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不会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说出花千骨的秘密。”霓漫天看着东方彧卿诡异的笑容,听着魔幻的声音,身子瑟瑟发抖,第一次发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如果说世尊、轩辕朗他们给人压迫感的话,那这个人身上就充满了一种神秘奇幻的控制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在他的声音中、在他的眼神中、在他的微笑中,沉沦下陷,然后把身体和灵魂全部心甘情愿地奉献给他。
“我……我不会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说出花千骨的秘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那声音如此陌生,简直不是自己的。
“你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今天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今……今天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霓漫天拼命地咬住下唇,可是破碎的话语依旧从喉管里发出。每一个说出的字,都变作金色的文字飘浮在空中,然后向东方彧卿取出的一块白绢上贴了上去。
“真乖!”东方彧卿用手指轻触了她的额头,把那些密语封在了她的脑子里,然后印上了一个红色血印,转眼所有东西就消失了。
东方彧卿又将白绢装进一个布囊中,笑道:“你也盖个章?”
霓漫天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从金色刀刃上划过,然后印在了布囊上。
东方彧卿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契约结成,那我告辞了。”
东方彧卿走了两步又回转身子,一脸温柔无害地看着她道:“我家小骨头身上的伤是你害的吧?怎么能够这样呢?同门之间要相亲相爱,不要再欺负她了。”说着,扬手往霓漫天下巴上轻轻一敲。霓漫天嘴里翻江倒海,整个下颌都失去知觉,舌头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鉴于我不打女人,这次就小惩大戒吧,千万不要让我知道有下次!”东方彧卿转身走了,过了好一会儿,霓漫天的身子总算能动了。她慌乱地跑去找落十一,可是落十一听说糖宝回来了,早往绝情殿奔去了。世尊正在书房处理事务,霓漫天对他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发现竟然只要是试图说花千骨和东方彧卿的事,舌头就不听自己的指挥,也根本没有办法写出来,连她的味觉都整整丧失了一个月才又恢复。
东方彧卿回去,把绢布交还给花千骨的时候,她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
“你是怎么拿回来的?”
东方彧卿跟她大概说了一下,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怪不得师父说蓝羽灰不可能说出去,原来那时候绿衣姐姐动了手脚。这下可以放心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想要什么代价,还有上次救了我和师父,只要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给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东方彧卿摇头:“上次的代价糖宝已付,所以在异朽阁待那么久才回来,帮了很多忙。这次是当年异朽阁欠你的,现在还给你。”
花千骨这才想起来,当时异朽君说可以帮她解决三个问题,现在还剩一个。
“但是,你之前在太白山已经帮了我不少。”
“那时我是东方彧卿,不是异朽阁主,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花千骨感动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骨头,我知道这时候要你跟我走,你肯定不肯。”
“嗯,我要陪在师父身边。”
“他的时日不多了。”
“所以更要多陪着他,能撑过一日就是一日。”
“这又是何苦,他终有一天会死的。”
花千骨淡淡微笑着低下头去:“我已经想开了,师父说死生皆为虚妄,修道之人更不应该执着于生死,所以也用不着伤心难过。做仙也好,做人也好,做鬼也好,怎样都不重要,我只要永远陪着他便是了。”
东方彧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黯然神色,有时候,知道太多,看得太通透,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没学到,这固执和牛脾气倒是跟你师父一模一样。我知道,他若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生死在你眼里,就跟种萝卜一样简单,不过是挖个坑埋了就没事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糖宝怎么办?我怎么办?”
花千骨一时愣住了,她懂了自己对师父的情感,便也微微懂了东方彧卿对她的情感。
东方彧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似乎显得有几分烦乱。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
“白子画的毒并不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还有一个办法……”
花千骨的双眼犹如夜空中被点亮的星子,瞬间便有了生气。
“什么办法?”
东方彧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炎水玉。”
花千骨知道炎水玉的医愈能力世上无所能及,更有复活再生的神奇作用。她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有一些不懂:“可是炎水玉已经失落很久了啊,听说是碎掉了。”
“上古神物里封印着妖神巨大的妖力,要是可以毁,众仙早毁了。炎水玉只是散作碎片,但是依旧存在于世间的各个角落。”
花千骨狂喜,拉住他的手:“那太好了,师父总算是有救了。”
东方彧卿摇摇头,眉头深锁:“你难道想把碎成千万片的玉石一点点找回来么?没等你找到十分之一,你师父早就不在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的亮光,瞬间又被熄灭了。
“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东方彧卿避开花千骨殷切的眼神:“十方神器之间有奇妙的联系,既相生又相克,如果找到其中几件,另外几件的位置通过异术就能够找到。若能一下子找齐九件神器,炎水玉自会完整归位。”
花千骨点头:“所以单春秋他们才不慌不忙地一件一件收集神器,对吧?”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所以,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了么?”
“你担心我执意要找那九件神器,然后用炎水玉来给师父解毒。虽然目的不同,但其实和单春秋他们做的事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把所有的神器聚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有不慎,封印可能就会被解开,妖神就会出世。”
东方彧卿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决心已下,扳正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要知道,你师父一向以天下苍生为重,哪怕仙身殒化,也绝不会让你聚齐神器,让妖神有机会出世的。”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花千骨的眼神是和外貌不相称的理智和坚决,知道了师父的毒有办法解,她那么久以来慌乱而绝望、在空中飘飘摇摇的心一下子就沉稳下来,犹如有了定海神针。
“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神器,不让妖神出世。”
“可是几件神器分散于妖魔和各仙派手中,还有你师父的墟鼎里头,你以为你有办法全部拿得到?”
“一定有办法的!”事关师父的性命,她无论如何都会拿到手!
东方彧卿又是一声长叹:“其实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只要神器聚齐,妖神就会出世,生灵涂炭,可是为了救白子画,你也会去做的,对吧?”
花千骨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吧。但是我会好好想一想。”
“你打算怎么办?我终归只是凡人,能帮你的有限。而跟异朽阁交易的话,代价太大,不值得。”
“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此事干系重大,如果被仙界发现,绝对死罪难逃。”看到东方彧卿担忧的面庞,花千骨紧接着一笑,“你放心吧,我会有办法的,太白山不都过来了么,你要相信我的实力,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从秘密被揭穿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只当一个孩子了。
东方彧卿微微点头,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今后她一个人所要走的,该是怎样一条艰险的道路,而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的。
东方彧卿毕竟是客,此行只为送糖宝归来,第二天便离开了长留山。花千骨一直送了他很远,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此后命途多舛,再想见面就不那么容易了。
白子画直到几天后才闭关出来,见到花千骨,好像那天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或者他当时失了心神,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花千骨心里隐隐庆幸,又微微有些失落。
一切仍同往常一样,只是发生了仙剑大会上那样的事,两人不知不觉间疏离不少。白子画的毒伤越来越重,性格越来越捉摸不定。他知道花千骨性格执拗,为什么要杀霓漫天的事定不肯说,便也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追究。但还是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对花千骨的教导是不是做得不够。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只能尽最后的力量好好管教,切不能让她因为一时心念之差走上邪路。
于是,白子画对花千骨很少再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总是严厉而冰冷。虽然过去他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但是那种遥不可及,和现在这种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迥然不同。
花千骨再不能像二人一起在人间行走时那样每天跟在他身后,更别说亲近和撒娇,整个人便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很少在他面前说多余的话,更很少笑,态度总是小心翼翼又毕恭毕敬,就像在世尊摩严面前一样。只是每每站在他面前,就感觉脖子热辣辣的,像火在烧。
花千骨每天在思量的都是如何拿到神器替他解毒,在轻水他们面前也经常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子画再也不与她同桌吃饭,只是每日服食大量的药。花千骨还是跟以前一样做一整桌子饭菜,香的甜的,荤的素的,可是都味同嚼蜡。
她心里酸涩,可是这些事情都没有时间去想、去在乎。不管师父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替师父解毒。她大口地扒饭,拼命地逼自己吃许多补血的食物和药物。
白子画的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可是只要还有一点意识在,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喝她的血。可是一旦意识全无,便再也无法压制,就算深夜里也会悄无声息地寻着血的香味,走到她床边,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对着脖子一口咬下去,将她从梦中吓醒。
那种血液被从身体里吸食而出的感觉是非常奇怪的,痛苦中又带着酥软和甜蜜。她感受着师父湿热的鼻息喷在耳边,唇齿在自己颈间吸吮游走,除了轻轻喘息,便什么也不会做了。
只有这个时候她离白子画最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体里散发的冰冷和寒气。她想要温暖他,却半分也不敢越矩,只是僵硬地任由他吸血。等到估计吸食的量足够延缓他的毒性了,便会点他的穴道让他昏睡过去,然后送回房间。
她必须让自己好好的、健健康康的,这样才有充足的血液可以帮师父撑得更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拿到全部神器。
因为有糖宝这个资料库,经过一个月的收集资料和整理策划,她基本上已经准备完毕,再过些日子便准备动手。因为若一件神器丢失,整个仙界就肯定会有所察觉,提高警惕,所以她必须一击即中,一口气拿到所有神器。
这时候,长留山又迎来了沐剑节。
沐剑节,顾名思义,是长留山两年举行一次的祭剑大典。所有弟子会按照仪式,将自己的剑在三生池水里进行洗涤,除垢去污,使剑犹如人身一样脱去秽气,更具灵性。
这个节日虽没有仙剑大会的规模,却比其更加盛大和热闹。因为仪式后会举行各种活动,有竞技类的,有益智类的,也有游戏类的,都是娱乐为主,没有打打杀杀。夜里海面上会燃起一堆堆篝火,夜空中会飘满一盏盏五光十色的花灯,有各种各样的节目和表演,欢声笑语,曼舞轻歌。
例如竞技类的节目有御剑射箭,即踩着飞剑在天上飞,然后拉开弓把一个又一个星星一样的光球射下来,射得越多的奖励越多。箭术了得的弟子可以使射的每一箭,在空中盘旋追逐,穿糖葫芦一样串一箭杆的光球。
还有一些在空中蹴鞠、在海底寻宝捉鱼、回答桃翁等老学究提出的问题等游戏。有些无聊,有些有趣,不过是让拼命修习法术的大家能够有个机会休息放松,多亲近动物和自然,早日接近所谓的天人合一。
白子画的面色已经苍白到不正常,越来越像一座冰雕,不靠法术很难遮掩,所以大会从头到尾一直没有露过面。
花千骨也不想去,想留在绝情殿陪他,却又经不住糖宝打滚耍赖,也不好拒绝轻水的邀约,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没想到二人刚下到长留殿,就碰到了霓漫天。
花千骨这么久以来都尽量避开她,师父已经误会她了,她不能再跟她起什么冲突。
霓漫天见到她,气得肠子都绿了。
“花千骨,你……你……你……”想要提到东方彧卿和那件事,却是半点都说不出来,舌头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我,我,我……我什么?”花千骨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霓漫天气急败坏地一跺脚:“算你狠!花千骨,你给我记住了,这些我总有一天会千百倍地还给你!”
花千骨看着她气势汹汹地离去,轻轻叹一口气。这个梁子,看来是越结越深了。
朔风飘浮在空中,足尖轻点一盏透明的花灯,随意披散的发在夜空里飘飞,略显凌乱,黑巾蒙面,仍然只露出一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他从高处安静地俯视着下面的花千骨,他不是擅长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也不太好听,所以这些年早已习惯默默地看着她,哪怕众人一起对酒高歌时,他也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这次回长留山,她明显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似乎总是避着众人,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时不时地发呆走神。
他不懂,这世上有太多事他都不懂,所以他一直努力去学、去观察。他以前一直觉得花千骨像水晶一样,简单到就连他都能一眼看透。可是现在这块水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忧郁的水雾,让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糖宝,跟我去玩吧,我们去海底看表演好不好?”落十一一脸无害的微笑。
“呃……”糖宝转过头来看看面色苍白的花千骨,它想多陪陪骨头,这些天她都累坏了。
花千骨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然后笑着跟糖宝挥挥手:“去吧,玩得开心点,我有些累了,一会儿早点回去,我就不等你了。”
望着落十一远去的背影,花千骨微微皱起眉来,同样的温文儒雅,但是落十一就如一块久经打磨的玉,稳重圆滑,和云隐身上的温柔随和、东方彧卿身上的狡猾、笙箫默身上的慵懒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总是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锋芒和个性,也不知道是怕戳伤了别人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除了在糖宝面前会展现出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来,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成熟内敛的,是个让人放得下心依靠和倚仗的人。做事永远完美、无可挑剔,就连世尊也总是十分信任,把长留大大小小的事交与他去做。这样的男人霓漫天会喜欢上是很自然的事情,花千骨却隐隐有些忧心。
轻水拉着她四处转悠,一面不时跟她提起轩辕朗,说他们一直在通信,轩辕朗一直很关心花千骨最近的状况。然后问花千骨轩辕朗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是花千骨毕竟和他接触的时间太短,轻水的很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例如轩辕朗喜欢什么、平时都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花千骨只说他人很好。
花千骨羡慕轻水提起轩辕朗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福的笑容,不像她需要埋藏得很深很深。
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平时修炼太苦、压抑太久的弟子们都在尽情戏耍。花千骨觉得大脑里嗡嗡一片,被吵得头晕,便跟轻水说要随便走走。轻水知她大伤未愈,再三叮嘱,终于放她离开。
花千骨御剑飞出长留山几里远,在海面上停下来,因为今天是节日,所以长留山附近百余里都可以自由来去。
她觉得胸口闷着疼,身子没来由地虚脱无力。特意穿上高领衣服,遮住脖子上消了又有、有了又消的几个齿印。她现在连低层次的疗伤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了,血液快速地流失,也泻尽了她的内力和真气。
每次师父吸她血时,她都心疼得难受,然后收集神器的决心便更加坚定了。她不要师父变成这个样子,只要可以给他解毒,就算死,她也在所不惜。
圆月倒映在海上,她如履平地站在月影中间,沐一身月光清辉。
一盏花灯突然树叶一样飘落下来,花千骨伸出手接住,抬头一看是朔风,不经意间的哀伤和脆弱让他给看见了,不由得微微有些窘迫。
“你怎么在这儿?不跟大伙一块儿去玩?”
朔风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状的东西,圆圆的,发着光,就是底下多了两只透明的蹼,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地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