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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宝突然低声道:“骨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尊上么?爹爹他,其实也很好的。”

花千骨震了一下,低头看着它微微一笑:“我对师父不是喜欢这么简单的,更多的是尊敬、仰慕,还有感激之情。我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我可以永远做他的徒弟陪在他身边。”

“可是若我们盗了神器,尊上会原谅我们么?”

花千骨摇摇头:“顾不得了,只要可以替师父解毒,什么惩罚我都能承受。但是糖宝你要记得,时刻提防霓漫天。”

“为什么?”

“你个傻孩子,不要眼中只有一个人对你的好,就看不见另一个人对你的恨了。霓漫天虽然本性说不上有多坏,但是太善妒太记仇、太过争强好胜和不择手段了。一个人如果拥有了这几点,通常很容易不计后果地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来。可能是我太多心,但你还是不要和落师兄太亲近了,以免她将对我的怒气全部撒在你身上,知道么?”

“知道,放心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小小一个霓漫天,我还对付得了。”

花千骨摇头:“就怕她总是玩阴的。”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

“小骨。”耳边突然传来白子画的声音。

花千骨一惊:“师父有什么吩咐?”

“你到书房来,为师有话对你说。”

花千骨连忙往书房奔,糖宝继续在盘子里奋斗。

“师父。”花千骨眼睛瞟见他雪白的衣角,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脸红通通的像个苹果。

“桌上的这些书是你今后两年需要看的,为师把你需要做的,还有今后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全部都写在这本蓝色的册子里了。你遇到什么不懂或者难解的问题就参阅一下。”

“师父?”花千骨惊愕地看着他。

“我再过两日会离开长留山,顺其自然坐化九重天。为师大事皆已办妥,你不用再勉强为我续命了。神器等我也全部封印完毕,走之前会交给你师伯,然后由他分散收藏于各处。对外皆称我闭关去了,能拖多少年是多少年,以免长留大乱。”

“不要,师父……”花千骨怔怔地摇头。

“我已交代你师叔替我多教导你,但是师父不在了,凡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不要,我只要师父!”花千骨失控地喊道。

“小骨,这是几个月前就已注定了的事,师父能借你之力撑到今日已是万幸。万事不可强求,你已是半个仙人,岂能再执着于这些生生死死。”白子画轻叹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花千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七年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啊,更应该看得分明,修道最忌讳的便是心有执念。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长成大人的样子,再在长留山待个几年,便回茅山去好好做回掌门吧,不要辜负了清虚道长的期望,将茅山再次壮大。”比起长留山来,茅山更需要她,她也更能有一番作为的。白子画看她多年未变的容颜,突然很想知道小骨长大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可惜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花千骨膝一屈,跪在他面前。

“师父,小骨求你,再……再拖延几天好不好?最起码,最起码等五天后陪小骨过了生辰再走?”等她神器得手之后……

白子画不说话,迟疑了片刻,这就意味着还得靠小骨的血撑上几天,再三思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趁着白子画大多时间在闭关,花千骨又查阅了许多资料,主要找对盗取神器有用的,特别是如何解开神器的封印的内容。

因为生辰要和师父一起过,所以她提前一天在清流那儿做了一大桌子菜,请大家大吃大喝一顿,就当作告别了。

看着宴上大家一如往常或纵情高歌,或曲水流觞,或嬉戏打闹,花千骨心中感触万千,知道过了明晚,一切便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在长留山这些年的快乐时光也再不会有。

曲罢宴散,花千骨回绝情殿的途中,却被朔风给拦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朔风依旧单刀直入。

花千骨笑得心虚,突然想到那天他见过师父,看到师父的身体状况一定十分奇怪,便也不瞒他。

“师父他中了剧毒,此事非同小可,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朔风静静飘浮着,眼睛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还要闪亮。

“所以,你会失血虚弱成这样,就是因为尊上他夜夜吸你的血延缓毒性,是么?”

“不是的!是我非让师父吸的,师父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那你这些天满怀心事,闷闷不乐,就是在想方设法救他?”

花千骨点点头。

“你已经找到了?”

“我……”

“不要不承认,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镇定又坚决的样子,你宴上说的那些话,分明是暗中向我们告别。解毒的方法很危险,对吧?”

“是。”

“需要什么?”

“炎水玉。”花千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因心中无端地信任朔风,觉得没必要瞒他。

朔风身子轻轻一晃,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集齐所有神器,让炎水玉复合归位?”

“是的。”

“心意已决?”

“只要可以救师父!”

朔风轻叹一口气,原来这就叫命定。

“好吧,我帮你。”

花千骨惊讶地抬头看他。

“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朔风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如果真那么危险,两个人的话危险就少了一半,你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如果被发现,按照长留门规,就是死上十次也不够。

朔风笑起来:“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若不算上我的话,我要是说出去,你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花千骨气愤地鼓起腮帮子。

朔风的眼光如水一样,微微带了点哀伤:“尊上不能死,这也不是全为了帮你,也是我对他的报答。”

“好吧。”花千骨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固执,无奈只能妥协。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花千骨的生辰,她一大早起来,细心地装扮了一番,依旧梳了包子一样的两个发髻,不过扎上了两环碎碎的白色小绒花,穿上绿色的新衣裳,裙角绣满了纹饰,巧夺天工,这是杀阡陌送给她的,还从来没穿过。素雅的小脸,脂粉未施,清新可人,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

花千骨烧了好大一桌子的菜,都是师父最爱吃的,还把绝情殿内外进行一次大扫除,院前枯掉的桃花树全部从山上移植下来新的。

“师父,开饭啦——”她开心地大声喊,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白子画慢慢从房内出来,望了望满院新移栽的桃花树。只是自己不是树,再无可回春之日了。

饭桌没有设在房内,而是院中。白子画在桌前坐下,看着花千骨开心地给他盛饭。往年她的生辰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吃吃饭,说说话,简简单单。花千骨总是缠着他问他的生辰是哪一天,可是活了上千年,日子太久,哪里还记得。于是她便说二人的合在一天,每年一起庆祝。

这也算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的一个生日、最后一顿饭了吧,以后便只能留下她一人过了。

花千骨不停地给他夹菜添酒,一面吃一面嘟嘟囔囔。白子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么多年了,时间像水一样流得悄无声息。千年恍如一瞬,天不曾变,他亦不曾变。就算挖空了心思,记忆里也掏不出什么。可是自从她来之后,日子突然好像变慢了,也有了色彩和声音。细数和她的一点一滴,他竟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没有遗漏,胜过之前的百年千年了。

饭罢,花千骨笑道:“师父,你可不可以把流光琴拿出来,徒儿想为你弹奏一曲。”

花千骨孩子一样带着撒娇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了。白子画轻轻点点头,把流光琴从墟鼎中取出来拿给她。

花千骨接过流光琴,坐在桃花树下,飘逸空灵的琴音响起,惊落层层粉浪漫天飞卷缤纷下落,奏的是一曲《谪仙怨》。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波音起,花飞花落,如歌如诉,那是二人瑶池初见,白子画足踏清风袖笼香,素衣轻羽,展颜一笑,桃花醉,忘人间,从此心与落英坠琼觞。

二波音叠,淡雅清新,宁静致远,朝夕相守,七年相伴,她始终安静地凝望他俯瞰千山的出尘背影,日复日,年复年,一言一语,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波音转,苍凉浑厚,中正浩然,他的谆谆教导,仙恩点化,让她识礼乐、博见闻,从鬼魅缠身,到扬名仙剑大会,斗群魔,战群妖,御剑九天笑清秋。

四波音折,冰冷非常,梦幻空灵,犹若天籁仙音,极北之地,冰雪之巅,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这茫茫世上,白雪皑皑,情丝暗长,踏遍红尘共飞仙。

五波音荡,琴声呜咽,悲伤哀怨,她本无所求,无贪恋,只要能淡然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今已至此,再不能回头,只要他好好的,千番苦楚,万般磨难,就她一人承担……

琴声包含了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感,桃花树影空摇曳,花间精怪也不由得泣涕涟涟。

白子画怔怔凝望着她,酒盏停在半空中,也惊得呆住了,从未曾想过她的琴技竟能有如此造诣,心头一缕似有似无的莫名情感,被她的琴声一点点牵引出来,朝朝暮暮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琴音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握杯的手微微紧了,心猛地一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却又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小骨……”他轻轻唤了一声,再无法直视她清澈的眼,转而望天边云卷云舒。

一声轻叹,琴声已落,却仍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久久不散。百年千年,他第一次在分离中体会到了不舍。这孩子,已经强大到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可是,为什么还如此让他放不下呢?

花千骨将琴递还于他放回墟鼎之中,然后望着他如同初见那般的笑,那笑却像是要哭出来。他头脑微微有些晕沉,花千骨的绿色身影也在一片粉红色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师父,原谅小骨……”他隐隐听见小骨在他耳边低语,意识慢慢抽离。

花千骨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绿光,趁着白子画放回流光琴墟鼎闭合的瞬间,已飞入他墟鼎之中,取出了所有神器。

白子画心头猛地一惊,无奈为时已晚,神念被摄,只能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花千骨将白子画小心地置于榻上,盖上薄褥,自从他中毒以来,她见过太多次他这样没有防备、沉沉安睡的样子。而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坠下来,都是为了她。她再也不想看到他这样脆弱又易碎的模样了。花千骨心疼地理了理他散开的发,只要能够做的,她都会为他做,只要他好好的,依旧是那个冠绝六界的上仙白子画。

“师父,等着小骨,我一定会拿着炎水玉回来的。”花千骨跪在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带着糖宝从海底密径御剑飞出了长留山。

不远处,花千骨常跟杀阡陌相聚的花岛上,朔风正在等着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私奔,实则是赴死。

一路上二人谁都没说话,花千骨回望海天之间巍峨秀奇的长留仙山,心头一阵酸楚。长留山还是跟她当初来时一样,千年万年,不曾更改,只是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直到了百里之外,二人找了僻静荒凉之处下落,花千骨从墟鼎中取出了不归砚。

天山、长白山与长留山相隔甚远,以她的御剑速度,要将所有的神器找到还不知要何年何月。而以师父的力量,虽然被施了法术,顶多昏睡个三日也就醒了。

但是这三日,随便一个地方神器丢失的消息传出,就已经足够闹得整个仙界翻天覆地。所以,她选择先取师父墟鼎中的流光琴、不归砚、拴天链,还有刚从蓝羽灰那儿夺回的幻思铃和卜元鼎,解开封印之后想去哪里都容易,再盗神器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能解么?”朔风和糖宝担心地看着她。

“应该可以。”花千骨照着禁书上所言,开始解神器的封印,顿时整个天暗了下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之所以选离长留山这么远的地方解封印,还要加上结界,也是因为怕响动太大,被觉察。

花千骨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不归砚上下旋转着,从一片漆黑逐渐变得通体透明。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封印总算解开了,另外还解开了幻思铃的封印,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好了,可以出发了。”花千骨伸出手想从朔风手里接过糖宝。朔风却合拢掌心不肯给她。糖宝莫名其妙,使劲想从他指缝里探出头来。

“你干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机灵,我把糖宝给你,你带着它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

花千骨无可奈何地笑笑,平时总是假装冷傲的他原来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耍赖皮。

“好好好,我保证不扔下你单独行动,时间紧迫,我们出发吧。”花千骨抓住他的袖子,眨眼间两人便消失了。

花千骨的身体微微有被撕裂的感觉,头脑中一片光亮,但是很快便恢复正常,只见四周一片漆黑。

“这是哪儿?”

“嘘……”花千骨猫着身子飞快地在一个溶洞里穿行。周围漆黑一片,但是二人都已过知微境界,所以看得十分清楚。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七弯八绕好一会儿才走出去,花千骨似是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不可用法术。”花千骨低声叮嘱,二人出了溶洞,足尖轻点,过了一座架在两座山峰间的吊桥。

“这儿是长白山,前面就是太皇峰,掌门温丰予正在闭关,没有旁人干扰,下手会方便一些。”

“你以前来过这儿?”

“没有,不过仔细研究过附近的地形。”

不归砚只可以去到自己脑海中有印象的地方,她没有到过长白山还有天山,所以自从下定决心要盗神器以来,都在研究通过糖宝从东方彧卿那儿取得的资料和图片,将这两个门派的位置路线还有周围布下的阵法全都摸了个透,记得滚瓜烂熟,怕是比他们本门弟子还要清楚。

“原来你都计划好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一时冲动,奋不顾身,怕我为了夺取神器太不冷静遇到危险,所以才想跟着我保护我,是吧?”

朔风转过头假装抬头望天,原来是自己瞎操心了。

“放心吧,事关师父生死,我不会乱来的。就算死也会死得有价值,所以这次绝不会失手。”

朔风点点头,很开心她又恢复成了太白山上力战群魔时游刃有余、镇定自若的模样。

二人飞快地来到温丰予闭关的地方,糖宝趴在花千骨耳朵里,时刻提醒她四周的动静。

突然一阵风刮过,花千骨打了个寒战,前面细得不能再细的一根树枝上站了个人,一身青衣,在空中鼓动飘飞,瘦得仿佛没有身子,只剩下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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