆怅。
似曾相识。大概她曾流露过很多次,那时每每欲说还休,最后就索性不说了,只被他曾隐约觉察过。
现在则是凝成了泪,落下来,被晨曦照亮。
只可惜,这是女儿独有的眼泪,在这样的处境里,重担在女人身上,世间的寻常男子难理解。
岱钦沉眉看着。
大约在先汗王离世他继位后不久,按照朔北的习俗,未生子嗣的先汗王姬妾要被拉去殉葬。臣下到他面前说了这事,确认时间。
他叫人把那些女人带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清了她们的脸。
原来年纪这样小,有几个甚至只比他大几岁,却是已经做了他父亲的女人。
其中一个美丽女子,叫诺敏,哭得十分绝望。
男人到了暮年衰老体虚,只还贪恋青春美好,白白牺牲年轻性命。
一个男人,却有这么多女人,实在没有意义。
他命人放了她们,整个草原都震惊。
但他自己知道,是诺敏的泪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触到心底一块柔软的地方,他杀过许多敌人,此时却有了不忍。
他心里决定,以后决不能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因在这草原上,没有子嗣的女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沈鸢用袖子拭去泪,岱钦默默看着。
许久后,说:无论将来你有没有儿子,我都不会不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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