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你以为你还可以回头么?再过两天,整个仙界都会知道你盗走了神器,他们会发仙缉令追捕你的。他们那些自诩正义慈悲的仙人,才不会管你盗取神器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他们就会变得比妖魔还要恶毒!”蓝羽灰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眼神里突然燃烧起熊熊火焰,那无法言喻的无尽恨意仿佛要吞噬一切。
花千骨愤愤地转过头去,心里思忖着要如何从她那儿拿到悯生剑。
“怎么?你不信?我告诉你,被他们仙界以各种罪名处死的,怕是比妖魔杀掉的都要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把神器再原封不动还回去,一切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我告诉你,那不可能了。因为温丰予,他已经死了!”
蓝羽灰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犹如魔咒,瞬间便将花千骨推进谷底,从头到脚冷冻成冰。
“所以,你想不惊动谁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现在长白山已经乱作一团。温丰予被杀,浮沉珠被盗,很快他们便会禀报到你师父那里,然后,白子画丢失神器的事情也会瞬间传遍整个仙界,那时候,三界的人会一起追杀你,包括你师父在内!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回头么?”
“你……”花千骨看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心塌掉一半。
“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我猜你就会去盗浮沉珠。虽然你给他施了障眼法和摄魂术,可是对我而言只是小把戏而已,正好给我铺平了道路,我杀他的时候,简直是易如反掌。这还得多谢你啊,我又立了一功,不然以我的这点功力想要打败长白山的掌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花千骨心头一痛,差点没弯下腰去。温丰予那苍白憔悴哭泣的脸浮现在她眼前,是她害了他!
花千骨怒火攻心,拔剑便向蓝羽灰刺去,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懊悔。蓝羽灰轻松躲过,只是不停地笑着望着她。
“加入我们吧,夏紫薰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么?再说,我们魔君又这么喜欢你。”
“住口!”花千骨接连出招,蓝羽灰却只守不攻,轻盈地闪躲,犹如一尾小鱼灵巧地在水中游动。
朔风在一旁见花千骨冷静全失,剑招纰漏百出,连忙将她拦住,紧紧握住她的手要她冷静下来。
这时,外面一个人头虾身的人一跳一跳地进来,在蓝羽灰耳旁说了些什么。蓝羽灰神色大喜,想了一想,突然将悯生剑从墟鼎中取了出来,递给了花千骨。
“好妹妹,别生气了,姐姐逗你玩的。魔君都下令了,神器我又怎么敢不给你呢?”
一切转变得太快,花千骨和朔风都愣住了,她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花千骨满心疑惑,看着她狡诈的笑容,终于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望向朔风,朔风点点头:“是真的神器。”
“你为什么又肯给我了?我是不会把其他神器交给你的!”
“这个……如果你实在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对不对?你只要今后多在魔君面前替姐姐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花千骨被气得够呛,一肚子火又堵得没地方发泄,这人到底要不要脸!明明就是她把师父还有自己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们走吧!”朔风拉着她匆忙离开,如果蓝羽灰说的是真的的话,盗取神器之事已暴露,他们就要来不及了。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蓝羽灰一副慢走不送的神情笑望着他们,胜券在握的样子让花千骨不由得打个冷战。
一眨眼,二人又回到刚刚见杀阡陌的那个小岛。朔风始终紧紧拉住花千骨的手,不肯放开。
“朔风?”花千骨叫他,朔风回过神来,仍然牵着她的小手,紧紧皱着眉头。
花千骨先将周围结界之外又罩了光罩,防止出什么意外或是再次被蓝羽灰窥探到,然后一一将神器取了出来,排成几排。
“居然……只剩最后一个神器了。”
“是啊,真是不容易,三界抢来抢去,一次次大战,争夺了那么久的神器,居然短短几天时间就让你全部收集齐了,这就叫天命吧……”
“我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我只要师父好好的。”
“就算是一辈子身背污名,被所有人误解,被所有人怨恨,受尽非人的苦楚,你也甘愿?”
花千骨抬起头来,看着朔风的眼睛。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明亮的眼睛,和师父幽深的眼睛不同,闪烁犹如天上的繁星。此刻,那一贯沉默而孤傲的眼睛里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有寂寞,有心疼……
“我不怕。”花千骨说,简单的三个字,坚定又执着。
“好,很好……”朔风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别过头去,“那我就放心了。记住你今天的决定,以后无论你一个人遇到什么,都一定要撑下去,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花千骨仔细翻看那些神器,无法想象被这些蕴藏如此大力量的神器所封印起来的妖神又该是怎样的强大。
“东方说,找到悯生剑之后问你就知道炎水玉在哪儿了,你现在知道了么?是不是需要把每一样神器的封印都解开?就算有不归砚,我觉得时间也来不及了。”
久久的,朔风没有回答。
“朔风?”花千骨抬头,见朔风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蒙着面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花千骨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哀伤、很难过。
“朔风,你怎么了?”花千骨察觉到他的不对,站起身来走向他。从他们一路开始寻找神器起,他就显得很不对劲。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心思去细想,只是开始想办法解除神器的封印。
朔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哪里用这么麻烦呢?这样就好了。”朔风拿起谪仙伞在手里,默念了两句。谪仙伞顿时光芒大震,封印霎时解开。
花千骨傻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朔风一一走过神器,每触碰一个,便解开一个的封印,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不对,有什么不对……
朔风此时眼神里蓄满哀伤,又有几分癫狂,一面解封印一面大笑。
“封印?多简单的事情。”
花千骨回了回神,猛然发现朔风的手竟慢慢变得透明,每解开一个封印,气息就更微弱了一分。
不对,这不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停下来!朔风,马上停下来!”花千骨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这时只剩下三个神器的封印未解开了。当初她为解封印弄得天地变色,而这在他手里却跟过家家一样简单容易。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花千骨紧紧握着他的手左右翻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朔风安静下来,叹口气望着她,浑身半透明状,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我不是什么人,我什么人也不是。”朔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连续解开了两个神器,身子顿时变得透明得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不要!”花千骨牢牢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解开封印,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散作尘埃消失在风里。
“我一开始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为什么去长留山?为什么遇见你?后来你说要收集神器为尊上解毒,那一刻我终于懂了,原来从千万年前就已注定,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全你。”
“什么意思?我不懂……”花千骨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拼命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朔风只是因为解印损耗太多罢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千骨,还记得中元节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放水灯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写点什么,我说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记得……你还说你自己是孙悟空。”
“是啊,我是孙悟空,只有孙悟空才没有亲人,没人生也没人养,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是啊……”
花千骨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朔风抽出手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花千骨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使劲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很多事情不需要相信,我只想让你知道。你面前的这个我,不是人也不是仙,不是妖也不是魔,只是一块石头而已,甚至连一块完整的石头都称不上,只是炎水玉的一小块碎片罢了……”
花千骨把头埋在他怀里,紧紧咬着下唇,抓着他的胳膊。
“虽然我是石头,可我也是会疼的啊,你不要这么使劲地掐我。”朔风终于把这事说出来,心底反而释然了,笑着低头看她。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我,或者其他碎片是否也同我一样化作不同形态,以不同方式存在于这个世间。可是我知道,整体聚合之日,就必定是我们个体消亡之时。”
“不会的!你不要胡说!怎么会这样呢?就算你死了,我也可以用炎水玉把你救活!”
“大傻瓜,我自己就是炎水玉,自己怎么救得了自己?你看我每次受伤,又有哪次好得比别人快么?”
“那好,我们不解封印了,我们走,我们现在就回长留山,立刻向我师父请罪去!”
朔风心头一暖,嗓子微微沙哑,有些说不出话来。够了,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别傻,我们这么辛苦才拿到那么多神器,怎么能够半途而废?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尊上死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死!炎水玉我们不要了!神器我们都不要了!我们走!我们回去!轻水他们都还在长留山等着我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朔风之前在九霄塔里能感应到神器的存在,而东方说他知道炎水玉在哪里了。原来东方早就知道朔风便是炎水玉化成的人形,却一直瞒着自己。不行!绿鞘和温丰予都已经因为她而死,她再不让任何人因为她一心找炎水玉而牺牲了!
朔风用力抱住她,低声道:“千骨,你忘了炎水玉是怎么碎的了么?你不想因为救一个人而去害另外一个人,可是尊上若死了,我知道你也生无可恋。我只是一小块石头而已,就算比起尘埃也大不了多少,有没有我的存在,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不会有谁伤心或是不舍,但是尊上就不一样了,他的安危关系到三界兴亡。”
“不是的,我会伤心!轻水会伤心!还有你师父还有糖宝他们都会伤心啊!”
糖宝趴在花千骨头顶上,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努力地擦着泪水。
朔风捧着她的脸:“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在水里,迷迷糊糊沉睡了百年或者千年。我醒来蹲在岸边,看着水流来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就是一百年。然后,我无聊地站在山上的一棵树上,看着半山腰的一户人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就这样又过了一百年。之后,我渐渐有了形体和人的外貌,学会了说话。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可还是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于是又回到最初的那条河边,发着呆一晃就又是一百年。
“突然有一天,尊上正好从天空飞过,可能是察觉到神器的气息,下来查探,然后发现了我。他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我又怎么知道呢!于是我反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尊上看着我,说:‘如果你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就随我回去吧,或许终有一天能弄明白。’于是,我便这样被尊上捡回了长留山,然后遇见了你,遇见了你们。其实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跟他回去,或许只是因为可以多一点机会接触到神器。当时我特别想知道,其他的神器是不是也像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花千骨心酸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我很开心能跟着尊上回长留,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好开心。特别是中元节的时候我们放水灯,沐剑节那天我们追滚滚鱼。千骨,我活了那么久,始终弄不清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死呢?可是,后来看到你为了尊上那样无惧无畏的样子,我就开始有点明白了,说要和你一起找神器的时候我便已下定决心,就算烟消云散也一定要帮你把炎水玉归位,替尊上解毒,也算是报了他对我的大恩。”
花千骨心头一痛,知道他主意已定,猛扑上前,想要抢夺最后那封印未解开的悯生剑,却被朔风先一步拿到手里。
“朔风,不要,我求你,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花千骨声音轻柔如絮,仿佛生怕一不小心便吓到了他。
朔风抚摸着手中的剑:“千骨,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你跟我说,你最怕鬼还有你师父。而我最怕的,是这千年来如水一般冰冷透骨的孤寂。莫名其妙来到这世间走了一遭,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友情。虽然我没有亲人,可是有你这个朋友就够了。以后每年中元节,记得给我放水灯……”
朔风手指轻点,解开最后一个封印。
“不要!”花千骨的喊声凄厉破云,想抓住朔风的手,却硬生生地穿过去扑了个空。
“让我看看你的脸,至少让我记住你的模样!”花千骨使劲地伸出手,想要留住他。
朔风浑身散发出巨大的光芒,一声轻笑伴着叹息传来:“我只是块残缺的碎片而已,无法确定自我,所以也从不知道该以何面目示人。所以不用看了,我根本就没有脸……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像尊上,可以朝朝暮暮默默守护在你身边……”
朔风说完最后一句话,光芒聚敛,化作星辰一样的颗粒在空中盘旋,同时,四面八方拥来了无数发着光的碎片,顿时漫天星光,她再找不出朔风是其中的哪一个。
无数碎片拼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块完整的流光溢彩的绿色石头,炎水玉终于归位。十方神器万年后再次得以齐聚。
……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啊?”
“不可以。”
“就让我看看嘛,一下就好,长得丑我也不尖叫,长得滑稽我也不笑,长得帅我也不流口水,也不跟任何人说好不好?”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
脑海中的回声越来越小,那个一直默默支持她、守护她的身影终于也消失不见,花千骨这么久以来苦撑的坚强终于坍塌殆尽。她紧紧抱住炎水玉,跪在地上蜷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只是没有泪水的哭泣,又如何能冲刷掉一个人所有的悲伤?
花千骨强迫自己站起来,不能让绿鞘和温丰予白死,更不能让朔风白白牺牲。花千骨把其他神器都放在墟鼎中,而将炎水玉紧紧抱在怀里。
以前她觉得,这条路再难走,为了师父她都可以走下去,实际上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在受苦这么简单。她忘了自己的命数,无论谁和自己沾上关系都会被拖累,爹娘是这样,师父是这样,朔风、绿鞘、温丰予也是这样。
手心里全是汗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为了这一件神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如今十方神器全部解开了封印放在一起,便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如此重的担子,自己如何挑得动?