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
女孩儿咬着他肩膀,急促地喘息着,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凌守夷如捧一汪莹澈的绿水,见她乌发黏连白净的颊侧,白生生的小脸红如花燃,瞳孔都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夏连翘浑身张着嘴,头皮发麻,泪水涟涟,她勉强对准焦距,望向凌守夷。
却见凌守夷平静地看了自己湿漉漉的掌心一眼。
登时,被眼前这一幕所激,她呜咽着捂着脸直接哭了出来。
没脸见人了。
凌守夷就这样一直静静待她缓过劲来,这才松开她,饶是他道袍下早已蓄势待发,满满当当,却也打定主意不碰她。
夏连翘也是第一次觉察到眼前这人竟然闷骚歹毒至此,她呼吸还是急促,羞耻得眼泪啪嗒嗒直往下掉,没忍住又埋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却未曾料想,这一口下来,凌守夷竟微微蹙眉,有些吃痛。
夏连翘始料未及,抚着他肩膀有点儿吃惊,“你怎么了?”
这样的疼痛在往常对凌守夷而言当然无伤大雅,毕竟眼前这人是面色不改能一剑斩下自己头颅的狠人。
难道他肩膀还有暗伤?
想到这里,夏连翘愣了愣,忙低头看去,正见凌守夷肩头缓缓洇出淡红色的血迹。
凌守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推开她不欲叫她看。
她一把按住他手掌,“我看看。”
凌守夷此人生性冷淡又正经,性格矛盾又别扭。
明明憋久了,闷骚到变态,偏偏二人缠绵时,他素来还是习惯灭灯。
榻上也是衣冠楚楚,不宽衣不解带,极少与她真正坦诚相待过。
他若是身上还有暗伤,他一意忍着,她也绝难觉察。
凌守夷果不肯叫她碰,少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薄唇微启,抬眸冷冷道:“与你何干?”
熟知凌守夷秉性,夏连翘也不欲他多加纠缠,快准狠地便伸出两只手,在他襟口一拉。
刷拉——
直降他道袍从中撕开两半,少年面色剧烈一变,做梦也没想到她竟如此狂放,拦她不及,便被她将上半身剥了个干干净净。
雪白的道袍从肩头敞露。
映入夏连翘眼帘的是一具年轻的,结实的,皙白的躯体。
少年乌发垂落腰侧,面无表情绷紧着唇瓣,强忍下她睃巡的目光,“看够了没有。”
字字切齿。
这绝对是夏连翘见过的最优美有力的肌肉,线条流畅,肤色温润细如白玉,但她却无暇欣赏这一副美人散发薄衣的景致。
皆因为自小臂,至肩头,至胸口自腰身,竟是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
她喉口干涩,目光触落在他肩头新伤,龙鳞状的伤口,方才被她一咬,边缘还在缓缓向外渗透着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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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半晌,才轻轻开口。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的伤口,如有实质一般激起一阵酥麻的触感。
少年身形一僵。
“这是你自己弄的?”她抬起脸,怔怔地,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凌守夷掩眸推开她:“我说过,与你无关。
凌守夷逃避般的行为,佐证了她的猜测。
夏连翘思绪翻飞,怔怔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也是,除了这人自己弄成这样,在渡霄殿内,他凌守夷自己的地盘上,谁有这个能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残?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吗……
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嘴,心头一震,不自觉泛起一阵愧疚的酸涩与难受来。
明明想要守护他与琅嬛、老白,偏偏又带给他无法挽回的伤害……
凌守夷推她不动,不由一顿。
下一秒,胸前忽被撞了个满怀,力道很轻。
女孩儿如乳燕投林一般落入他怀中,凌守夷僵在原地,目光望向她深埋在自己胸前的乌黑的发顶。
两只纤细柔软的双臂,环腰而上。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揽紧凌守夷的腰身,以行动代替语言,给了一个他避之不及的拥抱。
凌守夷彻底僵在原地。
“对不起。”
少年肌肤带着玉石般温润微冷的触感,夏连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下的心跳。
她鼻尖一酸,忙抽了抽鼻子,言辞磕绊,又郑重无比地开口。
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潸然而下。
泪水浸湿了胸口,凌守夷喉结微动,却不买她的账,竟用了些力气一把将她掀开。
电光火石间,发丝微扬,夏连翘错愕地睁大眼。
喉口传来一阵痛楚拉回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正看到凌守夷卡住她脖颈,一把将她抵在榻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寒眸凝澈,嗓音也如撞玉般冷淡,“……我说过,与你无关。”
夏连翘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犹豫片刻,轻轻直起身。
因为停留在她脖颈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起,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斩灭罪仙三千。
却始终未曾收紧,只虚虚抵在她喉口。
夏连翘不认为凌守夷是真想掐她,在她看来,如今的凌守夷,倒更像是一个被她抛弃过的小猫咪。
浑身敏感,脊背如弓,朝她没有任何威慑性地哈气示威,不叫她靠近。
这样的小猫咪,她怎么可能不爱!夏连翘懊悔不已。
抬起眼,认认真真看了凌守夷一眼。
凌守夷意识到不对劲。
下一秒,他呼吸霎地僵住。
皆因为,夏连翘非但不怕他,还俯身在他腰间重叠交错的伤口上落下了一个细密,柔软的亲吻。
凌守夷:“……”
一个又一个的亲吻,如羽毛般缓缓飘落,凌守夷卡着她脖颈的手顿时一松。
她则趁机调转攻势,将他再一次压倒在榻上,双腿分跨在他腰侧,夹紧少年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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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的腰身,认真地垂着眼,虔诚地一个个吻去。
凌守夷抿紧唇瓣,想要挣扎抗拒,然而冷淡如坚冰的气势却在这春风般的爱抚之下,融化成一江春水。
中途夏连翘还嫌弃他挣扎得太剧烈,攥起少年秀韧乌黑,流瀑般的长发,迫使他扬起脸。不知不觉间,凌守夷喉结上下滚动几遭,静静地,放弃了抵抗。
夏连翘半跪在他腰间,郑重地,历历亲过他身上伤口,绿色的罗裙如遮天的新荷。
“还疼吗?”亲到中途,夏连翘顿了顿,抚上之前被归乡洞穿的那道伤疤。
凌守夷浑身一颤,静静地瞧着她,并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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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进她的眼底。
乌黑的瞳仁恍若细碎的晚星,万象澄澈,湖碧天青。
细碎的亲吻就像是细细密密落下的春雨,雨润如酥,他的内心如封冻已久的土地,在雨中开出弥谷遍野的花。
凌守夷微微垂落眼睫,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幼年某一个雨夜。
那是他奉诏下界除妖,仙门中人生来便通宿慧,那时他年纪虽不大,却也执掌天罡神剑多时,早已习惯鲜血与杀伐。
青面獠牙,狰狞可怖,足可使他这般年纪的小儿夜哭,却在他心中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夜深时,春雨沙沙落下。
少年道人平静地拭去剑上的鲜血。
除妖事大,有时来不及折返,露宿山野也是人之常情。
正如不惧怕妖魔一般,他也不惧怕黑暗。
偏在这时,林间有一对母子正冒雨赶着山路回家。
幼子怕极,啼哭不止。
他聆听半晌便知晓这一对母子是出门寻亲访友,半道儿误了时辰,又不敢在这山魈精怪四伏,虎狼熊罴为祸的山间露宿,冒雨摸黑也要往回赶,索性家就在不远处。
母亲明显也是怕极,却强忍着恐惧将幼子抱在怀中,小声哄着。
斩妖除魔,护佑一方百姓,本就修士职责,他既为仙人更当如此。
凌守夷不假思索,悄然护卫了这一对母亲一路,直至看到如油如墨,濛濛雨夜中,远处那点燃的一盏昏黄如梦的灯。
母子二人平安归家之后,他回到露宿的大青石畔。
树影摇动,如鬼影绵绵。
春雨婆娑,如鬼声啾啾
他的手中有剑,自不怕妖邪来侵,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似乎如有实质般地涌动,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将他包围,
滴滴答答的雨水放大了夜的寂静深沉与恐惧。
修士持念不正,诸魔来试。
他手中之剑可斩有形妖魔,却不可斩无形妖魔。
凌守夷平静地默望着自己剑上的鲜血被雨水洗净,便是低诵制御之咒也收效甚微。
黑暗像是怪物一样将他包围,侵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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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众邪随心应现。
他想起他年纪更小一些时,无数次颤动瑟缩于恐惧于黑夜之中。
他不自觉想,娘亲看到他如今这百般恐惧孤独,可会心生怜悯?
那时,他多么希望有一双手能抚去他心中不安。
他想起,他第一次斩下罪仙头颅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拭去他颊上鲜血。
他想起,他第一次命悬一线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抚摸他身上的伤痕。
凌守夷想起在无数个漫长的深夜,他静静对烛,一片一片生拔下龙鳞之时。
即便他心底并不愿承认,却不能阻挡那最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念头如雨后新芽悄然冒头上来。
——她看到他遍体鳞伤,会不会心痛?
夏连翘亲吻半晌,一直没得到他的回应,这时才直起身,纳闷地看向身下的凌守夷。
凌守夷乌发微微散乱,唇瓣薄红,清冷昳丽,面容却苍白到毫无血色。
腰间牡丹花瓣重重叠叠,不知不觉已开满腰际,微余一瓣,将绽未绽。
他像是骤然跌落锦绣堆中的伤痕累累的幼龙,鲜血足将金玉锦绣熊熊燃烧成香冷残灰。
凌守夷沉默地拂开她,拢紧残破的道袍,半直起身。
“小凌,我……抱歉……”她敏锐地觉察到凌守夷的气势变化,一时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迟疑道:“你的伤?”
少顷,凌守夷方道:“……你不必管。”
疏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心口,犹如热油浇心,被剑丸洞穿的心脏又开始泛起尖锐的,细密又绵长的疼痛。
凌守夷掩在道袍下的身躯忍不住轻颤。
她不惧他,不畏他。
亲吻他,抱紧他。
他像一只蜡烛。
只怕在她紧紧的拥抱下,筑起的心防猝然瓦解,她怀抱的温度,将心也热得融化。
第122章
夏连翘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凌守夷这么别扭的人,明明对她早已没之前那么疏冷,偏又在关键时刻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没办法自己追丢的老婆,硬着头皮也要追回来。
看着凌守夷乌发披散,轻衫破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夏连翘内心斟酌一二,还是决心见好就收,以免得不偿失。
想再拿下这朵高岭之花,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凌守夷此时推开她,她也不再勉强他。
总归她现在正被关小黑屋,一天十二个时辰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总能叫她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攻势不减,打定主意能挂凌守夷身上就不独立行走。
凌守夷可能这几天被她骚扰得有不胜其烦,一日,少年刚从殿外回来,她笑成一朵向阳花迎上来,打算让凌守夷感受一下什么叫家一般的温暖。
凌守夷竟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直接避了出去。
夏连翘:“……”把小黑屋始作俑者烦得落荒而逃,这到底是什么搞笑剧情!!
当然凌守夷也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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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会退避,有时候她将他逼急了,凌守夷匀了匀呼吸,就会面无表情地将她摁倒在地上。
隔着一道素绢屏风。
少顷,少年这才垂眸整衣而出,倒是一如既往的冰清雪冷,只是呼吸紊乱,喘息急促,颇有些暧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夏连翘几次见凌守夷抵在她腿间气势逼人,明显是忍得狠了,却始终不做到最后一步,也不与她解契,宁愿眼看她流泪恳求,也只是静静含舐去她眼角眼泪。
最先觉察到他二人之间异样的还是周叶二人。
叶依棠尚且懵懂,但周玉文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去看的。
一道素屏将夏连翘与凌守夷素日里议事之所相隔开。
凌守夷倒还是往常堆雪积玉般冷冷清清,清姿挺拔,坐姿端正,行为处事渊静果决。
周玉文却好几次见到屏风后倒映出女孩儿百无聊赖的身影,像飘荡的游魂,或者百无聊赖的小狗,足音迭起,踝间牵扯的那一道铛啷啷作响。
至于绑在女孩儿踝上的那是什么,周玉文简直不敢多想。
福生无量天尊。
觑着凌守夷对她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临界值,夏连翘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能否回她平日所居的侧殿拿点东西。
凌守夷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没叫周叶二人陪同,而是自己亲自“护送”她,亦或者,名为“监视”更加准确。
但夏连翘并不在乎这个,她回到侧殿,偷偷把之前做好的月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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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灯往芥子囊里一塞。
对守在门前等她的凌守夷道:“走吧。”
凌守夷看她一眼,并没有问她到底取了什么东西,上前揪住她衣领,催动遁光,又把她拎回渡霄殿内。
众目睽睽之下,凌守夷旁若无人,脸不红心不跳,淡漠自持拎着她走了一路,道旁渡霄门人无不侧目。
这一次轮到夏连翘佩服凌守夷这旁若无人的厚脸皮。
说他脸皮厚吧,有时候薄得像个姑娘家。
说他脸皮薄吧,偏有时候又能面不改色地作出惊天之举。
她和凌守夷回转仙门时早已入冬,如今时光飞逝,算算日子,似乎再过两天就到年三十了?
既然快到凌守夷的生日了,那不得不重视起来,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夏连翘还指望着能在他生日这天刷波大的好感度。
当然,她自己也发自内心地,真的很想给他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临近年关前几日,她开始行动起来。
凌守夷所住的渡霄主殿当真是清冷寥落,凿冰积玉,像北极熊住的雪洞。
除了生活必须的桌椅和打坐必须的蒲团之外,再无他物。
却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被夏连翘打扮得花里胡哨。
在她看来,凌守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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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没有生活情趣,从当初他细心布置她孟家小院的卧室时便可见一斑。
只是常年清静寡欲的修道生活极大的压抑了他的天性。
凌守夷静静看她像只过冬的松鼠一样,衔来一大堆东西布置着渡霄殿。
非止这抱家具的行为像是在抱干草。她如今的打扮也圆滚滚、毛茸茸的与松鼠不遑多让。
少女今天穿了件大红袄,小红靴,红衣红靴,俊俏飒爽,还臭美地梳了几条细碎的麻花辫垂落在胸前,脖颈前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簇拥着巴掌大的嫩生的小脸。
那是她曾经在下界时买的冬装,一直塞在芥子囊里未曾穿过。如今为了贴合这冬日氛围恰好用上。
乌发油黑如墨,双颊粉扑气血充盈,眉眼弯弯,又别有一番可爱情态。
夏连翘如今已是化丹修士,按理来说早已脱离肉体凡胎,并不惧冬冷暑热,却偏偏还保持着小憩的习惯,天冷了更是要把自己穿的严严实实。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生活要有仪式感,更要享受一年四季,整天把自己活得无欲无求,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实在太没意思。
凌守夷望着她忙来忙去,心中不由有所思悟,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可若论起修道天资,他想,或许夏连翘这一份乐观旷达才是他们之中最几近于“道”之真谛。
夏连翘也不确定凌守夷对她强势侵占他洞府地盘的行为持什么看法。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渡霄殿主殿几乎已经大变样。
至于到底变化有多大,从前来汇报公务的周玉文叶依棠等渡霄门人剧烈的瞳孔地震中可见一斑。
往常冷清如雪窟一般的渡霄主殿,被夏连翘布置得近乎满满当当,十分具小女儿情态,一片和原本冷清色调打架一般的大红大绿,翠拥红遮。
镜台、妆奁、衣柜、美人榻,便是床头的小插屏也是经由她精挑细选,遍布平安如意蝙蝠团花等等吉祥纹。
凌守夷素日里不必睡,玉床上不过一个蒲团,此时也被她将被褥铺得松软暖和,更垂下暗花纱的碧纱床帐,四角结铃,帐上垂花。
而凌守夷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大红大绿间打坐修炼,处理公务。
当然凌守夷的书桌,夏连翘一直没动。
这并不代表着她并不意动。
对于她鲜明地侵占他地盘的行为,凌守夷向来也只持漠视态度。
他就这样看着这一抹抹花花绿绿,花团锦簇的亮色一点点,不断侵蚀他的洞府,小心翼翼潜伏接近,一直蔓延到他书桌前。
连他自己也不禁想,她究竟何时会对他书桌下手。
终于有一日,一大清早,他垂眸拿起桌上道书时,目光不由一顿,静静地执卷看着蔓延上自己桌角的那一抹花色。
甜白胆瓶中,开了一朵朵黄澄澄的小花,素朴细小,着实不算美,却别有一番淡淡的风流标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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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小心翼翼摇曳。
花枝柔软,如人弯腰屈膝,笑脸迎人。
于是,在这一刻,时值隆冬,室外冰天雪地。
他终也置身于花团锦簇,花色照人的暖春。
好不容易掐着手指头盼到大年三十。
这一天夏连翘起了个大早,特地将渡霄殿又布置得红彤彤,喜洋洋的。
凌守夷只当她过下界新年,并未多言。
待到天黑下来,她这才把他拽到室外:“小凌,生日快乐!”
孰料,凌守夷竟微微蹙眉:“生日?”
这回轮到夏连翘震惊了:“今天难道不是你的生辰吗?”
“……”
“我不记得。”凌守夷顿了一刹,嗓音清冷干净,如风动碎玉,续道,“我从不过生辰。”
夏连翘迟疑:“是周玉文同我说的。”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天和周玉文说了什么吗?”她想了想,郑重地取出那盏月亮小灯予他看,嘴里还一边“锵锵锵”地自行搭配BGM,“就是这个!”
凌守夷:“这是?”
“是不是很眼熟?”夏连翘高兴地问。
一弯明月捧在她掌心,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兔则依偎在明月旁,灯火漾漾,雪寒灯暖。
凌守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中月亮灯,方才抬眼问:“你去过虚生殿?”
“那叫虚生殿吗?”夏连翘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但我在殿内找到了一盏没有做完的月亮小兔灯。”
凌守夷静了一瞬,认了下来,“那是我幼时所做。”
说到这里,夏连翘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我当时便想着,替你将它完工然后送给你。”
“但你也知道我手笨,所以才委托了周道友帮忙指点。你看你看,我之前做毁了好多盏,就是不敢轻易动工。等练得熟练了,才敢接着你那半盏残灯继续做。”
“你说这算不算我们两个通力完成的?”
凌守夷:“……”
夏连翘疑惑:“小凌?”
凌守夷:“……”
夏连翘惊讶:“小凌?你怎么不说话?”
她腾出一只手,好奇地在他眼前晃晃。
凌守夷:“没有。”
“你……”凌守夷抿唇问,“亲手做的?”
夏连翘笑道:“这还有假?”
凌守夷自言自语般地重复:“委托周玉只为完成这盏灯?”
夏连翘忐忑:“对啊,你不喜欢吗?”
心上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胸口的剑伤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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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灼热得发烫,心中又如揣了十七八只兔子砰砰直跳。
铺天盖地的说不清的欢喜在这一刻足将他彻底淹没。
凌守夷垂下眼睫,呼吸凌乱而急促。
嗓音听起来有点儿闷闷的:“没有。”
她调笑道:“那你该不会是高兴坏了吧?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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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了我心生愧意?”
凌守夷不答。夏连翘看他这模样,微微别过视线,明显是有几分羞惭懊恼之意。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凌守夷的视线这才转移到她脸上来。
女孩儿言笑晏晏,翠袖云鬟,捧着一盏月亮小兔灯嫣然回望。她今日换了绿衣绿裙,是冰天雪地中唯一鲜亮的翠意。
昏黄的灯火将她云鬓照得乌黑,双眼也如点漆般明亮动人。
发间肩头落了浅浅一层细雪,她披风带雪,踏过漫天星河,护着一盏小小的,飘摇的灯火。
小兔憨态可掬地半蹲在月亮灯畔,彼此依偎。
雪落寒山,大雪纷飞,这一盏月亮小兔灯似乎可驱散漫天的寒意。
凌守夷静静伫立在大雪中,双眼如两丸皎洁疏澈的玉珠,道不清的欢喜如潮起潮落,渐次散去,心却陷入一片平宁与祥和。
他要怎么说恨。
这些时日,他自己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他的痛苦摇摆,心火爁炎,无非只是因为他深恨那个连恨她也卑弱无力的自己。
他只是,在逼自己去恨她。
因为不管她做过什么,哪怕她的剑尖再次刺入他的心口。
只消看她一眼,他还是会春风骀荡,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万般柔情也都飘散于春风之中。
第123章
一夜落雪,待到第二日积雪深深。
一大早,夏连翘就兴致勃勃地把凌守夷从殿内拽出来堆雪人。
成为修士之后,不怕冻不怕冷,搓起雪球来又快又好。
她眉飞色舞地指挥:“你堆一个,我堆一个。”
言罢,就不再管他,埋头捣鼓起自己的小雪人。
凌守夷:“……”
他曾在下界见到过凡间幼童冬日里做这个游戏,可毕竟没亲手试过,对着这一地白花花的积雪,实在有点儿无从下手。
少顷,凌守夷犹豫片刻,微抿唇角,骈指一点,扬起漫天飞雪,在半空中自行旋转成球。
夏连翘这边正堆得浑身是汗,抬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大叫道:“不行,不行!你这算作弊!”
啪。
雪球落地。
凌守夷毫无作弊的自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不曾说。”
她当着他的面搓了个雪球聊做示范:“堆雪人当然是要自己动手,去亲身体会这种感觉啦。什么都用法术多没意思。”
凌守夷:“……”主要是他确实不会。
凌守夷垂睫倒也没与她争辩,竟真的自己手搓了个雪球。
只是他对如何堆雪人实在没有头绪。
略迟疑半晌,凌守夷转眸望向夏连翘,企图抄作业。
“不许看我!”她觉察到他的视线,警惕地扬起眉角,牢牢护住身前还未成型的雪人,“自己堆自己的。”
凌守夷:“……”
半个时辰后。
二人纷纷结束手中的工作,拉开丈许的距离,欣赏各自的劳动成果。
夏连翘指着凌守夷面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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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歪歪扭扭,嘴歪眼斜,身着绿色草裙的雪人,冷静地问:“这是我?”
这么丑的作品就连凌守夷自己也羞于承认。
少年面无表情,一口咬定:“不是。”
夏连翘却指着另一个丑得不相上下的雪人大笑道:“但那个是你!”
小雪人神情严肃,以炭笔勾描出两道又黑又浓的眉头,眉头拧成一团,眉间一道血色剑痕,可谓追求一个神似而形不似。
凌守夷脸色微微一变:“……”
看凌守夷这副神情,夏连翘就忍不住一乐,弯弯眉眼,笑道:“走啦走啦,我带你去喝奶茶。”
所谓的奶茶,其实也只是她diy出来的低配版。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夏连翘奶茶瘾发作得厉害,干脆就自己煮了芋泥栗子奶茶,还从芥子囊里翻找出曾经买过的两只吸杯。
所谓吸杯,就是古代一种自带习惯的杯子,被十分富有情趣地做成一朵盛开的荷花,别有莲茎,茎中有孔。
古代早有奶与茶的搭配,她做的这杯奶茶味道只能说马马虎虎,无非是鲜奶加上茶底,又撒上板栗仁,坚果碎,杯底铺了芋泥。
入口的层次感不如后世的奶茶饮品丰富,但胜在冬日里喝又暖和又应景。
凌守夷从未喝过这样的饮品。
少年凭借着对她的信任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顿了一顿,眉尖轻蹙,觉得古怪,但不知为何,味道又十分醇厚,唇齿留香,竟让人一时放不下手。
不知不觉间,便一口接一口。
早知道他嗜甜。夏连翘看在眼里笑了笑,舒舒服服地望着廊下漫天飞雪,长出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飞雪纷纷扬扬而落。
她笑过之后,心底又难免有些惆怅。
这段时日凌守夷与她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月亮小兔灯派上了用场,昨夜少年更是可堪称温情脉脉。
也不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随着年关一过,也快推进到那一段最惨痛的剧情了吧。
夏连翘的猜测很快便得到印证,年关一过,凌守夷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她从未主动询问过他与李琅嬛有关的事宜,但从凌守夷不太好看的面色中也能猜得出来情况的变化不太乐观。
柔姬秘信一事,她倒是又与他提过一次。凌守夷表现得并未像从前那般抗拒,少年破天荒与她坦诚,此事不易,风露殿尘封已久,便是他,没有许可也难踏足其中,他还在竭力转圜争取。
李琅嬛被判处极刑前的岁月里,凌守夷到底做过什么努力,原著十分吝啬笔墨,从未提过哪怕只言片语。
她唯一清楚的是,少年克己复礼,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十数年如一日,世界观却在这一刻真正开始动摇。
他所恪守的法规当真是合理的吗?
在对李琅嬛量刑过重,天理法规已沦为党同伐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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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具的事实下,他维护这样的天规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凌守夷一意孤行将她们带回仙门时,夏连翘就早已预感到这一日。
凌守夷性格太冷淡正经,身为仙门执法神,常年严刑峻法的生活养成他这个一板一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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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必须要少年自己亲自去蹚过,亲自去伤过,才能在痛彻中明悟。
归根究底是凌守夷太注重程序的正义。又以为天理昭昭,天道煌煌之下,尚有正义。
认罪伏法,尚能从轻发落,他尚能护得住一线生机。
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无疑自寻死路。
殊不知,不论是伏法还是拒捕,天上的那位早已为他们写就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死局。
少年自幼在仙门长大,接受最为正统的仙门教育,明知仙门内部早已腐朽不堪如一汪浊水,心中却不可自抑仍然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天帝保有微薄的幻想。
仙门内乱,势必牵连三界,生灵涂炭。
父母十八年前的悲剧日日在他心底重演。
李琅嬛一命,当真能抵得过这数万,数十万,数百万生灵的生死吗?
原著中的凌守夷,在苦苦挣扎与煎熬中,最终选择让步,心中的天平倾斜向牺牲李琅嬛一人。
直到白济安杀上仙门,这一刻,凌守夷如颢苍柔姬二人一般,一颗重情重义的火热内心,终于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李琅嬛不公的判罚与白济安的出现打醒了少年一意追求那一线正义的青涩内心,若说那时还迟而未决,在李琅嬛死后,终于彻底清醒与白济安叛出仙门。
夏连翘不能去责备凌守夷太过天真的正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十八年来的教育与血脉亲情,无疑于割肉剜骨,让他实难轻易作出割舍。
换做是她,碰上这种电车难题,也不能做得更好,无非也只是拎着马桶搋子的过路人。
事已至此,她能做得实在少之又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静静地,等待剧情走到命定那一日。
仙门议事阁,位于仙门三十三座天宫之巅。
再往上便是天帝所居之所玉清宫。
云海涛涛,云雾茫茫,神霄绛阙,绰约可见,碧瓦飞甍,楼观飞惊。
白玉长阶宽有数丈,长约百里。
凌守夷方才走下阶梯,便被一道轻笑声喊住,“凌道友,留步。”
凌守夷认得这道嗓音,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神情淡漠,径自往前。
那道嗓音见他不答,冷冷一笑,一催遁光,化作个黄袍修士,赶落在他面前,笑道:“是怕在我面前输得太难看?不敢见我?”
少年目注眼前来人,双眸冷如寒星,目光灼灼,薄唇轻启:“元伯功。”
凌守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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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然道:“滚开。”
黄袍修士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容貌倒也是风流俊雅,缓带轻裘,意态从容,只眉眼间含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倨傲,让人见了讨厌。
元伯功闻言倒也不恼,反倒长笑三声:“凌道友,别做无畏的挣扎了。”
凌守夷不欲与他白费唇舌,提步越过他便走。
“凌守夷,你该不会以为你真能护得住你那个义女吧?我劝你趁早死心,”元伯功冷冷一笑,“还有你那个凡人界的小情人——”
话音未落,铮然一声,一道弧光闪过,如一泓秋水般的剑光,瞬息之间便已抵在他脖颈,寒意沁骨而来。
凌守夷淡淡:“我可以先杀了你。”
“杀了我?”剑光当颈,元伯功恍若未见,冷笑道,“杀了我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到时候你那个义女和你那个情人也得与我陪葬!”
“你大可试试。”凌守夷瞳色疏浅,神情平定,横剑于前。
语态舒容,并未为他言语所激。
“是你的剑快,还是吾的剑快。是就此噤声,还是汝逞一时口舌之快,成我剑下亡魂。”
元伯功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不能确定凌守夷会不会真的动手,也不敢赌他与凌守夷谁的剑更快。
凌守夷还剑入窍,迈下长阶。
元伯功伫立在阶前,面色一阵青青白白。
他二人年纪相仿,又同修剑道,自幼便免不了被放在一起比较,他分明也出身世家,天资聪颖,容貌俊秀,只是与凌守夷相比,不论修为、剑术、身世、容貌,却样样都落了下乘。
长此以往,怎能不恨?
“凌守夷!”元伯功蓦然拔高了嗓音,冷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身为仙门执法,到底要怎么做!”
“仙门执法,为一己私情,徇私枉法!”
元伯功:“还说说你要像你那个爹一样,要将这天上地下搅个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你当的什么天罡剑主?!”
凌守夷下颌紧绷,并未理睬,一路而下。
今日不速之客似乎格外多,还未走到一半,一道熟悉的,慵懒含笑的嗓音便响起。
“小守夷,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差?”
凌守夷抬眸,看见曲沧风抱臂靠墙而立,腰挎酒囊,唇角含着淡淡的苦笑,一副方才宿醉中堪堪醒转的潦倒邋遢模样。
凌守夷:“你也想以身试剑?”
“别了,”曲沧风连忙摆手,笑道,“我可不像那姓元的小子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你也知晓,我不敢怀疑你的剑到底有多快多利。”
凌守夷没什么表情,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要把那小子的话放在心里。”曲沧风忽伸臂挡住他前路。
他眉头紧蹙,神情严肃,脸上笑意全无:“你有没有想过你救琅嬛性命,非是徇私,过错的不是你,也不是琅嬛。”
凌守夷:“我是天罡剑主,只做我该为之事。”
待凌守夷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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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霄殿时早已是星沉月落,更深露重。
夜雪婆娑,天上无星亦无月。
凌守夷站在殿前静静伫立片刻,殿内灯火通明,殿外雪虐风饕,他雪白的道袍被风轻轻吹起,乌墨的眉睫落了浅浅霜雪,伴随他眼睫一颤,又簌簌而落。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殿外踟蹰不前约莫小半个时辰。
明明是修士,寒气却冻得他如凝冰。
望着殿内这一盏暖灯。
值此深冬雪寒之际,竟也有一盏灯为他停留。他跋涉风雪而来,这风雪太过肃杀,并不该惊扰了灯火幻梦。
只是灯火太暖,暖得他眼睫一颤,回过神来时,便已置身在这温暖的灯光中。
北风正紧,帷帐如烟,帐中的少女正阖眸甜睡。
女孩儿紧闭着眼,蜷缩在帐中,睡得恬静。灯火在她乌黑的鬓角,白净的脸畔微漾,像一个似真似幻的柔媚的幻梦。
令他一时之间,患得患失,竟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凌守夷目不转睛目注半晌。
经由仙门议事敲定,李琅嬛一案几乎无任何翻案的可能。
但若是坐视不管,束手就擒,便也不是他凌守夷的风格。
思及,凌守夷下定决心,垂眸附唇在少女眉心落下一个轻柔如落梅的亲吻。
嗓音轻而郑重:“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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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你周全,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辞。”
言罢,便毫不拖泥带水,打了个遁光,抽身离去。
待那道峻急酷寒的剑光离去之后,帐中的少女,夏连翘这才一言不发地抿紧唇角缓缓坐起身,她面色怔忪,一双眼黑白分明,水色极亮,分明是未曾入睡。
第124章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在她努力之下,已经日趋破冰,但凌守夷却越来越少在渡霄殿内留宿。
夏连翘坐直身子,搂紧被褥,内心也是一阵沉甸甸的,双眼不由又漫出一圈红。
别说凌守夷,就算是她这些时日也惴惴不安,魂不舍守许久。
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被凌守夷带回仙门之后,她一直在竭力让自己活在当下,不去多想以后。
可如今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装作鹌鹑。如今她有归乡,有剑印,和从前赤手空拳相比,也算多了依傍。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从剑阵之下救下几人。
即使救下,她还能不能活?她若能活,能不能战胜得了天帝?
她若魂飞魄散,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可她从不敢在凌守夷面前表露出蹊跷,唯恐叫他看出异样来。
凌守夷回来得越来越少,她怕以后见不到他,有意想多见几面,但凌守夷却总是忙得分身乏术。
好不容易有一天,他刚回来便被她逮个正着。
她带他去看廊下那两个依偎着的丑丑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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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几天下来,两个雪人灰头土脸的,雪冻成冰,冰又融作泥。
凌守夷看一眼:“只可惜冰雪易消,韶华如驶,好物难留。”
“别那么悲观嘛,你听过一首曲没?”
凌守夷扬起眼睫,无声询问:“……?”
她拉着凌守夷,摇头晃脑,笑眯眯背给他听:“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凌守夷微怔:“连翘。”
他秀眉微剔,心口微紧,隐约觉察到她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它俩虽然融化,也是抱在一起融化,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啦。”
女孩儿虽是笑着,但背着背着眼眶却已见红,言辞隐约有些哽咽。
但再一细看,夏连翘又扬起脸欢快地朝他笑道:“你看,像不像咱俩?”
“你有心事。”凌守夷定定地瞧她。
“我能有什么心事,”夏连翘心中一突,强笑道:“我只是担心琅嬛……”
自打回到仙门之后,她就没提过李琅嬛。
凌守夷见她提及,也不由抿唇默然片刻,心中更打定主意要更改李琅嬛量刑。
如此一来,他回来得时间就更少,只在夏连翘伤心契发作时回来了一次。
这一次凌守夷垂眸瞧她许久,眉眼间隐含珍重,半晌,这才伸出一只手抚上她乌压压的发,将她一个打横抱起放入榻上。
床帐落下。
自是风月无边,春宵帐暖,情真意浓。
自此之后,她便被凌守夷堆金积玉一般地养在了渡霄殿内,凌守夷不常来,许是怕将她囚在殿内无聊,每每来时,总会变着花样与她带些朱钗环佩,绮罗绸缎,倒真有了点儿成为凌仙君禁脔的意思。
看得多了,夏连翘对这些珠宝说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她拿来打趣凌守夷。
“没想到凌仙君谈起恋爱也是个俗人。”她拿了一支钗,笑着对凌守夷比划两下。
凌守夷双眼色若琉璃,淡静望她:“爱慕一人,情真情切,是天下第一等痴绝事。吾爱慕汝,明珠我心,赠它予汝,何俗之有?”
夏连翘:“……”实在没想到,反倒是她被这一击直球打得心怦怦然。
又过几日,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也该到白济安杀上仙门的日子。
果不其然,这一日,仙门之中,钟声大震,雄浑恢弘的钟声响彻仙门三十三重天宫,七十二座宝殿。
渡霄殿门人各个御剑急行,行色匆匆,剑光如流星飒沓自头顶飞过。
夏连翘忙拽了叶依棠询问。
叶依棠肃然道:“有下界修士强闯仙门!”
下界修士?
夏连翘松开叶依棠的衣角,心跳如擂,大脑思绪混乱如沸。
岂不就是老白?
原著中老白强闯仙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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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一夕之功,这一场骚乱,可是足足持续半月有余!
饶是手握原著剧本,又知晓有飞升派与老白里应外合,凌守夷也曾动摇悄然与白济安放水。
她还是担心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几乎快跳出喉口。
仙门内乱,自此拉开帷幕。
凌守夷却在这时加强了对她的管控,连渡霄主殿也不准她踏出半步。
她心里知道,他这是为了保护她,但一想到老白的安危,总是坐卧不安,整日魂不守舍。
老白和琅嬛怎么样?
凌守夷怎么样?
剧情会不会发生一些她自己难预料到的偏移?
她每日神思翻飞,胡思乱想。
凌守夷来去匆匆,每每折返,都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冷清火热的唇瓣寻摸着她的唇,便深深覆压下来,像在寻求一个慰藉。
“等我回来。”少年微微垂眸,替她梳拢碎发,便又一言不发,一拍遁光而去。
直到这一日,忽听得殿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夏连翘愣了一下,拔足狂奔到殿前,仰面一看,只见无数道遁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坠落在主殿前。
她还没回过神来,殿门忽然被人从外“砰”地一剑劈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龙卷风一般卷入殿内。
云烟散去,露出白济安俊雅冷然的脸,他脸上神情凝重,再无往日意态从容的笑意,形容狼狈,浑身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与硝烟气息。
而紧跟在白济安身后的,又是一道她十分熟悉的青影。
李琅嬛紧随白济安冲入殿内。她容色之狼狈与白济安不相上下,只身着一件单薄的青裙,裙上血迹斑斑。
可偏偏在她身后竟还跟了两人。
一人眉头紧皱,神情肃然,毫不意外是曲沧风。
另一个少年唇红齿白,神色焦急,竟然正是姜毓玉。
几人像是在找些什么,一踏入殿中,便不由含了几分焦急之色。
方才这一路而来,见渡霄仙岛内外,寒山负雪,琼葩玉树,一片风雪肃杀,冰天雪地之景,倒是符合凌守夷这冷傲的性格。
这主殿内却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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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炉内喷吐出缕缕香烟,淡如轻烟的帏幔一道一道垂落下来,脚下锦绣铺滴,四壁白玉为砌,玛瑙妆成,黄金为饰,珊瑚为景,明珠为珠。
众人风尘仆仆,如临大敌而来,早已做好准备要踏入个狰狞的龙潭虎穴,却未曾想误入个风月窟,一时愣住。
凌守夷这主殿内竟绮艳至此,竟与他性格分毫不肖。
几人强捺下惊疑,目光沿着殿内四下睃巡了一圈,倏忽,与夏连翘四目相对。
白济安与李琅嬛猛地怔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少顷,李琅嬛才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唇:“……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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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女孩儿怔愣愣的,也有些不可置信地与他几人相望着,“白大哥?琅嬛?秀秀?”
她乌发披散在肩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裙。外罩一件白色大袖道袍,这道袍身量极高,穿在她身上颇有些不合时宜,一看便知,道袍主人是个身姿伟美的男人。
脚踝扣着一道非金非玉打造的捆仙索,垂落下一道雪白的剑穗,耳后、颈间、腕上香瘢点点,一直没入胸口,明显就是一副被人狠狠疼爱过的模样,他们几不敢上前相认。
李琅嬛和姜毓玉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俱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济安未实未料到她如今这番光景,只觉当头一个霹雳打了下来。
夏连翘震惊之余也觉得纳闷。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白济安不应该如鸣人打醒宁次,一护打醒白哉,就像无数JUMP漫男主那样,一记友情破颜拳成功打醒了凌守夷,在对其进行人格修正之后,这才在凌守夷的帮助下来到思过崖,救出李琅嬛的吗?
怎么现在是他先救出了琅嬛,后来到的渡霄仙岛?
这样一来,凌守夷和白济安见过面了吗?有没有挨过这一记人格修正拳?
就在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说曹操曹操到,倏地霹雳一声,天边又一道剑光疾逾闪电,破空而下。
剑芒散去,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已冷然伫立在众人面前。
白色道袍,腰系丝绦,身姿伟美,少年逐星踏月而来,乌发如瀑,瞳色浅淡,唯独颊侧齿痕淤血淤青,宛如雪中红梅,香艳非常,疏冷薄艳。细细碎碎的齿痕蔓延到手臂,脖颈,深入脖颈便无处可寻了。
少年明显也瞧见在场众人,却是不顾强敌环伺,一步挡在夏连翘身前。
骈指一点,又放出一道剑气,将她护在身后,护卫之意十分明显。
很明显,他正是夏连翘身上伤痕始作俑者。
李白众人不意凌守夷会赶来得这么快,个个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凌守夷一双琉璃眼却是先扫夏连翘一眼,确认她无恙之后,这才将目光落在白济安身上:“白济安。”
白济安却没吭声,目光震愕地望向凌守夷袖口。
凌守夷下意识垂眸望去,一眼就看到自己腕间鲜明的齿痕。
“……”
才记起前几日夏连翘一时恼他,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凌守夷:“……”
想到这里,少年微微一僵,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振了振袖口拢去袖口暧昧。
“……”曲沧风愣在原地,耳畔一阵嗡鸣。
将眼前的凌守夷看了又看。
实在不敢想象他看着长大的端方少年,竟能作出这等金屋藏娇,荒淫无度之举。
先前看夏连翘那般,白济安心里就打了个突。如今再看凌守夷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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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掩去吻痕时熟稔从容的模样,白济安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飞升一脉暗中相助,强闯思过崖救了李琅嬛之后,白济安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夏连翘。
纵然知晓凌守夷化身凌冲霄时早已与连翘互许终身,情深意笃。
但时移世易,连翘伤他在前,对与他相伴十数年的李琅嬛,他尚能作出取舍,更遑论夏连翘?
白济安自诩对凌守夷还算有些了解,知晓这少年性格外冷内热,孤傲清高,风骨鲠正,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卑劣下作之举,他也只怕凌守夷囚禁磋磨冷待她。
可他万万没想到,素来矜冷持重的凌守夷,有朝一日,竟然以这般风流放浪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之前点头同意过凌守夷与夏连翘之事不假,却不代表凌守夷能无媒无聘将连翘囚禁在渡霄殿内做自己的禁脔!
白济安很少动怒,但此时他大脑嗡地一声,竟瞬间被愤怒冲愧了理智,破空飞起一道剑光,“凌守夷、你!”
白济安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少年竟微微垂眸,破天荒地,躲也未躲,任由这这一剑擦着鬓角而过,剑风霎时间便刮出一道细小的伤口,玉容霎时淌下鲜血来。
竟算是默认。
夏连翘:“……”
原来人格修正拳在这里。
第125章
这时,十多道剑光坠地,渡霄门人姗姗来迟。一落地就看到自家殿主被指着鼻子大骂道貌岸然的畜生,迎面便被人飞了一道剑光。
最让人悚然的是,自家殿主,竟躲也未躲,就这样生生受了下来。
“师、师尊……”叶依棠目瞪口呆。
凌守夷还是很静定:“都退下。”
看到白济安与凌守夷四目相对,隔空对峙,夏连翘觉得自己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李琅嬛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到夏连翘面前,“连翘,你有没有事?”
夏连翘愣了一下,无措道:“我当然没事。”
李琅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抱歉,连翘……都是因为我……”
李琅嬛咬紧牙关,望着夏连翘脖颈上的吻痕,心神一阵阵剧烈地震动。做梦也没想到,她所敬畏爱重的师尊,竟、竟对连翘作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行径来。
想到这里,李琅嬛竟难掩失望,将她一步护在身后,双手握拳,望向凌守夷:“师尊!你怎能对连翘作出这种事?!”
夏连翘一看李琅嬛面色煞白,一副塌房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这副状态到底有多遭人误会。
也是,她身上穿着凌守夷的道袍,又被捆仙索锁着。
夏连翘:“……”她觉得她实在有必要替凌守夷解释一下。
琅嬛与老白不知脑补了什么,似乎以为凌守夷□□于她。
但夏连翘觉得,她与凌守夷之间,怎么也能说是“合奸”。
更遑论,认真来说,凌守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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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被她强推的。
“白大哥!琅嬛!”
当众说这个不是不羞耻,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任由误会继续发展下去,也只得硬着头皮,大声道:“我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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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济安却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是我强受用的凌守夷!”夏连翘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如一个滚地雷,回音袅袅,绕梁不绝。
四周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凌守夷:“……”
夏连翘:“……”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听到自己节操碎地的声音。
但好在,总归,她内心默默作鸵鸟状安慰自己,总归那剑拔弩张,一言不合要打架的气氛因为她石破天惊一句,消散了无影无踪。
“真的是我强受用的凌守夷!”节操碎都碎了,夏连翘一咬牙,破罐子破摔,也不介意再强调一遍,便又道,“他、他并不愿意。他才是受害者。”
凌守夷:“……”
白济安震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她气得火冒三丈,“夏连翘你给我住口!!”
夏连翘:……她也不想说这些的!
但原著里白济安和凌守夷打了个地动山摇,直打了三天三夜。
白济安被凌守夷摁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却如同JUMP漫男主一般,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爬起,终于成功给了凌守夷一记友情破颜拳。二人两败俱伤。
如果要对付天帝的话,她当然希望能避免这场战斗,最大程度上保存双方战力。
在这一片哑然无声中,最终还是曲沧风看不过眼,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拦住白济安,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凌守夷。
“小凌,事已至此,收手吧。”
凌守夷这才从她虎狼之辞中回过神来,静等他说辞。
曲沧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口婆心:“我知晓你之前一意孤行带琅嬛回转仙门,是怕她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更是不愿有人借此事做筏子,将仙门搅得不得安宁,三界搅得生灵涂炭。否则你这些时日也不会为她前后奔波,免她死罪。”
曲沧风苦笑:“小凌,你不愿仙门内乱,但如今内乱已成定局,便是你一人苦苦支撑,又能如何?”
孰料凌守夷并不接他话茬,只没头没尾反问道:“你私自留一道神魂于下界,便是为今日筹谋么?”
曲沧风愕然一怔之后,“没想到这也没瞒过你,你竟然发现,为何不上报?”
他想到什么,双眼不自觉微微一亮,露出振奋之色。
“小凌,”曲沧风恳切道,“和我们一起走罢。”
“自琅嬛被判处极刑这一刻起,你便已知晓天理法规早已成党争工具,琅嬛死罪非是她该死,仅仅只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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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她死。世家一脉早已忌惮你多时,如今这个仙门腐烂入根,并不值得你再维护。”
“我是天罡剑主,”凌守夷目光平静如初,语态舒容,看起来不像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值不值得,我自会评判。”
曲沧风见劝他不得,静默半晌,涩然道:“那你也至少放琅嬛离开。”
“世家目的已成,不论舍不舍琅嬛也早已无碍于大局,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还有夏道友。元伯功一行人必定趁乱要对她下手,拿捏你之命门,你又如何护得住她?”
言讫,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凌守夷微微垂眸,似乎是在思索。
夏连翘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等着凌守夷的反应。
顿了一会儿,凌守夷倏忽抬起眼,语气还是很坚决,“打赢,我就让你带她走,否则我如何信你也能护得了她。”
被曲沧风拦到现在,眼见凌守夷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白济安终于忍无可忍,踏出一步,厉声道,“难道留在你身边你就能护得住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世家都想杀你?”
凌守夷语气坚定,并不让步:“她不能走。”
白济安冷声:“凌守夷!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同我立誓的?”
“我记得。”凌守夷语气平定,“若违此誓,则刀剑加身,屠割刳腹,身死道消,永无轮回。”
“白济安,”他反问,“你二人戴罪之身,难道想让她与你们四处奔逃,惶惶不可终日?”
“戴罪之身?”白济安冷笑,“如今你们仙门自顾不暇,还抽得出空来管我们?更遑论,她夏连翘何罪之有?!便是你们仙门,拿人也应该拿出罪证罪状。
“还是说,你要维护的便是这不管不顾,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构陷无辜之人的所谓仙门?!”
若说闯入仙门之前,白济安对仙门还颇有些忌惮。这几天来,亲见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是如何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更有甚者,竟连下界修士也不如。
这一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彻底令白济安对所谓的仙门去魅。
说什么神仙?若这些人当得了神仙,那这世上不要神仙也罢!
白济安难得愤怒起来。“今日你要为大局牺牲琅嬛一人,明日便能牺牲三人,后日便能牺牲百人,再往后呢?”
“若百万人与数万人之间抉择,”白济安疾言厉色,“你又能面不改色牺牲这数万条性命吗!”
白济安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如凭空一道惊雷滚过,凌守夷眼睫一颤,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老白这一顿嘴炮说得不可谓不好,夏连翘内心也十分忐忑,她不太清楚没把凌守夷打服之后,这顿嘴炮的威力到底还能不能如原著一般大。
但她又隐隐觉得眼前的凌守夷,早已和原著那个凌守夷有了点儿不同。
说她自恋也好,大言不惭也罢。夏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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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凌守夷。
很奇怪,她总忍不住相信此时的凌守夷,恐怕,想拦她们的决心没有那么强烈。
正如曲沧风所说,仙门内乱已成定局,李琅嬛已经失去“筏子”的作用,凌守夷放不放她一条生路都无碍于大局。
她正迟疑间,孰料,凌守夷竟没有再看白济安、曲沧风以及在场任何一个人,反倒是将双眼定定地望向她。
凌守夷:“你也是如此作想?”
夏连翘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小心斟酌着措辞,一字一顿道,“我只知晓,仙道贵生,这世上众生万灵本无价,你此前也说过胎生卵生于你并无任何区别。”
“牺牲一人之性命换取百人之生机,此举其实已经是将人之性命放在台面上衡量价值。”
她仍不能狂悖评判孰是孰非,电车难题本就无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她今日此言,也不过仅仅只是想挽救朋友的性命而已。
如果非要让她来回答,她的回复恐怕更加天真和理想主义。
她嗓音干涩,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凌守夷却又没动静了,似乎再度陷入思索之中。
夏连翘心里焦急。
到底怎么样,倒是给个准信啊。
过了好一会儿,凌守夷倏忽抬眼,“好。”
少年双眼色如冰玉,语气沉稳而静定,“我答应你们,放你们走。”
“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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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凌冲霄你!”
在场众人始料未及,皆是一震。
就连夏连翘也愣在原地没想到凌守夷会改口得这么快。
凌守夷目光不躲不避,静静与他几人对望,浑不在意几人眼中震愕之色。
若说他是被曲白二人说服却也不尽然,自白济安闯入仙门之后,他便预料到有今天这一日。若非如此,他方才也不会生生受下白济安那一道剑光。
凌守夷性格虽执着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却也不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之辈。
这些时日来,事实历历摆在自己面前,孰轻孰重,孰利孰弊他还是分得清。
在赶来主殿之前,他已经破解风露殿禁制。
眼下情势这般严峻,再想要转圜争取,名正言顺踏入风露殿无疑于天方夜谭。他前些时日就已在私下推演风露殿禁制。
今日方才破解,便听闻白济安闯岛,这才匆忙赶来。
至于风露殿内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凌守夷目光轻落夏连翘颊侧,描摹她鬓角轮廓。
他自会亲身一探究竟。
他愿意。
再相信她一次。
第126章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凌守夷看向夏连翘:“你走吧。”
夏连翘一愣:“小凌,你……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凌守夷口气平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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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该为之事。”
少年容色平静,言辞淡静,素白道袍随风微动。
“曲沧风,白济安,”他道,“保护好她二人。”
一片寂静之中,还是曲沧风率先反应过来,郑重道:“自当如此。”
夏连翘却矢口否决:“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白济安:“连翘!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夏连翘深吸一口气,看向白济安,“白大哥!我与小凌是真心相爱的。小凌若不走,我也不走。”
凌守夷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一起!”她嗓音铿锵,唯恐言语不能表明心意,急切道:“之前是我不好,是我骗你!但这一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次,她想要选择凌守夷。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著中的剑阵本就是朝着凌守夷而来的,她实在放心不下凌守夷一人独自行动。
眼前的少年饶是表现得再平静又如何。
当真的成功说服了凌守夷,她看他这般不为外物所动的神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冷落和寂寞。
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少年眼睫一垂,便又将幽微的心思一一收拢。
眼底似冰雪化尽了变成了冷透了的泥。因为习惯了寂寞便也不觉寥落。
他,是不是早已预见她会离开?
他……他是不是早已下定决心?
夏连翘越想便越觉得呼吸急促,喉口像是被人掐住,心脏被揉成一团。
前几日的朝夕相对,情深意切历历在眼前浮现,美好的时光如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转瞬之间,就被摔了个稀巴烂,露出冰冷残酷的现实来。
眼前的少年脊背挺直,腰背利落,肩膀上承担了太多的重担。
幼时孤苦,再到今朝被同伴提防戒备,刀剑相向。
人人都想杀他。
若他为人当真冷清矜傲冰冷无情也就罢了,偏他又外冷内热,重情重义。
总是踽踽独行,当真不寂寞吗?当真不痛吗?
她只是想坚定地也选择他一回。
想让他知道,也有人坚定地选择他。
夏连翘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凌,和我们一起走吧。”
凌守夷未料到她这一句,浑身不由一震。少年迷惘地微微睁大眼,瞳孔紧竖成一线。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待回过神来时,便落入了个清冷火热的怀抱。
凌守夷敛眸垂睫,抿紧唇瓣,用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心口霎时间像被人拧了一把,又酸又软,又翻涌起暖意来。
怎么能不动容?
他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呼吸凌乱而急促,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的眉眼,似乎要在这一刻将她刻入心底。
凌守夷这恍若最后一眼的目光让夏连翘感到一阵隐约的不安,“小凌?”
这生离死别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开口说话。
凌守夷定了定呼吸,在她耳畔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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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我恋杀你。”
“所以我愿意放你离开。”少年垂眸,抿去她鬓角碎发,语气低沉。
“你!等等!”夏连翘一颗心不可自抑地剧烈跳动起来,大叫着截住他,“你等等!!你想去干什么?”
凌守夷不答:“……”
强行破除风露殿禁制势必会惊动仙门,但天罡神剑是他的责任,纵他今日能放李琅嬛与白济安一条生路,不将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二楚,他绝不会安心。
夏连翘心里更急,还想在说些什么。凌守夷却似乎看出来了她意图,不知顺势用了什么禁咒,指尖轻轻在她后颈一拂。
她未曾防备,立刻就觉得浑身一软,上下唇瓣像被人黏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睁大眼。他竟用当初床笫间的手段再来对付她!
凌守夷如此作为,明显是早已打定主意。
元伯功这些时日盯他盯得太紧,禁制一破,元伯功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他恐有身陷重围之危。
他不可能令夏连翘一行人与自己一同冒险。
更何况禁制破开的同时,他也能最大程度上帮助她几人转移仙门注意力。
目光触及到夏连翘不可置信的视线,凌守夷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是于心不忍,到底是心有挂念。
少年微微抿唇,伸出指尖轻抚她眼皮,遮掩住她的目光。
任由自己再放纵一次,作出了他不应在此时作出的承诺。
“我答应你。若……”凌守夷顿了顿,“事情顺利,届时我会在天门与你见面,与你一同离开。”
可这一席话并不能说服夏连翘,她惊极,恨极,急得眼泪扑簌簌而落,无声的眼泪疯狂地在脸上纵横交错。她呜咽着,恨不能冲上前一口咬死他。
凌守夷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垂睫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
转而将她交付给曲沧风:“曲沧风,你也知晓,我生平没求过什么事,如今只求你说到做到,保护好她。”
曲沧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理当如此,我会竭尽所能护夏道友周全。”
凌守夷:“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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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连翘软绵绵被曲白二人扶着,无声地睁大水汽弥漫的大眼,眼泪风干在脸上,后知后觉地想起凌守夷说的“天门”。
她愣了一愣。
忽而记起。
天门。
是了。
原著中白济安与凌守夷一行人正是逃至天门附近时,元伯功启动的剑阵。
想到这里,她又急得满头大汗,一时之间,想叫凌守夷不要去天门。
转念一想,又怕凌守夷不去天门,元伯功不知在哪里启动剑阵,她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凌守夷收回视线,看向李琅嬛。
李琅嬛怔怔:“……师、师尊?”
凌守夷顿了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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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负你,抱歉。”
在李琅嬛的印象中,仙君总是一副冰捻作的模样,淡漠无情,冰冷无欲,远离红尘,纤尘不染,体相皆空。
更遑论亲口听到他对自己道歉?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这般生动的神情,有悲有喜,有不舍有歉疚,冰雪般的眉眼浸染人间风月,红尘烟火,霎时间点染生姿。
眼前的人,渐渐和下界那个名唤凌冲霄的冷峻少年剑修相重合。
如今这一番改变,是因为连翘吗?
她震愕之下,思绪纷涌如潮,良久,才神情复杂摇摇头,“师尊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师尊为仙门执法,也不过是秉公办事……”
凌守夷:“你性格纯善,无须为我辩解。我本性偏激,执法酷烈,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朝李琅嬛微一颔首,凌守夷说完,便将剑丸一催,身化一道遁光,拔地而起,转瞬便没入云雾之中,不见踪迹。
夏连翘被白济安和曲沧风牢牢制住,挣脱不得,有口不能言,气得大哭。
反倒是姜毓玉愣了一下。
这毕竟是他们几人的恩恩怨怨,从方才起他便只能看着,不好随意插嘴,此时竟一拍遁光,直追上凌守夷。
“凌道友!且慢!!”
凌守夷听得动静,按定云头:“姜道友?”
姜毓玉气喘吁吁赶来,“凌道友!且慢!我……”
少年焦急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你想去哪里。”
“但,但我这里有样东西想给你。”
姜毓玉说着,便自芥子囊中取出一只小木匣来,恳切道:“这是之前连翘托我保管的,叫我几个月后再转交予你。”
“但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木匣,我想还是提前交给道友比较好。”
姜毓玉与凌守夷并不熟稔,更何况这位凌道友性格太冷,不知为何有对他一向不加辞色。
兼之,他如今身份不同寻常,他见他心中难免发憷。
连翘是他的朋友。
若不是知晓连翘身陷囹圄,他也不会主动请缨,与白济安杀上仙门。
孰料,从来对他不加辞色的凌守夷,此时竟接下小木匣。
姜毓玉便也大着胆子又劝了一句:“凌道友,我知道你我并不熟稔,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连翘待你情深义重,你……你也该看看这仙门值不值得自己付出这般多。”
“我知晓,多谢你。”凌守夷语气淡静,隐约感激。
将木匣收入囊中,凌守夷不再迟疑,再催剑光,往风露殿而去。
风露殿内。
原先气势恢宏的殿宇,如今早已是一片碎砖乱瓦,雨井烟垣。
一道白衣人影,足踏过枯枝败叶,连天衰草,步入殿内。
此间禁制灵气本如流水一般周转不息,但在凌守夷强行破开之后,云烟沸涌,紊乱的灵气如洪水暴涨,在他身后掀起滔天巨浪,直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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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动静大到万里之外也能一览无遗。
凌守夷神情不变,任凭身后地动山摇,云烟排空,平静踏入殿内,打开妆奁,便开始寻找夏连翘口中那支发簪。
柔姬身为天帝幼女,曾经颇得天帝宠爱,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凌守夷心知自己必须加快动作,少顷,世家一脉必会派人来查探情况。
他一样样翻找过去,这些朱钗首饰尘封已久,却还是鲜亮如故。
凌守夷强令自己压下内心的思潮。
大抵是母子连心,他目光睃巡半晌,倏忽在一支白玉鹤簪前轻轻顿住。
白色的小鹤丹顶承日,翎不染尘,仿佛下一秒便又要轻轻舒展霜翅,翱翔于九霄云外,纵情高歌。
在柔姬与颢苍成亲之后,相当长的一段岁月中。
她平日里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她从高处纵身跃下,由颢苍化龙接住。
不管她是从树梢上轻飘飘跃下,还是从怪峰绝顶,山巅之上跃下,甚至于从渺渺云海,云头跃下。
颢苍总能准确无误地接住她。
她抱着他的脖颈,大笑起来,笑累了,就趴伏在他龙背上,攥着他龙角,趾高气扬地指挥他在云海之中穿梭,指哪打哪儿,颢苍从无怨言。
夫妻之间,情深意笃,凌守夷的出生也是情之所至,顺理成章。
柔姬知晓这孩子的出生,必定为仙门所不容。
可若让她扼杀他于襁褓之中以绝后患,她又何其忍心?
凌守夷出生之后,柔姬与颢苍为这孩子取名煞费苦心,绞尽脑汁。
柔姬爱子太甚,总是眉眼弯弯,柔情蜜意将他抱在怀抱中轻哄呵护。
颢苍想的名字,她总不满意。
但若是她自己想,却又毫无头绪。
想来想去,柔姬只道:“我只希望他能摆脱仙门的束缚,无拘无束,永远自由。”
正如每一次颢苍与她飞过云天,潜过沧海。
这是母亲对孩子最柔情的期盼,永远快乐,永远自由。
只可惜,后来她与凌守夷被擒回仙门,凌守夷得天帝赐名“守夷”二字。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她曾经寄希望能永远自由永远快乐的孩子,最终肩负起天罡神剑的重任,从此之后竟成笼中之鸟,为天帝守他无尽疆土,成了仙门最尽职尽责的一把杀人剑。
看到这里,凌守夷静静阖上眼,白玉鹤簪攥得太紧,近乎深入掌心。
他想起柔姬最后的那段岁月。
那时候柔姬神志总不清醒。
他悄悄去风露殿前偷看她,被她发现时,便会招致无数如暴风雨般的恶毒谩骂。
掌心的白玉鹤簪,仿佛刺穿虎口,直贯入心肺。
凌守夷不自觉颤抖起来。
原来,他也曾是在父母期盼之下所诞生这世间。
原来,她也曾爱过他。
第127章
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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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攻略仙尊》120-130(第11/18页
守夷从风露殿中走出来时,脚步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少年眼睫颤了颤,神思还有些混沌恍惚。
睫前仿佛落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
是下雪了吗?
他的思绪仿佛一团乱麻,又一锅滚粥。
凌守夷怔怔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见天色阴沉沉的,零星的雪花如扯絮一般飘落。
的确是下雪了。
是了,仙门虽常年无日夜黑白之分,但仙人们偶尔还会设下禁制,一赏四时风物景致。
他的思绪竟一时迟滞。
耳畔嗡嗡作响,脑海中亦有无数画面在不断分崩离析,就在方才,他接收了太多信息,凌守夷竟一时分辨不清此身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浑身发冷,头脑却发热。勉力走了一段路,凌守夷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在柔姬生命的最后几年,那时她的神志也如他目下这般。
糊涂的时候多,清醒得时候少。
她常常独坐在风露殿内朝外看,看茫茫云海一望无际。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思索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偶尔,她也会惊喜地露出笑容,褰起裙摆,冲到风露殿外,眺望远处的云海。
她引颈而望,目不转睛,仿佛下一秒,云层之外又会跃出一道雪白的飞龙,合风云,躆颢苍,跨山越海而来。
可是云海涛涛,什么也望不见。
每当这个时候,她又会无比失落地回到风露殿内,什么也不干,就像之前那样,静静地一直坐上一整天。
在她生命的前一天,她听到云海之外有一声龙吟传来,响彻天地,悠悠不绝,但很快便被无边无尽,滔滔流转数万年之久的云海吞没。
她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仙婢道,一定是她听错,应龙早已殒命于天门前,她又怎会听到他的声音呢。
她无比坚定地说,她听到了。
书载,“应龙之翔,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物有自然相动耳”。
那些腾涌的云雾烟气,是他来了,他来接她了。
这天早上,柔姬好像恢复了神志。
她双眼是从未有过的清明,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
平日里她总是咒骂,这一日却似乎回到少女时的活泼温柔,轻声细语地哄着仙婢,对她说,她想出去逛逛。
她赤着脚走出风露殿,一直走到天门,望了望这茫茫无际的云海,之后,便义无反顾地从天门一跃而下。
她知道,应龙没死在天门。
昨日,他才真正魂归天地。
因为她无比清楚地听到了,他的灵魂自此挣脱了□□的束缚,龙吟响彻天地,他与山川江海,与每一朵云,每一缕风合二为一,在仙门外不断盘旋,等待着她,催促着她。
她义无反顾,举身相随,投身长风。
这一刻,她知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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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灵魂也将高高升起,他与她从此之后,再无老病死,再无爱别离。
她知道,他永远都会准确无误地接住她。
他载着她,他们的灵魂从此飞越过云海,跨越过日月,潜游过沧海,从此自由地翱翔于天地间。
雪下得太深。
凌守夷踉踉跄跄,栽倒在雪地中,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也被抽开,竟再也直不起身。
不过一息功夫,大如席盖一般的雪花便团团而落,几乎将他掩埋。
温柔的,静谧的,犹如母亲的怀抱。
凌守夷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静静地,麻木地,仰倒在一尺深的积雪之中,如瀑乌发在雪地间铺散开来,肌肤苍白更胜冰雪。
颢苍、柔姬、天帝、仙门的真相,仙凡之别,欺天的骗局……
……无数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不断分崩离析。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悟的。
修士按理来说不该觉冷,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四肢像灌了铅一般又累又重。
原来他自小心心念念,渴望着得到他认可的外祖,对他殊无情意。
原来,他自以为维护着仙门法度,世间正义,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手中一把趁手的刀,被用来镇压反抗,排除异己。
他自以为替天行道,不过窃天盗地,助纣为虐。
这一十八年来奉行的原则与正义,一夕之间,如大厦倾覆,轰然倒塌,土崩瓦解,他这一十八年来一身践行的大道竟成了个虚伪至极的笑话。
凌守夷只觉得一阵迷惘。
原来他只不过是这俗世一芥,沧海一蜉蝣。
原来,活了这一十八年,今日始知,他不过是个,与这世上任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人,并无任何区别的——
“凡人”。
凌守夷垂下眼睫,呼吸愈加急促,寒风如刀子般灌入双肺,每一次吐息似乎都刮扯得心肺伤痕累累,鲜血横流。
他体内流淌着的鲜血非但不比任何人高贵,甚至还源于这世间最贪婪,最无耻,最肮脏的盗贼之流。
耳畔嗡鸣不断。
思绪也越来越混乱,他渐渐地迷失在过往纷乱的记忆之中,竟不知梦里梦外。
一时之间,是幼时那个小仙童仇恨的目光。
一时之间,又是天罡神剑之下,罪仙死不瞑目的怨恨双眼。
一时之间,是柔姬神志昏濛间恶毒的咒骂。
幼时的他,第一次遇见曲沧风。
曲沧风并不惧他名声,他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小少年,笑道,这哪里来的小神仙?
那时,他以为他与旁人都不同。
孰料却误打误撞,发觉曲沧风主动接近自己另有所图。
他收李琅嬛为徒,李琅嬛待他又敬又惧。
他的记忆越来越混乱,不受控制地陷入一段噩梦般的过往。
是白济安、李琅嬛、曲沧风、夏连翘几人联手欺骗他,算计他,背叛他,与他刀剑相对。
他又怎能指责他们的选择?
因为,他是个将父亲生机也断送在自己手上的不孝之徒。
是的,不过稍作联想,他便全都明白了。
是他亲手斩杀了父亲好友。
是他亲手将父母逼上绝路。
不仁,不义,不孝。
他这一十八年活得就像个笑话。
纷纷扬扬的落雪冻结了他的眼睫,凌守夷乌浓的眼睫如结霜花。
他越来越冷,冷得忍不住阖上眼。
如今他已然明了。为何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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