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不用投胎直接入了畜生道。
阿忘看着爪子上的毛,想用滚水烫掉。她身为一个独立的人,理应能决定自己的死活,可这些妖非要高高在上地替她选择。
她从来就没有故意招惹过他们,她只是想要清净地生活下去,活到能活的最后一天,然后去死。
可什么时候连她的命都不属于自己了。
她忍耐、顺从、随波逐流,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不受掌控。她想要回去,回人间,再不要留在这里。
可阿忘蓦然发现,她好想要吃掉自己。
她对自己产生了食欲。
琅酽醒来时,还没来得及惊喜阿忘醒过来了,就看见她血淋淋的爪子,坑坑洼洼的腿。
嘴里还嚼着碎肉,一边流泪一边吞噬。
琅酽将发狂的阿忘绑了起来,太医说大概是受妖类同食的特性影响,对原本的族群产生了远超妖类的食欲。
“同食”像毒素一样蔓延,王后不是在吞吃自己,是在寻身体里未被完全消融的人的气味。
毕竟为了让王后醒来,她实在吞噬了太多的妖,而王后本身为人,人类大量吞噬妖类之后会如何,没有先例。
或许等王后彻底转化为妖,身体里人类的那部分完全消融,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症状。
简而言之,继续投喂妖血妖肉,直到完成彻底的转化。
可阿忘自醒来后,便拒绝进食任何食物。只一天天的想着把自己吃了。
琅酽只能强迫阿忘戴上口枷,只强制进食的时候,才会取下。
夏天的时候,阿忘化了形,人躯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腿上的伤养好了,用的伤药太好,连疤痕都没留。
化为人躯后,吞噬自身的低了许多,琅酽也不忍总是绑着她。
狐狸身躯时,琅酽心中还能勉强压下不忍,化为人躯后,他就没法说服自己以保护的名义给阿忘戴口枷。
取下口枷那日,阿忘咬了他,咬下一块肉来,一边吃一边试图逃离。
逃离这四四方方的王宫,逃离这野蛮杀戮的妖山。
琅酽追上阿忘,将她按倒在地束缚在怀中“别怕,别怕,孤没怪你。”
阿忘发出狐狸一样的吼叫,琅酽听了眼眸微润。
他发现,成妖后的阿忘没法一直保有为人时的理智,有时候和野兽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阿忘冷静下来时,口腔里的血腥味还涌动着,她麻木地被琅酽抱在怀里,舔了舔唇瓣上的血,真香啊。
她明白,自己成了头怪物。
“这就是你想要的,”阿忘道,“把我变成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我这样你会开心吗”阿忘笑,“看我发疯一定很有趣吧。给大王无聊的妖生添点乐趣,怎样,我这个王后做得够尽职吗”
“琅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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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忘笑着笑着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她从来就没有多坚强,“你放过我吧,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毫无尊严,像个乞丐。
“我不需要施舍,可你们偏要勉强。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真的很残忍。”
“可孤需要。”琅酽道,“你就当施舍孤,做个菩萨。”
琅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谦卑的话来,但他没停“阿忘不是乞丐,是慈悲为怀。”
“可我已经坏掉了,”阿忘崩溃道,“缝缝补补泥菩萨难道就能渡河与其淹没在中途,不如把我彻底毁了,烧了吧,琅酽,你不是阿忘夫君吗,你为什么
不能成全我。”
“我已经够顺从了,可你为何就不能成全我哪怕一回。”阿忘问,“你说呀,琅酽,是不是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获得自由。”
琅酽没答,将阿忘抱起来,地上太脏,不能把阿忘弄脏了。被咬伤的手臂还在淌血,阿忘闻到血腥气,好想要,好想要继续咬。
琅酽看了出来,揭开衣袖,置于阿忘唇边“不准咬,把血舔尽即可。”
阿忘强行抑制,退后一步。发狂发疯时,还能说是自己神智不清被迫的,可清醒后若继续放任吃下去,那她和野兽和妖类当真毫无区别了。
阿忘转身,逃不掉睡不了,她这一生可真够滑稽,有趣得叫她乐极生悲自弹自唱好一世荒唐。
一出闹剧,又一出闹剧,她站在台上,唱得一塌糊涂,落得一败涂地。
阿忘战栗着往回走,琅酽挡住她离开的路她逃不了,她只能转身往回走寻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克制毁灭一切吞噬一切的。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把她变成了什么,陌生的冲动难以抑制的残虐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到底是野兽还是怪物,是活尸还是恶鬼,阿忘神经质地咬住自己手指,咬得出了血她也没想明白。
她一贯是很珍惜自身的,就算多病多灾,也不会故意伤害自己,可她是怎么了,为何会想要予自身疼痛,叫阿忘流出血泪来,骨肉碎一地,砸在地上烂如淤泥。
可她不就是阿忘吗
她没有背叛自己,为何要伤害自己。
阿忘改咬为亲,取出血淋淋的手指,就着血腥味亲吻“别怕,别怕,不是你的错。”
她笑着,泪却流,暗无天日里只有阿忘,打不破的壳,逃不掉的命。
阿忘不饮他的血,琅酽只好自己舔。他这一身血肉吞噬了那么多妖才得来,哪怕只有一滴也蕴含了浓厚的妖力。
说不定还得继续喂养阿忘,他可不要浪费。
等没流血了,琅酽追上阿忘,才发现她把自己手指咬伤了。
琅酽捉住阿忘手腕“你又开始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咬自己不要咬自己。那么多小妖供你吃,你不吃,吃起自己倒痛快。”
“你是不是要孤绑你一辈子,永远戴着口枷活。”琅酽怒气难掩,神色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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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做,他不是不给她吃的,他连自己的血肉也喂了她,可阿忘就是要如此反抗他,难道她以为把自己吞到腹中,他就会放过她。
“还是阿忘你想吃人,可以啊,孤派妖去捉,只要你吃得下,孤把结界破了,把整个人间的都捉来,你慢慢吃,吃到天荒地老,吃到你整个族群殒灭,那样你才会学乖,是吗”琅酽尾音微颤,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阿忘整个吞了,也好过她总是这样气他,让他不得安生。
“你个疯子,”阿忘道,“你把我变成这样,反过来羞辱我。我求你救我了吗我说过要这样活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哪怕有最低的尊重,我不是你的东西,不是附属物,不是想要怎样就能怎样。你毁了我,又嫌碎掉的我不够听话,琅酽,你在发什么疯啊。”
“我发疯”琅酽捉着阿忘手腕,抑制不住地狠狠攥着,“你看看你这双手,沾满你自己的血,你以为你是在献祭,你以为你有多高尚你比妖还不如,妖尚且知道求存,你就是头只知寻死的废物。
“既然你这么喜欢自残,那孤帮帮你,把你手脚都砍了,牙都拔了,叫你做团烂泥,烂在蛇虫鼠蚁的地狱,叫你尝尝一点一点溃烂的滋味。
“那时候你才会懂,孤到底对你有多仁慈。”
阿忘听了,讥讽地笑着“好啊,你砍啊,你多么强大多么悲悯,简直神佛在世好善乐施,活菩萨啊。
“活菩萨,你行行好,现在
就把我砍了,彰显你的慈悲吧。”
琅酽闭上双眼,强行压下怒气,他跟她气什么,她只是病了,他不需要跟她计较。
“阿忘,别闹了,我们都别闹了。”琅酽睁开眼,眼眸微湿,“伤害你不是孤本意,孤只是不希望你咬自己,孤是你的夫君,你若受不了克制不住,可以告诉孤,我会陪着你的。”
“谁需要你陪啊,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说到底,你就是把我当个玩意儿,觉得摔碎了可惜,就倒一身污泥重新揉捏,捏出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满足你的收藏欲。等你厌弃了,再把我剐了吃,从头到尾不浪费,多美妙的抉择啊。”阿忘笑,“你以为你这是爱,这是欢喜,呸
“恶心。”
琅酽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恶心,”阿忘道,“就是恶心,怎么了,听不得我说这个词没办法,它和你太贴切了,简直就是为你而生的,你不收了它,还好意思说自己仁慈,琅酽,别贻笑大方了。”
“你病了,”琅酽道,“孤看你病得不轻。”
琅酽松开阿忘手腕,阿忘揉了揉,转身要走,却被琅酽用妖力捆缚。
他捂住她唇,不让她开口“你太让孤伤心了,你总是乐意把孤惹恼,惹恼了又装无辜。你是吃定我不会杀了你吗”
“阿忘,为什么你不能安静下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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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好好过日子,做这妖山的王后,还委屈你了。”琅酽眼睫微阖,倦怠不已,“孤自认,已经在试着和你好好相处,了解你包容你,可你一如既往把孤当怪物,孤不是不通人话,可阿忘,你一直这样,只能逼迫孤不通人话了。”
无力感萦绕心头,琅酽竟不知该如何收场。一开始,把阿忘吃了就好,他做他的妖王,她入她的地府,两不相干背道而驰,走上不同的路,踏过不同的桥,永生永世都不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似被砍了尾,光秃秃毫无遮蔽,羞耻而卑贱。
他把真心表露,她当污泥侮辱,轻贱他也轻贱自身,仿佛他俩孤雏腐鼠、朽木粪土,除了令人作呕,毫无用处。
他什么时候微贱如此,琅酽将阿忘抱在怀里,仍然捂住她嘴不想听她说话“你太让孤烦了,孤不要入你圈套,你越是羞辱孤,孤越是要留你性命。”
“阿忘,”琅酽眼睫微颤,“我是真心的,并非把你当玩物。
“孤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可命运如此,除了接受只能结束。倘若你草草一生自杀结局,孤不会夸你有骨气,只会觉得你当真废物,连一颗春天的种子都比不过。
“孤试着了解人间,可你从未试过了解妖山。阿忘,未知才恐怖,知道了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做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苦那么艰难,孤陪你我陪你慢慢适应,好不好”
他明明在问她,却不肯松手让她答。琅酽自欺欺人道“你答应了就好,过往一笔勾销,孤不怪你。孤带你上药去,把手养好,不会留痕迹。”
他绑着她,口枷也用上了。他将阿忘放在床榻上,捉住手细细舔尽血,而后慢慢上了药。
上完药,他才松开她。
他以为阿忘会骂他,可阿忘没有。
阿忘躺在床上,似骨头被抽了出来,只剩一堆肉,堆叠在床褥上的死尸。
她不骂他了,他本该高兴的。可琅酽不知为何,心里像被塞了一把刀,那刀不听话,在他身体里窜来窜去,五脏六腑都被割出血来,却找不到途径将伤血流出,只能肿胀发脓腐烂发臭了。
琅酽爬上床榻,挨着阿忘躺着“你怎么不骂孤了,跟孤说说话,不要当哑巴。”
阿忘没反应。
琅酽用头蹭了蹭阿忘的肩膀“怎么了嘛,一时哭闹一时又静默,难道你是拨浪鼓,我拨一下你叫一下,我不拨你就哑巴了。
”
“你不说话,那孤要拨弄你了。”琅酽将阿忘抱到怀中,“先碰你哪里好呢,你的眼还是唇,或者更往下更深入,你不说话,孤就私自决定了。”
琅酽将手伸到阿忘衣衫领口处,慢慢往下,可阿忘仿佛睡着了,毫无反应。
她虽然睁着眼,可琅酽觉得阿忘是睡着了,才会这样忽视他。
琅酽将手收回来,松开阿忘,躺在阿忘身旁,轻轻挨着她“孤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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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那孤也睡,一个人睡觉太寂寞,孤这头妖来陪你。”
说好了睡觉,琅酽却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就想说说话,想拉人作陪,可身边只有一个哑巴阿忘,那个总是爱骂他讥讽他的阿忘睡着了。
醒着的这个不想搭理他。
琅酽眼中隐隐泪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被杀死断尾时,他也没这么难过。
一定是今天太热了,夏天嘛,水分乱蒸发,把他眼睛熏着了。
热就热,独自热就好,为何要给他兜头的雾,叫他半干不干半润不润,难受得紧。
还是身体里的血不听话了,要学着水蒸发,剐蹭着肌肤要冒出来,叫他浑身疼得厉害。
琅酽满头的银发也蔫了,他继续蹭阿忘肩膀“理理孤。”
“你最会说话了,甜言美语妙语连珠,孤都听着呢,我不是聋子,你不用当哑巴。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不开心,你不乐意,你讨厌孤,孤虐待你、孤伤害你、孤还绑着你让你不得自由。
“你不喜欢。”
“可我头一次喜欢”琅酽拉过阿忘受伤的手,轻轻吻了吻,“我想跟你成家。”
阿忘仍然不理他。琅酽只好将阿忘的手放回身侧,不拨弄她了。
但是睡觉该有睡觉的样子,睁着眼是睡不着的。夏季的光线好亮,现在还是白日呢,虽然阿忘太懒,白天也要睡觉,但他不想拦着她,他只想陪着阿忘,一起在夏日的午后睡去。
琅酽伸出手,捂住阿忘眉眼,他轻声道“睡吧。”
妖气涌动,殿门顿阖,窗子也阖了起来。
光线阴暗了些,在这半明半昧的宫殿里,琅酽只有阿忘,阿忘也只能躺在琅酽身旁。
他该餍足,他骗自己不难过了。
阿忘也不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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